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鬼怪篇 新寡失节
容吟霜感觉自己再活不下去了。
相公梅远道横死,尸骨未寒,自己就差一点被那禽、兽二叔玷污,虽未成事,可随后闯入的二房太太和嫂嫂不是开导安慰她,而是却竭力为二叔辩护,调转矛头指证她水性杨花,勾三搭四,新寡之身勾引小叔……并以此荒谬罪行将她与两个幼弱孩儿都赶出了家门,大儿不过五岁,因气急她被打,就咬了大伯母一口,就被他们巴掌打得鼻青脸肿,满嘴的血,小儿不过三岁,若不是她抢的及时,就被他们高高抛起,摔死在地上了。
母子三人被打出了梅府,流落街头,还要忍受不知情的百姓们指戳谩骂,如今,所有人都说她容吟霜是个不守妇道的新寡,丈夫尸骨未寒,就企图勾引继家的二叔,名誉扫地!
虽然娘家没落,但容吟霜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十五岁嫁入梅家,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成亲七年,相公对她相敬如宾,体贴入微,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可是,他一朝撒手人寰,梅家上下意欲侵吞私产,便处心积虑将她和孩儿赶出家门。
梅家的老爷和老太太早在四五年前便相继过世,将家全都交给她的相公来打理,并要他们大房不许分家,两年多来,梅家一直都是梅远道在当,记着祖喻,不曾与二、三、四房提出分家,可两月前梅远道带着二叔梅远贵出门行商,却不料,得来的却是一声噩耗,商队遇上了泥石崩山,梅远道客死异乡了。
容吟霜的二叔梅远贵却因办货留在城中而幸免于难,回来报了梅远道死讯。
容吟霜只觉得人生再没了寄托与希望,唯一的主心骨就那么断的不明白,连尸首都没留下。
事到如今,她饶是再笨也明白丈夫死后梅家人的坏心,他们想侵吞大房私产,遂才使出此等龌龊伎俩,她知道,二叔梅远贵对她早有觊觎,在将替丈夫烧纸守灵的她拉入内间之后,他就提出要她委身之说,容吟霜愤怒至极,竭力反抗,梅远贵始终无法得逞,这才招来了二房三房太太和两位弟媳,她们的污言秽语叫容吟霜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就寻一根白绫吊死以证清白,可是稚子无辜,她没想到,这些丧尽天良的人竟然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容吟霜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大的那个不过她的半人高,小的那个才过她的膝盖,刚会走路而已。
她失魂落魄,走在暗无天日的大街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失了色彩,而她的耳中也再听不见任何谩骂的声音,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就那么放任的一步步走着,走着……
这个世上再找不出比她还要可悲与狼狈的女人了。
终于走到了一处湖边,湖水荡漾,借着墨蓝的天色勾魂摄魄。
容吟霜缓缓蹲下身子,从缟素的衣摆之上撕下一块布料,然后将头上的金钗,手上的玉镯戒指全都卸了下来,仔细用布料包裹,送入了懵懂的大儿手中,生无可恋道:
“大儿,幺儿,娘没用,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拿着这些跪在那棵树下,若有人相问,你们就告诉他,娘……在湖里。”
幺儿原本就在哭泣,见容吟霜蹲下,就要往她怀里扑,容吟霜最后又搂了他一下,然后才把他交到大儿手中,摸了摸大儿肉嘟嘟的小脸蛋,抑制了一路的心酸泪水终于倾泄而下。
适时天空变色,雷电交加,盛夏的暴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闪电映在不住哭喊的容吟霜脸上,越发叫人看的渗寒。
这个世道的女人最悲哀可恶的莫过于望门守寡,失贞失节,不说别的,光是人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连带她的孩儿都会背上一生的骂名,如此惨烈,却也抗争不得,是舆论逼她去死,就算活着,他们失了名声的孤儿寡母也是没有活路的。
与其母子三人一起死,不如让她一个人死。
再不敢多留恋,容吟霜将两个懵懂的孩子带到了湖边的一株小树下,而后纵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水里的闷声,岸上孩子无助的哭声都让容吟霜体会到了无限的绝望,水草的青涩味道渐渐填满了她的腹腔,窒息的痛苦让她不住在水中抽搐,嘴巴本能的张大,吐出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气泡,肺部灼热,像被人用到生剐一般,疼的厉害。
她下意识的挥舞手脚,张大的嘴巴不住有气泡喷出,眼睛几乎瞪得快要爆裂而出,再眼睛一睁一闭之时,她突然看见了拉着她脚踝的一道青白人脸,狰狞恐怖,它似乎要用尽全力把她留在湖中,再不让她出水面,只听说过水中有水鬼,可是谁又曾见过?容吟霜亦是吓得不行,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将死之时遇见那种恐怖之事,双脚乱踢也无济于事,那惨白的手始终不肯放开她的脚踝分毫,终于容吟霜带着死前的痛苦软下了身子来,算了,横竖她马上也要变成水鬼了,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闭上了双眼,在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缕金色极光照入了黑暗的湖水……
身子渐渐升起,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向上,容吟霜感觉自己在过去的那一瞬间,又被拉回了岸,五音未绝,六耳未尽,她仍旧能听见属于这尘世的喧嚣,大儿,幺儿的哭声犹在耳边,牵动着她的心魄,刚才死意已决,只想着自己遭逢了大难,名节败坏,就想一死了之,可是,她若死了,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若是落入坏人手中,又该怎么办?她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他们在这肮脏的人世间继续流落吗?
就在那生死一线间,容吟霜突然想通了很多事,眼睛骤然暴睁,吓退了先前正围着她周围的人们。
然后,就是无尽的咳嗽,一口口湖水被她呕出,渐渐的才有了呼吸,急促的像是要把先前短缺的空气一次补完似的,跪在她身旁的大儿和小儿也惊得不再哭泣,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雨水和眼泪,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
容吟霜咳嗽的几乎去了半条命,终于缓了过来,将两个孩子搂入了怀中。
只觉得腰间一松,容吟霜这才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条绳子,而此刻,那绳子正在她腰间移动,有个人大声说道:
“你要死就死远些,在我家门前找死,还得劳烦老子救你!麻烦!”
那条绳子的主人是个高壮的汉子,穿着一身短打,戴着头巾,肩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大概是他女儿,他将容吟霜腰间的绳子收了之后,就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周围的百姓也一哄而散。
容吟霜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拉了上来,原想追上前道一番谢,可是,一直坐在那汉子肩上的女孩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甚是冰凉,脸色白的厉害,愣是让她没敢再向前,一个晃神的功夫,那汉子就走入了一道窄门,砰的把门关上了。
算了,横竖他也不在乎她这名誉扫地的女人说的道谢之言,不理就不理吧。
暴雨已经停了,母子三人的衣衫湿了个透,虽然是盛夏,但淋了雨总是冷的,看着大儿和幺儿不住发抖的样子,容吟霜觉得还是先找个地方生火烤一烤比较好。
可是如今她身无分文,先前交给大儿的那包东西也在她投湖自尽的那一刻被大儿扔在地上,先前有很多百姓围着看热闹,丢失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找到了。
容吟霜抱起了幺儿,一手牵着破涕为笑的大儿,往城外走去,她记得半年前跟相公出城游玩时,见过城外官道旁有一座废弃的道观,不管是否破旧,总归是个有瓦遮头的地方,这对如今他们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
泥泞的道路因为大雨而烂糊不堪,大儿滑倒两回之后,容吟霜只好让他爬上自己的后背,她一手抱着幺儿,一手还要托着大儿,一条不算长的道路,她倒是走了好长时间。
推开残破道观的大门,只觉得一股陈腐之气扑鼻而来,扬手在鼻前挥了挥,这才借着月光走了进去。
其实现在的时辰还不算晚,不过戌时一刻,从前的府中,这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抱着孩子们走了进去,待眼睛适应了内里光线之后,才找了一块空地,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自己则不敢歇息,在这残破道观中找了一圈,许是这里从前住过乞丐,角落里也有些稻草,她挑了两把没被雨淋到的稻草,敲碎了一把早已蠹驻的椅子,获得一些烧火的木头。
回到中间空地上,她捡起了两块碎石,蹲在地上打起火来,这个方法,是相公与她打赌没有火折子也能点火时,她才学会的,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打了好久,火终于升了起来,她才赶忙让大儿和幺儿坐到了火堆前,幸好如今是盛夏,要不然这么折腾,两个孩子必然会生病的。
将他们的衣裤都脱了,将自己的外衫与外裙脱了下来,让他们垫着坐在地上抱成团,又用自己的外衫裹住两个小人儿,然后容吟霜才蹲到火前展开他们湿濡的衣服,烤起火来。
第一卷:鬼怪篇 鬼道士
容吟霜的两个儿子,大儿名叫梅周溪,今年五岁,幺儿名叫梅周元,今年三岁半,两个孩子如今抱在一起,小脸上满是疲惫,大儿脸上还有些青紫,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大儿,脸上身上还疼不疼?”容吟霜将一件衣服烘干放在一旁,又拿起另外一件,越过火光对抱着弟弟的大儿问道。
大儿的小脸皱了一下,却又不想让娘亲担心,遂摇头道:“娘,我不疼。”
容吟霜轻咬着下唇点点头,不愿拆穿孩子的好意,在这种绝境之中,最起码上天还让两孩子陪在她的身旁。
因为是夏天的关系,几件衣服很快就烘干了,容吟霜走到两个孩子身旁,蹲下身子,在幺儿稚嫩的脸上摸了摸,微笑问道:“幺儿,小肚肚饿不饿?”
幺儿点点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小肚肚,饿。”
容吟霜把他抱到自己身上坐好,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说道:“幺儿乖,娘一会儿就去给你和哥哥找吃的,好不好?”
幺儿惊喜看着容吟霜,开心的笑了:“嗯,好。”
将两个孩子的衣服穿好,容吟霜弯腰捡起了自己的衣服,还没穿,就忽然被门口的身影下了一跳,不知何时,这道观院子里竟然站了一个人,穿着破旧的道士服,极少的头发被团成一团,用一根树枝样的东西固定着,瘦骨嶙峋,背后背着一柄剑,腰间挂着个铜葫芦,看样子是个流落江湖的老道,也是到这道观中留宿的。
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容吟霜赶忙将裙子穿好,心中仍是有些害怕,不过她也明白,这座道观并不是她的私宅,她没有权利要求旁的人不进来。
对着那身影无声的叹了声气,容吟霜便要转身,谁知道,那道士身影却瞬间移动到她的面前,吓了容吟霜急急后退,差点跌倒在地上,只见那道士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惊喜。
“你看得见我?”
那老道的声音嘶哑的很,目光诡异,却突然一变,对容吟霜说道:“你们是人是鬼?”
容吟霜本就对这突然闯入的老道很是排斥,又听他说话如此粗俗,不免难受,回道:
“我母子落难此道观,道爷如何口出恶言,我母子好好的,岂会是鬼怪?”
“啊,你不是鬼啊。”
那道士听完容吟霜的话,脸上又再次露出了惊喜。
大儿牵着幺儿来到容吟霜身旁,拉着她的裙子抬头问道:“娘,你在跟谁说话呀?”
“……”
容吟霜看了一眼大儿,知道儿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忽然想起了她在水下快要溺毙时那青白水鬼的模样,容吟霜大惊,弯腰抱起两个孩儿就往旁边躲去,惊恐的目光盯着那正不断靠近的老道,刚才他站在院中杂草堆里,容吟霜根本没有发现,他竟然是没有脚的。
“啊——”
容吟霜实在害怕,吓得大叫,可是那老道突然靠近,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容吟霜,吓得容吟霜刚刚大叫的嘴又不得不闭上,贴在墙壁前欲哭无泪。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母子已然够凄惨了,如今还见鬼!
“嗯,虽然是个女娃娃,不过面相还行。”鬼老道自言自语的退后,对容吟霜用命令的语气又说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掌纹。”
容吟霜不知道这老道想干什么,想逃跑,可是在看到他空荡荡的双腿和飘在半空的架势,既是她再不情愿,也是不敢在这种时候忤逆她的,颤颤抖抖的伸出自己的右手,老道又说:“双手。”
容吟霜咬着唇,只好将两个孩子先放下,让他们抓着自己的裙摆,然后才将两只手伸了出去。
那老道便低着头在她手掌上看来看去,良久后才一边掐指飘逸,嘴里叨咕叨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容吟霜见他转身,抱起两个孩子就往外头跑,可是才刚出门,那鬼老道就又挡在了她面前,掐着指对她算道:“你少年家道中落,能遇贵人,享福七年,有一劫,渡过则享百年富贵,我看你掌纹未有凶相,应是无大碍的,夫妻缘浅,子孙缘倒是极深,总的来说是条清奇贵命,流落至此怕是就在应劫。”
容吟霜哪儿还顾得上听他说的对不对,她不住后退,鬼道士不断逼近:“你知道我为何会在此处不去投胎吗?”
强迫自己不再发抖,容吟霜小声的猜测道:“你,你可是有未解心愿?”
鬼道士连连点头:“啊对!我空有一身道术,却传承无人,叫我如何能安心投胎?”
“……”容吟霜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说道:“道爷觉得我……合适?”
鬼道士果断摇头:“不合适。”
容吟霜这才松了口气,却听那鬼道士又说:“可是旁人看不见我呀!”
“……”
“你速去城外十里亭,亭后有一坐坟院,坟头画着八卦圈,你将坟掘开三尺,里面有我的金钱桃木剑与铜葫芦,还有一本问道册,是我亲手所写,分为符咒篇、镇魂篇,你先取来,我再传你法门。”
鬼道士一副我很嫌弃你,但也没办法的姿态让容吟霜觉得很无辜,也很无语,可是,纵然此刻借她个胆,她也是不敢跟他抬杠的,转身就要去抱大儿和幺儿,却听那鬼道士说:
“你自己去吧,速去速回。这座道观有我在,可比外头安全多了。”
容吟霜说什么也不想把两个孩子留下,只见那道士手一挥,破旧道观中金光一现,大儿和幺儿就突然睡了过去,容吟霜大惊:“你干什么?大儿,幺儿,快醒醒。”
鬼道士飘到她身前,说道:“你放心吧,只是两道睡觉的符,你快去,我时间不多了,你的两个儿子睡这儿,我再给他们加一道金刚罩,就算地府恶鬼全都爬出来,也伤不到他们。”
容吟霜还在犹豫,但心里也知道,如果这鬼道士真的想害死他们娘儿俩的话,不至于那么折腾他们才是,鬼道士又飘到了她面前,阻断了她的目光,说道:
“速去速回。别磨蹭了,时辰越晚外头可就越热闹,到时候我怕你受不了。”
容吟霜又看了安然睡在草堆上的儿子一眼,终于走出了道观,往西走去。
十里亭她去过,相公带她出城游玩时在那里歇过脚,却是不知道亭后有座孤坟,而埋的竟然还是个道士。
想起经年种种,相公待她如珠如宝,半点不让委屈,如今两人却是阴阳相隔,而她也不知怎的,竟突然能目视那些诡异之物,往十里亭去的路上,官道两边的坟园里总会立着几个鬼气森森的东西,他们统一的脸色惨白,容吟霜不敢正眼去看,只好埋着头一个劲的往前冲。
终于来到了十里亭,亭后并无去路,她只好从草堆中经过,各种杂草刮在她的手上,身上,难受极了,她却不能打退堂鼓,大儿幺儿还在那鬼道士手里捏着呢。
终于拨开了层层杂草,容吟霜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坟,坟前石碑上却是刻着一个八卦图,无名无姓,也不知是谁给他立的坟。
根据那鬼道士的指使,她将他坟前三尺地挖开,果真看见了一个长形的油布包裹,看来替他立坟之人还有将此物取出之心,否则不会这般细致妥贴的将东西包了埋入地里。
将包裹打开,便看到了一把有些年头的木剑,没有剑鞘,剑身黑亮,通体符文环绕,还有一只铜葫芦,在剑和葫芦之下,确实压着一本书籍,没有书名。
四周漆黑一片,容吟霜抱着东西站起了身,方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张青白惨死的脸,七孔流血,眼白翻出。
“啊——”
吓得跌坐在地,容吟霜背靠着鬼道士坟前的石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却又不敢真的闭上,再睁眼时,那恶鬼正迅速向她扑来,慌乱之中国,容吟霜摸到了那把剑,手起刀落,剑身自那恶鬼肩头砍下,发出金光,恶鬼咆哮狰狞,不过片刻就化为须有,落下了几块硬物。
容吟霜吓得不住喘息,额头被冷汗浸湿,用手背擦了一次仍擦不干净,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桃木剑,又咽了下口水压了压惊,这才倚靠着身后石碑站了起来。
将散落在地的包裹捡了起来,剑她是不敢再放进去了,直接拿在手上防身,正要离开,却眼尖的看见先前那恶鬼消失的地方多了些东西,大着胆子走过去一看,竟是一些铜钱,她将钱捡起来看了看,又见脚边散落了很多,心下觉得奇怪,原不想捡这诡异的钱财,可是,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身无分文要怎么让孩子们吃饭呢?
想起幺儿先前对她说肚子饿,她就是再害怕也顾不得了,小心翼翼的将散落在地上的钱全都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一共有三十二枚,也就是三十二文钱,虽然不多,但对于此时的容吟霜而言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将之小心藏入了荷包,然后才拿着鬼道士的东西,按原路返回了道观之中。
第一卷:鬼怪篇 传道
气喘吁吁的埋着头奔跑而入,看见大儿和幺儿依旧好端端的睡着,她这才敢完全蹲坐到了地上,等气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她才用目光在这陈旧的道观中四处观望,却没有发现那鬼道士的身影。
再回头时,吓了一跳,他从地下窜了上半个身子上来,正撑着下巴研究容吟霜带回来的东西呢,长吁短叹,似乎感慨良多。
“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拿来了,你把孩子身上的什么符咒解了吧。”
那道士看了一眼容吟霜,挥挥手道:“就真是睡觉的符,明儿一早就醒,保准比今儿还精神。”
容吟霜摸摸两个孩子,的确是熟睡的样子,但因为天气有些闷热,所以,两个孩子额头都冒着汗珠,她从观里寻了一块小木板,继续坐到他们身旁给他们扇起了风。
鬼道士对着那堆他生前拥有的东西感叹结束之后,就看见容吟霜正在扇风,手一挥,两个孩子身旁就突然有些小风,凉凉爽爽的,倒确实是没有刚才热了。
“看来你跟这剑还真是有缘。还没歃血,它就愿意替你收鬼,天意啊。”
那鬼道士施完了法术,就对容吟霜说了这么一番话,容吟霜先是不明白,后来看见那剑,又想起自己荷包里的三十二枚铜钱,这才明白了那道士说的是什么意思,赶忙把腰间的荷包拿出来,递到鬼道士面前,说道:
“我,我原不想捡的,可是……我还给你便是,一文不少,总共三十二钱。”
鬼道士看着她手里的荷包:“三十二钱?只是个无品的游夜鬼,真埋汰了我的剑。”
容吟霜举着荷包,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的不知所措。却见那倒是对她挥了挥手,说道:
“行了,反正他们还在睡,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容吟霜知道这是个有法术的鬼道士,这几日她接连遭了不少变故,如今觉得这诡异之事也没那么不可思议了,横竖她的处境不会比现在更差,不过就是见鬼,她现在可是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见鬼吗?低头看了看没送出去的荷包,容吟霜决定还是先放在地上,这终归不是她的东西。
也不知那道士施了什么法,不过片刻的时间,竟然就让观里变得不那么热了,容吟霜又担心两个孩子着凉,就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他们盖在肚子上,这才站起身,准备出去。
还没走,就见那道士又穿墙而入,指着地上那一堆东西说道:“把那些也一起拿出来。”
容吟霜这才明白,原来鬼是碰不到属于人间的任何实质东西的。
将包裹抱着走到了院子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就那么傻站着,过了良久都不动,鬼道士才终于忍不住回身骂道:
“你倒是跪下呀!你不跪,怎么拜我为师?不拜我为师,我怎么传你本事?”
“……”
容吟霜的嘴长得老大,简直怀疑自己耳背了,这个鬼道士在说什么?
“跪下!”
猛地一喝,容吟霜吓得跪在了院子里,这要寻常人看见了,定会觉着诡异的很,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捧着东西跪在空无一人,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莫不是疯了吧。
可是,只有容吟霜知道,那道士正跟她说什么。
“我乃玉清山毋道子,玉清正宗二十八代传人,你手上捧的是金钱桃木剑和玉清宝葫芦,葫芦能收妖,剑能杀鬼,也能超度冤魂,每个被它超度的,都会有对应的金钱留下,所以才叫金钱桃木剑。曾经这把剑在我手里,打出过千两黄金,你今晚打出了三十二钱……不过也还行了,这把剑向来认主,只要主人还活着,它就会一直跟着你,守着你,今晚它破例帮了你,说明你们之间有这缘分,快歃血吧。”
“……”
容吟霜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捧着剑,不知道干嘛。
鬼道士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用无比嫌弃的语气对容吟霜说道:“用你手上那把剑,割一下你的右手掌,以后这把剑就是你的专属道剑了,还磨蹭什么呀?你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吗?你知道它是多么珍贵的宝贝吗?快呀!你们歃了血,结了盟,我还有事儿说呢。快快快。”
容吟霜从来没见过什么人要人拜师这般热衷的,不过,她正对着的也不是人就是了。
脑中一片混乱,心跳的很厉害,容吟霜知道,她此刻正经历着她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其实她完全可以把剑丢了,然后抱着两个孩子跑,他很明显是一个被封印在这道观中的鬼,他走不出道观,只要她能逃出去,想来他也是不会追的。
可是,生活的压力让她不得不开始为今后的生活考虑,她没有任何本事,就是一个被相公宠坏了的女人,傻乎乎的长到了这么大,从未对家里做过任何贡献,从未凭自己的双手挣过一分钱,她凭什么养活两个孩子?
今晚的所见所闻很奇怪,或者说,从她跳下湖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很奇怪,她先是在水里看见了面目狰狞的水鬼,然后跑入这废弃道观,见到了这位,先前去十里亭的路上见到的那些惨白面孔,在他的坟前遇到的那个恶鬼……每一样都在告诉她,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对这道士的言语疯疯癫癫,但他的那些法术却是真的,尽管不认为凭自己的资质能够学的会这些,但只要她能会其中几样,哪怕只会一样,那说不定也能混一口饭吃了。
这么想着,容吟霜便不再犹豫,用那把黑漆漆的桃木剑在她掌心划了一下,剑刃一点都不锋利,她原本以为根本划不开她的掌心的,可是,那一剑下去,她的掌心就透出一股血光,然后皮肤表面像是被烧裂开了般,红红的血液自伤口中流下,只见那道士又说:
“把你的血涂抹剑身,就算歃血结盟,你就是玉清山第二十九代传人了。”
容吟霜照做,看着自己的血涂在黑黑的剑身之上,她突然才明白,原来这剑并不是本身是黑的,而是浸染了近三十人的鲜血才会变得如此。
说也奇怪,她掌心的口子并不疼,虽然血流的有些可怕,但是那些血在剑身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而是很快的就被吸收进了剑身,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那剑比从前更加黑亮了些。
完成了毋道子口中所谓的‘歃血’仪式之后,他又让容吟霜将剑插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然后要她盘腿而坐,双手摊开聚拢在丹田处,容吟霜照做之后,就觉周身一凉,她的意识也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容吟霜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动作行为全都不受控制般,随着别人的提线而动,身体中流入一道源源不断的热气,充斥着她的血脉,流淌全身。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容吟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是,她隐约明白,这是那道士在传授法力给她。
过程像是维持了好几年般漫长,在容吟霜完全吸收了能量之后,在那虚拟空间里,才又响起了那道士的声音:
“法力传给你了,修炼法门那本书中全都有着详细的记载,你只能自己慢慢学,慢慢悟了,我时间不多了,能教你的只有这些,我走之后,这间道观就送给你,这里有我的结界,虽不能保你们母子三人平安富贵,但保证你们在这里不受其他鬼怪打扰还是可以的,你能看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是天生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但你要记住,切不可走上邪魔外道,不可辱没玉清山斩妖除魔的名声。”
容吟霜混沌之中,答应了毋道子的请求,然后,又听他以一种比之先前更加虚弱的声音说道:
“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声音顿了顿:“用那把剑,超度我吧。”
容吟霜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无形的力量举起,桃木剑贯穿了毋道子的身体,与之先前收服恶鬼时有所不同,毋道子周身都发出耀眼的金光,他的身体被金光照着慢慢的化成了粉末,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容吟霜这才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力气,垂下头,昏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强烈的太阳光和孩子们的呼唤声喊醒的,再睁眼时,只觉得双眼更加清明,这个世界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黑暗,再难过的日子她都已经熬了过去,今后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就要看她自己去争取了。
她盘腿而坐的正前方,几块耀眼的金属吸引了她的目光,一块孤零零的拇指大小的金块落在那里,容吟霜蹲下身子将金块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番,她从前虽不经柴米,但是金银珠宝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看着这地上的金子,容吟霜越发觉得对不起毋道子了,他将他毕生法力传给她不说,竟然还给她留下了些金子,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大儿,幺儿,把衣服都穿好了,咱们上街吃东西去。”
阳光下,容吟霜笑得出奇清灵,不管发生什么,遇到什么,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第一卷:鬼怪篇 柴米油盐酱醋茶
抱着幺儿,牵着大儿,母子三人来到城内偏巷的一个馄饨摊子上,容吟霜将犹豫着叫了两碗馄饨,摊子的老板是个老头,忙前忙后,从和馅儿到包裹,再到入锅煮,盛碗端送,所有工作全都由这老头一个人完成,虽然客人不是很多,但这一套工作忙下来也是很繁琐的。
容吟霜先问了他馄饨的价钱,说是两文钱一碗,容吟霜要了两碗,老头就让她随便找空位上坐下,说待会儿就给她们送来。
大儿已经比这桌子高了,就自己爬到凳子上坐了下来,幺儿太小,虽然也能自己坐,可是他却够不到桌子,于是容吟霜就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看到大儿的目光不住瞥向馄饨摊旁边的油饼上,容吟霜问他:“大儿想吃油饼?”
大儿的目光有些闪动,明明是想吃的样子,可是却摇头说:“不想。”
容吟霜笑着从荷包里摸出两文钱,让他去买两个过来,大儿的眼中露出惊喜,虽然他很想给娘亲省钱,可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终是没忍住,拿了钱,飞快的跑到了那油饼摊子,买了两块饼回来。
这时候,老头已经把两碗馄饨下好了,给他们端来过来,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就问道:
“你们三个人,两碗够吃吗?”
容吟霜浅浅一笑,点点头说:“够了够了,他们俩不一定能吃完,我吃剩下就好。要是他们吃完了,待会儿我再叫。”
老头也没说什么,就走了,容吟霜把一把勺子塞到大儿手里,让他吹凉了再吃,大儿嫌坐着有点矮,干脆就站起来吃,一手抓着油饼,一手舀着馄饨,看来是真饿了,昨日被打后,大儿满嘴是血,现在嘴角的青紫让容吟霜也心疼不已,只好让他多吃点,将伤口快些养好,幺儿这边也没闲着,胖胖的两只小手也抓着油饼,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容吟霜一边给他擦嘴,一边吹凉了馄饨汤喂他。
偶尔抬眼看了看,突然看见老头的馄饨摊后头还站着一个人,她特意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个老婆子,胖胖的身躯,穿着很普通的蓝布衫子,脸色倒是不太好。
脸色……
容吟霜倒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赶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老头端着一张小小的高脚椅子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另外一碗馄饨,对容吟霜说道:
“让孩子坐这里面吧,你自己也吃点儿。”
容吟霜惊讶的看着他,只听那老头又说:“你个女人家带两个孩子也不容易,这碗算我送你的,不收钱。”
被赶出家门之后,容吟霜还是第一次被活人善待,感激的站了起来,却不知道对那老头说什么,将幺儿放入那张看着像是特制的高脚小椅子里之后,容吟霜才道谢后问道:
“这椅子倒是别致的很,老人家您真是手巧体贴。”
那老头回到摊子后头整理桌面,听容吟霜搭话,也就回答起来:“哈,不是我做的,是我那老太婆做的,我要是有这心灵手巧的,她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苦了。”
“老婆婆人呢?怎么没看见她?”容吟霜又看了一眼那馄饨摊后的老婆子,见她什么都不做,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就好像她就是附身在那老头的馄饨摊子上似的。
老头沉默一会儿后,才叹了气说道:“死咯……就留下我孤家寡人守着这么个摊子。”
容吟霜露出惊异的表情,然后给吃的满嘴都是饼屑的幺儿擦了擦嘴,然后才又问道:
“哦。原来老婆婆已经过世了啊。”
她的话像是勾起了老头的回忆,清晨的小巷子里空荡荡的,馄饨摊上也没什么人,只听他叹了口气:
“是啊,过世了。突然就走的,叫人没个准备,她这个人唠唠叨叨,抠抠缩缩一辈子,临死前告诉我她藏了一笔钱,可是连钱藏地方都没说出来就咽气了。我倒不是在乎那笔钱,只是想说她走的太匆忙,从前嫌她唠叨,现在啊……没了她还真不行。”
容吟霜听他说着话,目光又落在那老婆婆的鬼魂身上,只见她转了转头,看向了容吟霜,容吟霜心上一凛,低头想了想,然后才将目光迎了上去,对还在吃东西的大儿和幺儿说:
“娘去那个角落买点东西,你们在这里吃,娘马上回来,好不好?”
大儿点点头,让她快去,幺儿也像模像样拿着勺子对她点头。
容吟霜走到馄饨摊后面的一条小巷口,那里似乎是人家堆放杂物的巷子,刚走进来,就觉后颈一凉,容吟霜转过身,看到了那个脸色白惨惨的老婆子,从前就听人说,鬼怕光,可是现在是清晨,太阳已经升起了,穿过她照在地上,没有任何影子。
“你一直逗留,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容吟霜又不放心看了看馄饨摊,两个孩子还在埋头吃着,老头忙完了,已经坐回了躺椅之上。
老婆婆点点头,用带着空灵的声音说道:
“钱藏在他床后的墙壁里,有个小暗匣子,我藏钱不是想自己花,是怕他挥霍浪费了,儿女都不孝顺,到老了之后,没有钱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容吟霜从老婆婆的话里听出了真情,心有感触,想着相公客死异乡,她就是如今有了这见鬼的本事,也是见不到他的,叹了口气,对那老婆婆点点头,说道:
“我帮你去跟他说,你可还有其他心愿?”既然她没有别的本事,那么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都能稍微圆满些。
老婆婆摇了摇头,容吟霜就走出了巷子,孩子们还没吃完,她就走到那老头身边,从荷包里掏出了六文钱摆在他的馄饨摊上,说道:
“老人家,我从前有个伯父,婶母也是突然就走了,家里的银钱之前全都是婶母掌管,她走之后,大家都不知道她把钱藏在哪儿了,我那伯父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您猜最后是在哪儿找到的吗?”
老头从躺椅上坐起,看着容吟霜,只听容吟霜又道:“在他们床后的墙壁里,我那婶母节俭了一辈子,怕家里人把钱挥霍了,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就偷偷的藏在墙壁里,谁也不知道。”
说完这些,就见老头陷入了沉思,容吟霜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又回到了桌子旁,两个小家伙看来是真的饿了,大儿吃了一个油饼和一碗馄饨,就连馄饨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幺儿也不甘示弱,油饼全部吃完,馄饨也吃了半碗,容吟霜先前吃了一碗老头送来的馄饨,又将幺儿吃剩下的半碗也吃完了,母子三人才离开了馄饨摊子,往集市走去。
她身上的三十二文钱,吃了一顿早饭,就用掉了八文,还剩下二十四文,容吟霜不知道米面多少钱一斤,便带着两个孩子走到粮油店去问了问,米是三文钱一斤,盐一文钱二两,容吟霜在老板嫌弃的目光中,买了两斤米,二两盐,然后又去到隔壁的铁锅店里问了问行情,最普通的铁锅子也要三十几文,容吟霜掂量了一番荷包里的钱,只有十七文了,十七文就只能买一个砂锅,老板见容吟霜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模样实在可怜,就又送了他们两只碗两双筷子,容吟霜不住道谢。
将米和锅拿着回了道观之中,容吟霜这才将道观前后都看了一遍,除了观里供奉的一尊有些斑驳的道陵始祖像之外,也就只有一张长条香案,一张铺着陈旧八卦黄布的小方桌,还有两张椅子,昨晚被她砸了一张烧火,另外一张也不能坐人,接着就是角落里的许多稻草了,道观的屋顶还算完整,只有两处破损,整座道观不算大,除了脏一些,就连蛇虫鼠蚁都不未曾见过,容吟霜已经觉得很庆幸了。
院子里虽然长着杂草,但是在院子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口井,井后有一间小房子,应该是厨房。
容吟霜让大儿和幺儿坐在门槛上玩儿,她就走入了杂草堆,袖子撩高了,徒手拔起了杂草,将之全部堆在一处,等一会儿拔完了一起清理出去。
幸好院子不大,容吟霜只做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差不多了,露出院子的真容,打磨过的圆形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和一套石桌石凳倒是给这院子加分不少,杂草都是从鹅卵石的缝隙间长出来的,所以,并不怎么密集,将草拔掉之后,地上的泥土有些翻出,容吟霜就让大儿和幺儿一边玩儿一边在上面踩踩,然后,自己就抱着成堆的杂草扔出门去。
走到那厨房门前,从破洞里看进去,里头杂物堆了不少,全都破烂不堪,也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去整理,今天怕是用不上了。
将草拔完之后,时间也近午了,容吟霜从厨房里找到一只木桶,将帷幔撕成碎布条打结连在一起,绑在水桶上,好不容易才在水井中打出了小半桶水,自己就进屋拿了刚买的砂锅和碗筷出来清洗,虽然这道观时间挺长了,但是井水却是出奇的干净,容吟霜很快把锅碗洗净,然后就淘米生火煮饭了。
用两张废椅子在门口生火,等架好了柴堆,火势旺起来之后,才将撒了盐的米锅放了上去,见大儿和幺儿正踩泥踩的不亦乐乎,她看了看屋里,赶忙又去到井边,用蹩脚的技术打了小半桶水,提入了屋内,进行擦洗工作。
米锅熟了之后,容吟霜将手洗干净,抱着锅子坐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动手给两个孩子捏饭团吃,她没有买菜,也没有灶台,所以,虽然她能做些家常小菜,但也没有发挥的空间,只能就近取材,尽量做一些清爽点的东西给孩子吃。
大儿和幺儿倒是很乖巧听话,只不过没有肉吃,两个孩子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不过现在时期特殊,容吟霜也没法给太多承诺,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第一卷:鬼怪篇 五百二十二两
吃过了简易的午饭,容吟霜又打了水,将院子和屋里的地全都趴在地上擦洗了一遍,看着屋前屋里,虽然很累,但是容吟霜却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满足感,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些事情只是看人做过,没想到自己拼了力气也是能够做好的。
这一切她多想说给相公听听,只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短暂的失神让容吟霜倍觉伤感,大儿和幺儿正在玩儿,见她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幺儿就扑蹬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要抱抱,容吟霜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将幺儿抱着坐到了门槛上,替他整理了下玩闹时乱了的小辫儿。
“大儿和幺儿想吃糖吗?”
容吟霜突然对两个孩子问了这么一句,可把两个孩子给乐坏了,纷纷将头点如捣蒜,大儿说话利索些,赶忙凑过来问道:
“娘,想吃。哪里有糖?”
容吟霜见他们这副馋嘴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在大儿鼻子上刮了刮,这才拍了拍幺儿的小屁、股,让他下来,然后她才将胡乱套在身上的围裙布解了下来,将桶里的污水提着倒了出去,这才又对两个孩子说:
“走吧,咱们上街买些东西。”
两个孩子跑来牵着她的手,幺儿对糖饴的事情念念不忘,不放心的问道:“娘,买糖?”
容吟霜低头看了看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买糖。”
幺儿高兴的欢呼起来,大儿却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道:“可是娘,咱们真的还有钱买东西吗?”
容吟霜淡淡的点点头,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遂说道:“嗯,被赶出门的时候,娘偷藏了些,你就放心吧,虽然娘赚不到像你爹那么多钱,不过,养你们两个肯定不成问题的。”
提到爹,两个孩子的心情都有些失落,虽然他们还不太明白,去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隐约的明白,他们的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大儿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终于憋不住,对容吟霜说道:“娘,我想爹了。”
容吟霜看着他们,心里难过极了,但是表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太多的悲伤,因为,悲伤的情绪太容易传染,就算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他们也能感受出你的悲伤,她不要孩子们为她伤心。
点点头,对大儿笑了笑,说道:“是啊,娘也想。”
母子三人来到了一间当铺,容吟霜带着他们来到高高的柜台前,将毋道子留下的那块金子递了上去,小声说了句:
“将这些换成银票。”
说完,容吟霜就有些紧张的站在柜台前,她记得相公曾经说过,票号只收官银,来路不正的金银宝贝,只能送到当铺去,当铺以□□成的价格收了再转手倒是可行,毕竟这金子的来路是诡异的,到底能不能兑换她也不知道,一直搅动着衣摆,勉强让自己镇定,下唇里的皮都快被她咬的破了,直到柜台后的掌柜问出‘通兑’两个字时,她才松了口气。
点头回道:“兑。”
高台掌柜立刻又高声对内里喊道:“真金五两八,可换五百八十两银,当铺收取一成费用,只换五百二十二两,客人通兑。”
当铺里头一阵骚动之后,容吟霜就听见里头算盘拨打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悬在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有些落地了。
赶忙又补了一句:“麻烦全都给我小额的。”
掌柜支吾应了一声后,过了一会儿,将一叠崭新的银票推到柜台前,另外又给了容吟霜一张当票,例行说道:“有当有赎,半年之内凭此当票,另加五成价格便可赎回。”
这种话,一般他们在收当的时候都会说,所有收进来的宝贝,除非是遇上了急着要的下家,否则他们一般都会将东西暂留半年,这是所有当铺的规矩,容吟霜却是听得仔细,暗暗几下了时日之后,这才将银票与当票收好藏入了襟内,牵着两个孩子走出了当铺。
早晨她只买了两斤米,一个中午就吃了一半,食物是生存大事,最不能缺,可是,除了米粮,还有其他东西,就凭她一次次搬,今天估计很难搬完,走到路口,看见几个蹲在推车旁的力工,容吟霜走过去,喊了一辆车,然后便直接去了米粮铺子,买了一袋五十斤的米,十斤面,还有一斤盐,一斤糖,油盐酱醋也买了些,然后又赶去了家具铺子,选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板,配上床腿一并搬到了车上,因为现在是夏天,所以被褥倒是可以不急着买,但是垫在下面的薄絮与竹席倒是必买的,顺带还买了两个盆回去。
想着娘儿仨已经两天没换衣服,容吟霜想了想,还是去了成衣店,给大儿和幺儿买了两身人家做好了挂在那里的成衣,里外皆买了两套换洗,自己则买了一套换洗的中衣,外衣倒是没舍得买。
将一切都买齐全了之后,容吟霜又去了集市,买了些易煮的蔬菜,经过一家蜜饯铺子时,又买了两包糖饴,分别送到大儿和幺儿手中,可把两个孩子给乐坏了,坐上满载而归的牛车,幺儿一边吃糖一边窝在容吟霜的怀里撒娇。
让力工把东西全都卸在了门口,容吟霜便将幺儿放下,让大儿带着他去院子里阴凉的地方自己玩儿去,自己则开始将东西一点一点的搬进观里。
先是将床板安好,然后铺上一层薄薄的棉絮,将竹席铺上,然后,一些零碎的东西全都收进屋里,最难搬的就是米粮袋子,凭她的力气,顶多顶多也就是搬十斤二十斤的东西,米粮袋子足足五十斤,她根本搬不起来,只能放在地上拖行,沿着院子里的小路,好不容易才拖到了厨房门口。
见两个孩子满脸是汗,容吟霜就赶忙用水桶打了水,招呼两个孩子过来洗脸,沁凉的井水让孩子们开心极了,容吟霜帮他们擦了脸,手和后背,然后才让他们继续玩儿去。
从前被人伺候惯了,她不知道原来只是这些日常的事情,真正自己做起来,还是很累的,但是再累她也没有了休息的资本,只能毫不停歇的继续做下去。
踢了水,走入了灰蒙蒙的厨房,角落里的灶台落满了灰尘,但看灰尘下的图案花纹,倒像是没用过几次,新的一般,只是年代久远了些,用水将灶台全都擦的干干净净,又将贴在灶台上的两口大铁锅洗了五六遍才肯罢手。
环顾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几张堆在一起的椅子,也像是灶台一般,没怎么用过就被人堆在这里了,容吟霜看着这些椅子,觉得进来之后,她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看见这些椅子腿她倒是想出了哪里不对。
按照道理说,像这样一间年久失修的道观,就算没有蛇虫鼠蚁,但是蜘蛛网什么的应该不会少才是,她记得从前有一次跟着相公去仓库里盘货,可是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仓库里有些地方就蛛网遍布了,可是这间道观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遍,竟然连一圈蜘蛛网都没有看到,直到这时她才有些相信,毋道子说这里有他设的结界之言。
将椅子擦洗了一遍,搬到了观里,早上她已经把那张小方桌擦的干干净净,如今多了几张椅子,看起来是真有点像样了,当然这里的环境和条件不能跟梅府比,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她一手整理出来的,更何况,她也确实不能再沉迷于从前的生活中无法自拔,那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梅府对于她来说,就好像死去的相公一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她来到这里,第一次搬东西,第一次擦地,第一次生火煮饭,第一次成为了两个孩子的倚靠,第一次觉得金钱有这么大的用处。
不管怎么说,日子都要继续下去。
容吟霜炒了两个素菜,炖了一碗牛肉羹,端上桌子,大儿站在地上,幺儿站在椅子上,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面,看着菜巴咂嘴。想着在屋里吃光线不好,而且会很闷热,于是容吟霜就将小方桌搬到了院子里,决定到院子里吃饭,大儿帮忙搬椅子,幺儿跟在哥哥身后走前走后,
容吟霜端出了三碗饭,然后对幺儿张开了手,让他坐到自己身上来吃饭,幺儿站在椅子上手脚并用的爬到容吟霜身上,给大儿夹了一筷子菜后,才开始喂幺儿吃饭。
夜幕降临,墨蓝色的天空已经有繁星闪烁,幺儿吃着吃着突然指着天上叫道:
“娘,星星。”
容吟霜顺着幺儿的小胖手看上去,只觉墨蓝天幕之上配着流云稀薄,月亮像是被人啃了一口似的,挂在天边,这美景倒是从前没有注意过的,果然相公说的对,这个世间从来都不缺乏美景,只是少一些发现美景的眼睛,人在不同的环境,才会如破茧之碟般看到不一样的新景色,新世界。
相公去世第十天,你在那个世界,还好吗?
第一卷:鬼怪篇 有客到
吃过了晚饭,容吟霜在井边将碗洗好了,招呼正在趴在桌子旁分糖饴的大儿和幺儿过来洗脸擦身子,然后给他们换上了新买的短衣短裤,虽然衣服的料子没有以前的华丽,但是穿在身上很轻便,也很可爱。
大户人家总讲究一个门面,故而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小姐,就连盛夏都会穿的严谨繁琐,闷热自是不用说的,去年夏天的时候,大儿就曾经跟她抱怨过,说门房张叔的孙子就可以打赤膊,光膀子,穿着小裤衩到处跑,为什么他就不可以,没想到今年就真的如愿了。
所幸这个院子里没有蚊子,没有蛇虫鼠蚁什么的,就算孩子手脚的皮肤裸、露在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担忧。
忙完了两个孩子,容吟霜也打了一桶水进了厨房,将门关上,把自己也好好擦洗了一番,换过了衣服,借着月色,她坐在井边,慢慢悠悠的洗着衣服,两个孩子围在她身边跑跳,三人的衣服很快洗完,她在院子里插了两根竹子,将白天从家具店拉床铺回来时固定用的绳子绑在两头竹子上,拉出了一根晒衣服的绳子。
晒完了衣服,容吟霜伸了伸腰,敲了敲胳膊,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就把正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个孩子叫了回来。
孩子们在新鲜的环境新鲜的很,在观里跑东跑西的一点都不介意这里比不上从前的家华丽,他们虽然是孩子,但也明白自己是被从前的家给赶出来的,大儿年纪虽小,但他一定也不会忘了被抓着脚踝吊打的经历,因为实在是太惨烈了,幺儿也许不会记得,但现在他却也知道,要跟娘亲在一起。
容吟霜任他们去玩去闹,自己点了一盏油灯在小方桌上,这才将毋道子留下的那本没有书名的册子翻了开来,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的看了下去。
这本书中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楷,容吟霜看着看着,就觉得入迷了,倒不是说她从中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门道,而是毋道子所写的事情太引人入胜了,接连看了十多页之后,容吟霜才回过了神,看看外头的月已经荧光发亮,两个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床自己颠倒歪斜的睡了过去。
容吟霜去把两个孩子抱起来,放正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丝毫都没有睡意的,于是将烛火拿到院子里的石桌上,继续看了起来,看到符咒篇有一种叫做金刚伏地符,说是可以保证人不受妖魔鬼怪的侵袭,这种符画法倒不是很难,只是讲究画符之人的法力多少,容吟霜想着若是可以的话,今后就给两个孩子身上下一道,保他们不受侵害总是好的,不禁多看了几遍,暗自将画法与注意点牢牢记在了心中。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一种闷声,容吟霜抬头看了看,这间道观上方似乎起了很淡很淡的一丝金光涟漪,心中觉得奇怪,便举着烛火来到门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深吸一口气后,大着胆子竟然将道观大门打开,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青白的面孔。
吓得容吟霜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竟是她早晨见到的那位婆婆。
“老婆婆?您可是还有什么心愿?”
老婆婆抬眼看着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老头子已经找到了钱,我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容吟霜点点头,觉得两人……额,一人一……这么隔着门槛也不好,百般犹豫之后,才对老婆婆说道:
“婆婆请进来说话吧。”
对于容吟霜的大方,那婆婆倒是没能应承,而回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地方,我进不去。我来找你想让你帮我找一条超度之路,我因有执念留存,错过了勾魂期,如今若没有法力高强之人渡我,我也只剩下做孤魂野鬼之命,等时日到了,就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
容吟霜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然后就默默转身,进入屋内拿了金钱桃木剑走出了门去。
“我并非法力高强之人,但这把剑却是专门超度亡魂的,你……真的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了吗?你舍得下老大爷吗?”
老婆婆微微一笑:“世间之事,执着未必是好。我与他这世缘分已尽,不留恋了。”
容吟霜举剑自面前,以指按剑,幽幽的叹了口气,再不多说什么,按照混沌记忆中那超度时改用的手势口诀,闭上双眼,让剑气带着她走动挥舞,片刻的功夫,就听地上响起叮呤当啷的声音,容吟霜知道,仪式已经结束。
睁开双眼,看见地上散落的铜板,她将之一枚一枚默默的捡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容吟霜依旧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那老头的馄饨摊,谁知还未说话,老头就认出了她,笑着对她说道:
“今日的馄饨我请你们娘儿仨,不要你们钱,去坐着吧。”
容吟霜让两个孩子先去坐下,自己则站在馄饨摊旁对老头问道:“老婆婆留下的钱找着了?”
老头一边下馄饨,目光紧紧盯着锅子,点点头,说道:“找着了。就在我们床铺后的墙壁里。这老太婆,你说……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
容吟霜微微一笑:“若藏得不隐蔽,不就存不下钱了吗?”
老头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锅子,看着热腾腾的锅面儿,沉沉叹了口气:“是啊。谁知道那个平时连双像样的鞋都舍不得买的老太婆竟然能存下那么多钱。哈哈。足足一百二十两……她平日里得多抠啊!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吃过一口好吃的,没睡过一天好屋子……她把钱都留下干嘛……”
容吟霜隐约在老头的下巴上看见了泪滴,却也不上前打扰,而是选择默默的转身,去到了座位上,让老头不至于尴尬。
锅里的馄饨不住翻滚,老头却像根木头般站着一动不动,夏日的清晨吹来清爽的风,让人舒服了起来。
容吟霜迎着风吸了口气,看这云卷云舒,白云苍狗一瞬,谁又能知道自己所爱的人,会不会突然离开,再也不回来呢?
吃过了早饭,容吟霜想去街上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她做的事情,可是在街上转了一圈,问了一圈,所有店铺看见她带着的两个孩子,全都拒绝了她。
她无奈之下,也没有办法左右旁人的想法,便一手抱着幺儿,一手牵着大儿,去集市买了些今天要吃的菜,路过一个糖葫芦摊儿时,幺儿指着糖葫芦吃手指,容吟霜被他可爱的举动逗笑,就又买了两根糖葫芦,放在菜篮子里,让他们回家再吃。
两个孩子尽管很馋,却也很听话,硬是忍到了道观前才跟她伸手说道:
“娘,到了,吃。”
容吟霜怕他们在路上吃的满身都是,没有水擦,指着不远处的道观说道:
“进去了再吃,别急。”
可说完这话,她却猛地看到道观前停着的那辆豪华双马车,四角飞檐上一株梅花形状的流苏吊坠看起来那么眼熟和刺眼,当初相公要定家徽,这梅形还是她提出并绘制出来的,后来就用作梅家家徽好几年,如今看来,真是莫名的讽刺。
那些人在府中之时虚情假意,相公死后,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要侵吞家产,将她们孤儿寡母扫地出门,平白背负了污秽名声,如今他们还不肯放过她,她所求不多,只想要一个安身之处,可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他们都容不下,竟然又找上了门来。
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容吟霜把两根糖葫芦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在门外等着,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道观。
道观院子里站了一排丫鬟,一排家丁,看起来排场十足,容吟霜走入之后,有一个家丁就去了观里通报,没一会儿,就从里头走出一个女人,年纪与容吟霜差不多,也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她的身上环佩金钗,无论从服饰还是到发饰,都是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少首饰,恨不得全都戴在身上,凭添了好几分的老气与俗气。
这是二叔梅远贵的正妻赵倩,她从前一直是在容吟霜后头跟前跟后,大嫂大嫂的叫个不停,而容吟霜也一直对赵倩很好,相公从外头带回了什么好东西,她都不忘留一份给她,没想到那日敢她出门时,就是这个赵倩下手最狠,出口最毒,好像她们平日里有多么大的仇怨似的。
赵倩从观里走出,先是将容吟霜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在唇角挂出一抹轻蔑的笑: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大嫂从前那样光鲜亮丽,现在粗布麻衣,看着真是叫人心疼呢。”
容吟霜冷脸看着她:“你来干什么?”
第一卷:鬼怪篇 人心隔肚皮
赵倩慵慵懒懒的叹了口气,一跨出门槛,手臂就伸了出来,旁边两个伺候的丫鬟就乖巧的去到她的两边,扶住了她,赵倩娇气的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之下,走到她面前,一面摆弄自己身上的华服美钗,一面开口说道:
“大嫂这话说的。大哥虽然不在了,你也不能这么六亲不认,狠心绝情啊。”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赵倩突然娇媚一笑,说道: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大嫂对大哥原就没什么感情,这才在大哥尸骨未寒之时,就耐不住寂寞,勾引二叔,当真是水性杨花的。”
容吟霜气急怒道:“你胡说什么?”
赵倩见容吟霜怒了也不怕,轻蔑的白了她一眼,说道:
“也就是大嫂你运气好,这张脸长得这般勾人,又遇上我家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死鬼,对你是念念不忘。”
容吟霜气得简直连话都没法好好说了,瞪着赵倩,恨不能把她的心肝全都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这般颠倒是非的话怎能这般轻易的就说出口,容吟霜拼命忍住了眼泪,不想在这恶人面前露了怯色。
可赵倩却依旧不依不饶,继续刻薄说道:
“看看你们住的这地方,我是半刻都待不下去的。”
容吟霜将目光瞥向别处,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指甲几乎恨得掐进了肉里,卯足了劲指着大门怒道:
“给我滚出去!滚——”
赵倩见容吟霜发怒,终于露出一副得逞的样子,得意的对容吟霜勾着嘴角,冷哼道:
“哟,脾气见涨啊!”
突然变脸,伸手打了容吟霜一个巴掌,反过来对着容吟霜怒道:
“你以为你还是梅家的当家主母吗?跟我发火!也不看看自己如今落魄的样子,大哥从前待你如珠如宝,走到哪里都怕你碰着磕着,我奈何不了你,如今大哥死了,你还在这里跟我摆什么主母的谱,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容吟霜被打的脸偏到一边,眸中闪出恨意,看准了赵倩转身嘲笑她的时机,就扑到她身前,抓着她的发髻就大力撕扯起来,赵倩猛地受袭,吓了不轻,尖叫着跟容吟霜扭打在一起,奈何赵倩原本就是一个镖师的女儿,虽不会武功,但手里也有点力气,容吟霜不过得了个先机,将她扯着摔在地上,可是真正扭打起来,她根本不是赵倩的对手,再加上一旁丫鬟仆人的拉扯,她更是没有胜算,很快被他们制服。
赵倩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整理自己的乱发,而是上来就抽了容吟霜两个巴掌,怒道:
“我从前就看不惯你,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尽的姿态,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梅远道,你拿什么跟我斗。”
容吟霜也不示弱:“我从未想过跟你斗!从前我哪里对你不好?有好东西我是哪一样少了你的?相公在世时,一个人养着你们二三房的人,他可曾说过一句,你们忘恩负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倒在这里寻我的不是,天理何在?”
赵倩盯着暴怒的容吟霜,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你对我好?别笑掉大牙了。要不是我处处顺着你,捧着你,你能对我好吗?你给我的那些,都是你的施舍,是你选剩下不要的,才当成废物送到我那里去,你可曾有过什么东西给我先挑?没有吧!”
说完这些,赵倩还不满足,又,凑到容吟霜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
“还敢说对我好!真对我好的话,当初何以不让梅远道纳妾?我又怎会嫁给梅远贵?我应该嫁的是梅远道!你拥有的那一切宠爱,原本都应该是我的!你抢了我所有东西,我还要每日对你曲意奉承,你说我恨不恨你?”
“……”
赵倩的这番话说出来,让容吟霜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女子,颠倒是非不说,蛮不讲理不说,难道她连最基本的伦常道理,人性道德都不懂吗?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跟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在一起,简直凉透了心肝。
赵倩说完这些,这才直起了身子,嘴角勾起一抹恶笑:
“现在好了,你的靠山倒了,今后我会经常来找你叙旧,顺便好好算算前面的旧账。”
说完这话,赵倩直起身子,她的丫鬟立刻过来替她整理发髻和衣服,整理好之后,就得意的笑着,转身离开了道观,跟着她一起来的下人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容吟霜摸了摸嘴角,跟着走到了门外,看见赵倩踩着下人的背踏上了马车,丫鬟和家丁就跟在她的马车两旁开道,排场十足,马车前进颠簸时,车帘子被风吹起,突然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侧脸,一动不动的就那么坐在赵倩身旁。
容吟霜原本还想看看清楚,可是车帘放下之后,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车队越走越远,她这才收回了目光,走到道观后头,把正在玩儿跳格子的大儿和幺儿叫了回来。
大儿一直盯着她脸上的伤看,容吟霜在他鼻头刮了一下,说道:
“别看了,带弟弟进去,娘去做饭,你们再玩儿会。”
说完之后,容吟霜就先把门破旧的院门关上,到观里去看了看,她把毋道子给她的东西全都藏在枕头底下,倒是没被人碰过,她这才放心的提着菜篮子去了厨房。心里也不免忧虑,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那么好过,从前她虽然觉得赵倩的脾气有些古怪,却没有想到她竟存的这种报复心思,按照她说的,她对自己是积怨已深的,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她,定会前来骚扰。
还有她离开时,马车里那个惨白鬼脸,它是偶然跟赵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容吟霜也不得而知。
横竖那是赵倩自己的事情,容吟霜也不打算过问插手,毕竟时好时坏,总是她自己造的业,该承受的就要承受。
吃过了饭,容吟霜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清点所剩财产,加上昨日老婆婆留下的,她身边还有五百零八两加七十六钱,那五百两她不打算用,准备藏好了,留着明年给大儿找个好先生,虽然他们被赶出了梅府,但是她却不愿意他们跟着她流落市井,该读书的还是要读书,总归是条好的出路。
这么一算,如今能用的,也就只有八两多一点,用作开支,这些肯定是不够的,想起从前在梅府时,府里的丫鬟曾经说过,绸缎庄里经常会放出一些绣品让外人去帮忙做,容吟霜自问女工做的还行,便想去绸缎庄问问,若是可以,她也能在空余时间找点事情做。
这么想着,就带着大儿和幺儿出门去了。
走过了万民桥,她终于找到了一家绸缎庄,店掌柜是个女人,对容吟霜的态度还算和善,让她先试了试针法,然后她才对容吟霜的手艺展开评价:
“不算精致,却还算工整,先拿十件回去做吧。”
容吟霜喜笑颜开,对那掌柜连声道谢:“是,谢谢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做。”
那掌柜的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在外头玩耍的大儿和幺儿身上瞥了几眼,这才说道:
“你相公知道你领这些回去做吗?”
容吟霜一愣,眼中闪过哀戚,叹了口气,说道:“我相公……刚刚过世了。”
女掌柜惊讶的看着她,这才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孩子,这才在算盘上打出了个六十的上下珠子,容吟霜不解,女掌柜就耐心的解释道:
“其他人的初件,我只出四十钱一件,我给你六十钱,好好绣,要是能按时交货,今后我再适当多给你些活儿。”
容吟霜对这女掌柜感激的无以复加,连连点头:“是,我一定好好绣,谢谢掌柜。”
领了绣品,容吟霜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只要有地方肯用她,她就已经很高兴了,不管挣钱多少,总归挣一个是一个,让她不至于坐吃山空,孩子们的生活也能稍微改善一些。
两个孩子跟在她身旁,左看看右看看,大儿捡了两根树枝,给了幺儿一根,两个孩子就拿着树枝欢快的挥舞起来,容吟霜不得不出声提醒他们:
“小心点,别打到人。”
可是话音刚落,大儿往后退的时候,就撞到了别人身上,两个孩子赶忙扔了树枝,一溜烟的躲到了容吟霜身旁,容吟霜护着孩子,也赶忙上前跟那人道歉。
可是,不看还好,一看才是真的把她吓了一跳,撞到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救她出水面的那个汉子,肩头的孩子倒是没在,不过他如今的精神面貌却是不如前几日了。
“对不起,孩子不是故意……”
容吟霜上前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汉子目光呆滞的径直往前走,痴痴呆呆,浑浑噩噩的。
第一卷:鬼怪篇 伤心的事
那人经过之后,就听旁边的百姓指着他的背影议论起来:
“那卖猪肉的也挺可怜的,不过几天的功夫,家里出了那么多事,就是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了啊。”
一旁就有人问:“他家出什么事了?”
群众一八卦起来,那可就沸腾了,七嘴八舌的话全都传入了容吟霜的耳中。
“他是城北大街卖猪肉的金荣,以前生意做的好嘞,钱也赚了不少,在城里买了房买了地,前儿不久他媳妇儿又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这日子不挺好嘛,可是,你说邪不邪门儿,从三天前开始,他家里老娘突然从楼梯上摔下,断了双腿,刚出月子的媳妇儿又莫名其妙的溺水,幸好被救的及时,但听说到一直昏睡,到现在都没醒来,家里那个双满月的儿子,也是成天哭闹不休,金荣被这一家子拖累的,连生意都做不成了,整天在药铺医馆里走动,倒霉的不得了。”
容吟霜听了之后,回想了一下,三天前,不就是金荣救她出水的前一天吗,那时候他娘刚摔断了腿,怪不得他口气那样不好了。
叹了口气,想起他肩上坐着的那个孩子,不禁走到先前八卦的人群中,问道:
“请问那个金荣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大概四五岁的样子?”
人群中有的人摇头表示不知,有的人则也交头接耳,交流八卦,先前说话的就是金荣的邻居,她对金荣家的事情还算知晓的清楚,听容吟霜这么问,不禁说道:
“他们家刚搬来不久,倒没听说有个女儿。”
容吟霜蹙眉,又继续追问道:“那金荣家原来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那邻居表示不知,倒是有个旁的人出言道:“他家原来好像就住在城北大街后头的轱辘巷里,租的房子,后来赚了钱,才到欢喜巷买了宅子的。”
这些家常问题没有太多八卦点,所以人们说着说着,就差不多都散了,容吟霜又看了看那金荣消失的方向,决定去轱辘巷走一趟,问个清楚。
带着两个孩子走在窄小的轱辘巷里,这里不像欢喜巷那么热闹,巷子里清净的很,也挺破旧,从篱笆门里走出一个胖妇人,容吟霜就走过去喊住了她,问道:
“大娘,请问一下,卖猪肉的金荣住在哪家?”
胖妇人将容吟霜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她的两个孩子,狐疑的问道:
“他早搬走了,你是谁啊?”
容吟霜抱起了幺儿,堆起微笑说道:“我,我是他的远方亲戚,初来乍到,想投奔他。”
胖妇人冷哼一声:“投奔他?你可省省吧。就他们一家人那性子,能容得下你,他还欠我两个月房钱没给呢。”
容吟霜一听,问道:“房钱?您是他们房东?他们一家子怎么了?”
胖妇人见容吟霜看着面善,觉得有必要跟她提个醒,别到时候真去了那户人家吃亏了没处说理。
“我是他们以前的房东,那一家人的性子可凶了,金荣还好,就是他那个娘和他婆娘,简直太凶了,住在我那屋里的时候,日日鸡飞狗跳,门口连个经过的人都会被她们骂上几句的。唉,也是我倒霉,租了这么一户人家,赶又赶不走,要不是看在他家那个闺女实在可怜的份上,我都想报官撵她们了。”
容吟霜一听闺女两个字,眼前亮了亮,不动声色的又问道:
“对了,他们家闺女怎么样,我记得那孩子小时候挺漂亮。”
胖妇人的脸上露出些许遗憾:“是啊,漂亮是漂亮,可惜啊……”
“怎么?”
“可惜投错了胎,遇上那么个心狠的祖母,还有她那娘……孩子不过五六岁,三天两头挨老太婆打也就算了,好端端的人,就那么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她们卖掉了还是杀掉了。”
事情似乎有了些眉目,容吟霜转了转眸,又问了一句:“卖掉?杀掉?自己的亲骨肉,不至于吧。”
胖妇人见容吟霜质疑她的猜测,不禁急了,就差指天发誓:
“你是不知道那婆媳俩的心有多狠,妞妞生下来的时候,她们就嫌她是个闺女,说她是个赔钱货,从没给过一顿饱饭吃,小姑娘瘦的皮包骨头啊,要不是我经常接济一点,只怕早饿死了,后来,金荣媳妇终于怀上了,然后那个老太婆怕再生个女娃娃出来,就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个什么偏方,若是头一胎是个女孩,那就把她送走,就没有女鬼敢上门投胎了。你说这不是瞎整,说胡话呢吗?谁知道她们把孩子怎么样了?反正我是好长时间没见着那孩子了。金荣媳妇肚子大了之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了,我听说啊,金荣卖猪肉挣了些钱,去南城买屋了,这不欠我的两个月房钱就这么赖掉了。”
胖妇人说完了这些,见容吟霜愣着想事情,她就将篱笆门锁好,自己提着满满一篮子菜准备去集市上赶个晚市。
容吟霜大体已经能明白金荣家发生了什么,而她那天在金荣肩膀上看到的孩子,应该就是金荣的女儿,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鬼……
回想那孩子的模样,的确是瘦骨嶙峋的,确实像生前没吃过什么饱饭的样子,真是可怜。
容吟霜抱着幺儿,牵着大儿,恍恍惚惚的回到了道观之中。
随便做了些晚饭,娘儿仨吃过之后,容吟霜想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就将毋道子的铜葫芦挂在腰间,带着两个孩子又去了欢喜巷。
看见路边有人在卖酥点,容吟霜想了想,便走过去买了三包,一包交给大儿拎着,给他们晚上饿了吃。另外两包,她就让摊主给她捆扎好,她自己拎着,再去买了些果子,让大儿和幺儿站在巷子口等她,然后才去敲响了欢喜巷第一家的大门。
等了好长时间,她才听到应门声,又过了好长时间,大门才被打开,一脸憔悴的金荣看着门外的她,愣在那里不说话。
容吟霜首先将手里的礼拎到金荣跟前,然后对他说道:“上回承蒙恩公搭救,从未登门道谢,心中不安,这些东西,务必请恩公收下。”
金荣听她说完这些,才想起来容吟霜是谁,虽然他也明白人家是来送礼道谢的,只不过家里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实在没有精力来应付这个突然上门的女客。
只好推辞了礼品,说道:“没什么不安的。你回去吧。”
说完就要把大门关上,容吟霜却先一步拦住,听见里头有孩子在哭,眼珠一转,才道:
“尊府遭逢大难,我也听邻里说过,但孩子总是这么哭也不是办法,我生过两个孩子,多少懂一点,要不要我去帮你哄一哄?”
金荣正想强行把她赶走,却在听说她会哄孩子之后,又犹豫了,片刻后,才把大门开的大大的,自己站到了门外,说道:
“你进去看看吧,我在外头守着,免得你给人说闲话。”
容吟霜对他点头过后,就孤身走入了小院,她身上有毋道子几十年法力,虽然法术不行,但看气还是有些能耐的,只觉得金荣这院子里黑煞之气漫布,笼罩了这院子里的三间瓦房。
循着孩子的哭声,容吟霜去到了房里,不出意外的见到了昏迷不醒的金荣媳妇,还有躺在她身边哭闹不休的婴儿,左右环顾一圈后,倒是没见着那个女孩,容吟霜走到床边,现在金荣媳妇鼻下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却还未死,然后才抱起了婴儿,放在手里轻拍了两下,婴儿许是感受到她身上的正气,只啼了两声就渐渐的缓了哭泣,疲累至极的歪着脑袋,蹭着襁褓睡了过去。
将他放入床边的摇篮中,准备让他睡的好些,可是谁知道,才刚一放入,容吟霜就觉得整间房的温度骤降,一股阴森的气流瞬间涌了进来,鼓起勇气,转过身去,不意外的看到了一张惨白中带着鬼气森森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两只眼睛却是极大的,乌黑乌黑的盯着她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不是有铜葫芦戴在身上,容吟霜倒觉得没那么害怕,而是迎上了那孩子的目光,说道:
“弟弟还小,他没对你做过坏事,对不对?”
那小女孩没想到容吟霜会突然跟她说话,愣了愣,然后才用一种孩童特有的尖细声音说道:
“那是妞妞的床。是爹给妞妞做的。”
小女孩边说,边移动着身体要接近摇篮和站在摇篮边的容吟霜,却发现容吟霜周身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金光正气,让她接近不得,只好在正气外围打转,越来越急,面目也越来越狰狞。
容吟霜想让她冷静下来,又说道:
“他是你弟弟,也是你爹爹的孩子,你不能欺负他,爹爹会生气的。”
第一卷:鬼怪篇 恶有恶报
鬼气森森的妞妞这才停了攻击的动作,悬在半空,脸上露出忧伤,突然就又哭了出来,说道:
“爹爹有了弟弟,也不要我了,是不是?奶奶不要我,娘亲不要我,爹爹也不要我了……”
容吟霜觉得这孩子可怜极了,叹了口气,说道:
“妞妞喜欢爹爹?”
不意外的点头:“嗯。爹爹不打我,爹爹疼我。”
“所以妞妞才不伤害爹爹,对不对?”
容吟霜用一种很温柔的语调对妞妞说着话,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鬼怪,而是一个真正的孩子般说着话。
妞妞点点头。
“你已经让奶奶摔断了腿,让你娘差点淹死,就不要伤害弟弟了,好不好?他没有打你,对不对?他也是你爹爹的孩子,对不对?你是姐姐,应该要照顾弟弟的,对不对?”
容吟霜继续说。
妞妞有些纠结,但最终还是对容吟霜点头,说道:“是,妞妞不该欺负弟弟。妞妞,妞妞冷,好冷,井里好冷……”
小女孩说着话,就低着头,转身没入了墙壁,房间里的压抑鬼气顿时消散。
容吟霜幽幽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天,终于睡了过去的婴儿,只觉得这个世道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谁又能想到这些愚昧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偏方,而对自己的亲骨肉,亲血脉下此毒手呢?
妞妞已经走了,容吟霜就没在房间里多流连,就走出了房门,对大门外站着的金荣点了点头,等她走出大门之后,金荣才对她展颜问道:
“睡了吗?”
“睡了。这两天可能太累了,哄了一会儿就睡着了。你待会儿去熬些米糊,他肚子饿,估计睡不了多久,等他醒了,就给他米糊吃,吃饱后把个尿,他还能睡的。”
金荣这两天已经被这孩子磨得筋疲力尽,对容吟霜连声道谢,容吟霜犹豫了片刻,才对他说道:
“对了,我见宝宝睡的摇篮像是有些年头了,怎么家里还有大孩子吗?”
金荣对容吟霜此刻充满了感激,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是啊,我还有个六岁的女儿,只可惜一年前走失了,至今没有找回来,她一个小孩子,也不知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每次想起来我就心痛。”
容吟霜看他表情真挚,知道他不会说假话,舔了舔唇后,才又说道:
“六岁的孩子应该记得家里的路。你亲自在家里都找过了吗?别是躲在什么地方了,你家里人没告诉你……”
容吟霜若有所指的说完这句话,金荣原本边听边挥手的,可是,在对上容吟霜一记诡异的眼神之后,突然动作僵住了,然后,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冲进了院子,就连大门都忘记要关了。
没过多一会儿,容吟霜就听见金荣的暴吼与一老妇尖叫的声音。
她这才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了欢喜巷,叫了大儿和幺儿,娘儿仨回到了道观之中。
第二天一早,容吟霜上街买菜,就见街上有好几队衙差奔走,她混在人群之中,一路跟到了轱辘巷,在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声音之中,他看到仿佛老了十多岁,胡子拉碴的金荣抱着一个早已腐败的身躯走出了小院大门,一个大老爷们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容吟霜透过人群看着他,还有蹲在他身旁的妞妞,她看着爹爹这么伤心,也很不好受,但是鬼却是哭不出眼泪来的,她只好在一旁看着。
其实,妞妞死之后,也曾在这小院子里掀过风浪,她的奶奶和母亲心虚害怕,就让她爹金荣在欢喜巷买了房子,一家搬了过去,却还是三天两头发生诡异的事情,一直到妞妞弟弟出生之后,她的奶奶与母亲娘亲对弟弟那种明显区别于她的关爱,让妞妞一下子爆发了,怨气更甚,这才差点害死了她的奶奶和母亲。
金荣找到女儿的尸身之后,就以谋杀女儿的罪名,亲自将母亲与妻子告上了公堂,因为人证物证俱在,而两个当事人也吓得亲口认罪,这桩案子很快就了结判刑了,金荣的老母断了腿,却还是不能逃脱刑罚,金荣的妻子更是难逃,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被枷锁拷上,再不能作恶。
金荣的妻子还试图以刚出生的儿子作为求情借口,想让官老爷少判她一些刑罚,可是,金荣却当堂给她写了休书,让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与儿子一刀两断。
婆媳二人皆以杀人罪,被判秋后问斩。
这件人伦惨案震惊了京城百姓,人人都对那凶残到匪夷所思的婆媳俩谩骂不休,也有人觉得那个被她们杀害的女孩儿可怜,竟有人牵头出资,就在轱辘巷的巷口那块空地上,给她专门盖了一座小庙,接连好几日,都有人日夜在那为她焚香诵佛,以慰藉这个从未被人间善待过的孩子。
夜晚,两个孩子已经睡着,容吟霜坐在灯下画绣样,经过她这十几日的赶工,已经绣好了八条帕子的花样,只等花样全都绣完,再裹上花边就能交货了。
刚对着灯火穿好了一根丝线,就觉得道观上方的气层又一阵波动,泛出平日里看不出来的金丝波纹,想起上回出现这波纹的时候,是那老婆婆来找她,这一回又是谁呢。
举着烛火打开了门,小小的身影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她,容吟霜知道她进不来,就自己走了出去,问道: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小女孩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告诉爹爹我在井里,现在妞妞不冷了,要走了。”
容吟霜看着这个怨气尽散的孩子,心情有些复杂,横竖都是这个世界亏欠她的。
她能为她做的不多,唯有在她离开的时候,送她一程,取来了金钱桃木剑,伸手在她透明的脸上温柔的摸了摸,这才念起了剑诀,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金色的光自妞妞身上散发,她的魂魄渐渐的向上飞去,边飞边对她挥手,并展开了再也不属于这个世上的欢乐笑颜,片刻后,便消失天际。
容吟霜捡起了妞妞留下的铜钱,一共六枚。
这就是一个没有丝毫怨气的魂魄所留下的,金钱剑超度魂魄时出的铜钱,跟受超度之人本身也有很大关系,这象征着你在这世上的年龄,就像是树龄一般,不能更改,也不能隐藏,若是有机缘,有法术,有命格,有功德之人便会相应增加。
容吟霜最后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天际,这才转身回到了院子,走进屋里,从小方桌上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放着几个小袋,袋子是她做的,有两个袋口是写了名字的,容吟霜坐在灯下,飞针引线,很快的便在一根小布条上绣了个简单的妞字,然后将小布条缝在了其中一只口袋上,将妞妞留下的六枚铜钱尽数装入。
这些是她们留在世上最后的证据,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使用。
又拿起了那只空口袋,上头写着毋道子三个字,想着毋道子留下的金块还在当铺中,容吟霜就觉得心有不安,将盒子收好之后,便又坐回了烛火下,继续赶工绣品了。
原来从前听人家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暗自恨自己,为什么从前那么不长进,相公是个赚钱能手,她为什么没有居安思危,跟在相公后头,学几手赚钱的本事呢。
容吟霜只要一有空闲,就坐在那里绣花,又过了两三天,十条帕子终于全都完工了,叫上了大儿和幺儿,母子三人便又去了那家绸缎庄,将自己赶出的活儿交给了那位女掌柜,女掌柜一条一条认真验收之后,点点头,很爽快的从柜台后头拿出了算盘与钱箱。
按照当时说好的价格六十钱一条,给足了容吟霜六两银子,并且又根据容吟霜的针法给了她对应的花样款式图和二十块空白丝帕。
“这些图样绣起来倒是不繁琐,就是画花样时,要注意构图,同样的针法,若是构图不合适,那绣出来的东西也不好看的。”
容吟霜将图看了一遍,心道要是构图难的话,她就事先在纸上画几遍,熟悉之后,再开始绣好了,当即点头:
“是,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那掌柜也没多留容吟霜说话,容吟霜也是拿了货,就打算走了。
可是谁知道,冤家路窄,却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赵倩。
只见她意气风发的从轿子上走下,随行的还有三房弟妹罗氏,她们身后跟着十来个仆人,容吟霜母子被赶出梅府之后,赵倩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当家主母了,每次出行都排场十足。
第一卷:鬼怪篇 宅子
与容吟霜打了个照面,两方都不禁一愣,赵倩将容吟霜上下打量一番后,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货品上,轻蔑一笑,嘲讽道:
“哟,这不是我们梅家大奶奶吗?怎的会如那些下作贱妇般,竟不顾颜面,抛头露面接客了?”
赵倩的嘴一如既往的毒,容吟霜凝眉冷对,三房的罗氏也是个捧高踩低的主,如今她已认定赵倩为新主,自然不会对容吟霜客气了。
随即附和:
“呵,二嫂说的什么话,大奶奶那叫接活儿,不叫接客,接客是暗门楼子里的窑姐儿做的事,咱们大奶奶还没过那傲气劲儿呢,接客什么的,怕是要再等些时候才会做呢。”
容吟霜面无表情,竭力让自己平复怒火,深吸一口气,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径直从她们身旁经过了。
赵倩与罗氏怕都有事要做,想着今后奚落她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一时,就没多做纠缠,赵倩转头看了一眼容吟霜,目光又在她的货篮上瞥了又瞥,眼珠子转动几下,然后才走到柜台后头,对掌柜的压低声音问道:
“她是来你这拿货回去做的?”嘴角带着笑,不知又在耍什么心眼子。
“……”
容吟霜走出了绸缎庄,经过赵倩的马车时,一道白影闪过,容吟霜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马车旁。
上回只是瞥了一眼,没有看清,这回倒是看的真切,她惨白的脸上,七孔流着血,不像是寿终正寝,反而像是中毒身亡,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绸缎庄内挑选华美布料的赵倩,容吟霜经过她也未曾感知,可见心中怨念有多深。
容吟霜招呼大儿和幺儿走快些,两个孩子手牵手,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在容吟霜前头。
顺道去集市买了些菜,容吟霜就准备回去了,谁知才走出菜市,就听后头有人唤她。
“大少奶奶,您等会儿。”
容吟霜在梅府的时候,大伙儿就都是这么叫她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粗衣老妇手里捧着两只大茄子,往她的方向小跑过来。
定睛一看,容吟霜也觉得有些讶异:“刘奶奶?”
这位刘奶奶是相公从前的奶娘,说是奶娘,却不是喂奶的,而是她相公小时候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后来给二房要了去做些杂活,没多久之后,刘奶奶就来找她相公,说是要回乡下种田,无论怎么挽留,她都执意要出府,相公无奈,只好给了她一笔钱,交还了她的身契,让她出府安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只可惜,今时已非往日。
刘奶奶气喘吁吁的来到容吟霜跟前儿,容吟霜把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往前迎了两步。
“大少奶奶,我刚看见您,您就走了,喊了两声,您也没听见。”
容吟霜抱歉一笑,说道:“菜市中人多,我也没注意,刘奶奶您怎会这里?”
刘奶奶先是在大儿和幺儿身上看了两眼,然后才将手中的两只大茄子放到了容吟霜的菜篮子里,说道:
“我老了,做不了其他精细的活儿了,只好种点菜卖一卖,得些小钱度日了。大少爷的事,我也听说了,虽然不敢高攀,但大少爷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容吟霜听她提起相公,不禁红了眼眶,只听那刘奶奶又道:
“梅家除了大少爷和您,就没有几个好人,这不,大少爷才刚没,他们就迫不及待把您和小少爷们都赶出了梅府,他们还算是人嘛。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原就是心狠的角色,亏您和大少爷还把他们当成亲人。”
容吟霜听她话里有话,还想再继续问,谁知刘奶奶身后突然来了个村妇,急忙忙喊道:“哎哟,刘婶你这买菜呢,怎么就走了,快快快,还有两个人在等呢。”
刘奶奶一听有客人等着买菜,就跟容吟霜急急告别:“大少奶奶,那我就先去忙了,您有事儿去北城柳子巷找我便是,从头数第三家。”
说完,不等容吟霜回话,她就急匆匆的跟着那村妇后头,又回到了菜市。
容吟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也就没去追问,拎上菜篮子,带着大儿和幺儿回去了。
沿路上,大儿说想喝水,容吟霜就给他们一人买了一颗梨子,两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啃,开开心心,说说笑笑,倒也安乐。
回到道观,容吟霜就去了厨房准备煮饭,三个人的伙食好打发,只要保证孩子们每天都有新鲜的菜下肚就成,今日她还特别买了一斤鲜肉,准备给他们做红烧肉吃。
两个孩子一听中午有肉吃,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趴在灶台边上,一步不离的盯着,容吟霜被他们弄得又气又笑,肉才刚刚出锅,大儿也不顾烫,捏了两块就带着幺儿跑出了厨房,跑到院子里,一人一块肉,吃的满足极了。
容吟霜无奈,但也不想管他们,干脆就把那盘子肉端到了院子里,给了他们两只勺子,随他们高兴吃去。
大儿站在地上,幺儿也不甘示弱,圆滚滚的身子硬是爬上了凳子,站在凳子上跟哥哥一起抢肉吃。
等到容吟霜炒好了其他菜一并端出来,就见一盘子肉已经吃的差不多,硬是在碗边上留了两三块,两个孩子吃的满手满脸都是酱汁,像只小花猫似的。
又去挤了块毛巾,替他们擦了手脸,一家人才又坐了下来继续吃饭。
吃完了饭之后,容吟霜研究了会儿绸缎庄的样图,觉得有两个地方不是很明白,就打算出门再去一趟绸缎庄,将井盖和厨房的门锁好之后,便让大儿带着幺儿在院子里玩儿,谁来都别做声。
大儿原本就听话,遭逢了被赶出门的大难之后,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他们今非昔比,比之从前又懂事了许多,主动承担了照顾幼弟的活儿,让容吟霜做事的时候能够专心一些。
容吟霜将院子门也妥贴的关上,没有锁,防止里头发生什么意外,两个孩子最起码还能开门跑出去。
她拿着样图,心里惦记着两个孩子,就没走大路,而是从小巷子绕了过去,去到了绸缎庄,女掌柜倒是不在,容吟霜便就找了个店里的老师傅问了问,得到解答之后,她就赶忙拿着样图又往道观赶去。
经过一条小巷的时候,突然眼角瞥见了一辆很眼熟的马车,停下脚步,站在巷口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自己果真没看错,赵倩的马车在这条暗巷中很是显眼,她不会看错。
马车停靠在一间宅院的后门,容吟霜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就偷偷的潜到了马车后头,见那赶车的车夫正盖着帽子打盹儿,她轻着手脚,将马车后头的帘子掀开一角看了看,可是却没有看见那个七孔流血的白色身影,看来它是跟着赵倩走了,突然后门里头传来脚步声。
容吟霜赶忙将自己隐入旁边的煤炭袋子后头妥善躲了起来。
只听赵倩尖锐刻薄的声音在后门响起:
“哼,四百两就想买我这三进三出的宅院?他也不打听打听行情,气死我了。”
赵倩的身边现在跟的已经不是罗氏,而是梅家的管家宝叔,只见他弯着腰跟在赵倩后头,赔笑道:
“既然价格不合适,夫人就别理他了,小人也觉得这宅院很是不错,就是夫人开价的八百两也是少的。就这么留着,不怕卖不出去。”
赵倩听了宝叔的劝慰,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气更盛了,指着一大把年纪的宝叔叫骂起来:
“你个老匹夫懂什么?真以为跟着梅远道混了几年自己就会经商了?敢教你奶奶我做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哼,还不滚开,好狗还不挡道呢。”
赵倩骂完了之后,也不管尴尬的快要找个缝钻进去的宝叔,就在下人的开道之下,提着裙摆,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后门,正要上车,又突然停下脚步,拧着眉又看了一眼宅子的后门,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有本事就继续闹!老娘可不怕你这下贱作死浪蹄子!”
说完,这才踩着下人的背,跨上了马车。
容吟霜躲在煤炭袋子后头,将先前发生在后门的那一幕看了个真切,就在赵倩对着宅子叫骂的时候,那道白色身影突然从门内闪出,眼看就要扑向赵倩,可谁知,却在快要碰到赵倩的时候,就被赵倩腰间的一道金光给弹了回来。
马车渐渐走远,容吟霜从煤炭堆旁走出,就看到它垂头丧气的穿墙走入了这间宅子。
容吟霜觉得纳闷极了,难道赵倩身上有什么辟邪宝物,所以才鬼神不近身,看它穿墙而入,怕是这里便是它的归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