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陌上柔桑 一、家破人亡 沈公馆原本是住着沈氏两兄弟,自两年前弟弟因乘船过湘江时遇上风浪葬身江底后,沈老太太便一病不起,沈老太太想来也是个苦命的妇人,所谓人生大悲苦: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丧竟是叫她一人占全了,以至银城整个酒行业都知道的一句打油诗:嫁人莫嫁沈家男,娶妻莫娶沈家女,一入沈门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这句打油诗说得没头没尾,银城里知道事情始末的麻石街人听了,却俱是相视一笑,又莫名叹一口气,感叹说这句打油诗之人是何等之睿智,何等之先知。 话还得从六十年前说起,那个时候的沈老太太还只是个女娃娃,三岁时父亲丧命,她母亲拖着她,嫁给一户同姓沈的人家做了妾氏。她母亲出身原也不大好,又带了个拖油瓶过来,自是不受正房待见,所以两母女的生活过得实在是辛苦。 不过这个女娃娃命虽是苦了些,长得却是漂亮。 她十八岁生日这一天,却恰好也是大房的嫡出女儿的十九岁生辰,嫡女过生辰,大摆筵席,却没有她这个庶女的一席之地。那一天她一人独自坐在院中垂泪时,竟然被一个慌不折路的小子撞了个正着。 若说人生的迹遇,十之八九不受自己控制呢,这个小子便是后来在十五里麻石叱诧一时的酿酒大家沈老太爷了。 这个时候的沈老太爷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原是奉了父母的命,前来为这嫡小姐贺生辰的,却被这园中景色所迷,慌不择路间,便见到一位坐在芙蓉花下独自垂泪的绿衫子姑娘。 这姑娘许是听到了响动,一抬头,他便对上了一双慌乱的眼,这是怎样的一眼啊,便只是这一眼,就促成了沈老太太与沈老太爷的好姻缘。 少女要嫁这少年,虽说这中间也颇受了波折,但好在老天成人之美,成婚那日,少女的母亲拿出了自己埋在娘家地底下多年的老酒,招待宾客,那酒的香味整整饶城半月有余,一时间成为银城美谈。 两人婚后,过得倒是美不盛收,少年更是在婚后开始学习酿酒,经他手酿出的酒竟是醇香无比,后劲悠远,不过三五年时间,沈家便发了起来。 前头也说了,这人生的迹遇,十之有八九,难受自己控制。到了沈老太爷三十五岁这一年,在去汉口送酒的途中,遇上风浪,连人带船,翻在了洞庭湖里,尸身裹了鱼腹,找都不曾找着。 所幸沈老太爷与沈老夫人育得两子,沈老夫人因挂念着这两个儿子,竟是将这丧夫之痛生生忍了下来,靠着这多年的不轻易屈服之倔强,将一双儿子抚养成人,她的这一双儿子倒是争气,不仅子承父业将家中的酿酒一业发展壮大了,大儿子沈志远更是娶妻生子,沈老太太有子孙承欢膝下,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难则天有不测风云,小儿子在一次去江南采买途中遇上风浪,竟然葬身江底,沈老太太那时在挪威人建的医院中抱着自己的那个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的幼子,原本一双清澈的双眼瞬间变得浑浊,即便是过了四五年,她再也不曾如同从前那边活生了。 然则,她亦不知造了是何等孽事,时过境迁,老天爷竟是又将他的大儿子也给收了去。 第一卷、陌上柔桑 二、家有忠仆(一) 沈云慢心疼奶奶,因而将父亲、母亲、哥哥俱亡的消息瞒得一丝不漏,所幸老太太的娘自改嫁后还育得一子,便是老太太的弟弟了,弟弟心疼姐姐,这些年她受的苦,他自是看眼里,知道姐姐这回不仅失了这仅剩的儿子,连同着儿媳与孙儿都一同失了,不忍看她在这苍老暮年再受这般伤痛,便伙同沈云慢做了一场戏,只言道是她娘家人都思念老太太,一定要接她回去小住一段时日。 现下正值三伏时节,屋子外有成片的蝉声恬躁,好在沈公里树木成荫,朝向亦好,时有风穿堂而过,呆在屋子里,倒也并不觉得十分热。 沈云慢独自一人呆坐在若大的沈公馆里,有婆娑树影被日光照射着,映在房中央,她支愣着头呆看着那树影,眼睛里就湿了,朦胧中只见那树影似乎变成了三个人影,手拉着手蹒跚而行,她心中一动,再定睛一看,只见那树影还是树影,不过是被风吹得左右摆动而已。 她长叹了一口气,从接到父母双亡,哥哥葬身江底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消息,到使计支走奶奶和妹妹,再到将父母送上山入土为安,到如今,也过了月余了。 这月余里,除了痛不欲生,竟更是叫她遍偿了人情冷暖。 眼下全国都在打|仗,以致物价疯涨,早些年是军阀打,现在是日本人打进来,这原本也是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因而也无怪得那些人长了一双势利眼。 常言道得好,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墙倒自有众人推。 沈云慢原本因父母、长兄横死一事,伤心难过了半月有余,半月后竟是一病不起,几乎送了半条性命时,便有债主接踵而来,这个说是欠了粮食钱没有给、那个说订了一批酒坛子,货到了,剩下的尾款给结一结、还有人说店铺可是有三个月没有交租金了,再不交,可得收回去了…… 那时候沈云慢正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哭一会,昏睡一会,不想一觉醒来,便见床前围了一堆的人,见到她醒了,个个都是满脸焦急的神色。沈云慢那时候心灰意懒,只觉亲人们都不在了,这人生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便只一味落泪,对这些前来讨债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我爹娘才入的土,魂魄都不安呢,你们就来讨债,我们家何时欠了你们这么些人的债?” “白纸黑字,”有人拿着手中的契书,言辞坚定:“岂能容你抵赖!” “你们这些人,进我们小姐一个大姑娘家的闺房,你们也不害臊!”江妈在边上护着她。 “进来了怎么了?”那人一副义正严辞,“我们这样多的人,行得正,站得直,传出去也不怕丢人……” “这么多大男人逼迫一个弱质女流,她还只有十八岁,你们也挺好意思,所谓祸不及妻儿……” “你别忘了还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他沈家欠下的债,就得他沈家人来还,我们这些人也是有妻儿的,就指着他家的这些钱吃饭……” “可不是,你沈家家大业大,难不成还坑我们这些人的这点钱?她只有十八岁,我女儿十八岁,眼下相夫教子、孝尽公婆,在夫家当家作主了呢!”有人在附和: “你沈家死了人,我们也表示难过,上山的时候,我们也是放了鞭子,给了香火钱的。我们知道沈小姐你生了病,你奶奶年纪又大,惊不起吓,但是你们既然把她送回娘家了,我们这些人也是知道的,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我的伙计上个月月钱都没有给呢,他们也是有老婆孩子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沈云慢自是无话可说,又受了那句‘父债子偿’的刺激,当下手一挥,气若游丝道,“江妈,你叫赵管家去看看账上还有没有钱,该给的,就都给了吧……” 赵管家得了江妈的令,自是兢兢业业去办了,到后来,他与江妈两人,一左一右立在她的床前道,“小姐,我们变卖了粮食、和店里的酒,来讨债的钱眼下是还清了,只是这样一来,店里的货也没有了,伙计们也都领了工钱回家去了,沈家酒铺,是不是也一并关了?” “你说什么?!”沈云漫猛的从床上挣扎了一下,哑着声音喝问。 “我……” 沈云漫其实着实是高估了她沈家的资产,这些年内乱不断,商家们也吃亏得紧,银城号称一个“银”字,原也是有些钱财的,然正是因着这银字,平白的招来许多趁火打劫的。 沈老爷此次下江南原意也是因今年江南大丰收,想要屯一批粮食,不料水打船翻,听说回来的时候坐的是客船,整艘船都翻了。 也不知粮食是订了还是不曾订到,若是订了想必该是签了契,奈何沈云慢在打捞上来的遗物中找遍了,也不曾找着订了粮食的契约,白银、银票一类,更是连影子都没有,早就打了水漂了。 家中没有现银,店铺里她也去得少,往常父母、兄长在,她只一心醉心于音律,人情往来一事自是一窍不通,到如今,面对家中这摊事,竟然是手足无措,见赵管家一副畏缩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算了,千金散去还复来,你下去吧。” “哎,”赵管家点头如捣算,半晌,却是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来,“小,小姐,我……” 沈云慢接过那信,只瞟了一眼,淡淡道,“赵叔,您也要走?” “我,”赵管家面露惭色,“我年纪大了,腰也驼,腿也弯了,老爷夫人与少爷都在不了,我这个老不死的,总也不能日日赖在沈家,吃沈家的粮,住沈家的房……” 沈云慢看着赵管家的确已然佝偻的身体,眼睛酸涩难耐,侧过头去,哽咽道,“赵叔,可为难您了,这些年……” 赵管家摆摆手,朝江妈使眼色道,“小姐身体不好,还是先休息着,我去打点剩下的事,也就走啦……” 沈云慢迷迷糊糊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她躺在床上悠悠的看天,窗口有一个火红的太阳,无奈已经是落幕了,便想起曾经的过往,母亲在窗外头绣花,妹妹依偎在旁…… 都已经过去了,都太迟了,来不及了。 第一卷、陌上柔桑 二、家有忠仆(二)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行至房中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进嘴里,便又扶着房中的物什,缓缓行至院中来了。 院里有凳,檐下有一株浅紫的芍药,因近黄昏了,花瓣有些微屈,她坐下来,对着这花细细赏了半日,只觉足下微疼,一瞧,只见一只麻腿细蚊,正盯在自己足踝上,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将那蚊子挥走了,轻声道,“也是一条命,想必也是有家有室的……” 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疯魔了,便又想起往事来,这个时分的沈公馆格外的寂静,因着这寂静,外头的细碎的争闹声便传了过来。 她缓缓站起身,徇着这声音而去,却是江妈与赵管家,两人正拉扯着,“去去去,你得的这些黑心钱,我才不要你的,老爷夫人对我们这些人可都是不簿的,你这样对小姐,你你,你要招报应的……” “得,得得,”却是赵管家不屑一顾的声音,“您心气儿高,我在沈家当牛当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到老了一点好都捞不着。” “你……”江妈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沈云慢立在那里,一时只觉脑中鲜血上涌,又见赵管家怀里揣抱着一大包物什,也不知是何物,想必也是平日里在沈家搜刮来的钱财了,又听得赵管家在推开江妈的手:“你别拖着我,要说你这个人也当真是死脑筋,你媳妇不是得了重病了?这银子你不要?不要拉倒,我留着买酒喝,沈老爷是将他酿酒的秘方带进土眼里去了,我跟了他一辈子,竟然还是不知道……” 沈云慢也不管他后面说什么,急不可耐的就冲了出去,大喊道,“赵叔!你们刚刚说什么?你是不是偷了我沈家的银子?是不是,你包袱里头的是什么?给我留下来!” 她大病未愈,几步冲过去,气喘吁吁间,又站立不稳,赵管家不料她何时竟是已经跑了出来,见到她,不免心虚,抓着他的包袱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不见了踪影,而沈云慢还兀自抓着江妈的手喘气不停。 江妈的眼泪就已经掉下来了,一把扶着她,“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你没有事吧?” “江妈,赵管家他,他……” “他吭了店里的银子走了,说散伙也是他,我原本想告诉你,可是你身子一直不好,我……” 她的话音未落,沈云漫已经扑的吐了一口鲜血,晕倒在了江妈的怀里。 沈云慢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彼时阳光明亮,天气热得很,她只觉有一阵凉凉的风从远处徐徐而来,她觉得这风吹着很快乐,很舒心,就笑了出来,然后她就醒了。 她一睁开眼,就见到蒋含烟正坐在自己的床边上,手中握着一把玉面琵琶扇,正一下一下的给自己打着扇,她这才方知这凉风原来是蒋含烟所扇,她蠕了蠕了嘴唇,轻声道:“含烟。” 蒋含烟原本给她打扇正打得迷迷糊糊,乍然听到她的含声,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是醒了。” 便有脚步声急急而来,沈云慢便见床上头又多出了一张脸来,赫然便是瞿南乔了。沈云慢自他上次在沈公馆被蒋含烟从屁股上取了子弹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他,此次见了他,倒是见此人神清气爽,衣裳也从从前穿的短衫换成了西服。 她见了他,扯着嘴笑了一笑,他见了她的这个笑,不由得眼角便抽了一抽,吸一口气道,“笑比哭还难看,你还是别笑了吧。” 沈云慢翻了个白眼给他,撑着坐了起来,边听得蒋含烟道,“大夫说你是这段时间心气郁结,咳了那口血倒是好事,你也真是的,什么事这样急的?急得过自己的身体么?你饿不饿,江妈刚刚熬了粥,我去给你端一碗来,好不好?” 沈云慢呆呆愣愣的,点点头,“好,喝一碗,我也该好起来了,我也是时候好起来了。” 蒋含烟伸手在她肩头拍了一拍,又朝瞿南乔点了点,转身出了房间,便只留他二人在房里,瞿南乔坐在房中央的八仙桌旁,端着一只杯子慢慢饮着水,一双眼睛却盯着沈云慢看,“你,看起来瘦了不少。” 沈云慢已经行至了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楼下是沈老爷与沈夫人打理了多年的花圃,烈日下,花朵们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头,她便双将窗户关了起来,又听他在身后道,“云慢,你没有事吧。” 她刚想回答,却听得楼下一阵嘀灵灵的电话声响起,不一刻,便听得江妈的脚步声急急而上,推开门,探进一颗脑袋来,“小姐,是李家来的电话。” “李家?”沈云慢诧异道,“哪个李家?” “就,就是李公子,与小姐您有婚约的……” 沈云慢这才响起,自己的确是与一位李公子有婚约的,那还是当年沈公馆为沈云慢办满月酒,李家的老爷太太抱着将将半岁的儿子来吃酒,见到襁袍中的沈云慢,竟说什么:“贵千金与我一见如故,着实是缘份,不如索性与我家的这小子结了娃娃亲……”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李家住得因与沈家近,李少爷便会时常来窜窜门子,倒真有些两小无猜的感觉,只是后来李家举家搬迁,李少爷十岁那年,更是由一个挪威人作引,漂洋过海留洋去了。 自那年起,这么多年过去了,沈云慢竟是连这未来的夫君的面也不曾见过的,也不知那个当初同骑竹马的少年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她出一口气,朝江妈点点头,抬步便往楼下而去,她身后的瞿南乔见了,失神片刻,随即跟了上去,边道,“你仔细着点,走慢些,别摔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是云慢不啦?” “我是沈云慢。”沈云慢说。 “呀,是云慢呀,”那边的女人听起来似乎有些开心,“我是李伯母呢,是这个样子的,我请了媒婆去你家,应该快到了,你准备一下罗……” 第一卷、陌上柔桑 三、候门退婚(一) 沈云慢尚未反应过来,那边已经扑的一声,挂了电话,江妈在旁边堆了一脸的笑,“小姐,是不是李家来人要与您商量婚事的事情?”她边说边搓着手。 “说是媒婆已经过来了……”沈云慢微着眉,一张脸因连日的病痛,此时愈发显得苍白,“他们怎么说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打个电话来也不说清楚就挂掉,爹娘都不在了……” “我先去准备茶水,”江妈一时间却有些无所适从,“若说小姐您有福呢……李家人还是有良心的嘛……” 那边蒋含烟已经从厨房端了粥出来,听到江妈的话,顺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慢他,”却是瞿南乔接过了话头,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直的朝她望过来,望得沈云慢都要朝他翻白眼了,他方淡淡道,“要嫁人了。” 这个人今日着实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沈云慢有一瞬间的失神,摇摇头,蒋含烟已经疾步冲了上来,将手里的粥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笑道,“嫁人?” 还待说话,便听到外头传来“钉钉”的门铃声,江妈已经一路小跑着出去了,不一刻便迎进来一个打扮得极是花哨的妇人,后头还跟着两三小厮,搬着些礼盒之类的物什,那妇人一进到屋内,笑声便刺耳的响起,吩咐那些人将东西放下,笑意吟吟的行至沈云慢身旁,作了个礼,道,“沈小姐万福。” “您就是李家派过来的么?”沈云慢道,“请坐,江妈看茶。” 不料那妇人却只是掩着嘴笑了一笑,又连摆着手,“不坐了,不坐了,只是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江妈早已经倒了茶过来,“不着急不着急,吃了饭再走嘛,既然是商量婚事,肯定得商量好……” “饭就不吃了,”妇人摇着手中的一把蒲扇,一时脸色竟有些尴尬,“其实我今天来,是受李家人所托,带个口信过来的,李家的李公子,因为是去留洋了,人一直在外国,没有回来……” “李家倒是敦厚的人家,知道沈家遇了难,为了不耽误沈小姐,所以,所以托我带了这些东西来,一是看望沈家小姐,二来呢,是送上一封退婚书,这样沈小姐也……” “你说什么?!”竟是江妈一声大喝,将那个妇人唬了一跳,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就退了两三步,一脸惊恐的看着江妈,边听她大骂:“她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分明是与我家小姐有婚约在先,现在却来毁婚?” “这事,”那个妇人拿扇子的手护在胸前,她见江妈一脸的凶神恶煞,只当她是要打她,吞吞吐吐道,“你,你,你,我我,我,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来退婚的,旁的,旁的我可不知,不知道,你,你们沈家莫不是想打人不成?” “江妈。”沈云慢喊道,“您别这么激动。” “小姐,”江妈愤愤道,“李家人也欺人太甚了,还说什么敦厚之家,敦厚之家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就是看我们家现在落魄了……” “江妈。” 江妈这才收了声,只恨恨盯着那妇人,那妇人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无奈那几个搬物什进来的伙计都已经退到了屋外头,一时找不着帮手,只得断续道,“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现在是民国了,李家的少爷也说了,他与沈小姐是指腹为婚,为包办婚姻,这样的婚姻勉强在一起,是,是不会幸福的……” 沈云慢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对,这都什么时代了,即然是包办婚姻,指腹为婚这样的自然是算不得数的。 ”她起了身,行至那堆物什跟前,最上头有一个小木奁子,她伸出一跟手指,将木奁上的搭扣一掀,木奁打开了,露出一小盒子银元出来。 她哑然失笑,“李家倒是大方,不过这钱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家李鹤林只值这些钱?还是说我沈云慢只值这些钱?” 妇人尴尬的笑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李夫人听闻沈小姐近段时间身子不大好,所以表下心意。” “拿着你们的东西走人吧!”沈云慢的脸色一冷,将那盒子搭的一声盒上了。 妇人一时有些吃愣,“那,沈小姐,您的意思是?这婚您是同意退了?” “当然同意。”却是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瞿南乔突然说道,他微抬着头,笑着看向沈云慢,“是吧?” “是。”沈云慢点点头。 “还不快点走?”蒋含烟的眉头都已经皱起来了。 那妇人一得令,立马喜笑颜开,又从怀里翻出一封信来,“那劳烦沈小姐,签个字,按个手印……” 沈云慢面无表情的接过那书信,摊开来,却是一张退婚确认书,不待她说话,妇人已经将一盒胭脂伸到了她跟前,她便就用食指沾了沾,在那退婚书上按了个鲜红的手印。妇人抢一般的夺过那书,收到了怀里,又唤进来那几个小厮,逃一般的搬抬着那些东西出了沈公馆的大门。 沈云慢面无表情的呆坐了半晌,江妈看着那几个身影,气得要跳脚,咒骂个不休,反倒沈云慢说道,“江妈,算了吧。我有多少年没见过李家的少爷了,若是要我嫁给他,我肯定是不同意的,刚刚那个堂客说得对,这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是行不通……” 她边说边接过了蒋含烟递上来的粥,呼噜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这粥味道还是蛮好……” 她边喝边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瞿南乔,问道,“你的伤好了吧?” 瞿南乔抬眼望了望坐在沈云慢身旁的蒋含烟,点点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便见蒋含烟的脸上有一朵红霞飞了上来,他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一般,咳了一声,朝沈云慢道,“你肯说话了,你也应该快好了吧……” 第一卷、陌上柔桑 三、候门退婚(二) 沈云慢的病果然从这一日起开始好起来,或许真如蒋含烟所言,她只是气血淤积,吐了那口血,便好了。 她在第二日清晨用了早饭后去了一趟街上的沈家酒铺,因是清晨,阳光并不十分热烈,到了沈家酒铺时,街上依然一片冷清,沈家酒铺的店门紧闭,原本写有“沈家酒铺”的店招早已不知去向了何方,只余门上有人用红纸黑字重重写了:“旺铺招租”。 遥想父母尚在世时,沈家酒铺里人往穿梭,酒香漂溢的情景,再看如今这光阴,不过月余时间,一切竟是都已经变了模样。父母的一生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她只觉有泪意刺激她的眼眶,鼻子酸起来,眼泪便滑了下来。她开始在心中埋怨自己,若非她经受不起打击,也不会让赵管家趁此机会卷跑了银子,也不知道他拿了多少银子跑了,连账本她都不曾见着,她索性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又埋怨自己:就算是有账本,她也是看不懂的,这些年她做惯了她的千金大小姐,家中的生意,她何曾懂得一丝半点? 沈家可是要真完了么? 她好似便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抱怨无用,这世上落井下石之人多的是,她若是计较,她就输了。她不能输,她的人生还只刚刚开始,即便她眼下一片漆黑,似乎找不到路,但好好歹歹,她已然偿了人情冷暖,这也何偿不是好的一个方面?更何况,她还有奶奶和妹妹要照顾呢…… 一思及此,她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泪,又看了一眼这早已易主的“沈家酒铺”,刚想转身,便听得远处传来叭叭的枪声,下一刻,她已经被一个身影撞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叭的摔在了地上,她刚想破口骂之,定睛一看,竟是瞿南乔,她皱着眉,吸着气从地上爬起来,问道,“怎么是你?你这是又怎么了?” 瞿南乔拍了拍她的臂,朝她急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你?疼不疼?” “我不疼。”沈云慢道,“又怎么了?谁追你?” “我下次跟你说……”他拔腿便窜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后面的话被风一吹,便吹了个无隐无踪。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便有几个戴着冒子的黑衣男人跑上前来,见到沈云慢,脱口问道,“小姑娘,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从这里过去?穿一件长衫,头发很短……” 沈云慢一脸惊恐,点点头,“刚刚,是有个人从这里过去,还撞了一我下……” “他往哪去了?”旁边的人厉色问道。 “他,他,往那条巷子里跑了,”沈云慢指着对面的一条巷子,“你们是谁,你们在追他?” 那几个人已经依着她言跑进了那巷子里,有一个人回过头来,边跑边道,“小姑娘,大清早的,赶紧回家去,这块最近不太平……” 沈云慢便又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忙拔腿往家里跑去。 第一卷、陌上柔桑 四、父债女偿(一) 她一路狂奔,奔回沈公馆时,已是满大汗,阳光早已升了起来,照在沈公馆的门楣之上,给屋檐镀上了一层金色。她又在门外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摇了门铃,叫江妈来开门。 江妈一路小跑着出来,她刚想说话,被她嘘着嘴压住了,沈云慢不禁皱眉,只听得江妈道,“又来了一个讨债的,小姐你要不先到外头去躲躲?” 沈云慢呆愣了片刻后,拔腿便跑,未料将将只跑出两三步路程,便听得后头有声音在喊道,“沈小姐?” 沈云慢只得停下来,缓缓转过身来,一瞧,却是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也不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此人热得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模样,见果然是沈云慢,便急急穿过庭院行了过来,“沈小姐,果然是你。” “您,您是?”沈云慢讶意道。 “我是隆泰酒行的余老板,”上次在在沈公馆见过一面的,沈小姐不记得了?当时沈小姐正在偏厅弹钢琴,沈小姐在钢琴的造诣,真是叫人惊叹,当时我与令尊一同喝着沈公馆的酒,再听着那流水一般的琴声,真是如同置身天外一般。”余老板顿了一顿,脸上流露出一股伤感的神色,叹道,“没想到才这么久的时间,就与令尊天人永隔了……” 沈云慢一时也极是伤感,这才方想起原来自己的确是见过这人的,凄惨一笑道,“原来是余老板,多谢您还记得家父……” “其实我今天来……”余老板的神色极是尴尬,“是来取酒的……”他边说,边已经递上来一叠纸,“隆泰酒行与沈老板身前签过一份合约,订了五百斤酒,钱在两个月前就汇到了沈老板的账上,当时我与沈老板通了电话,他说要推迟半个月出酒,我也就再等了半个月,不曾想,半个月后再打来电话时,便听说沈老板已经……” 沈云慢不禁整个人都呆了一呆,只觉恼中一片苍白,摇摇欲坠间,被江妈一把扶住了手,“小姐,你没事吧?” 沈云慢定了定神,将余老板递上来的合约指细看了,又接过他递上来的汇款单,良久,方点头道,“余老板,我知道了,你给我两天时间,容我去查一查,确认一下,你看行不行?” 余老板面露为难之色,“沈小姐,这个事可不能再拖了,这批酒原也是我外接的一份订单,是东南亚的一个买主,这个买主可不是个善茬,五天内我若是拿不出酒,我可是要招大难的呀……” 沈云慢不由得心内愈发荒乱了,急急道,“余老板,我家中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家父过世后,这边的人拜高踩低,人情冷暖,您经商多年,又岂是不知……”她定了定,“您好歹通融两天时间,我家中的酒窑有没有酒,我也要去看了才知……” “那是,那是。”余老板急道,“我不怕麻烦,我同你一起去看。” 第一卷、陌上柔桑 四、父债女偿(二) 沈云慢不得已,只得吩咐锁了门,三人一同上了余老板的车,往沈家的酿酒作坊而去。沈云慢幼时便时常穿梭于酿酒作坊之内,她到现在仍记得每次粮食蒸熟后,父亲独自一人关上门,在作坊内洒播酒曲的情景,到出酒时,那四溢的酒香都要叫她沉醉了。现在重来这作坊,只见作坊大门紧闭,叫江妈开了门,推门而进时,只见作坊内的物什摆放倒是齐整,只是上头落满了尘,一片灰扑扑的景象,院内摆了十几只大缸,里头是伴了曲正在发酵的粮食。几人进了地下酒窑中,只见靠墙角摆着十来坛酒。 沈云慢只觉自己都要崩溃了,只听得余老板在一旁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是完了,到时间我拿不出酒,隆泰酒行是彻底完了,都怪我,我托大,一看有利可图,就……”余老板一边说,已经在一旁捶胸顿足起来,“沈小姐,我这下可是被你父亲害得惨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沈云慢一时自是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余老板却灵光一闪,急急往外而奔,出了酒窑,奔行院中,指着那院内的十几只大缸道,“有办法,有办法,这缸内的想必就是你父亲生前伴了曲的熟谷,是不是?酿出来就好了,我酿出来就好了。沈小姐,快快,签字,我这就叫人来运,这就叫人来运……” 沈云慢见他抓耳饶腮,心中不由一紧,想到每次父亲伴曲时,都是独自一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不是不知道的,此时若是将这抽缸内之物直接交给了旁人,只怕…… “余老板。”沈云慢道,“出酒的事,就无需您费神了,我们酿出来后,直接将酒交于您便可,您再等一日,我这就去叫师傅来出酒。” 她言罢,便不再多言,转身便往作坊外头走。余老板这边却是神色躲闪,看着这十几只大缸发了半晌的呆,这才跟随着她,出了作坊,约定好五日后再来取酒。 如此,沈云漫是先去了一趟益兴钱庄,她拿了父亲生前的印章,要去查一查家家中的资产。不料钱庄的伙计只是告诉她:“隆泰酒行的两千大洋的确是有汇过来的,当天就被沈先生取走了,第二天沈先生又取走了五万大洋,眼下沈先生的账户里,已经没有存款了…….” 沈云慢缓缓转了身,又缓缓行了出去,只留下那个银行的伙计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头朝她喊:“哎,你的印都忘了拿……”她充耳未闻,出了银行的大门,门外头的阳光明晃晃的,晃得她眼睛生疼,一屁股跌坐在大街之上。过了许久,她方反应过来,又急急的跑回钱庄,问那伙计要回了父亲的印章。 第一卷、陌上柔桑 五、酒中禅意(一) 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又往郊外的谭师傅家而去,虽是应承了那余老板,但是对于酿酒一事,她是全然不知的,要酿酒,唯有请回谭师傅,这谭师傅是沈家作坊里的老人了,自她懂事起,便见他在作坊里忙活,作坊的工人里,他是颇有些德高望重的。 她行了约有四个钟头,方到了谭师傅的家,谭师傅的堂客见了她,极是惊诧,连声喊道:“小姐,你怎么来了?这大热的天……” 沈云慢灌了一大碗凉水,方笑了一笑,谭师傅从屋后头进来时,便看到她满头大汗的坐在凳子上,吃了一惊,脱口道,“小姐……” 沈云慢说明了来意,谭师傅竟是沉默了下来,良久,方道,“酒是早就可以出的,只是每次出酒的时候,都是老爷自己调的,出出来的味道能不能有之前的好,只怕是难说。” 这谭师傅天性耿直,奈何沈家的大小事向来都是原先那赵管家管着,沈老板身故后,当日赵管家说是得了沈云慢的口信,解散了作坊的工人,他虽是不满,但也不得法,到后来还是只得依了赵管家,拿了些遣散的银圆,回了家来。如今即然沈云慢都求到了自己头上来,这个忙他自然是免不了要帮上一帮的。 沈云慢心中着急,哪里顾得了这酒的味道好不好,当下两人便就戴了斗粒,顶着烈日往沈家酒坊而去。谭师傅到底是多年的酿酒师傅,进了沈家酒坊,当下便洗尽了一应酿酒的器具,架起了锅炉开始酿酒,到了傍晚时分,便有芬芳的酒液从锅炉里汩汩而出了。 沈云慢这些年是过惯了大小姐的日子,看到谭师傅一个人忙,便自告奋勇要去烧火,不料原本烧得正旺的炉火,经她一捣鼓,反倒扑了几扑,竟然只剩下一堆通红的火星在灶里闪着红光。谭师傅吓了一跳,忙将她拖了出来,“小姐,这事您做不了,您又没做过!你就在一旁看着便好了嘛!这火可不能灭,灭了可要遭殃……” 沈云慢不料谭师傅一急起来,说话竟是这样硬梆梆,当下吓了一跳,忙起了身,便只见他皱着眉,拿火钳在灶里捣了几捣,便见灶堂里一亮,不一刻便有通红的火舌从灶堂里窜了出来,沈云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我真是成事不足……” 谭师傅脸上的皱纹被火光映得通红,听到沈云慢的话,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她,“这样的事,哪里是你做得来的?” 沈云慢便不说话了,一时老少两人俱是无话,只闻听得木材在灶堂里的噼啪之声,和酒液落到酒坛里的叮咚之声。过了许久,沈云慢方轻声道,“谭师傅,我爸爸他生前,有跟您说过什么话?或是他做过什么事么?何以沈家现如今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谭师傅叹息一声,“老爷身前一切都很正常,他下江南前还同我说过,说是请人设计了一款玻璃酒瓶,想要将沈家酒铺的酒罐起来,销到远处去,谁料……” 第一卷、陌上柔桑 五、酒中禅意(二) “那时候你在病中,我去探了两次,次次都被赵管家拦着,说你身子不适,我们这些人,不好去打扰。我也只得做罢,谁知道后来就来了许多人,看到东西就搬,说是用来抵债的。” 他又指着灶上的那冒着水汽的大锅炉,这套锅炉,是老锅炉了,还是太老爷当年留下来的东西,老爷生前极是珍重,所以我才拼死护着,他们倒也做罢了……” “可恨我那时候病着,”沈云慢道,“什么都不知道,赵管家他……”她叹息一声,“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了,何况又没有证据,家中账本都已经找不到了……” 谭师傅一时也沉默下来,过了良久,方道,“天无绝人之路,小姐,你要撑起来。你看你现在瘦成这样,你还有太夫人要照顾呢。” 他见沈云慢不说话,又自顾道,“活了这么多年,人情事故这些事,经得比你多,我倚老卖老说一句,赵管家这个人,你要当心他。还有这酿酒的方子,你若是不知道也便罢了,若是老爷告诉了你,你自己要收好,莫要叫旁人使计骗了去……” 沈云慢惊诧的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也正看自己,一双混浊的老眼里满是慈爱,“你出生那年,老爷酿了整整五灶的酒,全都埋在沈家的老宅子里呢,再过些年挖出来,也要成宝贝了。” “这儿热,你坐远点,别烤着了,受了暑热。”谭师傅道。 沈云慢便依言退了几步,坐到远处一条矮凳上,“您说酿酒的方子?” “沈家作坊出的酒,能在十五里麻石街这么有名气,全靠沈家的酒曲方子,只是太老爷不喜追逐名利,太老爷在世时,常说酒是好东西,却也是毒药,会使人淫人妻女,失了常性,所以沈家酒铺每日只卖一百斤酒,到老爷这一代,却是没有遵从太老爷的遗言,但即便如此,沈家酒铺在太老爷过世后,每日里却也只卖一百五十斤的酒,每天去喝酒的,顶多顶多,只准喝半斤……” 沈云慢一只手撑着头,仿似自言自语道,“爸爸在世的时候,也常跟我们说喝酒可以,不能太过,酒能成事,亦能败事……” “但是少爷似乎不这么想,年代不一样啦。”谭师傅起了身,将那接满了酒的坛子换了一个,“想必少爷是说服了老爷,要将作坊扩大,不然老爷也不会下江南去进粮食.,谁料……” “这也是命。小姐,人得认命......” 沈云慢点点头,“谢谢谭叔,我没事。” 谭师傅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那便好。老天总会给好人留条路走。” 第一卷、陌上柔桑 六、红尘爱恋(一) 这一夜沈云慢只觉格外长,耳边总是谭师傅的话,“沈家作坊出的酒,能在十五里麻石街这么有名气,全靠沈家的酒曲方子,只是太老爷不喜追逐名利……” 今夜的月亮极圆,亮汪汪的挂在天上,照着沈公馆这孤零零的窗。 待四天后余老板上门来提酒时,酒坊里的酒早已被谭师傅灌装好,封了泥,用红纸盖起来,再三交待余老板:“新酿的酒最好是再放些时日再开,那十几坛倒是可以开了。” 余老板得了酒,许是想着总算与那东南亚的大老板有个交待,一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自是感恩戴德,道谢不已。待与沈云慢签了字,将将想上车离开,却见一辆黑色福特车缓缓停在了旁边,下来了两个人,行至沈云慢跟前,问道,“请问是不是沈公馆的沈小姐?” 余老板见似有异样,便停了下来,听到沈云慢道,“我是,你们是?” “我们是银东银行的……”那人边说边递了一张名片给沈云慢,“您父亲一年前将沈公馆的房子抵压给了我们银行,现在还款期已到,但是沈先生的账户上资金不够,我们今天来是想通知您一声,这笔钱还请在十日内还清,否则的话,银行就只能来收房子了……” “你说什么?”沈云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沈公馆?” 他人似有不耐,又道,“我们知道沈老板已经过世,但是公事还得公办,沈公馆若是拿不出钱来,这房子,可就……” “你说我爸爸将沈公馆抵给了银行?”沈云慢道,“他借了你们银行多少钱?拿你的票来我看看。” 那人便将贷款单递了上来,“整整五十万圆,您看清楚了。” 他见沈云慢脸色苍白,撇了撇嘴,朝身旁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一把又将那单给夺了回去,“我们今天来只是通知您,还希望您十日后能将这钱还上,否则的话……” 他点了点头,“沈老板生前酒生意做得那样红火,想必这五十万圆还是拿得出来的吧。”他们点点头,调转了身,上了车,那轿车摇长而去,独留下沈云慢白着一张脸,“五十万,五十万圆,爸爸你到底是做了些什么?何以要将沈公馆都抵押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