正文 逃荒的新娘   就在秦峥被送入洞房的时候,敦阳城被攻陷了。
  
  南蛮军凶狠无比,凡是攻陷的城池必要屠城,甚至烧城。
  
  洞房外噪杂一片,人们开始纷纷逃命。
  
  秦峥的红盖头被匆忙扯下,新郎倌卫衡拉着她往外跑,新郎倌的父母哭着喊着让卫衡快逃,卫衡不忍心不管爹娘,左右为难。秦峥挣脱了卫衡的手,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父亲。
  
  她抓着父亲,拼命往院子外跑。
  
  一片混乱中,周围有利箭落在他们身边,有大炎朝的军队在和敌人拼命,更多的是和秦峥这样要逃命的平民百姓。
  
  箭如雨下,刀枪无眼,旁边许多的人在血泊中倒下。
  
  秦峥拉着年迈的父亲,绕过两兵交戈之地,开始往外跑。
  
  秦父气喘吁吁:“阿诺,放开我!你拉着我,自己也跑不掉的!”
  
  秦父年纪倒并不到,不过中年,可是一直以来身体并不好,此时他不愿意拖累女儿。
  
  秦峥紧握着父亲的手,不能放,怎能放,她拽着父亲发抖的手往前跑。
  
  一定要在混战中趁机逃出敦阳,这是他们唯一的活命机会了。
  
  若是不能逃出,或者在南蛮的刀剑下成为枉死之鬼,或者在亡国的屈辱中饱受蹂-躏。
  
  这时候,一个身穿黑色镶金边铠甲的年轻将领,身姿挺拔地立在染血的城池之上。他脸上线条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凌厉,透着深沉的嗜血之感,一头黑发桀骜不驯,抬手间神情冷傲。他冷酷地俯视着城内的芸芸众生,犹如俯瞰着一群蝼蚁。
  
  眯眼见到一群慌忙逃路的百姓,他伸出长指,无情的唇吐出一个冷酷的字眼:“杀!”
  
  凡南蛮军队所到之处,不留活口。
  
  这是南蛮人的信仰。
  
  历史上,他们曾经无数次攻破大炎朝的城池,可是最终却总是功亏一篑,还是被逼退到荒芜潮湿的南国之地。
  
  这是他们血的教训,那就是:杀,杀,杀。
  
  黑袍将领这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城池之下,多少人纷纷中箭,痛苦地倒下。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喊叫和挣扎。
  
  秦峥拉着父亲的手正跑着,猛然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绝望地痛呼着“爹,娘!”
  
  那是卫衡的声音。
  
  这一声痛唤却引来更多的弓箭射来,卫衡闷哼一声,倒在了那里。
  
  秦父颤抖着双手,凄凉地望着这一切,他万没想到,一刻钟前才为女儿准备了婚事,原以为她终身有托,谁知道如今却要做了未亡人!
  
  就在此时,又是一支冷箭射来,正中秦父大腿,他皱眉低哼一声,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秦峥见此,忙上前一手扶着父亲,另一只手顺势一捞,将父亲背起。
  
  秦父仰望上空,哀叹一声道:“阿诺,放下我,自己逃命去吧。”
  
  秦峥不言,径自背着父亲弯腰小心往前逃去。她打小儿力气大,全然不似女孩家。
  
  秦父泪下,他知道女儿不会舍弃自己的,他的女儿从来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怎么可能拖累女儿?
  
  秦父伸手,将插在大腿上的那支冷箭拔出,一个仰胸,反手狠狠地将这带血的箭头插入自己的胸口。鲜血顺着冰冷的铁器和火热的胸口相接之处慢慢溢出,滴在了秦峥的背上。
  
  秦峥身子一僵,心里已然明白。她抬头望向城楼方向,只见高台之上一个男子巍然而立,手拿长弓,如铁血阎罗一般俯视着城墙内的芸芸众生。
  
  秦父借着最后犹如游丝的一口气,挣扎着道:“阿诺,取下我的麻袋……拿着爹的砂锅……记住爹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要替为父找到……你娘!”说完这句,他便再也没有力气和喘息了,只双眼茫然睁着。
  
  秦峥缓慢而僵硬地放下父亲,将父亲的双目合上,紧紧抱住父亲,将脸贴上父亲的脸,闭目片刻,终于道:“爹爹,我会记得的,一定会找到娘的……”
  
  说完这话,她决绝地将父亲放下,背起麻袋,小心地在横尸残箭中爬行。
  
  黑袍将领盯着这个方向,冷笑一声:“在我高璋的手下,岂能让你逃脱!”说着,他举起长弓,弓如满月,利箭蓄势待发。
  
  残骸中的秦峥不知墙头上的这一切,她犹自以不引人注意的速度慢慢往前爬。
  
  高璋嘲讽嗜血地冷笑,利箭就要离弦。
  
  可是就在这时,忽然一大片身着囚衣披着长发的人冲了过来,他们踩着惨尸和残血,往城门方向冲去。
  
  高璋眉头一皱,这群囚犯人数不少来势汹汹,比那些大炎朝的正规军还要凶残勇猛,看来这都是亡命之徒。
  
  秦峥正爬着,忽然被一群穷凶极恶的死犯冲撞而来,顿时她也顾不得隐藏,忙站起来,随着这群囚犯一起往外冲。
  
  这群囚犯全都是关在大牢里,准备秋后处斩的,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逃出,冲将起来自然不是常人能比。他们一边跑一边捡着地上的断剑乱矛,遇到敌军,杀,遇到大炎军,也杀。反正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谁阻了老子去路老子就杀谁。天大地大命最大。
  
  秦峥不会杀人,不过她边跑边脱掉了新娘裙,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里衣的白色和囚衣的白色有点像。她还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胡乱抓了几把,让自己狼狈不堪起来。
  
  这时候,任何人打眼看去,不会分辨出死囚犯中有一个一炷香前还在拜堂的新娘子。
  
  秦峥就这样,随着这群死囚犯,冲出了敦阳城的大门。
  
  出了敦阳后,死囚犯们瞬间散了,各自逃命了。
  
  秦峥背着自己的麻袋,也迅速找了一片小树林藏起来。
  
  藏好后,她这才取下背上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陈旧古老的黑色砂锅。砂锅里,有几个已经凉透了的开炉饼,还有一个用缎子布包着的小包。
  
  秦老头子用这个砂锅做了一辈子的饭,据说当年就是凭着那一手做饭的好功夫,才娶到了秦峥的娘。
  
  秦峥的娘在生下秦峥后就失踪了。
  
  秦老头子这辈子唯一的愿望便是,做出天底下最美味的饭菜,将秦家饭菜的好名传播天下。
  
  他说秦峥的娘是一个馋嘴的女子,会遁着饭菜的香味找到他们父女的。
  
  秦峥并不信这个,她认为也许自己的娘早已不在人世了。
  
  不过她是不忍让父亲失望的,她一定会做出天底下最美味的饭菜,将秦家饭菜的好名传播天下。
  
  到时候,也许娘真得会出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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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炎国的地境上,劫后余生的人们开始了逃难之旅。
  
  秦峥加入了这个队伍,并成为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他们没有粮食吃,开始时候还有树上的果子吃,后来就开始挖厥根,啃榆树皮,吃草根,甚至吃蝗虫,吃草子。
  
  他们把蝗虫晒干,摘去翅膀,和着野草根一起熬煮。他们吃多了撅根野草,难以消化,只能多喝生水。生冷的水喝多了,有人开始腹胀,疼痛难忍,有的抱着肚子就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更有连蕨根都找不到的老幼妇孺,睁着空虚无神的眼睛望着前方,踉跄地跟着众人往前走,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从此再也怕不起来。大家都知道身边的人渐渐少去,不过很少有人去关心。即便是亲人,也不过是哭上几声了,大家实在是连埋葬亲人的力气都仿佛没有了。
  
  秦峥很饿,不过她还不至于死去。
  
  她以不着痕迹的方法找着粮食吃,在最不济的时候,她会拿出麻袋砂锅里的开炉饼,啃上一口。
  
  当她啃着带有熟悉味道的开炉饼时,眼眶开始湿润。
  
  感谢老爹,总是习惯在砂锅里放些吃食。
  
  因为他认为,砂锅也是有砂锅神护佑的,砂锅神不能饿着。
  
  这一天,秦峥打开砂锅时,发现砂锅里只有两块开炉饼了。她不舍得吃,便舔了舔砂锅,里面有一点碎屑,或可挡得一点饥饿。
  
  秦峥舔完后,把开炉饼重新放回砂锅,然后将砂锅放回麻袋,背起来,准备离开。
  
  就在她动脚的时候,听到附近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秦峥皱了皱眉,遁着那声音找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上穿着已经辨别不出颜色的囚衣,头发凌乱,满脸都是胡渣,两眼深陷,双唇干涩。
  
  秦峥俯身过去看了看,她知道这个男人是饿的,估计快要饿死了。
  
  乱世之中,饿死之鬼处处有,秦峥早已没有恻隐之心。
  
  她起身就要离开。
  
  如果她能真得离开,估计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可是这时候的秦峥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看到那个男子虚弱涣散的目光绝望地望着天空的方向。
  
  秦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
  
  碧空如洗,阳光普照。
  
  一切都是那么明媚和美丽。
  
  她目光垂下,再次看向那个男人,那个也许下一刻便离开人世的男人。
  
  平生第一次,她不忍心了。
  
  她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终于解下麻袋,取出砂锅,拿出一个开炉饼。这饼也算得上父亲的拿手绝技之一了,看似普通,却口味极佳,原本就是秦家从不外传的独门。
  
  秦峥低头看了一会儿那开炉饼,终于迈步走上前。
  
  她蹲在男人面前,拿来羊皮水囊,倒出一些水,然后将开炉饼撕碎成末,泡在水中。
  
  男人已经虚弱得连动动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两眼也无力地闭上了。她用手强迫男人咧开嘴巴,将泡发了的碎末捏起,塞在男人嘴中。
  
  男人的嘴不自觉地蠕动着,然后将泡软的饼末吞下。
  
  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昏迷中的男人很快将那张饼吃完了。
  
  秦峥站起来,低头望着那个男人,开口道:“肚子里有了些东西,你现在不至于饿死了。但是以后你能不能活,就靠你自己。乱世之中,人只能靠自己。”
  
  说完这话,她将自己的砂锅重新收拾好背在背上,开始出发往前走。
  
  她的方向是遥远的凤凰城,那里是她的家乡。
  
  那里还没有遭受到战火的洗礼,还是一片相对安静祥和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她可以开始施行父亲的遗愿。 正文 秦峥的巴掌   秦峥混在难民之中往北走,越往前走,逃难逃荒的人越来越多。如今撅根几乎都很难挖到了,蝗虫仿佛也要绝迹了,向来是被前面一批逃难的人挖尽了。于是人们睁着饥饿的眼睛四处寻觅,只要能入口的,都会去抢夺。
  
  路旁逐渐有了白骨和死尸,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这些死去的人有的怀中尚抱着空空的襁褓,想来那里曾有一个婴儿。
  
  很多事情,原本是如此的肮脏和灭绝人性,可是此时此刻仿佛变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更何况难民中就有原本从天牢里跑出来的死囚犯,他们本来就是穷凶极恶之徒,如今为了一点吃食打架斗殴拼了老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逃亡的人中自然也有像秦峥这样的年轻娘子,偶尔落了单,便被那些绝望且尚有一丝力气的男人拉进一旁的野树林中。经过的人听到里面发出的痛苦挣扎呼救,一个个脸上都是麻木和茫然。
  
  大炎国这几年先后经历了水灾蝗灾瘟疫,如今又遭遇南蛮国入侵,护国大将军路鹏飞率兵南下阻击,结果仗打到一半便被以贪污军饷叛逆之名处斩。自此之后南蛮一路北上烧杀掠夺,大半个大炎国都处在南蛮的铁蹄之下。人们也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怜悯心早已死去,面对一切都变得无动于衷起来。
  
  秦峥孤身一人,手无寸铁,知道自己若是露了性别,怕是也要遭殃。虽说自己力气天生惊人,可到底是个女流之辈,于是特意用黑泥涂脸和手,又把头发弄得越发蓬乱。恰好因为干燥上火,喉咙也变得低哑起来。因为这些,一路逃荒的人虽然多,大家同吃同住日夜混在一起,可是众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年轻男子。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个小城,此处小城尚未遭受战火洗劫,小城中大多早已逃窜,有富户逃脱之时粮仓中尚有余粮,于是一群难民一拥而入,将这个小城中能吃的能拿的都洗劫一空。
  
  秦峥在混乱之中抢了半袋高粱,三块发硬的菠菜里子馒头和一根发蔫的大萝卜。她若获至宝,将大萝卜和馒头藏在衣服里塞好,把半袋高粱塞进麻袋的砂锅中背着。
  
  自从把那块开炉饼给了那个濒死的囚犯后,她就再没吃过像样的粮食了,如今骤然得了这个,便赶紧寻了一处无人的破旧房屋,躲在角落里,掰出半块馒头狼吞虎咽起来。这自然是没有秦老爹做得好吃,可是此时的秦峥吃着这些,却犹如吃着世上最佳的美味。
  
  正吃着,忽听到外面有动静,却原来一群囚犯扑将了来,他们开始争抢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白炸鸡。囚犯们都是亡命之徒,为了一粒米能杀人,更何况这是乱世之中的白炸鸡,上等的奢侈品。
  
  在一片拳打脚踢的混乱中,秦峥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藏在暗处,嘴里尚且有未来得及咽下的干巴馒头。假如她这时候出去,不是死,就是残,又或者被轮。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脏污的白色囚衣中,有一个男子,两眼茫然地站在众人中。别人都逞凶斗狠都抢破了头,唯有他如同傻了一般呆立在那里,任凭不长眼睛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秦峥发现这个男子有点眼熟,再细看,竟然就是那个她用一块开炉饼救活的男子。
  
  男子脸上脏兮兮的,衣服也邋遢褴褛,他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和他无关。就在这时,一个飞旋腿踢来,他被猛然踢中背部,狼狈地倒在那里。
  
  秦峥皱了皱眉,真是可惜了那块开炉饼,却原来救了一个傻子。
  
  这种傻子,能跟着囚犯大队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了,但早晚还是饿死笨死或者被人欺负死。
  
  等了也不知道多久,白炸鸡被抢得四分五裂,大家各自向嘴里塞了几口,一场争斗落幕,众人推推搡搡地离去。
  
  秦峥从暗处出来,望了眼地上的男人,发现他干涩的嘴角流出了丝丝血迹。
  
  她用脚踢了踢那男子,男子动了动。
  
  原来还活着,没被打死啊。
  
  秦峥从腰际拿出水壶,倒了一点水含在嘴里,然后喷在男人面上。喷完之后自言自语道:“这次我可不愿意在你身上浪费粮食了,你早些死了,也是好事,少受罪。”
  
  原本闭目的男人仿佛听到了这话般,缓缓睁开双眼,望了秦峥一眼。
  
  他的目光,让人感觉仿佛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
  
  尽管如此,秦峥还是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傻子。
  
  秦峥站起来,皱眉:“你既然不傻,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男人不说话了,继续闭目养神。
  
  秦峥想起自己的一块开炉饼,便将脚踩在男人腰际,冷声逼问:“你这人,真是没趣!早知如此,我何必救你!”
  
  男人干涩的唇忽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沙哑粗糙的声音犹如风吹过砂砾:“我又没要你救我。”
  
  秦峥一愣,确实他没让自己救,是自己主动要救的。
  
  她低头凝视着此人,只见他面色清冷灰败,两眸黯淡,仿佛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中一般。
  
  男子见她看着自己,哑声道:“我原本就一心求死,你救我做什么。”声音颓然。
  
  秦峥盯了男人片刻,忽然抵在男人腰际的脚狠狠踢下去。
  
  男人猛不丁被这样踢了一下,倒是也没反应,犹如死猪一般。
  
  秦峥放下麻袋,揪起男人的衣领,冷声道:“没出息的东西,你既不想活,便还给我一块开炉饼来!”
  
  男人睁开双眸,冷漠的丹凤目中含着浓浓的嘲讽,侧目凝了秦峥一眼道:“既已吃下,如何还你,难不成要我吐给你?”
  
  秦峥点头:“你说得对。”
  
  男人见她如此,以为此事罢了,谁知道秦峥忽然一个巴掌扇来,虎虎有风,啪啦一下子呼在男人左脸上。
  
  男人只觉得左脸热乎乎的疼,倒是有几分意外,意外的是秦峥这瘦弱的身形,力气倒是不小。
  
  谁知道秦峥忽然又一个巴掌扇来,这次是扇向右脸,顿时右脸也火辣辣起来。
  
  男人皱眉。
  
  秦峥冷笑:“刚才那群囚犯打你,你尚且不恼。如今我也算你的债主,打你几下算是捞本又能如何?”
  
  男人想想也是,便道:“好,那你打吧。”说完竟然真得闭上眼睛,毫无挣扎之意。
  
  秦峥点头,当下也不客气,两只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十几巴掌,后来犹自不解气,开始用脚踢,踢了他的肚子几下,直踢的他要吐苦水。
  
  秦峥俯视着地上狼狈的男子,淡声道:“若是能把我那块饼打出来,那该多好,真是可惜了呢。”
  
  说完这个,她拍了拍手,整理了下身后的半袋杂面,起身走人。
  
  谁知刚要迈步,身后传来男子微弱的低唤:“你慢着。”
  
  秦峥回首:“怎么,你还想被揍?”
  
  男子缓缓地摇头:“不,你说得对,你确实救了我,我欠你的,该还你。”
  
  秦峥伸手,毫不客气地道:“好,拿来。”
  
  男子用手撑着地站起来,擦了擦嘴角因为秦峥的痛揍而越发流出的鲜血,缓慢而嘶哑地道:“我没有粮食还你,但我可以用其他办法报答你。”
  
  秦峥上下打量了番男子,却见他身形虽然削瘦,但却极为挺拔,再看那被脏污覆盖了的脸庞,看起来原本也是一张俊俏的脸。当下皱眉,冷笑一声道:“我没有龙阳之癖,只怕受不住你这番报答。”
  
  男子倒也不恼,认真地望着秦峥:“我和你一起走,总有办法报答你的,如何?”
  
  秦峥脑中迅速思量,想着自己虽然女扮男装,且仗了有些力气,可是到底形只影单,如果哪一日被人识破,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身边跟着这样一个男子,便是他体弱,倒是也能多少唬人,当下点头道:“你若要跟着我倒是也行,但是有一样,我们要先说清楚。”
  
  男子点头:“请讲。”
  
  秦峥道:“虽然你我同行,可是到底是萍水相逢,你也一副不想活的样子,再者我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这一路上,你我各自吃饭,我不管你,你也不必管我。”
  
  男子同意:“那是自然。”
  
  秦峥又看男人的腿脚:“你也不许耽误了我行程,我要赶路。”
  
  男子点头:“好。”
  
  秦峥见此,也不再反对,径自背着砂锅继续前行,男子便缓缓迈步跟在她身后。
  
  秦峥并没有特意放慢脚步,开始她以为男子不会跟上自己,谁知道走出几里地后,她发现男子虽然腿脚看似不好,脸色虽然也削瘦苍白,但体力还好,一路倒也能跟上。
  
  晚间时分,她便赶上了逃荒的大队伍,众人在一处荒野安营扎寨,纷纷各自找了避风之处,寻了茅草等物,并燃起了篝火。
  
  逃难的人鱼龙混杂,有囚犯有富豪有官吏,当然更多的是像秦峥这样的平民百姓。
  
  此时此刻,家园沦陷,任凭原来有多大的权利,又有多少金银,都不如一点能填饱肚子的馒头啊饼啊来得可亲可爱。今晚大家伙都很是高兴,因为洗劫了适才那个小城,口袋里有了粮食,肚子里感到了久违的饱暖。
  
  秦峥赶到时,大家早已安顿就绪,秦峥忙寻了一处僻静处,挑了一些晒干的树叶和野草,又去旁边看着面熟的逃荒难友那里借火。这些日子以来,和她最相熟的当数老郭一家,郭家三兄弟带着年迈的父母。他们也是要去东边凤凰城的,于是一路上偶尔有些照应。
  
  此时老郭一家正在烤着地瓜,郭大夫妻和两个弟弟各自吃了些,又挑了最嫩最甜的给父母吃。见此情景,秦峥不免想起自己的父亲,心中黯然。
  
  借了火后,她便取出砂锅,从旁边的溪水中舀出水来,架在火堆上烧,看着水要半开的功夫,便将那根蔫了的萝卜掰成小块放入。这边烧着水,她又拿了一件旧衣,小心地兜住一兜子水,眼看着那水渐渐从布料中渗下,而衣服中的浮游小虾以及小鱼因为没有了水便搁置在布料中。这些鱼虾太小,其实连塞牙缝都不够的,但此时用来给萝卜提味,倒是不错。
  
  待到水咕嘟咕嘟烧开了,秦峥取出半块馒头,掰碎,放进去。
  
  这时候,周围的人有的已经吃饱了,也有的正吃着,但大家都渐渐把目光放到秦峥这边来。
  
  她的锅中明明并没有什么奢侈的食材,可是闻着味道真是诱-人,让人明明已经吃饱的肚子都产生了不满足感。
  
  郭大家的走过来,看了看秦峥的锅:“你做出来的怎么这么香啊?”
  
  秦峥用干树枝搅拌着砂锅中的食物,随口道:“我爹用砂锅做了几十年的饭菜,我好歹学了一点手艺,做出来味道自然好吃。”
  
  郭大家的嘿嘿笑了下:“秦家小哥手艺就是好啊!”说着这个,看了看那砂锅,又道:“秦家小哥出来逃难,还背着锅呢!” 正文 收来的男人   秦峥抬头望了眼郭大家的:“虽然只是一个破旧的砂锅,不过我爹用了几十年,用得顺手,又是爹的遗物,舍不得扔呢。”说完,她低下头:“我爹当初就是用这个砂锅做出的菜,让我娘吃了觉得好,两个人才认识的。如今爹娘都不在,只有这个做念想了。”
  
  郭大家的听了这个,又见秦峥低着头,看似闷闷不乐,忙安慰道:“过去的事儿,你也别多想了。”
  
  郭大家的又安慰了秦峥几句,秦峥便顺势请她取来一个碗,说是盛一些给郭大父母以及几个孩子尝尝,郭大家的自然很是不好意思。如今乱世,谁都缺那口吃的,即使大家混了个面熟,但怎好要人粮食,那几乎就是要别人的命。
  
  可是秦峥心中却另有打算,此时已经接近凤凰城,只要自己不发生什么意外,口袋中的粮食自然够她吃的,所以此时也乐得作出大方之态,敦友睦邻,好歹为自己寻得更多倚靠才是上策。
  
  郭大一家三兄弟,个个体壮拳头硬,又都是同去凤凰城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伙伴了。
  
  当下秦峥笑道:“嫂子何必客气,你看老人家和孩子都等着呢。”
  
  郭大家自然是心疼孩子的,当下听了秦峥的话,分外高兴,赶紧回自家所在处取了一个缺口的破瓷碗。秦峥给她倒了半碗汤,并捞了些虾米萝卜,当下郭大家的高兴地端着回去了,先要给爹娘吃,爹娘虽然也饿,可是端起碗,却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孩子,便忙让给孩子吃了。
  
  秦峥做完这些,自己便径自端起砂锅,用手扇着风,待到不再烫嘴时,径自端起来捧着吃。亲手做的饭菜,虽然粗劣少油盐,可是饿了这么久的秦峥依然觉得美味无比,她呼噜呼噜将里面的萝卜泡馒头等物吃尽,又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周围的人们都已经吃完了,纷纷倒头睡下,很快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秦峥睁着晶亮的双眸,双手捧着砂锅,却是若有所思。
  
  她感到不远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她不用抬眼,就知道必然是那名男子。秦峥根本不作理会,只低头喝汤,那种自己不想活的人,在乱世之中也是一个奢侈。连命都不想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多少人低头弯腰只为一碗活命的饭。
  
  片刻之后便将砂锅汤喝得一滴不剩。摸摸肚子,温暖热乎的汤暖贴着胃,觉得分外的满足。
  
  她寻了许多干草铺在地上,又用一块破毡布盖在身上,便倒在那里闭上眼睛睡起来。明日个还要赶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才是正经事儿。
  
  谁知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到身边有人,轻轻睁开双目,却见那男子已经悄然无声地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她抬头望向他:“你吃饭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
  
  秦峥皱了下眉头:“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砂锅里连汤都不剩下了。”
  
  男子脸上平静无波:“我不饿。”
  
  秦峥望着男子,只见他双唇依然干涩,两颊仿佛要塌陷了一般。
  
  她挑了挑眉:“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
  
  男子闭唇不语。
  
  秦峥无奈:“罢了,不要打扰我睡觉便好。”说完埋头大睡。
  
  男子隐在秦峥不远的暗处,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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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秦峥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噪杂之声吵醒,她忙起身,发现周围灯火通明,一群骑着瘦马的男子瘦骨嶙峋地执杖明火将众人团团围住,口里喊着:“打劫了,打劫了,都醒醒!”
  
  秦峥揉了揉眼睛,这强盗也真是的,围住一群逃荒的打劫,真个没眼光。
  
  逃难众人见这强盗手中拿了刀剑,顿时怕了。他们一路跑来,多少亲朋好友眼睁睁地丧生,真个逃得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那些人中,有些本是亡命的逃囚,他们怎么会怕,当下就有人横着脸站起来问:“狗娘养的兔羔子,这是要干什么?打劫打到老子头上了?”
  
  那群打劫的也是一愣,看看这自称老子的,知道这是不要命的主儿,愣了一番后道:“小弟拖家带口,实在是缺些口粮,所以才向各位讨要一些。”
  
  死囚犯中有一个,是个光头,这光头生得横眉冷目,脸上还有一块疤,此时迈步上前:“你抢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抢了老子的口粮,老子便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就饭吃!”
  
  打劫得见此,忙赔笑,于是当下被围众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欺负的,一种是不能欺负的。
  
  秦峥认命地站在可以被欺负的那一列。
  
  有人上前,将她的半袋高粱收起,犹自不满足,还检查了她的砂锅,还要搜身。
  
  她目中一冷,不自觉地便要后退,可是那强盗怎可放过,见她躲避,越发疑心,上前就要将她揪住。
  
  就在这时候,一个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钳制住强盗的手腕,却是那名被秦峥救过的男子。
  
  强盗一愣,向男子望过去,却见男子双眸虽然深陷,但冷峻异常,仿佛寒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就在这强盗一愣间,男子单手轻轻一动,这强盗便趔趄倒在地上。
  
  领头的强盗见此情景,就要过来,可是谁知道那光头囚犯忽然发难,大叫一声道:“兄弟们,有种的都给老子抢啊!”这话刚说完,众位囚犯一拥而上,开始从强盗手里去抢那些粮食,他们要黑吃黑。看着大口的粮食在别人手中,他们早就憋得难受了,如今正好趁机动手。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搏肉斗,双方打得拳影横飞,一边打着,囚犯们一边抢着强盗和众人手中的粮食,而强盗则护着自己手中的粮食,周围的可欺的平头百姓则吓得想跑,可是又不敢跑,也有的受了无妄之灾被不长眼睛的刀剑砍到的。其中有些力气的人诸如郭家兄弟则是护着自己爹娘和妻儿。
  
  而跟随秦峥的男子则是拉着秦峥缓缓后退,秦峥心知双方都不是好惹的,留在这里白白受了连累,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拿半袋子高粱了,跟着男子往林中跑去。
  
  到了林中安全之处,秦峥气喘吁吁,可是反观男子却依然喘息均匀,神情淡定。
  
  秦峥望了男子一眼:“谢谢你救了我。”他竟然是有些身手的,远不是他外面看起来的潦倒脆弱。
  
  男子低哑的声音道:“我说过的,总有办法报答你的。”
  
  秦峥点头:“好,刚才是你帮了我,算是你报答我了。”
  
  男子低头沉思片刻,忽问道:“你要去凤凰城吗?”
  
  秦峥道:“是。”
  
  男子沉声问:“去做什么?”
  
  秦峥笑了下:“凤凰城的十里铺,那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开一个饭庄。”
  
  男子听了,若有所思:“饭庄?真好。”他的声音停顿了下,这才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送你安全地抵达十里铺。”
  
  秦峥挑眉:“你这是想要继续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男子眸子里晦暗难测:“算是吧。”
  
  秦峥审视着男子:“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要做什么?”
  
  男子听见她这么问,面上有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家了,普天之下,哪里是他安身之处?
  
  秦峥见此,便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十里铺吧?”她缓缓地道:“我需要一个伙计,你当我的伙计如何?”
  
  男子望着秦峥的目光里有了疑惑。
  
  秦峥摸了摸自己背后的麻袋,这才道:“既然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么如果你愿意,可以当我的伙计。我给你开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你好好给我干,如何?”
  
  男子皱眉,凝视着秦峥:“你有钱吗?”
  
  秦峥摇头:“没有。”
  
  男子淡道:“那还提什么工钱?”
  
  秦峥见此,笑了下,继续道:“我以后会有的,先给你欠着。”
  
  男子点头:“好。”
  
  秦峥想了想,又吐出一个条件:“不过呢,我不喜欢雇短工,所以你若要给我干,那必须干够五年。”
  
  男子面无表情:“行。”
  
  秦峥满意地挑眉,忽想起一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两个字:“方路。”
  
   正文 无粮糕   自从有了方路这个伙计后,秦峥的逃亡之路便得舒适了许多。安营扎寨的时候,有人去拾柴烧火并且寻来干草等物搭建出一个窝来,饿了的时候,有了帮着捉蝗虫挖草根,还能爬上别人都无法爬上的高树去摘干枯了的果子,遇到山贼挡路流寇截道,还有人上前帮忙赶人。
  
  秦峥怀里还剩下三块馒头,每当她饿极了,便掰出其中一点后,再分成两块,她和方路一人一块。
  
  她虽然小气,可是绝对不是苛刻伙计的老板娘。
  
  走了没多久路,他们来到了前往凤凰城的官道,这才发现,原来大批的逃荒人也到了这里。秦峥还重新遇到了郭家三兄弟。郭大见了他,很是遗憾地叹息,说是好不容易搜刮的存粮都被那群坏人抢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那群死囚犯还是强盗抢走的,反正都不是好人,真他妈的坏透了!”郭大这么骂。
  
  秦峥想起自己的半袋高粱面,罢了,只能当没缘分。
  
  一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穷困潦倒,重新前行,这下子没了吃的,大家又互相防备起来,跑步赶在别人前头去地里扫荡撅根野菜,再次为了一口吃得而穷凶极恶的拼命。
  
  这一日,总是能有所收获的秦峥也几乎空着手,肚子里早已空空,秦峥将最后一块馒头掰开,一人一半。
  
  秦峥默默地低头吃着,却听到旁边草丛里有轻微的动静,她一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一边抬头看过去,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小女孩,头发蓬乱,隐约可见头发上扎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绳。脸颊脏污,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干净,闪着浓浓的渴求,巴巴地盯着秦峥已经空了的手。
  
  秦峥摸了摸麻袋,里面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仰靠在草垛上,微合起眼睛。
  
  方路的馒头只吃到一半,见此情景,起身走过去,弯腰,将剩下的那点干硬的馒头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见方路走近,先是一惊,后来等到那馒头递到眼前,犹自不信,只惊疑地望着方路。
  
  方路漠然冷情的眸中泛起那么一丝酸楚和柔意。
  
  他干涩地开口道:“拿着吧。”
  
  小女孩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要给自己吃食,她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微弱稚气地道:“不了,你也饿着呢,我不能吃你的。”她看着方路那凹陷的眼眶以及冷峭的脸庞,知道方路也饿着,周围的人都是饿得不成人样了。
  
  方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拿着。”
  
  小女孩眨眨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气息,让她有些害怕,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那一小块馒头。
  
  她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方路将馒头递给小女孩后,便重新回到草垛旁边,坐在秦峥身边闭目养神。
  
  那么一小块馒头,小女孩吃了很久才吃完,吃完后,她舔了舔手,又舔了舔唇,这才对着闭目仿佛睡着的方路说:“大哥哥,我叫燕儿,燕儿谢谢你的大恩。”说完,她跪在那里,对着方路叩了三个响头。
  
  小女孩离去后,秦峥终于睁开双眼,用着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她活不了多久的。”
  
  这样的事情,秦峥见得太多了。
  
  方路一直没搭腔,过了很久后,久到秦峥以为方路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也许吧。”
  
  第二日,秦峥不再赶路,她知道前面几批逃荒的人都把能吃的都吃了,如果自己再不找点充饥的,也很快就要饿死了。她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生锈的铲子,带着方路,跑到荆棘地里捉蝗虫挖草根。
  
  方路已经饿得是三根筋顶着一颗头了,不过竟然行动还算敏捷,没片刻就颇捉了一些蝗虫。秦峥对此很满意,她摸了摸袋子,考虑着以后是不是可以给方路加点工钱。这人实在是吃得比她少,干得比她多。
  
  就在这时,方路忽然一把将她拽在一旁,两个人一起倒下。
  
  秦峥不明就里,方路却压低声音道:“小心,有蛇!”
  
  果然,一个吐着舌信儿的长蛇滑溜溜地从荆棘丛里快速蹿过。
  
  秦峥见此,心中一动,忙道:“捉住!”
  
  方路得此命令,身形竟然如飞一般窜出,两指能捏状直逼向那蛇,片刻之间,秦峥定睛望去,却见瘦骨嶙峋的方路站在那儿,手中捏着蛇的七寸。
  
  秦峥走过去,左右观察着那蛇。
  
  方路望着秦峥的目光,顿时了然:“你想吃了它吗?”
  
  秦峥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在大炎国,从来没有吃蛇的传统。
  
  不过呢,以前不是也没有吃厥根和蝗虫的传统么?
  
  方路却点头道:“好主意。”
  
  他顿了下,又道:“其实在西野,那里的人是有吃蛇的习俗的。”
  
  秦峥此时盯着那蛇,已经如盯着一道大餐,当下满意地道:“今晚咱们吃蝗虫炖肥蛇,佐以野菜数根。”
  
  听起来,真是一道美味。
  
  晚间时分,秦峥和方路挑了一个人迹罕至处,开始料理这个难以一见的美味大餐。蝗虫已经来不及晒干,只能摘去翅膀挑去内脏,野菜洗了,蛇呢,直接扒皮反转弄成数块放到锅里。秦峥又掏出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几根野草,也一起仍在锅里。
  
  待到一切料理妥当,方路已经烧起了火,并用树干做成了支架,当下秦峥将锅架上,又放上了水,开始煮了起来。
  
  秦峥自在一旁假寐养身,方路则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火加柴和干草。
  
  就在方路以为秦峥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忽然秦峥开口道:“你烧火倒是在行。”
  
  方路淡声道:“以前出门在外,有时候难免的。”只是这种事一般是别人做,轮不到他的。
  
  秦峥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再问。虽然她知道,寻常的大炎男子并不是需要烧火的,大炎国绝大部分普通人是不会知道西野的风俗的。
  
  此时周围一片静谧,偶尔有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声,还有远处山风的呼啸声,伴随着火堆的劈啪声,秦峥闭着双眸假寐,而方路则低着头默默添柴。
  
  几盏茶功夫后,方路开始闻道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了。
  
  果然是一顿美味大餐。
  
  秦峥和方路并没有碗筷,当下方路道:“你先吃。”
  
  秦峥点头,拿起砂锅来,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蛇羹,最后只剩下一半羹的时候,递给方路:“你喝完便可。”
  
  方路拿过来,同样用树枝扒拉了几块蛇肉,又喝了羹。最后砂锅底部竟然还剩下一些蝗虫和几块蛇肉。
  
  秦峥淡声道:“你都吃了吧。”
  
  方路拒绝:“我吃饱了。”
  
  这显然是一个谎言,不过秦峥却没有拆穿他,而是小心地砂锅包起来,重新放回了麻袋里。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骚动之声,许多人叫嚷着争抢着。
  
  秦峥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力气也恢复了些,当下起身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待到走到近前一打听,才知道,来了一个卖糕点的。
  
  方路和秦峥对视了一眼。
  
  这个年月,卖糕点的?他不要命了吗?
  
  就在秦峥这么想的时候,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卖糕点的旁边插着一把旗子。
  
  那是一个白色略脏的旗子,旗子上画着一个凤凰。
  
  百年凤凰旗。
  
  秦峥心中顿时明白了。
  
  也许,这个年月,也只有百年凤凰城里的人,才敢堂而皇之的出来摆摊卖糕点,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份闲情逸致和财迷心窍了!
  
  当下秦峥道:“走,我们也去买一些。”
  
  方路皱眉:“你不是没钱吗?”
  
  秦峥从麻袋里摸索着,掏出几个铜板:“多了没有,几个铜板是有的。”
  
  秦峥和方路好不容易走到摊位前,一看这才知道,人家卖得是无粮糕。无粮糕,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用粮食就做出来的糕点,至于用什么,不劳操心,左右能咽下肚子并且毒不死人。关键是卖得便宜,一个铜板一个。
  
  秦峥豪爽地买了五个无粮糕,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钱。
  
  买完了无粮糕,秦峥仿佛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人群的念头,她和众多逃难的人坐在一起,默默地从旁听他们议论着大炎国,也议论着百年凤凰旗。不经意间,她会把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
  
  一旁的方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中微动,顿时明白了。
  
  他放目看过去,这里的人有衣衫褴褛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有憔悴枯萎的妇人,更有许多瘦骨嶙峋的男人。偶尔有几个小孩,都是被父母领着的,并没有那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燕儿。 正文 和骨烂   接下来几日,情景果然越发艰难了,人群中有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秦峥和方路靠着怀中的几个无粮糕,以及偶尔出外打野食的本领,勉强能够活了下来。偶尔时他们也在人群中无意识地看一下,却再也没有见过小女孩的身影。
  
  两人跟着人群又行了数日,终于来到了距离凤凰城一百里的小镇安家镇。这里还未曾遭受灾荒和战乱,人们过着相对富裕的日子。他们用惊诧的目光打量着秦峥等人,神色里是满满的防备,偶尔也有怜悯的目光投射来。
  
  他们议论起大炎国的事,说是大炎国怕是彻底要亡国了。唯一具有号召力的大将军路鹏飞已经因为贪污军饷和谋逆罪名而被处死了,听说这个贪污军饷的罪名是被奸臣严昊栽赃诬陷的,也有说那批军饷其实就是严昊贪污的。如今路大将军全家惨死,韩阳城被攻破,路家军也彻底散了。路家军散后,这个国家的军心整个动摇,其他几路正规军几乎全部被击溃,如今抗击南蛮的唯有几处散兵,成不得气候。据说大炎国的皇帝已经带着他的金银珠宝,最疼爱的妃子以及那个据说备受宠爱的妹妹景云公主逃跑了,大臣们有的投降,有的逃命,也有忠贞不屈的,为国尽忠了。至于那个万恶的奸臣严昊,从此不知所踪了,希望是恶人有恶报已经死了吧。
  
  秦峥等人听着这些人的议论,知道安家镇地处凤凰城和大炎国边境。据说安家镇的主事儿的还是凤凰城的人,这里的人们没有身为大炎国子民的自觉,于是便没有亡国的耻辱。
  
  和秦峥一起的这些逃亡之人,听到这些议论,纷纷唉声叹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渺茫。即使他们逃了性命到了凤凰城又如何,人家是否收容,去了那里以什么为生?这些都是问题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愁的,他们口袋里有大把的银票细软,银票是几个国家通用的四海钱庄的票子。
  
  原来凤凰城虽然也占地广泛,但却不像其他几国诸如大炎朝,南蛮和西野一样立国立帝,而只是由何姓城主来管理。据说这城主的祖上当年和其他三国都立下了盟约,约定凤凰城不立国,不立帝,专门做买卖挣银子。三国可争可战,但刀枪绝对不能对到凤凰城来,便是凤凰城在其他三国开的银号,但凡挂了他们的百年凤凰旗,对方便要避让三分。
  
  由于凤凰城富足,虽然不立国,却圈养了不知道多少私兵,里面又藏了多少绝世高手,再加上历代凤凰城主个个善经营,于是这么多年来,竟然还真没有哪个国家敢把刀枪动到凤凰城来。
  
  如今现任的城主是何家第十七代传人,姓何名笑,经商手段极其高明,做事颇有手段,游刃于相争两国之间而各不得罪,也是因为这个,据说如今何家的生意不但没受战乱影响,反而因为倒腾铁器而获了巨利。
  
  这四海钱庄,就是何城主麾下的钱庄,分店遍布天下,游兵散将所到之处绝对不敢冒犯。因此这些握着四海钱庄票子的人心里是不愁的,只要不打仗了,无论走到哪里,江山再起都是大有希望的。
  
  秦峥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吃食了,她试图去地里寻点东西,谁知道同来的逃荒者早已把眼睛盯上了这里未经过灾荒的土地,把地里寻觅得干干净净,连菜根都不剩下一个。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选择了乞讨,毕竟城里有那么多衣食富足的人家。
  
  秦峥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决定开始乞讨,越早越好。她和方路分头行动,一个攻南城一个攻北城。她穿着破烂的衣衫,敲开一家一家的大门,忍着对方或者好奇或者鄙夷的目光,请求对方的施舍。
  
  一天下来,她收获了一碗麦髓素梗饭和两件破棉袄——真丰盛!
  
  她回到临时栖息的废弃房屋内,走进去,先烧了一把火熬汤同时可以暖手。正暖着手,方路回来了。
  
  方路依然是削瘦的模样,只是目光却不再如开始一般漠然。秦峥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便知道他必然毫无所获。
  
  她把放了一些捡来的菜根的汤倒在两个破碗中,又把乞讨来的麦髓素梗饭分成两半,她和方路一人一半。
  
  方路看了眼她,低哑地吐出三个字:“我不饿。”
  
  秦峥指了指旁边的汤:“那你先喝汤吧。”
  
  方路摇头:“我不渴。”
  
  秦峥不再说什么,自顾自的喝汤,喝得吸溜吸溜的香甜,汤喝到一半后,肚子里有了暖意,她才将那半碗素梗饭泡进去,珍惜地吃完,吃完后还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米粒。
  
  吃完后,她重新将砂锅收拾好,装进麻袋里放在身边,然后将一件破棉袄扔给方路:“这是给你的,天冷了。”说完这个,她用自己那件破棉袄将自己团团裹住,倒头大睡。不一会儿功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可是方路却无法入睡,他怔怔地坐在那里,对着快要燃尽的篝火,低着头沉默。火光映衬着他如同刀削一般的脸庞,他看起来犹如一块嶙峋的生铁,坚硬而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了一旁,一旁的秦峥犹自睡得香甜,在梦中还吧唧了下嘴巴。
  
  他看了眼身边的东西,一碗已经没有了热气的菜根汤,半碗粗糙的麦髓素梗饭。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伸出手,取过来,缓慢地开始吃起来。
  
  他其实很饿了,可是却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品嚼,仿佛是山间雅士在饭后品尝着最美味的茶点。
  
  当他将汤喝干净,将素梗饭全部吃完后,伸出手指,也学着秦峥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碎屑。
  
  干冷硬梆的碎屑,带着手指头苦涩的味道,在方路舌尖蔓延。
  
  他默默地咽下,然后拿过那个破棉袄,学着秦峥将自己裹紧,躺下,睡去。
  
  第二日,方路起得很早——也许根本没睡着?他裹着秦峥给他的那件破棉袄,凌乱着头发,脏污着脸面,犹如乡下进城的土匪。
  
  秦峥伸了个大懒腰起来,倚门望着方路离开的方向,只见他拿了一个破瓷碗,摆放在不远处那个还算繁华的饭庄门前。当有人经过时,他便用他那沙哑粗粝的声音说一句:“大爷,赏点吃的吧。”
  
  可是他的眼神太过冷峭的缘故吧,经过的人只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跑了。
  
  秦峥随手在一旁拿起一根竹竿,端起自己的破瓷碗,开始今天的乞讨生涯。这里距离凤凰城还有一段路程,若是不在这个还算繁华的小城多积攒一些粮食,她还真怕会饿死在路上。
  
  可惜这一日,也许是太多逃荒者加入了乞讨的行列吧,这个小城人们的怜悯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施舍中挥发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秦峥几乎毫无所获。
  
  眼看天晚了,她心灰意冷的准备回去,却听到一旁的逃荒者议论,说是东边逃荒的那群里死了一个小女孩。秦峥蹙眉半响,最后终于抬起沉重的脚,往东城走去,到了那里的时候,并不见小女孩。
  
  她呆立了片刻,眼看着日头落了,夕阳余晖洒满街道,便转身往家走去,谁知走到半路,却见一群人在那里说着什么。待到走近了,才听到,一个有着山羊胡子的老人正口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两脚羊,周围人听得津津有味,他便越发来兴致了,大声道:“两脚羊又分为绕把子,和骨烂,不羡羊,绕把子呢,自然是年迈皮老,和骨烂则专指七岁以下,至于这不羡羊,自然是……”话说到一般,他嘿嘿笑了下,漏出豁口的黄牙。周围人仿佛也听明白了,连连点头,意会神领。
  
  秦峥从脚底泛起阵阵凉意,这凉意迅速蔓延到心窝,蔓延到喉咙,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仿佛全身置于冰冷之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回过头时,却见方路就在眼前,他的眸子里荒芜的几乎没有一丝生气,而手中,紧攥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红色头绳。
  
  血红色的夕阳挥洒在这个小城,给这里的人和街道都染上了浓厚的红色。
  
  沉闷的,透着血腥气的红色。
  
  有那么一阵微风吹过,秦峥仿佛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肉味,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只见方路手中的红头绳在微风中轻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去吧。” 正文 田鼠洞里的落花生   当晚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吃,秦峥兀自躺在破草席上,可是却睡不着,她默默望着破了一个洞的屋顶,看着那被风呼啦啦掀起的茅草。黑暗中,她依稀可以看到方路僵硬的背影,自从回来后,他就那么一直坐在那里,手中攥着那根红头绳,一动不动的,仿佛成了泥塑。
  
  秦峥迫使自己闭上双目,又迫使自己睡去。
  
  第二日,秦峥挣扎着爬起来,出去寻觅食物,可是收获甚少,只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一点剩饭。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方路依然坐在那里,不声不吭。
  
  她蹲下来,试图用前晚剩下的厥菜根和着这点剩饭做一锅美味的菜羹充饥。
  
  菜汤很快煮好了,菜羹看上去很美好,可是却有点异味。不过这没关系的,热乎乎的羹永远是美好的,秦峥深吸了那热腾腾的气儿后,慢慢地品尝起了这碗热羹。
  
  她为方路剩下了一碗,哑声道:“吃点吧。”
  
  方路的背影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秦峥见此,便干脆连剩下的那碗也吃了。
  
  第二日,秦峥的收获是几根没有肉的骨头,以及几根蔫了的野菜,她将这些放到砂锅里,又熬了一锅的羹。
  
  方路依然不吃。
  
  于是秦峥便全喝了。
  
  第三日,秦峥讨到了一点别人剩下的石髓饭,她和着野菜熬成了一锅。
  
  秦峥这次没有问方路,端起砂锅,便要全部吃下。
  
  待到砂锅要见底时,方路终于发出低哑粗噶的声音:“给我留些吧。”
  
  秦峥停下来,将砂锅放在了地上。
  
  方路端过去,就着砂锅将里面吃得精光,最后连砂锅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方路吃完后,和衣倒下,闷头大睡。
  
  秦峥见此,拉过自己的旧棉袄,也睡去了。
  
  次日清晨,方路早早地醒来,套着那个破棉袄出去了。秦峥拄着一根拐杖,从城东头寻到城西头,却一无所获,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想着明日该怎么办,该寻个怎么样的法子呢?
  
  这时候,方路回来了,灰头土脸,脸色冷峭。
  
  萧瑟的深秋里,他依然穿着那件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囚衣,怀里紧紧抱着昨晚秦峥扔给他的破棉袄。
  
  秦峥抬眼瞅他:“傻了,怎么不穿衣服干冻着?”
  
  方路无声地坐在锅面前,然后打开破棉袄,里面哗啦一下竟然是许多颗粒饱满的落花生。
  
  秦峥一愣:“哪里来的?”
  
  方路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里刨来的。”
  
  秦峥眉毛一拧:“现在是深秋,落花生早已被刨光了。再者说了,我看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样子,一个人跑过去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多落花生?”农人收割后,有些不仔细的,总是会剩余一些残渣,于是这就成了逃荒者的最爱。可是如今逃荒者众多,一个个犹如蝗虫一般全都盯着,恨不得把人家那种过庄稼的地都要翻一个遍找上一找,这么多落花生,不可能干等着方路啊。
  
  方路低头不言。
  
  秦峥垂眸沉吟片刻,心中跃起一个猜想。
  
  方路猛然抬眸,望了她一眼,沙哑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一边将棉袄上的泥土挥去,一边慢慢解释道:“我去了田里,找到一个田鼠洞,它们存了许多,我就全都取来了。”
  
  秦峥恍然,顿时眉目间露出喜色,拍手道:“太好了,明日个我们就去扫荡田鼠洞。”
  
  当晚,两个人取出一部分落花生存起来作为存粮,然后将其他的落花生全都剥开,果壳烧火,果仁放在锅中煮了吃。这小田鼠们一个个贼精,挑的落花生全都是颗粒饱满味道香甜的,这一顿吃得二人极为尽兴。
  
  第二日,他们两个人早早起来去寻田鼠洞,秦峥问方路:“昨日个你怎么找到的啊?”
  
  方路道:“我是听到他们的动静?”
  
  秦峥挑眉:“动静?”
  
  当下方路轻轻趴在地上,用耳朵贴地,闭上眼睛,开始侧耳细听。
  
  秦峥凝视着闭眸细听的方路,再次挑了挑眉。
  
  地上的方路却无心其他,只认真倾听,不过片刻功夫,他面上露出喜色:“在距离这里几十丈开外,就有一个田鼠洞,还是一个大洞。”
  
  秦峥点头,挥舞了下手中卷了刃的破铲子:“好,我们赶紧过去。”
  
  这一日,两个人在田里忙碌了大半天,最后清点收获,一共收缴田鼠洞七个,收获落花生三大堆,收获粟米两把,大豆三堆。
  
  秦峥拍着满满当当的麻袋,叹息道:“这大灾荒的年景,地底下的这群小东西日子过得倒是逍遥。”
  
  方路望着秦峥向来淡然无波的脸上带着喜色,眸子里也变得温暖起来:“明日我们继续来挖田鼠洞吧。”找田鼠洞要比去大街上喊大爷容易太多了。
  
  秦峥望着今日的收获,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明日就离开这里,前往边界。”
  
  方路挑眉。
  
  秦峥解释道:“你看这灾民越来越多,大家都涌向凤凰城,到时候灾民成患,也许会封闭关卡,我们便再也过不去了。必须赶在大家伙过去之前进入。如今我们有了这些,虽不能吃饱肚子,但勉强不至于饿死在路上,那就很好了。”
  
  方路凝视着秦峥,点了点头,缓声道:“你说得极是。”
  
  ========================
  
  两个人继续一路前行,路上凭着方路上好的耳力,两个人不但打起了田鼠洞的主意,还打起了鸟窝的主意,虫子窝的主意,总之能入口的东西都被这二人洗劫过了。秦峥又天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无论是什么吃食,经她妙手一煮,明明是不相干的食物,常人难以想象的搭配,都可以做得味道独特吃了使之口齿留香。于是这一路上,两个人过得竟然还算逍遥。
  
  这一日,他们总算行至望边镇。这望边镇是大炎国紧邻凤凰城的一个城市,过了这个望边镇,那就是凤凰城的国境了。
  
  秦峥一路行到这里,却听到众人的谈论,原来这里住着凤凰城排名二十六的管家。凤凰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财富,于是就需要很多很多的管家,他们的管家会根据资历和能力来个大排名,如今在这镇子里的就是排名第二十六的。二十六这个名次,在凤凰城里已经是很有地位的人了。
  
  这位二十六管家年纪不小了,据说有六十多岁了,身体也不太好,干巴瘦小,可是性子却是豪爽。如今正在这里专门设了粥铺,救济流经此地的灾民。
  
  秦峥摸了摸肚子,提议道:“咱们也去弄一碗粥喝吧。”一路上总是在做着打劫小动物的营生,总该换换口味了。
  
  方路对秦峥是永远没有异议的,当下点头道:“好。”
  
  他们想法是极好的,可是到了镇子口附近,这才发现,粥铺子只有那么几个,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着疯抢,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轮得着他们啊!
  
  秦峥皱眉:“总不能为了碗粥丧了命,罢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方路却坚持道:“放心,我会给你取来一碗的。”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原来第二十六管家年纪虽然大了,却娶了一个娇滴滴的美娘子。这位娇滴滴的美娘子不仅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而且心地及其善良,如今正亲自来到粥铺给大家分粥呢。
  
  秦峥眉毛动了动,对方路点头道:“你去取一碗吧,顺便看看这天下一等一的天仙美人儿。”
  
  方路道:“好。”
  
  就在这时,一旁的那两个人又开始议论了,其中一个道:“你知道这个二十六夫人是哪个吗,却是有来历的。”
  
  另一个人道:“我哪里知道,你快讲来,不要卖官司!”而一旁的其他人取粥不成,正是失望,听到这个,纷纷催促那人讲八卦。
  
  八卦虽然不如粥,但听着听着也能忘记些许饥饿。
  
  那个人便开始摇头晃脑地讲起来:“你们知道咱大炎国的统兵大将军路鹏飞吧?”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
  
  那个人讲道:“其实这第二十六夫人,便和咱们这路大将军有干系呢!”
  
  听到这里,秦峥忽然发现,对面的方路神色一下子变了。
  
  她皱了下眉。
  
  那个人还在继续讲着:“路大将军有八个儿子,个个文才武略无不精通,其中最小的那个叫路放,你们都知道的吧?”
  
  其他人不禁点头道:“谁能不知道他啊,传说他十三岁上战场,白袍白马,三丈银枪,威震沙场,一举打败了南蛮国名将高璋,后来曾经征南战北数十次,无一败绩!”
  
  那个人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位!我听说啊,这位第二十六夫人,原本就是这个白袍小将军的没过门的妻子,夏家大小姐。只不过路家被定了谋逆罪后,路家满门皆斩,可怜这个夏家大小姐孤苦伶仃,便嫁与了这位侠义仁厚的第二十六管家呢!”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若是这么说,那当真是一桩佳话呢!”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想的是,只可惜白发配红颜,一株梨树压海棠。
  
  此时,方路的眸子淡漠得仿佛离世之人,而抓着那只瓷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而一旁的闲人们还在八卦着那个倒霉的路家,说是路家全家几百口一个都没逃脱,全都死光了。
  
  秦峥嘴唇动了下,终于艰难地道:“罢了,那粥我也不爱喝,咱们——”
  
  她话没说完,方路却道:“不用,我现在就给你取来。”他的眸子深沉到犹如海一般,让人看不清楚,而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绪,仿佛石头和石头相摩时发出的一般。
  
  秦峥愣了下,不过终究点头道:“好吧。”说完,她补充了句:“人多,你小心些。”
  
  方路端着破瓷碗,扭头往人群中走去,人太多,拥挤推搡,他巧妙地在推挤中慢慢前进。
  
  秦峥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身上依然是破棉袄加那件看不出颜色的囚衣,脚底下是几乎要烂掉的草鞋,头发乱蓬蓬。 正文 一碗粥   秦峥在人群外等了许久,才见到方路端着一碗粥出来。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粥向秦峥这边跑来。
  
  秦峥忙接过来,只见因为人群中的碰撞,粥其实只剩下大半碗了。不过她依然笑了下:“真好,你我一人一半,赶紧吃了,趁热。”说着,拿出另一个瓷碗,将这大半碗粥分为两半。
  
  方路倒是也习惯了的,当下也不推辞,两个人就蹲坐在一旁的树墩上,吸溜吸溜喝了各自的小半碗。秦峥忽然想到,以前方路吃饭特别慢,那慢里多少有几分优雅的味道,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来了。
  
  方路此时正将瓷碗擦干净收起来,他的手也是看不出本色的,可以依然可以看出,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秦峥盯着手指看了会儿,忽然问:“你进去一趟,看到美若天仙的夫人了吗?”
  
  方路收拾碗的手顿了下,抬头看了一眼秦峥,这才道:“见到了,是挺美的。”
  
  秦峥挑眉:“哦,你没对美人儿说话?”
  
  方路忽然笑了下,笑得无奈而平静:“说了,我说我是来领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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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时分,两个人没进城,而是在不远处寻了一处破庙安身。秦峥和方路各自抱着一个破棉袄,都抱得很紧——今晚太冷了,看来冬天快要到了。
  
  秦峥在寒冷中瑟缩了一会儿后,终于入睡了,可是睡了没多久,便醒过来。醒过来的她对着窗外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便收回神,看了眼旁边的方路,却见方路抱着棉袄缩在那里,浑身都在发抖。
  
  她忙站起,用手一摸方路额头,竟然滚烫。
  
  秦峥知道方路是生病了,当下不敢耽搁,忙架起砂锅取了冷水来烧,待到水稍有热度便给方路擦拭额头,手心足心,又扯开他的破囚衣,擦拭他的前胸后背。
  
  囚衣扯开后,她便见到方路的瘦骨嶙峋的胸口正中心有一个烙印,隐约是一个斩字。秦峥知道,这是大炎国的死囚犯的标识,一般只要犯了死罪,就会打上这么一个烙印,等着秋后处斩。
  
  这时候,方路又打了一个颤,秦峥不敢耽误,忙帮他继续擦拭。可是方路却在昏迷中挣扎,并且一个劲地发抖,火烫的手无助地抓着秦峥的手不放。
  
  .
  
  秦峥不是大夫,不懂医术,这下子也疑惑了,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方路又是一个冷战,同时嘴里开始说胡话,拉着秦峥的手叫娘。
  
  秦峥摸了摸鼻子,这都叫娘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他这样受罪啊。当下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把将方路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
  
  方路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紧紧搂着秦峥不放,搂得秦峥身上都发疼了。秦峥从这溺死人的拥抱中拼命钻出一个头,用手够到砂锅,用袖子沾了里面的水帮他擦拭额头。
  
  可是过了许久,他身上的热度并不见消散,反而越发滚烫,烫得秦峥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秦峥明白,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一咬牙,挣脱了方路的怀抱。
  
  方路怀中没有了秦峥,两手空落落地颤抖了下。
  
  秦峥先取来水囊挂在腰间,又迅速打包了自己这些日子积攒的食粮别在腰间,将自己的麻袋绑在肩膀上,做完这些,她蹲在那里,拉着方路到自己背上,一个用力将他背起来,然后大踏步地迈出庙门,想城里方向走去。
  
  方路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可是昏迷之中的他依然感到了些许颠簸的异样,他挣扎了下,终于睁开无神的双眼,却见自己竟然被秦峥背着赶路。他费了很大力气,艰难地将手放在秦峥的肩头。入手之下,才发现秦峥实在瘦弱得惊人。其实平时他也知道秦峥并不是魁梧之人,可是如今入手才知道,他竟然甚至可以用纤细来形容了。
  
  当下他心中极为不忍,挣扎着就要下来:“秦峥,放下我。”
  
  秦峥见他如此,忙用手一托他的后臀,又将身子更放弯了几分以便他更好地趴在自己身上,做完这些,她才咬牙命道:“你不许动。”
  
  方路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见此强自打起精神,撑着干破的喉咙道:“秦峥,我没事。”
  
  秦峥眉毛动都没动一下,淡声道:“你的喘息声比常人要急促许多,体温烫人,怎么会没事?”说完她停顿了一下,语调稍微放缓:“你病了,也累了,闭上眼睛,趴在我肩上歇息一番,等我找到大夫就可以给你看病了。”
  
  方路只觉得她的声音沙哑之中透着一丝温和的味道,仿佛流浪许久疲惫至极之际看到一盏温暖而昏黄的灯光。他乏力地将脸靠在她后背上,感到一丝沁凉侵入自己的火热昏沉的触感中。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苦笑了,虚弱地道:“秦峥,这么晚,我们根本进不去城,就是进去了,大夫也不会管我们的。”
  
  如今战火燎原之际,虽说此处相对太平,可是城里镇上也都是打起十二分警惕的,半夜三更的,这城门怎会开呢。再者他们分文不名,大夫又哪里会管。一路之上,那些病死饿死的人,方路不是没见过。
  
  秦峥何尝不明白方路说得是实话,可是守在破庙里,她也是束手无策,倒不如试上一试,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从腰间取下水囊,反手递给方路道:“你下喝些水。”
  
  方路刚才说完那番话,却是半分都不想动,他昏沉沉地将脑袋靠在秦峥肩膀上,喉咙动了几下,却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秦峥见此,只好将他放下,先掰开嘴巴灌了一些水进去,又取了一块粗布弄湿,将这湿布绑在方路额头。
  
  做完这些,她重新背起方路,借着星月,往城中方向奔去。
  
  方路趴在秦峥肩头,朦胧中只觉得自己靠着的这分明瘦弱的脊背却让他感到舒服,仿佛靠在上面可以减轻许多的病痛,忘记那此生再也不愿想起的苦楚。
  
  他禁不住握紧了秦峥的肩膀,低哑干涩地道:“秦峥,有你真好……”
  
  秦峥听到这话,倒是愣了下,而此时紧搂着自己的那双手却是火烫,她略一顿,安慰道:“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方路点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笑了下道:“是,我等着拿到你给我的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听到这话,也笑了,抿了下略显干裂的唇,低声道:“到时候不但有一百文的工钱,还可以每天都给你吃热腾腾的肉包,喝文火慢熬的杂粮粥。”
  
  方路微微点头,可是一阵昏沉无力感袭来,他勉强忍住,努力地挤出字眼:“真的会有吗……我饿了呢……”
  
  秦峥忙点头:“自然会有,我老家还留有祖房,我又学得一手父亲亲传的手艺,只要是个太平安定之处,开一家馆子,总是能挣到银子的,到时候自然不缺这些吃。”
  
  方路听了,想点头,可是却越发乏力,浑身仿佛若火烧一般。
  
  秦峥见此,知道他病得厉害,忙又加快了脚步。
  
  可是谁知这仓促之中,不及防备,被路边什么绊倒。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此时秦峥是背着方路这样一个男子的,行动间极其吃力,经这么一绊,便狼狈地摔倒在一旁。偏偏这路边都是废弃干枯的水渠,水渠很深,里面不满石头荆棘,秦峥身子就这么无法控制地往下滑跌,最后七荤八素地跌在水渠底部。
  
  不过即使跌得如此狼狈,秦峥依然没有放开握住背上方路的手。
  
  经此周折,方路从昏沉中醒来,可是浑身却如同被万马践踏过一般,毫无力气。
  
  秦峥先将自己被甩出去的吃食行礼都挂在自己身上各处,这才起身,握住方路的手,道:“走,我背你爬上去。”
  
  方路扶着一旁的乱石,抬头看略显陡峭的水渠壁,咬牙摇头道:“我自己来。”说下便要起身,可是他刚一起身,便觉眼前发蒙,整个人就要栽倒在那里。
  
  秦峥眼疾手快,将他身子扶住,反手一抄,不顾方路的反对便将他背上来。
  
  秦峥皱眉,背着方路闷声就要往上爬。
  
  她每迈一步,只觉得钻心剧痛传来,拧眉爬到一半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连同方路一起跌回到水渠底部。
  
  秦峥咬了下牙,强忍着站起,伸手重新扶起方路道:“走。”
  
  方路入手,只觉秦峥两手湿冷,正觉得奇怪,秦峥已经反手,身子一低,就要将他背上。可是她负重之际,唇边却发出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闷哼声。
  
  方路猛然意识到什么,紧握着秦峥的手,一点点摸索着,来到她的脚踝之处。
  
  先摸了一个,只觉得那脚踝纤细瘦弱,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能够毫无费力地背起他这样一个男子的,竟然是这么瘦弱的躯体。他放开手,又摸另一个,可是秦峥却躲开了,皱眉仿佛不耐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样躲开,方路更觉得奇怪,一把抓住她另一个脚踝,可是因为用力猛了些,顿时惹得秦峥巨疼,发出低低的呻今声。
  
  方路忙放开双手,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她原本应该纤细的脚踝此时此刻竟然肿得犹如小馒头,他呆看了半响,终于颤抖着抬手抚摸那脚踝,良久咬牙道:“秦峥,你疯了吗……”
  
   正文 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   秦峥咽下剧痛,就势坐在那里,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火烫。
  
  她伸手取过水囊,自己喝了一口水,便将其余的给方路,哑声道:“多喝些水。”
  
  方路盯着秦峥半响,却见惨白的月光下,她眉目清冷,脸上丝毫没有痛意,仿佛那个肿得不成样子的脚踝并不是她的一般。
  
  方路喉头发涩,偏偏又有一股气恼涌上,他狠狠拿过水囊,解下头上已经被他捂烫的粗布,倒水弄湿,然后弯下腰,强硬而小心地将秦峥的脚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开始用湿布轻柔地敷在她肿胀的脚上。
  
  秦峥从旁观察他气色,挑眉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方路冷扫了秦峥一眼:“我好多了!”
  
  经此一惊,颇出了一些汗,冷风一吹,沉重的大脑仿佛轻松了些,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
  
  当下两个人也不再试图离开,干脆并排坐在那里,靠在水渠的壁上,仰望着星空。秦峥又取了包袱中之前准备的盐爆落花生,拿出来分着和方路一起吃。又取来水囊,各自轮流喝上一口。
  
  方路将脑袋仰靠在水渠壁上,苦涩地笑了下道:“方路,为什么我们还活在这个世间?”他饮下一口甘甜的水,低声喃道:“为什么还要如此艰难地活着?”
  
  秦峥侧头看了方路一眼,低头沉吟一番,终于道:“我从小就没有母亲,长大一些才知道,我的母亲还活着,只是不见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在都城等着她回来。”
  
  方路倒是没想到这个,禁不住看过去,却见她的侧脸在朦胧的月光中形成一个剪影,那剪影竟有几分山川流水之秀美。
  
  秦峥低低叹息一声,继续道:“父亲等了母亲十七年,可是至死都没有等到母亲的踪迹。”她的手轻颤了下,摸索到被在肘间的砂锅,语气开始转得温柔起来:“他临死前让我一定找到母亲,那我就会去找,穷我一生,也会找到她的。”
  
  方路明白这乱世之中,找人不易,再者这秦母已经失踪了十七年了,就是见到也未必能认识啊。
  
  秦峥自然也看出方路的心思,当下笑了下道:“不能找到又如何,既然父亲让我去找,那我就会去找。”
  
  她回首看着他道:“或许这就是我还活在这个世间的原因吧。”
  
  方路望着秦峥,只觉得秦峥双目坦然明亮,坚定而温柔,他忽然忆起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正步入死亡的门槛时,眼前这人喂了自己水和吃食,将自己拉回这个人间,那时候的秦峥,是不是也是如此的神情?
  
  良久,方路叹息了声:“秦峥,当日你因为我自弃而打我,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他垂下头,眸中渐渐浮现出深沉的痛来:“我原本有七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还有父亲母亲和奶奶,如今这些都不在了,全都不在了……”
  
  他望着前方一处杂草丛:“父亲是一辈子的忠将,他要保护大炎朝的大好河山,要保卫我大炎朝的黎民百姓,可是最后,他死得如此屈辱。我如今侥幸活着,却不知道该为他做些什么。我既无力去阻挡北上的敌军,也无力去护卫这群遭受屠杀的百姓。”
  
  秦峥抬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方路——”
  
  方路身形动了下,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不叫方路,我是路放,路家最小的儿子。”
  
  那个传说中的路家最小的儿子,生下来便注定的天之骄子,三岁上马,四岁拿剑,十四岁一身白色战袍一把□□名震天下。
  
  他苦笑了下:“今天的二十六夫人,便是我以前没有过门的妻子。”
  
  秦峥确实早已猜到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她怕是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乱世之中,她一个弱质女子,失去了护庇,自然是要嫁人的。”
  
  路放点头:“是,这个我也明白,所以我并不怪她。”
  
  秦峥想着他今日一病,一方面是多日吃食不继,另一个怕也是心事过重郁结在心,恰又受了这位李夫人的刺激才病的,便有心开解他,当下笑道:“等到了凤凰城,我们开了馆子挣了银子,我自然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你又生得俊秀,到时候不知多少姑娘争着要你呢,何必为这个忧愁。”
  
  路放闻言,哑然失笑:“罢了,此时哪里想过这些。再者说了,天下女子,不外如是,我已经再没有成亲的念头。”
  
  秦峥听他话语中对女子多有鄙薄的意思,明白他把自己当男子了,当下也没解释,只是默默地把已经没多少水的水囊递给了他。
  
  路放接过来,就着那小小的囊口,慢慢饮了一口,却是不再喝了。
  
  秦峥知道他不忍全部喝完,要给自己留下的,心中泛起暖意。
  
  路放握着那水囊,抬眼望着秦峥,温声道:“秦峥,你我今日共饮这一囊水,从此之后便为一母同胞亲兄弟,祸福相依,富贵共享,可好?”
  
  秦峥听到这话,点头笑道:“极好。”
  
  两个人喝光了最后一点水后,干脆相互偎依着靠在沟渠中,静静等着天亮。也或许是折腾了半夜,实在是累了,不知不觉中,秦峥竟然靠在路放胸膛前睡去。
  
  路放见此,笑了下,干脆搂过秦峥在自己怀里,将他整个人抱住取暖。
  
  他将秦峥抱在怀里,越发觉得他身形未免太过纤弱,很快他便想明白了,想着他或许从小生活困顿,不曾吃饱过,这才没长好身体吧?此时他心里已经把秦峥当自己的兄弟看待,是以想到这里,他不免心疼,抬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
  
  曾经他为万人敬仰的白袍小将军,提枪上马,无往不利,自以为可以守住江山护住黎民,可是最后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如今,他再也没有那等野心,只盼能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让他安枕无忧,不再饥寒交迫,不再饱受困顿。
  
  第二日,秦峥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搂在路放怀中,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摸了摸路放的额头。额头微凉,胸口热乎乎的,看来是彻底好了。
  
  路放早已醒了,眸中泛着暖意:“秦峥,你又救了我一命。”
  
  秦峥笑了:“你我既为兄弟,又何必说什么救不救的。”
  
  路放见此也笑了:“我不但是你的兄弟,还是你的伙计呢,等着你什么时候发达了,给我发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
  
  秦峥见路放提起以前,想着自己当日怒其不争将他痛打一番的情景,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两个人各自取笑了一番,拍拍身上的泥土各自起身,重新回到破庙,把要带着的家当都收拾齐全,便重新上路了。
  
  三日之后,两个人总算来到了凤凰城的边境之处。远远不见边境大门处围了许多的人,看着很是眼熟。这些人有的骂骂咧咧的,有的唉声叹息。
  
  秦峥和路放对视一眼后,忙走上前,找了一个难民打听,这才知道,原来如今凤凰城主说了,难民太多,他们管不过来,不让进去了。于是就特意拍了他手下最为精明的第七管家前来,在这里坐镇挡住难民。
  
  秦峥皱眉,问路放道:“你可知道这第七管家是什么人?”
  
  路放道:“我只知道,凤凰城里一共有一百七十多位管家,第一位和第二位是受了何笑祖父遗命的,都是连何笑都要尊重的老人家。第三位到第六位都是何笑父亲为他留下的,据说如今年纪也都不小了,也都是为凤凰城立下过功劳的。这六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这六个位置也是普通人动不得的。而只有第七位,据说很年轻,投入何笑手下不过六年,便做到了第七的位置。”
  
  秦峥听此,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既如此,看来这个人必然难缠。”沉吟片刻,她方道:“今晚我们先在附近找个栖息之地,看看形势再说吧。”
  
  ====================
  
  不光是秦峥和路放打算先歇下另寻办法,看来其他难民也打得同样的主意,晚间时分,众人吃过饭没吃过饭的,都聚集在一起互相闲聊打听。秦峥也混在众人中支着耳朵,而路放吃过饭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
  
  此时众人闲聊,便说起那几个胖的秃头,一看就是有钱的,如今不见了,那是进城了。至于为什么进城了呢,那是花钱了的。
  
  众人恍然大悟,顿时明白,凤凰城里出来的管家们一个个死抠死抠的,眼眶子是圆的,眼珠子是方的,恰恰形成钱的样子。
  
  要让他们放行,可不得拿钱么?
  
  可是呢,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往哪里变出钱来?
  
  秦峥听到这话,手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胸口那里。
  
  就在这时,路放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蹲在秦峥旁边,低声附耳道:“跟我来。”
  
  当下两个人走到一处偏僻地儿,路放这才道:“我已经观察了这里的地形,东边是一片山,虽然地势险要且有人把守着,可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路子了。”
  
  秦峥点头:“好,那今晚我们就试一试。”
  
  两个人先找了挡风处睡了一会儿,等到三更之时,众人都睡熟了,这才悄悄出发。
  
  山路极其难走,路放把身上行囊都挂在自己身上,又握紧秦峥的手,小心翼翼往上爬。
  
  秦峥见此,淡声道:“我的力气未必比你小。”
  
  路放侧脸,笑看着秦峥:“可是你年纪比我小,个子比我矮,身板也比我单薄。”
  
  秦峥不言。
  
  路放又笑道:“说好的一辈子的兄弟呢,你是我弟弟,我自然要护着你。”
  
  秦峥听到这话,胸口泛起暖意,当下不再说什么。
  
  此时天上连个星星都没有,耳边又呼啸着山间的风,脚下是陡峭的山路,两个人手握着手,小心前行。
  
  正走着,忽见前面仿佛有什么声响,路放连忙拉过秦峥,一起倒在山石杂草中。  秦峥猝不及防,一个闷哼,只好受着,紧贴在路放身上。
  
  温热的鼻息在耳边萦绕,路放压低声音道:“看来他们真得设了哨岗在这里,我们要小心了。”
  
  秦峥默默点头。
  
  露水湿重,寒风沁骨,秦峥觉得冷。路放见此,抱紧了她,让她越发靠在自己身体上,却把自己大半个身子挨着冰凉的草地。
  
  秦峥没说话,可是眼眶却逐渐有湿意。
  
  其实自父亲死后,她知道天下虽大,却再也没有亲人了,她孤身背着行囊,没有任何牵挂。
  
  可是她何其幸运,遇到了路放。
  
  这个愿意当他一辈子兄弟的男人。
  
  而就在此时,那个守护此处的卫士也并不是泛泛之辈,他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感觉到不对劲,可是偏偏又找到任何可疑的人,于是便干脆吹起口哨暗号来通知伙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有数名身穿玄衣的卫士向这边靠拢过来。
  
  路放见此,知道这些玄衣卫士是要搜查此处,如果他和秦峥一味躲在这里,怕是要被搜到。
  
  事已至此,他附耳低声对秦峥道:“你现在此处守着,我去引开这些人,你就一直往前走。到了那边山脚,你等着我。我会去和你汇合的。”
  
  秦峥想来也只有如此了,她倒是不担心路放,便嘱咐道:“小心行事。”
  
  路放点头,悄声离去,走到离这里十丈之远,便发出声响,于是众卫士纷纷追去。秦峥见此,便起身小心地往前行,谁知走了没多远,便忽地从暗处跳出一个玄衣大汉,手中拿着闪了寒光的刀,盯着秦峥。
  
  秦峥笑了下:“这位老兄,天这么晚了,你也赶夜路啊。”
  
  玄衣大汉瞪着秦峥,喝道:“好生狡猾的流民,亏得我们往日训练有素,留了我在这里逮你,不然岂不是让你跑了。” 正文 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妻   玄衣大汉瞪着秦峥,喝道:“好生狡猾的流民,亏得我们往日训练有素,留了我在这里逮你,不然岂不是让你跑了。”
  
  秦峥点头:“老兄说的是。看老兄手中有刀,身材魁梧,想来是一位高手,罢了,小弟我认栽,今日也不挣扎,任凭你处置就是。”
  
  玄衣大汉听见这个,倒是没想到如此顺利,当下得意道:“你这少年,倒是也知道我们的厉害。”
  
  秦峥呵呵笑道:“那是自然。”说着这话时,便伸出手来,要束手就擒。
  
  玄衣大汉见此便上前要抓住秦峥,谁知道刚走得近了,不及防备,秦峥单手上前一把抓住大汉的刀柄,竟然要抢刀。
  
  这玄衣大汉大惊,紧抓着大刀不放,忙要夺过来,可是他万万不曾料到的是,眼前这个个头比他小上许多的秦峥,力气竟然是如此的大,他竟然夺不过来。
  
  两个人各自使着力气试图抓着这把刀柄,刀锋就在两个人之间寒光凛冽,在两个人的扭打争夺间一会儿指向玄衣大汉胸口,一会儿又碰向秦峥胸口。
  
  秦峥心道这样下去大不妙,于是沉住气来,拼尽了平日端锅拿勺的力气,一个吆喝,硬是挣脱了大汉,将刀抢在手中。
  
  她双手握刀,指着大汉,沉声道:“让开!”
  
  玄衣大汉被一个看起来并不懂武却有一身牛力的秦峥夺了刀,气急败坏,如今又被人拿着自己的刀指着自己威胁,不由得气急败坏道:“小兔崽子,赶紧滚开,你个嘴上没毛的小奶娃,以为夺了爷爷的刀就能杀得了爷爷吗?”
  
  秦峥细眸微眯,盯着玄衣大汉,用冰冷的声音缓缓地道:“这位大哥,我原为凤凰城人,多年客居大炎,如今回到凤凰城避难,原本也理所应当,奈何边境城门紧闭,竟然不愿放我等过去。今日大哥若是行个方便也就罢了,若是不肯行这个方便,左右我回到大炎也是一个死,还不如在这里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你纵然有些武艺,可是我手中有刀,再凭了我一身蛮力,谁也讨不了便宜。”
  
  玄衣大汉见秦峥个头虽不高,但握刀时竟有誓死如归的气势,而他细眸冷冷望着自己时,竟然寒气逼人,凌厉至极。玄衣大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秦峥见依然不能逼退大汉,便垂下眸来,端详着这把刀,刀是见过血开了刃的,此时正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寒气。
  
  她轻抿了下唇,冷哼一声,轻而淡地道:“看来大哥真得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玄衣大汉咬了咬牙,迸出一个字:“好!”
  
  他瞪视着秦峥:“我走!”
  
  秦峥点头:“大哥,请吧。”
  
  玄衣大汉伸手,盯着秦峥道:“你还我刀来!”
  
  秦峥收起刀,扔给大汉。
  
  大汉接在手里,疑惑地望着秦峥:“你这少年,难不成不怕我出尔反尔,要了刀后反而杀你。”
  
  秦峥淡笑:“若果真如此,小弟我今日也认栽。”
  
  玄衣大汉闻言,盯了秦峥半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沉声道:“少年,不要以为是我怕了你,我是看你有点胆量,不想让你冤死在这里。”
  
  秦峥抱拳:“谢过。”
  
  玄衣大汉不再说什么,阔步离去了。
  
  秦峥默默弯下腰,收起刚才因为挣扎扭打而散落地上的行李,背在肩头,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行。
  
  接下来的路程秦峥越发小心谨慎行路,路上偶尔遇到哨岗,便或者躲开,或者小心隐藏起来。如此,一直到了后半夜,天都要亮了,她总算翻过这座山的顶峰,开始往山下走去。
  
  下山之时倒是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走路也轻快起来,很快便到了山下,山根下有些驻扎的玄衣卫往来,看样子是正在做早炊。秦峥小心地躲开他们,挪到一棵比人还要粗大的大树后面,躲藏起来。
  
  可是一直到晌午时分,路放一直没有出现。
  
  秦峥微微皱眉,小心地解开包袱,从哪里拿了一些炊饼,啃了几口,又解开水囊喝了口水补充体力。
  
  正吃着,秦峥听到一阵阵乌鸦的叫声。
  
  她停下喝水的动作,往远处看了看,这是哪里的乌鸦啊,叫得真欢实。
  
  顿时,她想明白了,笑了下,向着这只欢快的乌鸦走过去。
  
  谁知道没走几步,乌鸦又不叫了。
  
  她正疑惑,忽然之间,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从后面抓住了她,她微惊,正要挣扎,便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回头一望,果然是路放!
  
  路放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秦峥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遇到一个玄衣武士,不过躲开了。你没事吧?”秦峥上下看路放。
  
  路放摇头:“那群人追了我半响,被我耍得如同猫儿,最后灰溜溜回去了。”
  
  秦峥当下拿出吃食来,先给路放吃了,然后两个人观察了下周围地形,最后找了一条无人的小路,往众人聚集的小镇方向走去。
  
  凤凰城当然不止是一个城,而是一座城池以及周围方圆几百里的土地。这个小镇,只是凤凰城最边界的一个镇子。
  
  一进镇子,便见里面极为热闹,各种拉车的买卖的,喧闹声叫卖声络绎不绝。虽然只是小镇,但却透着安详的繁华。
  
  路放叹息:“凤凰城主果然厉害,能在这乱世中,依然留住一片净土。”
  
  秦峥点头:“那是自然,要不然怎么说百年凤凰旗呢。”
  
  两个人正说着,谁知一个带剑的黑色玄衣人走到他们面前,怀疑地打量着他们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路放见这人衣服胸口绣着凤凰,知道这个人必然是凤凰城的卫士,便敛起气息,低声道:“我们是从凤凰城来的。”
  
  一旁的秦峥淡定地补充道:“我们是十里铺的。”十里铺是距离凤凰城几十里的一个小镇,也是秦峥的故乡,从未去过的故乡。
  
  可是显然这个玄衣卫士已经在怀疑他们了,他看着这两个人一声的狼狈,当下道:“既然如此,你们跟我回去一趟,我们要查查。”
  
  秦峥点头:“好。”
  
  路放也点头:“好。”
  
  当下玄衣卫士带着路放和秦峥往镇子中走去。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路放和秦峥手拉着手,撒腿就跑。
  
  玄衣卫士没提防,先是一楞,随即便追上去。
  
  路放拉着秦峥,两个人专门往人群中跑,人群熙熙攘攘,玄衣卫士追得好生辛苦,好不容易看到前面的踪迹,谁知一转眼,又不见了。
  
  玄衣卫士大怒,赶紧放了烟花信号,同时大喊道:“抓人,有奸细跑进来了!”
  
  没片刻,一群的玄衣卫士涌现出来,这些人开始布下罗网,在大街小巷搜查路放和秦峥。
  
  路放和秦峥对小镇的地形不熟悉,一头扎进巷子,跑到最后才发现是一个死胡同。
  
  秦峥喘息:“怎么办?”
  
  路放竖耳听道:“他们马上追来了!”
  
  秦峥一打量,却见旁边一棵树,路放也看到这棵树了,于是不用说话,两个人只互看一眼便明白对方心思,当下一前一后敏捷地爬上了树,又沿着大树枝干跃入了旁边的宅院。
  
  刚跳进宅院不久,便听到玄衣卫士追来的声音,两个人打量了下院子,却见这是一个修得极为齐整的后宅,又听后面脚步声,便忙钻进了假山丛中。
  
  待到红墙外面声音渐渐没了,路放正领着秦峥要从假山丛中钻出来时,却又听到一阵脚步声,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只听脚步声很是轻碎虚浮,对方一边走着,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大抠门,死抠门,大财迷,死财迷,大抠门,死抠门,大财迷,死财迷…… ……”
  
  秦峥听着这个声音,心道这声音一听就是又娇气又任性,估计是这家的大小姐吧。
  
  可是正想着,却发现身边的路放好像有点不对劲,微微扭头看过去,只见路放整张脸都僵硬了,两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听得清楚,这女子不但念念有词,手上还恨恨地甩着什么,时不时夹杂一句“大债主”什么的。
  
  路放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女子,两眼充满了悲痛和湿润。
  
  最后,终于,他放开了秦峥的手,站起来,走向那女子。
  
  秦峥透过假山看着那个女子,只见她头上戴着鹅黄片金里子大红猩猩毡的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包裹得好不严密。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儿因为大红猩猩毡的映衬却是显得越发的苍白,只是一双眼儿很是明亮。她脚下又是虚浮的,看起来应是身上带病。
  
  那女子见猛地里出现了个路放,先是愣了,接着竟然捂着眼睛道:“我怎么又做梦了,还是白日梦……”
  
  她转过身去,看也不看路放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念叨:“阿放已经死了,我不能做梦了,阿放已经死了,我不能做梦了……”
  
  路放见此,夺步过去,上前抱住女子,将女子搂在怀里,痛声道:“我没死!”
  
  秦峥见此,几乎想抚额叹息:路放啊路放,你到底有几个未婚妻…… 正文 第七管家图招财   女子仿佛猛然惊醒一般,回过身,双手捧着路放的脸,仔细看了一番,终于道:“阿放,你没真得没死啊!”
  
  路放悲痛欲绝:“是,我没死!”
  
  女子凝视路放半响,终于哇的一声,扑在路放怀中大哭起来。
  
  秦峥也从假山中出来,插着袖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二人。
  
  两个人紧抱着哭了半响,终于,女子抽噎着停了下来,嘴里破碎地念叨着:“阿放,爹死了,娘死了,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们两个活着了……”
  
  路放听到这话,越发将女子搂得紧了,口中安慰道:“别怕,我还活着,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忽然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生得细眉细目薄唇,样貌还算俊秀,只是凭空有几分太过精明的气儿,反而破损了那样貌。他身上只穿着平常人家所穿的靛青色布衫,头上裹了一个包巾,极为寒酸,便是身旁的玄衣卫也比他要体面几分。
  这个男子此时一脸的忿恨,走上前愤力将路放推开,怒声道:“你是何人,竟然胆敢对我的夫人图谋不轨!”
  
  路放挑眉,冷声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见路放虽然穿着邋遢,脸上也脏兮兮的仿佛裹了一层泥,但依稀可以看出眉眼儿生得隽秀,顿时妒火中烧,一挥袖子,高声命道:“快将此人给我拿下!”
  
  话声一落,一旁众多玄衣护卫上前,就要捉拿路放。
  
  秦峥正要上前,却听那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忽地挑眉怒道:“住手!”
  
  她身形单薄病弱,可是这一怒之下,虽是弱声喝斥,竟也有几分气势,一旁的玄衣卫士皆是一愣。
  
  女子杏目含怒,恶狠狠地盯着一旁男子,一字字地道:“谁敢动我弟弟,我就和他拼命!”
  
  那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首看向路放,又看看女子,脸上怒气瞬时犹如被飓风刮过的烟云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并更为迅速地挂上了笑来:“阿锦,原来,这是你弟弟,你怎么不早说啊……”说着他含笑走到路放面前,拍着路放的肩膀说:“原来你就是我那个传闻中的小舅子啊——”
  
  话说到一半,他发现不对劲,挑眉道:“咦,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路放不言语。
  
  女子——路放的姐姐路锦上前,拨开自己夫君拍在弟弟肩膀上的手,娇哼一声道:“死了就不能活过来吗?”
  
  男子点头含笑:“好,活得极好。死了还能活过来,真不愧是路锦的弟弟。”
  
  路放盯着男子,蹙眉问自己的姐姐:“姐,他是谁?你嫁人了?”
  
  路锦听到这个,无奈叹了口气:“阿放,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陪着老祖宗和娘死了,谁知道没死,一醒来就发现欠了一屁股的债……”
  
  男子听到这话却很是心虚的样子,忙干笑一声,打断路锦的话,亲热地拉着路放,如同拉着自己多年没见的亲弟弟一般:“路放,我呢,姓图名招财,是凤凰城第七管家,是我在刑场上救了你的姐姐路锦,她感念我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嫁与了我。”
  
  路放以询问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姐姐。
  
  路锦缩了缩脖子,乌黑的眸子滴溜溜左转右转,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路放见姐姐不说什么,便也不再深问。
  
  第七管家图招财见此,嘿嘿笑了下,这时候才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秦峥,当下笑问:“这又是哪位?”
  
  路放走到秦峥身旁,拉起秦峥的手,来到自家姐姐身边,介绍道:“姐姐,他叫秦峥。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好兄弟。”
  
  路锦歪头打量着秦峥,只见他脸上脏兮兮的,看不真切,只是神色清冷,双眸淡然,和路放对他的热情格格不入,再想起那个“救命恩人”的字眼,不觉有些瑟瑟的,便勉强抿唇笑了下。
  
  秦峥倒是也不在意,挽唇回以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算是给路放面子。
  
  图招财见此,便赶紧招待着大家要进入前面花厅之中,可是就在此时,却见一群玄衣卫士急匆匆赶来,其中一个打头的,见到路放,顿时眼睛亮了,指着他道:“七爷,这个便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怕是个难民!”
  
  而就在众玄衣卫士中,有一个看着略显眼熟,细细望去,正是夜里秦峥碰到的那个玄衣大汉。玄衣大汉自然也看到了秦峥,他脸上显出异色,扭过头看向路放方向。
  
  图招财狠狠瞪了领头的玄衣卫士一眼:“难什么民,他是你七夫人的亲弟弟!”说着又唧唧歪歪把这玄衣卫士领队好一番骂。
  
  领头的玄衣卫士原本是想抓住路放领功的,万没想到竟然挨了当头一顿痛骂,望了望这个邋遢狼狈的所谓弟弟,再看看那个娇滴滴的第七夫人,也只好缩缩脖子退下去了。
  
  昨夜遇到的那位玄衣大汉,跟着众玄衣卫士也要离去,走时犹自望了秦峥一眼,秦峥回以他一个淡笑。
  
  而路锦此时不住手地拉着自己的弟弟,摸着他削瘦的脸庞,又万分心疼地看着他身上那看不出颜色又破了洞的破棉袄,泪水便哗啦落下,抱着路放好一番痛哭。
  
  图招财从旁看得不悦,忙将自己夫人和那个小舅子拉开了。即使是姐弟,也不该这么亲密不是,他心里念叨着,嘴上却是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我已经命人在花厅准备下饭菜,不如两位先去沐浴并换身衣裳,待饭菜好了我自命人去叫。”
  
  路放和秦峥自然应下,并谢过图招财了。
  当下图招财便拉着路锦往正房那里走去,可是这路锦却是舍不得弟弟,当下真是一步三回头仿若以后再也看不到一般的恋恋不舍。
  
  当下秦峥跟随着两位小侍女来到了客房,早有人备好了热水一桶,并大小手巾和皂角粉等物。自从逃亡那天,她就不曾好生清洗过了,甚至一直秉持着越脏越好的念头,这一路行来,身上邋遢可想而知。如今进入了凤凰城境内,想来安全了,又难得有这么一桶冒着热气的水,实在奢侈,秦峥将自己好生清洗一番。洗完后,她又用布将胸部重新裹扎好了,穿着图招财命人送来的靛青色布袍,又把头发像男人一样束起,用一块白色头巾包裹。
  
  她拿起一旁的靶镜,上下前后地仔细审视一番,很是满意。要知道秦峥生得鼻子高挺,眉目如刻,又生来一股疏淡气息,即便怎么装束都没有女子妩媚之气,如今男装扮相,倒也洒脱得当,并没有任何让人起疑心的地方。
  
  她单手放在背后,阔步走出房门,刚一出屋,便见路放正等在外面呢。抬眼望去,只见洗干净了的路放端得是一个好儿郎。斜飞的剑眉,细长冷然的双眸,削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此时他穿着一身白衣,颀长修健的身型随意地负手立于柳树之下,风起时,黑发与杨柳齐飞,自有一股不同于世人的孤傲洒脱。
  
  秦峥不由在心里叹息,据说这位路家最年轻也是最卓然的小将军,一身白色战袍的英姿,不知道让多少敦阳城里的女儿家魂牵梦绕。如今路家虽然破败,可是路放这块璞玉,终究不可能埋没于市井之间吧。
  
  而这时候的路放,打量着洗浴过后的秦峥,细眸发亮,走上前去道:“峥弟,你我相处多时,我竟然不曾真切地见过你的面目。如今这么一看……”
  
  秦峥眉微挑,眸间泛起疑问。
  
  路放唇边泛起一个温暖的笑,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唇部线条,他望定秦峥,伸手含笑道:“为兄从来没想过,原来峥弟竟然是一个俊秀的美男子呢。”
  
  秦峥听此,脸上并无悦色,挥开路放的手,只平静地道:“这个玩笑,我一点不喜欢。”
  
  路放倒是没料到这个,抬眼看去,却见秦峥眸中冷淡,神色间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漠然和距离感。
  
  一时之间,他心里竟然那么一慌,被挥开的手愣愣地放在那里,不知道该收回还是伸出。
  
  图招财是过来请这两位过去花厅用膳的,远远地看着这番情景,眼珠儿精明之色忽闪着,顿时有了主意,上前笑哈哈地道:“阿放,秦老弟,这么大的风,你们两个站在这儿干什么?”
  
  路放望了眼图招财,并没有说话,他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好感,对于自家姐姐嫁给图招财的原因,他也是得慢慢询问,了解清楚才行。不管怎么说,他如今是路家唯一的男人了,对于路家这位大小姐的终身幸福,是必须负责的。
  
  图招财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个小舅子对自己的冷淡,上前就拉着小舅子的手,热情招呼道:“快随我过去,你姐姐已经命人备下菜肴,就等着你们了。”
  
  路放听此,顿时肚子有咕噜噜之感,这着实是饿了啊,当下看了眼秦峥,探问道:“走,我们过去吧?”
  
  秦峥点头。
  
  送上门的午餐,自然没有不吃的道理,更何况确实饿了。
  
  图招财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琢磨自己的小舅子上,对秦峥并没有怎么着意,如今打量了下秦峥,不由得起了疑虑。疑虑有二,一个是这少年若真是个少年,那未免也太过于清俊了,可是若是个少女,哪个少女神色间会如此清淡疏离,而没有丝毫女子的妩媚娇弱之气呢?此人实在是雌雄莫辩,太过迷离。二个是,这个少年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和自己小舅子相遇相识的?看他神色清明,遇事丝毫不乱,并不像个普通的乱世流民。如果他和小舅子相识别有目的,又有什么目的呢?
  
  一瞬间,图招财心思千转百回,可是面上却不露出半分,只是依然笑意盎然,要拉着两位小老弟前去用餐。
  
  秦峥却生来有种敏锐的感知力,她微一冷笑,瞥了图招财一眼。
  
  图招财被那寒目一瞟,倒是略略惊讶,暗想我才琢磨着这少年的身份,他如此看我,难道是窥探出我的心思?可是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稚嫩少年罢了,怎么可能有这番阅历呢?
  
  图招财嘿嘿笑了下,暗暗在心里对秦峥多了几分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