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杉城的冬天有着一种切肤的冷意,莫小念从车上下来以后迎面对上了一股强大的冷流,她倒吸了一口气,和司机许叔叔道了声再见便小步跑向了学校。 莫小念在同龄的高中女生群里外表已显得有些不太合群:她淡淡地化了一层薄妆,这使得她在一群死气沉沉的高三女生堆里显得犹是光鲜亮丽。她虽是依然规矩地穿着校服,但是心思颇多的她还是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刚好可以露出她隐约的锁骨和完整修长的脖颈。她习惯地将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成一把快及腰的马尾,没有刘海露出一整个光洁的额头。她的书包是爸爸在今年生日时送的LV,昨天她的旧书包下岗了,于是这只价值昂贵的包成为了她的新书包,零散地放着几本较为重要的书。 高三的教室里总是会在早自习还未开始前就响起了自发的早读声,充斥着鸡蛋饼、鸡肉卷或是茶叶蛋的味道,温暖地一下子击溃室外的低温。 莫小念在零散目光的注视下,淡淡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拿出书,融入了急促的时间的走停中。 高三学生的生活会习惯地被一个叫做“高考”的名词所无形地控制,从日常作息、从老师讲课的语速、从父母的神色、从越来越多的笔记和右手中指逐渐明显的茧都能露出些端倪。就像现在,父母开始强行让司机接送自己上下课,每日让保姆刘妈按照营养师列出的考生菜谱给自己准备餐食,禁止莫逸在家里制造噪音,甚至不允许莫逸太晚回家,不然会影响自己的睡眠。 想到莫逸,莫小念趁着下课拿出手机偷偷地发了一条短信:想吃你们学校边上的炸鸡排。 几乎是没有时间间隔地屏幕一瞬间就亮了起来,莫小念打开短信:我被甩了。 ——你在哪里? ——酒吧 ——具体的位置,我来找你! ——你给我好好读书,别管我。 莫小念气急地不顾踏着预备铃进教室准备上课的老师,匆忙地对着邻桌说了一句“肚子痛”便跑去了女厕所。莫小念气急败坏地拨通莫逸的手机号,不出意料,被很直接的挂断。她不管不顾地继续重拨,被挂断了四五次以后直接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冷漠女声。莫小念有些绝望地对着女厕的镜子看着自己因为气急而有些不太舒展的表情,强压住内心的焦虑。 分手并没有出乎莫小念的意料,只是这分手来得有点过快以至于她还没有来得及提前给莫逸打一剂预防针。在不久前莫小念与朋友逛商场时突然撞见了祁雪——莫逸的女朋友,不,应该是前女友。当时祁雪和另一个年纪相仿却英气的男子手牵着手,举止亲昵,神色甚是欢欣。莫小念当时胸口一紧,近几天莫逸反常的冷漠和寡言突然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祁雪和莫逸的感情从莫小念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们以高中同学这种最简单的关系发展成为一对人人称羡的情侣。莫小念作为莫逸的妹妹当然参与了他们这段感情的几乎全部精华成分。祁雪考上了杉城当地一所著名的大学,莫逸为了与其一起,放弃外地大学而毅然留在了杉城,选择了一所就近祁雪的普通大学。莫小念的记忆里,祁雪是占据哥哥最多时间的一个人。哥哥为了她拼命打工,可是从来不会抱怨什么。莫小念问他:你为什么要为她做那么多?莫逸只是笑笑地说:因为她需要我。也难怪,祁雪漂亮、聪明、能干,她在外人面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任谁都会喜欢的。其实按照以往,莫小念并不会对莫逸与祁雪闹分手这件事带着这么焦急的关心,因为在以前的五年里,她听过很多次他们之间要分手的通牒,只是最后总是会因为习惯或是耐不住寂寞而重归于好。这次有了莫小念在商场看到的前奏,分手是必然的,合好是不可能的,那么莫逸的难受也是绝对的。 现在的莫逸在酒吧里一定悲伤地难以自已,这个似乎每天都很快乐得笑得没心没肺的年轻人也只会在祁雪和莫小念面前才会表现出自己最受伤的一面。现在,祁雪不在。想到这里,莫小念的心又一次地发紧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熟烂于心的电话号码,一次又一次地被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声打断。 莫逸的心情令莫小念觉得恐慌,长达十余年的相处,她早已摸透了莫逸的生活中点滴的情绪,可是从没有一种情绪可以让他藏匿到连自己都找不到。 已是第二天的早上。 昨天晚上几点睡的莫小念已然没有了印象,她保持高度紧张的神经在努力倾听卧室外的动静。她在听楼下大门是否开启了,在听隔壁的卧室门有没有关上。遗憾的是,莫小念再如何用尽力气还是敌不过睡意的侵袭。好像是做了一个冗长而单调的梦,梦里面是莫逸从逼仄的弄堂里满身伤痕得蹒跚地向自己走来,促狭的灯光照在他血污的脸上,他竟然还笑着,带着浓重的喘气声没心没肺地笑着,可是还没有走到面前灯就暗了,他的笑声竟也停了,然后便是无止境的带着肃杀气息的浓重冬夜。 冷掉的炸鸡排用塑料袋挂在莫小念的卧室门把上,莫小念不用尝也可以知道,莫逸给她买的是自己最喜欢的黑胡椒口味。莫小念看看隔壁的房间,门锁着。 幸好还是回来了。 莫城和林雪华已经坐在了早餐桌上,这对经营着杉城数一数二的上市公司的夫妻有着绝对的市场影响力,他们在家俨然也会偶尔带上些市场上“龙头老大”的威严,莫小念对着这对给予自己无穷无尽的物质享受的父母,更多的也只是敬畏和感激。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家里,在人人歆羡的家庭背景下,任何人总会觉得缺欠些什么。只是,这个“什么”总是会被“要懂得知足”而搪塞掉。 “小念。”莫城放下手中的报纸,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莫小念。 “嗯?”莫小念小心地咀嚼着口中的煮鸡蛋,对上莫城复杂的眼光。 “最近莫逸的情绪有点不对,你不要被他影响了,还有四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命令。 “嗯,我知道了。”莫小念将蛋黄整个吞了进去,以至于这句话更像是闷哼着发出来的。 莫城和林雪华对自己比莫城好太多那是莫小念最直接的感受。莫逸小时候和别的同学打架,把家里的古董花瓶打碎,晚上通宵打游戏第二天逃课不去上学……每当做了什么错事莫城一定会拿着皮带抽打莫逸,把他关在房间里不允许他出门。莫逸想买摩托车、想买手机,莫城总是丢下一句“自己赚”作回应。莫逸却也是个懂事的人,他上了大学以后便从不向家里要钱了。虽然从某一种角度来讲,他没有获得莫城和林雪华的恩宠有些有悖常理,但是一向疼惜莫小念的他并未感觉到亲生父母对自己的不公。 其实,在这个一家四口的心里,总存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在时间的打磨下,抽丝剥茧得慢慢长大,莫城、林雪华、莫逸、莫小念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他们辛苦地从莫小念记事起就开始去回避和埋藏。可是,秘密的可怕之处总在于你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被暴露?什么时候会被谁暴露?被暴露的后果又是什么? 正文 第二章 莫城和林雪华带着三岁的莫逸来到景宜镇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杉城的冬天下着超乎寻常的大雪,雪落在了景宜镇深深浅浅的泥洼地里,把这个落后而朴实的村镇勾勒地更为荒凉。莫城和林雪华带着莫逸从自己的父母家回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这恼人的大雪,大雪封住了前往杉城中心的大路,无奈莫城只能将车开往就近的村镇,也就是现在坐落在他们跟前的这景宜镇。 莫城用一大笔村镇里最富有的人一时都拿不出的现金向当地的镇民求留宿之地。一个破败落后的村镇,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钱财以及这么一个大富人家。镇里的人热情地接待,拿出最好的食材来款待这户城里人家。这个闭塞的城镇,与外界几乎隔绝,他们种植蔬菜瓜果,自产自销,邻里间却总是聚在一起讨论村镇里发生的故事。莫城一家的到来,为这个因为大雪覆盖而了无生气的城镇带来了足够的话题。本是在大雪天久居屋内的景宜镇人开始走街串巷,互相讨论起这户不同寻常的富贵人家。他们无不沮丧这户人家没有入住自己的房子,也在羡慕、嫉妒那户可以得到这么一大笔钱的人家。 最后接待莫城一家的是柳富银一家,这个忠厚老实的镇里人只是凭着一腔的热情接待这饥寒交迫的一家子,柳富银并未想过通过救济莫城一家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他是个本分而善良的普通百姓。莫城对于柳富银一家定然是很感激的,在这个略显破败但的确能给他们提供抵御严寒和饥饿的处所有着极其浓厚的归属感,莫城将柳富银几般推辞的现金塞在柳富银家的炕头,并且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两天以后雪渐止,洋洋洒洒的日光开始剥离附在地面、瓦檐上的积雪,景宜镇开始回归晴天里的热闹,清晨开始响起了吆喝声,回升的温度将早餐里的气味溶解在氤氲的冬日空气里。 莫城想:是离开的日子了。 他带着林雪华和莫逸告别了前来送行的热情的镇民,连声谢过不舍的柳富银一家,便准备踏上回家的路。莫城带着妻儿一步步远离这个乡镇,带着感激以及约略的不舍打开了车门。 “等一下!”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们一家的身后响起。 莫城一家下意识的回头,循着声音的源头,便见着一个头裹着红色花巾的约二十出头的女子向他们奋力地招着右手,她的左手牵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姑娘,姑娘的脸被半块花巾遮挡得只露出一对儿清亮得眼眸子。莫城微皱眉头,面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凛冽的风将她的裸露在花巾外的皮肤刮得有些泛红,眼睛里因为积雪的反光有浓浓的白色的雾气,她正在奋力地跑向莫城家的车,一边跑一边用尽力气挥着手臂,那小姑娘努力地跟上步伐,却还是不小心打了几个趔趄。 莫城让林雪华带着莫逸先坐进车里避寒,待女子走近时他才发现她的身后还背着一个看起来还不足七八个月的婴儿。这个婴儿因为母亲刚才的颠簸发出轻轻的呢喃,他的面容有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女子拽住莫城的手臂,祈求着:“我小女儿发高烧了,求求你送我们去医院,求求你,求求你了!” 面对着一个无助到绝望的母亲,任谁都会施救的。莫城赶紧将这陌生的一行人安置上了车,便急速向医院驶去。 汽车后座的莫逸正躺在母亲林雪华的怀抱里,敌意地看着这莫名奇妙闯入自己车里的三个陌生人,那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对上了莫逸的眼睛,他看不全她的五官,只有她的眸子一览无余地在车里亮着。当时的莫逸还小,但是在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忘记过这一双眸子。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呛醒了刚才还躺在母亲怀里安睡的莫逸,他小小的身体淹没在人流穿梭的医院的狭长的走道里。那个在车里自称林红的女子带着小姑娘已经跑去医院外买奶粉了。莫城跟随着医生、护士忙着配药、缴费,现在正在输液室里帮忙照看正在打点滴的婴儿。这是一个已经一岁了的女婴,因为营养不良她看起来似乎只有七八个月大,她蜷缩在襁褓里以一种敌意的表情沉睡着。 如果莫城知道,这将是一个永远不能够卸去的负担,他也许会留着她在这个巨大的白色的空间里,携妻儿离去。但是,又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会不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会不会永远的浸溺于自我谴责的漩涡里直至死去? 这样的多少如果,源于那个女婴的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女婴,她被不幸地被抛弃,却又幸运地被拯救。 后来,她叫莫小念。 似乎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莫逸了。对于一个失恋的人来说,突然消失绝大多数的可能是因为疗伤。莫小念在堆着无数试卷的书桌前无奈地思考着。最近基本上没有在家里见着莫逸了。据父母的说辞,莫逸因为学校的关系,会有很一长段时间住在学校里。 这不过是想自己一个人疗伤的借口嘛!莫小念愤愤地在试卷上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差。这个家里,虽然父母对自己无限的要求总是能够满足,但是她从未有过一种家的归属感。自她记事以来,她的出现总是会带来周遭的讨论,即使有权有钱的父母在外再如何施加压力来了却舆论,这个杉城最有名望的大公司老板在外抱养了一姑娘的新闻还是能够在这座不大的城市里产生长达十年的传播效应,并且随着莫小念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这消息倒传得越来越响亮了。起初的莫小念还未了解“不是亲生”这四个字所带来的影响力,她也曾自闭、叛逆来面对这些纷乱的言辞,但是父母和莫逸对自己的好却足以与这些论调所抗衡,以至于每一次那些负面的情绪都会被这些无微不至的好所稀释掉。久而久之,她也竟然能很坦然地向别人说我不是莫城和林雪华的亲生女儿,并且能够足够无视学校里对于她家庭关系的讨论。即使如此,莫逸却是她在这个家庭里面最想珍惜的亲人。 时间在莫逸偶尔的出现里变得漫长而单薄,虽然作为一个高三的学生,莫小念在老师的絮叨、习题的压抑下也只能流出短暂的空隙想起来要对莫逸表示下失恋的安慰。安慰的方式不过是短信上的交流,时间和空间的局限让莫小念将这段属于莫逸的感情危机放离得渐行渐远。 莫逸长时间得选择寄宿在学校里,偶尔才用电话与家里联络,内容无非是“我很好,你们怎样?”的寒暄,对于莫小念的安慰短信也只是用“你要高考了,不要老是玩手机。”搪塞掉。 没有人知道莫逸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生活的漩涡里,他像是突然以一个自然的借口离开了家庭和亲人,他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威力巨大的炸药里,等待着引线那端的火星引爆。 莫逸三岁零六个月的时候,他的父母开始不再单单是属于他的忠实观众。莫小念成长的时间段里充斥着父母太多的惊喜,不论是莫小念长出第一颗牙、学会叫爸爸妈妈还是学会走路都是家里面难得一次次值得欢欣鼓舞的时刻。莫逸在被忽略的角落里看着这个突兀却招人欢喜的妹妹,在开始记事的那一刻起,莫小念就开始尾随自己成为一个不能摆脱的实体。她闯进自己的房间拿出所有的玩具,她在自己的床上睡午觉然后踩满了脚印,她在自己的墙壁上画上小眼睛的米老鼠,以至于现在只能用篮球明星的海报来遮盖。 莫小念带着侵略性的气场搅混了他的生活步骤,她嚣张跋扈地指示自己却从来不在意她其实不真正属于这个家庭成员的事实。 当莫小念逐渐地在记忆里融合了这个家的时候,她便开始依赖起莫逸了。 她拿着考了五十八分的成绩单叫莫逸帮她签名,她要莫逸装自己的男朋友摆脱每天跟在自己屁股背后猥琐的男生,她要莫逸站在自己的身前佯装能打架的样子在学校里充老大,她在没有男朋友的时候让莫逸在自己的高中校门口接自己放学然后惹别人歆羡的眼光,她在别人面前总是笑称自己有个很帅气的很能打架的哥哥你们谁都不要惹我,她只记得莫逸的手机号码,所有需要外人参与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莫逸……莫小念将莫逸当成了万能的法宝,屡试不爽。 有时候莫逸自己也不能理解这个总是给自己惹麻烦的妹妹的存在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又或许,在很早以前他有一颗善良的决定接纳她的心。时间累积,有很多的情感摆在那里,没有了往日新鲜的调剂,总是会变了质。 就像是那段长达五年的和祁雪一起的感情。 正文 第三章 祁雪和许言心坐在学校边上的甜品店喝着饮料,暖气将玻璃打湿,视野里满是流动的水雾。 “又下雪了,什么时候才是春天呢?”祁雪喝着热巧克力像是喃喃自语有像是在努力挑起一个话题。 “快了,下完这场雪应该就到春天了。”许言心搅拌着手中的摩卡,低声回答。 “言心,我跟你说啊,莫逸这人真是蠢蛋。”祁雪对于许言心对自己的回应显然有了继续聊下去的激情,“我当时高中和他在一起觉得他真可以是个有前途的人,没料到他现在竟然是给别人打工的人,我还以为他有个有钱的老爸将来还有些钱让我享乐,到头来他竟然和我说他不会要他爸爸一分钱。他以为他装清高可以让我对他百依百顺,他妈的白费我和他五年青春啊。”祁雪说得有些口渴,小啜一口饮料。“哎,这是个现实的社会,让我跟他一起打拼那简直是违背了我的初衷。”祁雪眨着水灵的眼睛祈求得到闺蜜的附和。 “对呀,我觉得莫逸长得有模有样的没想到竟然脑子这么蠢,你想想看,他现在读这么一个垃圾学校将来肯定是没什么前途的。你不是说他对他那个叫莫小念的妹妹挺上心的,我也觉得他们俩的关系好得不太正常,学校里不也有关于他们的传言,真恶心。”许言心看着窗外的水汽,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摩卡。 这样的话题似乎引起了祁雪强烈和不甘的共鸣,她愤怒而好笑地捏紧了纸杯,“是的,我早就看出来他们兄妹俩关系不普通,我和莫逸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不要脸地拿很多借口来做我们之间的电灯泡。这个莫小念也真是贱,不知道是哪里抱来的野种,命好养在了莫家,我看呀,迟早有天这个杂种会搞垮莫家。”祁雪的诅咒卑亢而恶毒,她摆脱了莫逸以后,似乎对已得不到好处的莫家有了莫名的恨意。 “是的,迟早的事。”许言心附和着。 莫逸正在“旅人”酒吧里和一帮哥们喝酒,这已经离分手一个多月了。莫逸在酒吧包厢里被旁人不停地灌酒,这种灌酒的方式令莫逸兴奋地不停地嚎叫着“继续!继续!”他的理智被酒精摧残地早已殆尽,他一把搂过身边等待良久的浓妆女子,没有犹豫地将她伏倒在了身下。周遭繁衍的一切早已与己无关,沙发上的手机里还有一个月前最后几条祁雪发给自己的短信,其中的内容简单明了。 她说:我们分手吧。 他心急火燎地发短信去问为什么。祁雪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谈了。他不舍,一直追问。 直到一个星期以前。 她说:他们都说你和你妹妹莫小念乱伦,我也看不下去你和她在一起的样子,说实在的,真叫人恶心。我现在有新的男朋友了,你管好你自己还有你妹妹吧。 莫逸其实不在乎祁雪有新的男朋友,他一点都不在乎,如果这是分手的理由他完全可以接受并且真正做到放手。他不能接受的是她跟他说:你和你妹妹莫小念乱伦。 你妹妹莫小念,乱伦。 这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他承认,他喜欢莫小念,那种喜欢是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到她,他也可以为了她去死。莫逸确实想不到原来自己对莫小念的喜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已经成为了别人的谈资,甚至可以被轻易的捏造和诋毁。天,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不允许自己的妹妹被伤害。她是自己的妹妹,是需要自己用生命去保护的人。而祁雪,他对她,五年,说不爱,也是自欺欺人。 莫逸从酒吧出来,微醺的他突然被一阵脸上的凉意清醒,几朵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迅速地散开化成一滴滴透明的液体。杉城下雪了,怎么都三月份了还下雪呢?怎么春天还没有到呢?莫逸想着,只觉得脸上潮湿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迅速地朝着远离学校的方向走去。 每一个失恋的人都需要一段时间的清理然后来接受下一个人,这段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莫逸将自己的感情付诸于一个女人五年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确定了这个人可以与自己共度余生,他为了她放弃了更好的前途,为了她将青春的赌注全部押了下去。 高考如期而至,莫小念在极度的呵护中稳定而轻松地完成了它。父母一撒手便给了莫小念一张闪着金光的信用卡,他们说:高考结束了,先去放松一下。 莫小念快乐地去学校找莫逸,她想要告诉他她填了一所离他学校很近的大学。 莫小念凭着记忆找到了莫逸的寝室楼,在楼下没有顾虑地大叫莫逸的名字。她并不准备打电话告知莫逸,她喜欢这种昭告天下的自豪感。只是,从寝室阳台上探出头来的只有莫逸的室友,他们说莫逸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在学校了。莫小念急忙掏出手机拨打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慵懒的女声,莫小念的心一下子收紧。 “喂,你好,我找莫逸。”声音有些发颤,莫小念努力克制住。 “哦……他还没睡醒,要我帮你叫他吗?”声音显得慵懒而焦躁。 “如果麻烦的话就算了。”莫小念暗示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罢了。 “不麻烦,他就躺在我边上呀。”像是在宣告自己获胜的喜悦,陌生女人的声音突然有了力量。 只是一瞬间的事,女人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剂针刺进了皮肤里。像是最后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她的理智告诉她还需要礼貌地说: “好的,那麻烦帮我叫醒他。” 时间在这一瞬间像过了整个莫小念和莫逸在一起的时间,他们从前的经历在电话那头的窸窣声中像黑白默片一样开始循环播放起来。 “喂,”带着浓重的酒醉后的鼻音。 “哥,我是小念,你在哪里?”这是一种最后留给自己和他人的佯装的镇定,几乎口气里还掺杂着平日里温和的笑意。 “宾馆。我要睡觉了,你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没有宠溺,没有起伏,像是平白无故的人之间的一句谈词。 …… “你跟别人开房了?”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质问。 “嗯。”没有犹豫地承认。 “你疯了吗?不就是失恋了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一个二十岁的男人怎么就他妈的懦弱得跟娘儿们一样,我告诉你,你愿意糟践你自己我还不同意呢!你赶紧给我出来!”像是没有束缚地带着关心性质却尖锐、急切的质问。 “莫小念,你给我听着!你不是我的妹妹,你不过是我爸妈在外面看着可怜带到家里领养的杂种罢了。你有什么权利来干涉我的自由,我想要和谁上床就跟谁上床,我招妓我快活!祁雪他妈的一个贱人我早就想踹了她了。我现在最烦最恼的就是你,我现在真他妈的想把你也踹了!”电话那端被迅疾地挂断,留下一连串嘟嘟的忙音。 那一串话,让莫小念轰然掉进了一个没有地心引力的空间里,所有周围的人和物都漂浮着,刀片或是火在自己的身上刺着、燃烧着,周身都是粘稠的血腥的味道,陡然间一个无比巨大的力量袭来,她迅速地,剥离肉体地下坠,有腐朽的糜肉的味道,有甜腥的鲜血的味道,有咸涩的泪水的味道……很多很多的味道糅杂在一起,一股脑地呛进了莫小念的口腔里。 有一个词,她听过以后是一辈子刻在骨头里的。 他说:杂种。 正文 第四章 九月的杉城里所有的水杉树都开始密集地蓊郁起来,乍眼望去,竟是可以滴出水来的墨绿。蝉鸣依然声嘶力竭地竭尽全力地释放自己最强大的音量。 莫小念站在新大学的门口,带着说不尽的复杂情绪迈入校门,司机许叔叔提着行李紧随其后。父母说,公司最近很忙,不能陪自己到新学校报道,他们说反正还是在杉城读大学,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的。莫小念笑着说没关系,自己一个人就行。 所有的安排都已妥当,司机已离去。莫小念坐在寝室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熟悉这里陌生的一切。父母说,不要住校了,这么近就留在家里住吧。莫小念推脱,说住校能融入大学的生活,能交到更多的朋友。这个理由很显然足够说服这对通情达理的夫妇,他们当然有诸多的不舍和牵挂,不过作为父母,他们也希望已成年的小念能够多少经历些。 莫小念是在一个没有风雨的被维护得很周全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富足的生活状态多少让她有了略略娇气的性格缺陷,其实谁不愿意留在家中享受生活。 想要逃离这个家,其实很多时候是怕再遇到。 怕再遇到的时候,不知道能说什么。怕再遇到的时候,听到什么难听的话。怕再遇到的时候就再也遇不到了。 大学里总是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总是会不期而遇一些人和事。 比如,莫小念遇见顾凡。 顾凡在走道里帮学弟学妹们提行李的时候,经过莫小念的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声“借过”。莫小念欠身看到顾凡的面容时,竟觉得这张脸在哪里曾遇到过,有着一种很远的熟悉感。莫小念在脑海里反复地搜索却还是无疾而终。 有些人,你觉得你似乎在哪里遇见过他,你会把这种际遇称之为缘分。而有些人,他的熟悉是因为你真的遇见过他,在一些不经意去记住的某个时间段里,正好出现在你在意的人或事上。人的矛盾之处在于,很多时候,我们分不清楚那是缘分还是碰巧。 莫小念在寝室里向室友询问关于顾凡的信息,这些八卦的女生总是会对这些所谓的“爱恨情仇”有着不同寻常的洞察力,她们嘲笑莫小念还没来学校几天就找到目标了,莫小念笑而不语,任她们戏谑。 莫小念追求顾凡并没有太多大张旗鼓的表示,她只是通过各种渠道得到了顾凡的详细信息和联系方式。 她很直接地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他说:有,你是谁? 一点不意外的回复,反而让莫小念对他的好感度加深了不少。 --我喜欢你。 --呃,对不起,我有女朋友了。你不必费心了。 --没关系,你有女朋友和我追你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 --呃,你是谁? --等我们熟了我再告诉你吧。 --呃…… 莫小念无所畏惧地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虽然情况不尽如人意但并未对其后面的追求计划造成阻碍。 这是一次高难度的猎物行动,对象是顾凡。 一个很重要的人。 后来的发展依然是有序而隐秘地进行着,莫小念每天都会发短信慰问顾凡,顾凡“呃呃”的犹豫的回复断断续续。顾凡说他不能和莫小念单独见面,莫小念说好,那我把你送你的东西都放在宿管阿姨那,我会发短信告诉你,你记得去取。 从一开始的亲手做的寿司、蛋糕,到后来的亲手缝织的围巾和手套,再后来的每个月都会送到的巧克力……莫小念对顾凡说:我不是想要做第三者,只是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多么矫情的告白,连莫小念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强大的追求攻势终归让已有了女友的顾凡动了恻隐之心。 他发短信对莫小念说:我们见一面吧。 见面地点约在离校很远的咖啡店里。莫小念有意装扮了自己,她满意地盯着镜子里清新而富有活力的自己,告诉自己:不能失败。 顾凡早早地等候在咖啡店里,他有些局促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背着女朋友到外面与别的女生约会,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对自己展开迅猛的追求攻势的女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长相、背景都一无所知。 还没有入冬的杉城已经有了微微的凉意,咖啡店里开着适度的暖气,顾凡的手心不停地磨搓着,掌心里浸满了汗珠。 莫小念准时赴约,她一眼就望见了角落里不停张望着的顾凡,她淡然而微笑着走近他,友好地伸出右手,虎口对着他说,“你好,我是莫小念,一直追你的那个人。”口气淡然得恰如其分,没有虚张声势的紧张和不礼貌。 顾凡显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不到,追求自己的是一个如此靓丽而可人的女生,他局促地站起身来,将手心里的汗使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握了握莫小念的手,颔首道:“你好,要喝点什么吗?” 顾凡的手还有些潮湿,莫小念被顾凡笨拙的样子惹得内心直犯笑。她强克制住自己的笑意,佯装矜持地看了看顾凡递过来的饮料单。 “来杯卡布奇诺吧。”莫小念笑着对顾凡道。 整个的约会顾凡一直表现得非常紧张,这个追求计划的高潮部分又快而又猛烈地来临了。莫小念愉快地回到学校,她知道,有很多故事马上就要开演了,幸运的是,这个故事的制造者是自己。 顾凡第一次主动发短信给莫小念,他说:我想我错过你很久了。 这是一句文艺而温暖的表白,莫小念几乎是在寝室里狂笑起来,她回复他说:那么就不要再继续错过了。 他说:好。 其实顾凡原本只是像是一个突然横生在记忆里的画面,反反复复地渴求被记起。对于这么一个伤脑筋的需要挖掘脑细胞的过程,莫小念并未放置心上。直到第一次遇见顾凡的很多天以后,当莫小念在食堂里看见他的手臂挽着祁雪时,她才忽然间记得,顾凡就是半年前她在商场里撞见的那个和祁雪一起的人。 黑色的藤蔓就是在一种善意的表面下开始肆意地翻腾起来,带着仇恨扭曲地附生在撕裂的心脏上,朝着阳光的背面一点点地生长。有时候,我们并不能很确定恨意来于何处,也并不确定恨意它为何滋生得如此之快。我们不管不顾的为什么,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悲惨的结局。 祁雪,你就是下一个。 莫小念的心里就像是开出了一朵花,这是一朵美丽香烈的食人花。 正文 第五章 杉城的冬天来得急速而透彻,十二月的天空,铅灰色的云系蔓延在矮矮的天空中,树叶的碎屑随着风流弥散在空气里,迷蒙着路人的视线,他们裹紧大衣企图逃离这纷乱而冷酷的冬季。莫小念坐在远离窗户的座位上,依然冻得发抖。她从羽绒衣口袋里摸索着拿出手机,向顾凡发了一条短信,她说:中午一起去食堂吧。 顾凡的手机在口袋里微微震了一下,手机屏幕上他给莫小念的昵称“小念”闪烁成为一道刺眼的光亮。很多交杂着口水的言辞迅速蔓延开来,他听见祁雪的朋友们一个个地对自己说:莫小念跟她的哥哥乱伦。 莫小念的哥哥--莫逸,祁雪的前任男朋友。 “祁雪,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喜欢上别人了。” “她是谁?” 顾凡的手机被祁雪很轻松得翻到最近联系人,“莫小念,是她吗?” 巧合总是那么不经意。 祁雪在他提出分手的那天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还记忆犹新,她说:莫小念是个贱人,她是个没人要的杂种,你会后悔的。当时,他不过以为这是一种恶意地对于第三者的控告,这么多天,纷纷扰扰的言词越来越多地充斥在自己的周边。 顾凡不禁自问:莫小念到底是谁?她有怎样的故事? 他回过去,说:好。 拥挤的食堂里,莫小念像只耀眼而独特的孔雀,她挽着顾凡静静地等候着队伍。 “小念,你说说你的家庭吧。”落座后的顾凡首先直白地发起了话题。 “嗯,我是被人领养的。”像是很自然地对谈,莫小念想是时候说明一切了吧。 “对不起,我……”顾凡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低着头搅着饭盘里的白米饭。 “顾凡,我不晓得你听到了什么,我也不在乎你听到了什么。我只想坦白告诉你我是被莫家收养的小孩,我的妈妈把我丢在医院里再也没回来。我喜欢我的哥哥莫逸,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爱护我、他照顾我,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我也知道祁雪曾经是我哥哥的女朋友,但那都已经过去了。”莫小念曾经想过无数次她向顾凡解释自己的身世背景,她知道祁雪在学校里开始散播关于她和莫逸的谣言。她知道,自己与顾凡的对峙迟早有一天会到来,她以为等到那一天她会慌乱、会语无伦次,但是直到需要坦诚的这一天她的内心淡然、没有波澜,没有欺骗,为什么要惊慌? “我相信你。”顾凡对上了莫小念清亮的眼睛,眼神里浸满了莫小念只有在莫逸的脸上才看见过的宠溺。 就是一瞬间,仿佛一道防线在心里塌陷,所有不明所以的情绪通通涌入突然开了一道口的心脏,胸腔里荡漾起一股温柔的暖意。这时候已经不需要表达,所有的情感都归咎于一种简易的相信,它建立在彼此的信任之上,超出于现实地存在着。 祁雪和许言心在冬日的傍晚,淹没在杉城浩浩荡荡的人流之中。强烈的风带着浑浊的枯叶的味道钻进祁雪的鼻腔里,她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结果呛出了一脸的眼泪。 许言心急忙拿出纸巾递给祁雪,她慌乱地帮着祁雪擦拭泪水,带着恭维和同情。距离顾凡对祁雪提出分手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了。许言心作为祁雪的闺蜜,知道祁雪的每一段感情经历。莫逸和顾凡,这两个在祁雪的青春里停留得时间长久而醒目的人。 与莫逸在一起的时候,祁雪强势。莫逸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但是他总是可以第一时间满足祁雪的要求。 祁雪说:莫逸,我想吃现做的草莓酸奶。 莫逸说:好。他借着室友的自行车,骑了半个多小时帮她买回来。 祁雪说:莫逸,我明天早上想看电影。 莫逸说:好。他第二天总是很早很早地到了电影院,看着电影场次估摸着祁雪是否起床,然后问她你要看哪一场。 祁雪说:莫逸,我想去旅游。 莫逸说:好。他去餐厅作服务生,去游戏厅作操作员,去娱乐场所作桌球的摆球员,……终于赚够了双人的旅行费用。 这些,祁雪不知道,她只知道莫逸是杉城最大的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莫城的儿子,他应该拥有数之不尽的财产。带着虚荣与之恋爱,一开始便是心存侥幸,她要牢牢地抓住莫逸的心,这是他在得知莫逸的身份后便下定的决定。莫逸跟祁雪说我有一个妹妹叫莫小念的时候,她也并未觉得又多大的不妥。直到越来越走近莫逸或者说是莫小念的时候,她才警觉到,这不仅仅是对妹妹的应该有的情感。 莫小念说: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莫逸说:我就回来。他放开在校园里散步本和自己牵着手的祁雪,说:明天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小念说:哥,你来学校接我。 莫逸说:好,我就来。下一秒,在餐馆约会的他从正在挑选菜色的祁雪对面站起,他说我有事,你一个人吃吧。 可是莫小念也对莫逸说过。 莫小念说:哥,爸爸妈妈心情不好,你不要晚回来了,小心被骂呀。 莫小念说:哥,爸爸给了我很多零花钱,你打工辛苦我养你。 莫小念说:哥,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石锅拌饭,你快点回来。 …… 莫逸和祁雪每次经过莫逸大学的校门口时,他都会走到那个店门口,祁雪见到他一脸兴奋地向自己走来,他的手里拿着飘着浓烈的黑胡椒味的炸鸡排。 他说:小念最喜欢吃这里的鸡排了。 莫小念上学起就有专车接送。 但是意外总是会有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莫小念十二岁。那天下午放学,她并没有在固定的地点看到司机的车,她焦急张望着寻找爸爸或是妈妈的身影。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虽然已经到了可以自立的年龄,但是从未单独被放行的她还是感觉到了恐惧。她见着四周逐渐暗下去的夜色和渐次远去的本拥挤在校园门口的家长和学生,眼眶开始泛酸。 “回家吧。”那是变声期的男声独有的沙哑。 莫小念一抬头,莫逸的眼神掠过紧凑的空气到达她的脸上。 --回家吧。 这句温暖的话从很久以后驻守在了莫小念年轻而偏执的心上,她知道,这是一种超越亲情的守护。 --回家吧。 顾凡和祁雪怎么开始的其实不必追溯,这不过是一对成绩优异的男女因为大学频繁的交流合作而慢慢滋生了感情的过程。当时祁雪正处在一种对莫逸缺少信任和怀想的敏感阶段,顾凡的出现让她仿佛得到了命中注定的启示。 于是,他们便在一起了。 顾凡有着一股斯文而稳重的气质,这与莫逸截然不同。莫逸并不能长时间地陪着自己,他总是忙碌地奔波着,而他也不仅仅属于自己,莫小念的存在使得祁雪总有一种被放置于第二位的错觉,或许这也根本不是错觉。莫逸像是一个内外截然相反的个体,他的内心固执而内敛,而他的外在却又有着一种放纵的假象。年少的青年总是渴望恋爱,渴望不同的带着挑战性的恋爱,祁雪当然也不能例外。 顾凡与自己成为恋人在外人眼里显得得当而般配,他们彼此之间有着足够的默契和相同点。他们的相恋源于一种生活状态上相似的融合,是一种习惯性地追随和被追随的状态,似乎早已不能分离。 现在,祁雪坐在咖啡店里,她的泪水已经将桌面晕湿,许言心心疼地不知如何安慰。她一张一张地抽着纸巾,递给祁雪,却无话可说。 祁雪张嘴,带着抽噎的语气,含糊地说了几个字。许言心没有听清楚,只是她还是能看懂她的口型,祁雪说: “我要弄死她。” 正文 第六章 莫逸坐在“后馆”会所的桌球休息区里,打开了一听啤酒。他现在是这间会所里的桌球馆馆长,他从一开始的摆球员做起,一步步地让自己足够强大到成为一馆之长。他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是在经营这个球馆,偶尔回学校,处理因为逃课、违纪而留下的事宜以外,他便吃在馆里,睡在馆里。 这样的坐落于大学城的娱乐会所总是会不免交杂着纷争,哪怕是一颗球之间的输赢也可以使得整个球馆面临被卸了房顶的可能。 就像现在,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的胖子叼着一根烟对已无空桌的说法很不满意,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类似穿着的人,这些人显然是尾随他的喽喽,他用瑞士军刀的刀柄有节奏地敲着服务台的桌子。 “给我搞张桌子出来,快点!” “不好意思,我们所有的桌子都已经满了。您可能需要等一下。”接待的服务生带着胆怯的颤音,这回复显然触怒了这个胖子。 “你们他妈的赶紧给我搞一张,信不信老子叫个几百号人来铲平你们这个球馆啊!”他一拍桌子,瞪着不大的眼睛,发狠了起来,“我今天约了杉城的老大过来打球是给你们面子,你们他妈的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好的好的,我们帮您和别人沟通一下。”显然是被吓到了,那个服务生借着“沟通”的借口离开服务台便拨通了莫逸的电话。 在莫逸十分钟后赶到现场的时候,耀武扬威的胖子依然叼着烟,用军刀敲打着服务台,只是不再用刀柄敲,而是换成了刀尖,他的目光追随着点头哈腰的服务生,脸上是不满和几欲爆发的不耐烦。他狠狠地将烟蒂踩在脚底下,拨通了电话。 “喂,龙哥,我现在正在我们说好的那家会所里,他妈的一帮废物敢不做我们俩的生意。他妈的还想不想杉城做生意了啊?这不是找死吗?!我他妈的现在就砸了他们!我X”还有一个音没有发出,莫逸就快步上前,狠狠得将胖子的手机夺了下来,丢进了桌上的一杯水半满的水杯中。 球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这样明显的挑衅显然是一种开战的前奏。胖子的肥肉像是被愤怒激发似的开始疯狂地抖动起来,不用指示就能明了事态的喽喽一齐向莫逸扑了过来。即使莫逸有再灵巧的伸手,在面对五个人的包围时还是有些吃力。一个啤酒瓶狠狠砸中了莫逸的后背,莫逸的一个趔趄让这些人迅速包围了他,瞬间群起攻之,终于还是寡不敌众,莫逸抱头倒下。有桌球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沉重的桌球一颗一颗地滚落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闷重的回音,有球杆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的声音,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撕扯,有人在喊报警,有很多很多的声音一齐向莫逸袭来。他其实没觉得有多少痛,他的肚子是被球杆抡了好几下,他的头被撞击到了台球桌的桌角上,他能感觉到有血的腥气粘稠地覆盖住了自己的大半个面颊,他依然没有觉得疼痛。 他只是在想:他会不会因为打架而失业呢?这份工作可是他坚持最久的。 痛意是在病床上突然袭的,莫逸的眼睛只能睁开一些细细的缝,眯缝里他可以看到很多人,有父母、有警察、有医生、有护士。 还有莫小念。 这是一起恶性的打架斗殴事件,莫城用一大笔钱平息了对方的愤怒,也摆平了警方对于事故的追究。 莫城对莫逸说:你从前做什么我都不管,从现在起,你给我好好地呆在学校里熬到毕业。生活费我会给你,你给我安稳地做个大学生。如果你再做些不务正业的事情的话,那么你以后就不要再叫我一声“爸爸”了。 莫逸无声回应。 对于这种带着绝对决策性的命令,他从小便养成了沉默的习惯。 很多时候,沉默不是一种潜意识的反抗,而是一种没有后路可退的妥协。 大学第一个学期终于在纷扰转为平静的过程里走到了结束,学校里渐次响起了行李箱的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莫小念站在寝室的阳台上,看着回家的外地学生一个个快乐地在自己的视野里远去,从心脏里滚落出一种失落,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的家,那么强烈的回家的欲望在很多现实的打磨下渐渐消失了。 手机在手心里突然震动,一条短信:莫小念,我是祁雪。 --嗯,什么事? --见面聊吧,我想有些话见面比较可以说清楚。 莫小念并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她毫不犹豫地回过去说:好。 春节的气氛在杉城被渲染得非常热烈,霓虹的色彩绚烂得点亮了这座城市抑郁的冬夜。所有的星辰都在个时间里变得淡薄而稀缺,空气中有呛鼻而幸福的硫磺的气味,焰火的纸屑洋洋洒洒地跌落,交汇成一段不规则的路径。 与外界截然相反的是莫家。 过年的气氛因为莫逸的伤病而变得有气无力,电视机里相继喧闹着各种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莫逸因为受伤,腿脚不便躺在床上已有半个多月有余。莫小念偶尔帮莫逸送饭菜才会有机会和他碰上一面,见了面也只是说些“吃饭吧”之类的话,莫逸会偶尔“嗯”,只是不清楚是否有意。 时间在推推搡搡中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外界强大的热闹和屋内剧烈的孤单冷寂形成的强烈的反差使得莫小念对顾凡的思念在心里像扎了根一般愈演愈烈。他们紧密地保持着联络,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他们从原来的一天一次的电话到后来的一天数次电话,可是通过电话表达的所有都显得苍白、无力。 毕竟,电话里看不到表情,短信中听不出情绪。 那是个寂静、飘着小雪的夜晚,顾凡在电话里说:我想见你。其实这何尝不是莫小念的念想,她的内心因为顾凡这句厚重而充满渴求的话而变得鲜活起来,她说:好。 作为一个生活总是被包裹得很严实的成长者,每一次想要突破这种束缚的时候总是被无形的心理压力所压迫。 莫小念想:是时候不管不顾地成就自己一次了。 莫小念和顾凡约在两个城市中点鄞城相见。 正文 第七章 风乖戾地卷着雪花奔跑在城市的街道里,莫小念提着简单的行李等候在与顾凡约好的咖啡店里。暖气带来的热流像亲人一般抚摸着莫小念的脸颊,她将手心伏在喷热的奶茶的气流上,掌心里瞬时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珠,像是凝在眼睑处的眼泪,一不留神就能跌落下来。 厚重的思念可以带走等待中的不满和焦虑,当顾凡出现在咖啡店里的时候,莫小念几乎快流泪了。原来自食其力的相见是这般的美丽。 顾凡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里有积雪融化的水珠,他的眼里似乎有奔波以后的劳累和倦意,他背着简单的包迟缓地走向莫小念。 几个星期不见的思念在这段只有数米的距离里不断拉伸,顾凡的身形、脸颊和一切都充斥在一圈暖黄的光亮中,莫小念在一瞬间忘却了所有不成熟的记恨和悲伤,她想:在这一刻,在这异地的空间里,只属于她和顾凡,只属于年轻的爱情。 顾凡没有坐下,他站在莫小念的跟前,他的眼里有一种闪烁的犹豫和赤裸的悲愤,他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说:“我们分手吧。”语气里透露着数之不尽的悲伤和疲惫。 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莫小念的笑容还在僵在脸上,她看着顾凡,将自己从未降低在如此卑微的身段。 她说:“你在开玩笑吧?”还努力保持着微笑。 他说:“没有开玩笑,分手吧。不喜欢了就分手了。” “可是我们昨天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嘛。”还在拼命地哀求着挽留,所有莫小念曾经嗤之以鼻的偶像剧的桥段恰如其分地在自己的身上上演了起来。 “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说完,顾凡紧了紧上衣,转身向咖啡店外走去。下意识的,莫小念没有犹豫地冲了出去,她不允许自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甩在一边,所以就算分手也要明明白白。 “顾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我莫小念不是你说甩就可以甩的人!”莫小念对着顾凡的背影大声喊。 顾凡停下了脚步,莫小念看着他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什么。顾凡掏出了手机,一段并不清晰的音频随着空气这种介质响亮了起来。 “其实我一点不喜欢顾凡,我只是为了报复你甩了我哥哥,报复你让他这么难过才追顾凡的。” 雪花突然变大,一度迷蒙了莫小念的视野。音频的背景声效虽然嘈杂,但是重点的语句每一词每一字都无比的清晰,它们敲击着莫小念的鼓膜,混合着风雪的呼啸将莫小念的听觉神经刺得生疼。连莫小念自己都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解释了,因为这句话本来就是自己说出口的。只是为什么有个地方像缺了口一般生疼,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相信吗?”虽然连莫小念都觉得这是一句自掘坟墓的反问,但是她还是选择问了。 “我走了,我累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顾凡的眉眼突然皱了一下,他不能再看她一眼,因为她淡然的眼神会让他选择再相信她,于是转身快步离开。 他转身的时候,突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刚好吞噬了站在原地的莫小念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不多不少。 她说:“可是,我爱你。” 雪开始愈加猛烈地下落,莫小念看着顾凡在雪夜里快速而寂寞地消失,终于被一股强大的水汽侵袭。刚才遗落在手心的水珠全部上升到了眼睑,直接顺势跌落了下来。 我本来是不爱你,可是在我爱上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 杉城的某家甜品店里,莫小念与祁雪尴尬地对坐着。莫小念收到祁雪的短信的第二天,祁雪便约自己在这家甜品店里见面。 “小念,你哥哥还好吗?”祁雪的语气生涩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祁雪,我哥很好,谢谢你的关心。”莫小念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她自己都意外了。 “小念,你知道的,因为我、你、莫逸还有顾凡之间的关系,总是还需要说明白的,我不想到头来和莫逸还有你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对你一开始和顾凡在一起这件事很介意,我很喜欢顾凡,现在也很喜欢。可是,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并且能够对他好,那么我会选择退出并且忠心祝福你们。”祁雪讲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眶里泛着一股汹涌的泪潮。莫小念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有时太过残忍。或许如果没有莫逸和顾凡,她和祁雪可以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女人善变的心里总有最柔软和最善良的部分,这个部分不是留给哪个人的,它通常是最后的底线,它是一捆炸药,一旦爆炸可以炸掉一切周遭的谎言的嘴脸,却也可以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它叫“真相”。 “其实我本来一点不喜欢顾凡,我当时只是为了报复你甩了我哥哥,报复你让他这么难过才追顾凡的。但是,现在我可以很直白地告诉你,我喜欢顾凡,我喜欢到我觉得我可以替他做任何事。我明白的,我曾经出于报复目的地和他在一起,很下作、很过分,但是我也庆幸我这样做了,不这样我怎么能够认识他和他在一起呢?说到底,我想我还要谢谢你呢,没有你我也不会认识他。”莫小念将所有的真相合盘托出的时候,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把压在心底的肮脏的过程倾倒出来的时候,竟是这般的畅快、舒心。 祁雪坐在莫小念的对面,轻而易举获得了这个“真相”。她依然平静,却俏俏地引爆了那捆炸药。 莫小念说的话里还有“但是”,只是当用先进的音频软件作适当的裁剪、拼贴后,它又以一种完全出人意料的意思被诠释出来。断句合理、贴切,周围再如何嘈杂的音效都不能抹杀这句话的清晰度。 当顾凡打点好一切欣喜地要赴约的时候,手机便收到到了来自祁雪的彩信。不管顾凡再如何的大肚、仁慈,他的限度依然不能包容一个自己爱的人来欺骗自己,带着目的性的与自己在一起。他的理性在那一刻消失殆尽,他握紧手中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句及其讽刺的出自莫小念的话。所有他原本愿意相信的、围聚在周围的说辞都变得不攻自破了。 原来当初意外的如此一个带着侵略性的陌生人的出现本就有悖于常理,她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庭,在无意中聊及莫逸的时候言辞的闪烁……这原本无暇顾及、以为顺理成章的一切在这句话的铺垫下都变成了一种过期的警示。 顾凡发烧的眼眶再也无法容纳任何的液体,当他在做了最后的决定以后。 正文 第八章 莫小念回到咖啡店的时候,她的视野里只容纳了空旷的没有一人的桌椅和散落在桌子上的一些剩余的纸杯。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像是突然被一股恐惧的热气醍醐灌顶,莫小念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行李不见了。 手机、钱包全部都放在行李包中,莫小念拉住还在收理的服务生,他们都表示一无所知。一个陌生的城市,一段还没有冷却的情绪,现在又有了一股茂密的恐惧感。所有还没有倾泻干净的哭泣都在一瞬间被释放。 莫小念哭着跑出咖啡店,融进了这座城市浓浓的雪夜里。 莫逸坐在空旷的黑夜里,有夜光的手表的指针正慢慢指向凌晨的方向。楼下的大门没有开启,一旁的卧室也没有开关门的动静。 莫小念没有回来。 父母去外地出差,家里只剩下了自己。莫逸逼迫自己低头,这么几个月的冷战以后第一次拨通了莫小念的手机,他想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可以。只是打了一遍又一遍,对面只是一直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胸口一阵阵的发紧,可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莫逸没有任何想睡的欲望。无边的暗夜里,手机屏幕终于伴随着高亢的铃声响了起来。 “喂。” 当对面传来了熟悉而急切的回应时,莫小念控制住的眼泪再一次被一阵呜咽冲破了防线。“哥,是……我……我。我在鄞城……我的钱包和手机被偷了,我好害怕……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我想回家。”断断续续的表达毫无掩饰地表达了恐惧。 “小念,别怕,你听着,现在去找一家最近的麦当劳或是肯德基,我现在就来找你,你等着。” “嗯……好的,我现在……在街心花园,我现在就去找地方,你……快来……”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在了自己的心脏里,莫小念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你等我!”电话被迅速地挂断。 莫小念谢过好心借自己手机的路人,在漫漫的雪夜里一步步地走了起来。刚才的绝望因为莫逸的话语而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当莫小念问路人借手机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莫逸,她准确而快速地拨出了莫逸的手机号码。她其实也只能想到莫逸,因为她只背得出莫逸的手机号码。 当莫小念在麦当劳见到莫逸的时候,他的衣服上落满了积雪,头发被打湿,刘海贴在了他的额头。当他见到莫小念的时候,所有奔波中的劳累和紧张都在一瞬间消逝了,他伸出手,像是少年的时候,他对她说:回家吧。 眼泪再一次决堤,几乎是没有任何时间间隔的,莫小念拥抱住了莫逸。 “哥哥,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要你不理我,我好害怕有一天你会真的把我踹走,你会不理我。哥哥,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永远不要!” “好。” 我们的青春本就没有什么合理的轨迹,它通常都有些岔路和分歧,总是因为这些岔路和分歧才能让我们醒悟青春的与众不同和弥足珍贵。它带来的刺激、疼痛、悲伤、绝望都是暂时的,总会有那么些人出现在正轨的前方,他们领着我们走向青春这条浪漫的正途的尽头。 顾凡是这段故事里短暂而深刻的存在,莫小念将这段因自己而结局不堪的爱情打包好,放进了某个自己也无法定义的地方。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她来到鄞城的原因,也没有向谁说起她和顾凡之间分手的原因,没有向谁说起祁雪的“罪行”。这本就是个自己造成的悲剧,那么也没有必要将谁推向更深的困境里。让一切都结束吧,莫小念这么想。 新学期伊始,当莫小念得知祁雪和顾凡将在两个月以后一齐前往美国留学的消息时,她显得异常的淡然。她听着寝室里纷纷杂杂的议论,只是笑笑说:“我和顾凡在寒假的时候就分手了。”同寝的女生固然很在意这段恋情终结的原因,但是再如何强大的好奇心对着莫小念冷漠的态度也只能努力去平息。 莫小念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为顾凡的离开而改变,除了比以往的寡言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令人担心的情况。 莫小念开始频繁地往莫逸的学校跑,当然这是在得到莫逸的许可的前提下她才这么做的。莫逸不再像先前一样做些并不符合他这个年龄应该做的职业,遵循着父母的意愿在学校里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与莫小念不顾外界的言论保持着亲密的兄妹关系。通过失恋这个借口想要得到的放纵已经让自己尝到了后果。其实,当后来莫逸回顾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的故事时,他想的是最多的竟是当时自己为什么会丧失理性地对莫小念说这样近乎畜生一般的话。当莫小念在鄞城那家麦当劳里抱住自己那一刻,他知道就是因为他太过在乎这个人才会在别人中伤、诋毁他们之间关系的时候完全失去理智地说出了那番话。 而现在,莫小念举着手机快乐地站在自己寝室楼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乎别人如何的眼光和背后的讨论。他知道的是,莫小念是他的妹妹,一个不能用任何情感的代名词来定义的亲人,这便足够了。 所有的纷乱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净化直到澄净,莫小念和莫逸不管在各自独立的生活圈还是彼此交融的时间段里都慢慢地归于安静和自由。外界的纷扰逐渐远离,没有喧嚣和嘈杂。莫城和林雪华在杉城的商界里依然独占鳌头,商界的风风雨雨里他们居高临下,被众人敬仰。也只有在家中,他们才能偶尔卸下稍许的严肃的面具,对着一双均已成年的儿女表达自己的关心。家的气息开始浓厚起来,平静而温暖的生活让这个总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家庭拥有了普通人家一般的温情。 可是,莫家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欢乐的表象背后,真正的狂风暴雨正在狂妄地逼近。 正文 第九章 莫城和林雪华在二十年前将莫小念从医院抱回来时只是从病历卡上得到莫小念的准确的生日的。 现在,莫城、林雪华、莫逸和莫小念坐在杉城顶级的西餐厅里,桌上摆着一个点着“20”字样的蛋糕。今天,莫小念二十岁生日。 包厢的灯光暗了下来,莫逸开始点燃蜡烛,封闭的空间里凝固着一股奶油的甜腻气味。莫小念被烛光映照的脸洋溢着幸福而青春的光芒,许愿了,闭上眼,第一个愿望:我希望……“嗡嗡……”的手机震动在玻璃制的桌面上制造出巨大的音效。莫城有些尴尬地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莫城推开椅子站在窗边回应电话。 窗外是杉城日渐繁华的夜景,绚烂的霓虹顶替了星辰将杉城点缀得无比的亮堂。刚好,有一束光打在莫城的脸上,他的脸上冗杂了迷茫、慌张、惊讶等好多好多的表情,他从商这么多年以来,历经百战,林雪华只有在二十年前他们找不到莫小念的母亲时才看到过丈夫的脸上出现过这样复杂的表情。她的心脏剧烈得跳动起来,她可以听见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那种声音从很远古的地方传来,她知道有些自己害怕的事情真的降临了。 坐在莫小念对面的女人约莫五十岁,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心,她的脸摆得很低,以至于莫小念几乎看不到她的面容和表情。女人穿着碎花的衬衣,梳着土气却服帖的发髻。她的样子不属于城里人的打扮,莫小念静静地坐在莫城和林雪华的中间,淡淡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女人。莫逸倚在楼梯口的柱子上,他看不清莫小念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心跳得无比的迅速,他的呼吸有些局促,他觉得家里的空气里所有的氧气都被吸走了。 “我叫……我叫……吴穆莲。”女人因为紧张讲的话有些琐碎、断续,“二十年前我随便造了个名字就把孩子丢在医院,实在是因为我养不起她啊,今天是孩子二十岁的生日,我一定要来看看她。”吴穆莲的表情突然悲痛起来,她埋下了头用袖子不住地擦泪。 莫小念在生日餐上听到父亲挂掉电话后对自己说:你的亲生母亲要见你。 当时包厢的灯光已经被点亮,莫小念的脸上有刚才许愿时还未褪去的喜悦,她的五官得体得出现在微黄的灯光下,她看着他们,发出了简单的音节,她说:“好。” 在回家的路上,莫小念不是没有想过见到生母的时候自己的表情,她想也许这不过是因为各种原因只是想来看看自己过得如何然后再继续各走各的路。已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分别,没有必要再形式一般地演出。 “孩子呀……我的孩子!”女人的咽喉突然被什么卡住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干涩的泥土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丛枯草,没有生命力但在竭尽全力生长:“我不知道该……该怎么来面对,面对你们……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啊……孩子……家里的最后一点米都没有了……我实在是养不起你啊……当时你病得这么重……我没钱给你治病啊!我从景宜镇的老柳家拿到了你们的联系方式,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的,孩子呀……看你长得这么好,我和你爸爸就放心了……孩子……我对不起你啊……”女人的声音哽咽着,夹杂着呜呜的喘气声。 莫小念看着这个悲伤欲绝的女人,心里徒升一股厌恶之感,她微微启唇,像是一种对陌生人的问候一般,她说:“你来有什么事?” 莫城和林雪华包括莫逸在内都被莫小念的回应怔住了,他们已经做了莫小念看到自己亲生母亲以后可能会做出的任何可怕举动的最坏打算,他们想也许她会哭喊、会愤怒、会丧失理智、会口不择言、会扬长而去……但是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淡然得毫无表情。他们的内心本已接受一场席卷性的惊涛骇浪,只是这海面风平浪静反倒令人升起一股无端的恐慌。 吴穆莲显然是被莫小念的态度震住了,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莫小念一瞬间忘记了哭泣。下一秒,她提高了音量,似乎是在竭力表达自己的悲伤。她的声音明显在抽搐,她说:“你爸爸……爸爸,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他想……在走之前,看……看你……”似乎触及到了某处尤其敏感的神经,吴穆莲的哭泣突然变得肆意而旺盛起来。 莫小念望着对面越哭越剧烈的所谓的亲生母亲,说:“把地址和联系方式留下,你可以走了。”说完,莫小念起立,在四个成年人的注视下,离开了客厅。 这显然不是吴穆莲预期的见面的场景,她看着莫小念离去的背影,胸口剧烈得起伏像是喘不过起来,她看着还坐在自己对面的也依然是一脸毫无表情的莫城和林雪华,早已无话可说。莫逸自觉地拿了纸和笔递到吴穆莲的手上,他像是配合着全家,用漠然的语气说:“写这上面就行。”吴穆莲的手颤抖着在纸上留下笔记。 单薄的纸页上留下了一串歪曲的字体:“A市肿瘤医院住院区1106号1床夏胜肝癌Ⅲ期”。 莫城和林雪华将吴穆莲送到门口的时候,吴穆莲转过头像是用乞求的口气说:“请你们一定要带孩子来看他爸爸呀。医生说已经没多少时间好撑了。”吴穆莲的眼眶红肿得已经无法在淌下眼泪,她尴尬而有力地握住了林雪华的手,一阵抽噎。 莫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塞进了吴穆莲的手中,他就像平常对待商场上的客户一般淡定地说道:“这张卡里有几万块,密码我会发到你的手机上,你先拿去吧。我们会带小念来看望你们的,让你丈夫好好治病,我们会照顾好小念的,你们就放心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再联系我们吧。”吴穆莲当然是一再地推辞,只是在莫城和林雪华的双重劝说下最后还是收了下来,毕竟几万块对于一个已经被绝症“啃食”得弹尽粮绝的家庭来说可以算是最及时的雪中送炭。 莫逸将耳朵紧贴在莫小念的卧室门上企图听到点声响,房间里面静谧得仿佛没有生物存在,莫逸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莫小念躺在自己的床上,现在正是杉城的盛夏,她关掉了卧室里温度适宜的冷气,她将自己整个得裹在被子里,不让一点光亮透露进来。被子里的温度是灼热的,莫小念一阵阵得出着汗,她正在努力不让汗液从眼角处滴落,于是她意志坚定地不让自己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她静静得蜷缩在被子里,就像一只茧。可是若是一只蝴蝶,那么她必然可以得到美丽的重生,可是若只是一只蚕茧,那么最后的死亡就是破茧而出的那一刹那。 莫小念,你是一只怎样的茧? 正文 第十章 A市肿瘤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到莫小念的鼻腔里,以一种敌意的方式在复杂的心境里流转。莫逸跟在莫小念的身后,他明显感觉到她的步速越来越缓慢,步伐越来越小。前几天,当父亲将吴穆莲留下的纸条嘱咐自己交给莫小念,她接到纸条,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时表情上依然看不到起伏。莫小念看着莫逸,静静地道:“这个周末你能陪我去医院吗?” 电梯的数字从“1”开始向上跳跃的时候,莫小念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沁出了越来越多的汗。莫逸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莫小念的肩上,他轻轻地拍了拍莫小念的肩膀:“没事,有我在。”莫小念抬头,眼睛里已经有了一层雾蒙蒙的光,她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不知所措地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她终于还是在旁人面前露出了她一直以来想要掩饰的紧张和恐惧,她说:“哥,我害怕。” 病房里的冷气打得很足,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莫小念还是不能从寒冷的空气里缓过神来。她走出了医院,在耀眼的阳光下,失控地恸哭起来。莫小念一直以为对于亲生父母她不存在一点的感情,只是当她真真切切面对他们的时候,心脏竟会那么不受控制地迅速跳跃起来。原来,流着他们的血,便是一种怎么都无法割舍的牵连。 十几分钟前,莫小念还在医院的病房里。所谓的亲生父亲躺在病床上,远远看去,因为化疗头发已经稀疏,身形变得瘦削不堪。吴穆莲坐在病床边上的休息椅上,她憔悴的面容在见到莫小念以后突然亮了起来,她赶忙起身让出了位子。莫小念无言地走近了病床,莫逸依然随在她的身后。 那个男人叫夏胜,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莫小念看着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不能从任何部分产生联系的男人。他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神志,脸庞太瘦所以显得颧骨凸得非常明显,他的脸太过苍白让鬓角的毛发有些突兀,他的眼窝塌陷以致露出了大半个眼球的形状。他的双眼紧闭,但是还是可以看到有偶尔眼球转动。吴穆莲在一旁开始呜咽地叫唤了起来:“老夏啊!我们的小女儿来看你了,你快睁开眼睛来看看她呀!”莫小念显然对“女儿”这个称谓有些抵触,她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愿意说些什么话。 夏胜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拼命地转动,可是还是没有可以睁开的迹象,他发出了很轻但是似乎很用力的呢喃。莫小念突然紧张起来,她并不太理解现在自己的心情,她害怕眼前的这个人突然醒过来,可是她并不希望这个人有什么不测,她只是出于一种善念来见他的,他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希望他们以后彼此还是没有交集得各自生活。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在吴穆莲不停地哭喊中夏胜依然没有睁开双眼。 最后的一次错过像是永远的别离,在莫小念看望毕夏胜后的一个星期以后,他去世了。 莫城接到吴穆莲的电话时,莫小念就在边上。莫城将手机递给了莫小念,吴穆莲因为哭泣而沙哑的声音带着颤意回响在听筒周围,莫小念听见吴穆莲说:“你爸爸今天凌晨的时候走了,他明天早晨有个追悼会,你能来送他最后一程吗?他在生病的时候一直在念你,求求你了孩子,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啊,可是他毕竟是你爸爸啊!”说完吴穆莲又开始了啜泣。莫小念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她回了一句:“看时间吧。”就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莫小念终归是没有去追悼会看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眼,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莫小念想:既然我们本来就没有应该相识的缘分,那就没有必要再彼此留下什么念想了。 吴穆莲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莫家联系过,她的突然出现和消失带给这个家庭莫名的恐慌并没有持续很久的光景。生活很快就平复得像从前一般,没有起伏。 莫小念从大四开始逐渐接手一些父母公司的工作,莫逸大学毕业以后选择人留在杉城的一家网游公司工作,生活是安逸而稳当的。 杉城在莫小念的眼里日益变得璀璨而耀眼,绵延的霓虹试图点亮这座城市本漆黑的夜。这座表面看似平静而温和的城市每天都在发生着许许多多荒唐的事,它们在事故的主角的身上悲或喜地繁衍着。巩固、发展起杉城的日日夜夜。 关于进入父母的公司工作是得意于一次偶然的机会,莫小念得知父母公司的企宣部内部运作出现了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导致了非常重要的一个策划案流了产,而这个策划案相对于公司运作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大学专业较为契合,莫小念主动提出尝试去写一份策划案。策划案写得空前得成功,当莫城在第二天就拿到莫小念递给自己的策划案时,不由得一阵惊喜,莫小念的思路缜密、周全,莫城读完整个策划案后,说:“小念,你现在也已经大三了,要不到爸爸的公司实践、学习吧。”莫小念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说:“好,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必要给太多人知道。”“好,我会去和人事部门的相关人员协调商量,让你以大学实习生的身份进入公司实习。”莫城显然对于莫小念同意进入自己的公司工作很满意,莫小念一离开他就直接拨通了人事部门的电话。 莫小念现在正坐在企宣部的办公室里,现在她在公司担任的是企宣部部门经理的助理。他的直属上司或者可以称作服务对象--楚西,即是企宣部的部门经理,这个只有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因为出色的业务成绩和勤奋的工作态度而被公司的领导赏识,年纪轻轻便坐上了部门经理一位置。莫小念第一次见到楚西的时候,对着这个男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一则他太过于年轻,好像有着蓬勃而危险的雄心;二则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免内心有着一种畏缩而抵触的心理。 显然,楚西对于这个突然进入自己部门,且还只是一个在校大学生的工作伙伴也并不太欢迎。他并不清楚这是一号怎样的人物,只是听说这个助理是杉城著名的大学推荐的,连董事长都赞不绝口的高材生,所以才会破例让公司聘用在读大学生就职工作。上头的压力让楚西对这个并不满意的决策不能过多得发作。他看着站在办公桌面前微低着头的莫小念,毫不口软地发表了自己的不满:“我不管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进入我们公司的,我只看你的工作成绩。我的助理需要帮我整理一系列的公司文件,这些文件不需要你经常出面。考虑到你是在读大学生,人事部也嘱咐过我不能强制安排你的工作时间,整理文件只需要你整理好以后E-mail我就可以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先出去了。”楚西话音一落便随手递给了莫小念一张荧光绿的名片,莫小念伸手接过名片,一句话不说便向外走去。 “等一下。”正在看电脑的楚西突然喊住了正欲拉开办公室门的莫小念,莫小念自然停住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楚西已经从电脑后面抬起了头。 “莫小念。” 楚西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眼里流满了一股强烈的倔强和清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