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垃圾中的战斗机
我叫陆清晨,还有一个多月满三十周岁。单身,未婚,被那些没良知的媒体和愚昧的大众戏称为“剩女”。
不是我不想找男朋友,只是在长期单身生活中渐渐活成了我期待中男人的样子。
换灯泡、扛煤气罐、修水电我样样在行,还要男人干嘛?纯粹摆在身边当摆设吗?
这一章我们先翻过去,因为我实在不想讨论我的个人感情问题,因为每次和我妈谈到这个问题时我们都会把我们那栋居民楼闹得鸡飞狗跳,弄得我爸在家里很难做人,只能抱着象棋去小区旁边的公园避风头。
我拥有一个十分小清新的名字,却干着一份万分重口味的工作。
七年前我从H城全国驰名的综合类大学毕业,学的是正儿八经的新闻专业,本以为自己会做一个惩恶扬善、不畏权贵、有理想有抱负的优秀新闻记者,不料骨瘦如柴的现实给了丰/满的理想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子。
“地瓜网”视频娱乐节目《八卦挖挖挖》栏目录制现场,知名男模Kevin染了一头金发,紧身皮衣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的打底背心,夹着麦克风的胸口两块坚实的肌肉伴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让在场的女性工作人员心驰神往,男性工作人员自愧不如。
女主持人朱灵灵兴致盎然的从Kevin的好身材上收回视线,瞥了眼台本上的下一个问题,眼皮跳了跳,但还是极有专业素养的僵着一张充满了胶原蛋白的笑脸问:“下一个问题,我们都知道Kevin你很喜欢运动,也有一个让万千女性同胞痴迷的好身材,那么请问你第一次……嗯,那个是在什么时候呢?”
Kevin听到这问题,和头发一样染成金色的两条眉毛紧紧皱起来,很有些横眉冷对的意味。
下一秒,他愤怒的摘下夹在黑色背心上的麦克风不客气往旁边桌子上一摔,冲一旁娇滴滴的朱灵灵骂道:“你他妈这是问的什么狗/屁问题?有毛病吧?老子不录了!”
女主持朱灵灵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小姑娘,无论在家里还是公司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一种。
娇弱的朱灵灵被Kevin这么大声一吼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她无辜的指了指摄影机后面的我委屈的说:“这些问题都是编导写在台本上的,我也是按台本走,你骂我干什么……”
Kevin恶狠狠的将目光投向大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的节目编导,也就是不才在下我,然后跟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似的颤着手指向我,打机关枪似的骂道:“就你这水平还当节目编导啊?小学毕业了没有?我看你还是滚回你妈的肚子里去回炉重造吧!别不是一大把年纪想男人想疯了才问这种恶心人的问题吧?”
他环顾了一下摄影棚四周简陋的布景,冷笑道:“哼,就你们这破节目,布景质量差、主持人菜鸟、通告费还不够打出租,简直就是垃圾中的战斗机,贱人里的VIP!我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么低俗、下作、不要脸的节目!现在社会风气这么差,大众审美水平这么低,都怪你们这些无良媒体人的导向有问题!”
现场的工作人员沉默的听他骂完,然后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辱骂的对象——我。
正文 第二章 耍大牌
我这人平生最见不得那个艺人拿乔,况且别人都指着我鼻子骂我了,我要是还能缩着脖子当乌龟怎么对得起过去十六年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授课老师?
我愤怒的摔了台本站起来反击道:“我承认我们节目很低俗,但是低俗也是有底线的,例如我只问了你第一次开展这项活动的时间,没问你是对着什么东西展开这个活动,没问你进行这项活动的时长,更没要求你现场跟咱们演示演示。”
我身边的摄像大哥闻言捂着嘴抖着肩膀笑起来,棚内的朱灵灵也红了大半张脸,她身边的Kevin则咬牙切齿的瞪着我,那样子恨不得把我抽筋扒皮吞进肚子里去似的。
我继续说:“Kevin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通告是一个月之前就排好了的,节目流程和提问内容也是和你经纪公司开过会得到他们认可的。你既然签了合同录制我们节目,那就应该对我们往期的节目有所了解,也应该知道我们节目的风格。”
“你!”
我扬起下巴冷步步紧逼:“你什么你!做艺人得有最起码的专业素质,你之前不做功课,现在才摔话筒骂人,是不是有点当了婊/子还硬要立牌坊的意思?”
“我靠你大爷!”Kevin彻底被我激怒了,拿起刚才被他摔在桌上的麦克风朝我砸过来,哪知失了准头刚好砸中了摄影机。
然后,他就跟发了疯的狮子似的朝我冲过来,那架势似乎是要把我揍成肉泥。
我虽然在公司以彪悍著称,但好歹是个女流之辈,他那一拳头揍下来,我这如花容颜还不报废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窜出一个矮胖的人影隔在了我和Kevin中间,也让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去。
节目制作人张富贵拍着Kevin的胸口明知故问:“哎哟,Kevin,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惹你生气啊?你告诉我,我马上批评他。”
张富贵这人四十来岁,因为是我们栏目组的老大,也是我任职的“地瓜网”的股东之一,所以我们都叫他“张头”。
“你问她。”Kevin指了指我,撅着嘴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那小模样看起来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张富贵恶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陆清晨你又给我惹事,快去给Kevin买杯咖啡来赔罪。”
《八卦挖挖挖》这节目在各种网络视频节目的夹缝中求生存很不容易,所以节目宗旨就是低俗和无节操,我问的问题完全就是现在观众喜欢看的呀。
如果问Kevin“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你最近有什么人生感悟”这样的问题,节目会有点击率吗?节目没有点击率,会有商家愿意投放广告吗?没有广告他张富贵拿什么给我们发工资?
张富贵见我跟块木头似的站着不动,脸上的表情又凶狠了几分,骂道:“还不快去!这个月工资还要不要啦?”
一听“工资”二字,我觉得我的自尊心和羞耻感瞬间变为了负数的存在,毕竟我才刚刚贷款买了房,每个月还有三千块钱的房贷等我还。
于是乎,我淡淡瞥了眼抱着手生闷气的Kevin,拿起搁在一旁的双肩包,老老实实下楼买咖啡去了。
走出摄影棚还能听见身后张富贵用那粗粝的嗓子温柔的对那小男模说:“好了别生气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啦,快看你妆都花了。化妆师,快过来给Kevin补补妆,咱们休息一下接着录。”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名的艺人都喜欢拿乔,用行业内外通俗的话说就是耍大牌。让人憋屈的是,你明知他耍大牌还不能冲过去抽他两个大嘴巴让他不要作。
正文 第三章 我没有调戏他
我实在不想面对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大牌我最大”气息的男模,于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角落里玩了一个多小时的手机游戏,直到头晕眼花的把游戏通关才慢悠悠的提着一杯被我吐了一大口口水的咖啡上楼。
我回到摄影棚的时候Kevin已经走了,只留下管道具的小伙子在那里收拾东西。
我心疼的拿起被摔坏的麦克风,看看有没有让他起死回生的可能。
“陆清晨。”
我被身后的一声喊吓得一哆嗦,僵着脖子回过头去对上了张富贵的那张比地道的长沙臭豆腐更臭的脸。
“张头。”我呵呵的干笑着,把眼角的褶子都笑了出来。
张富贵看了眼我手里的麦克风说:“你今天惹了大祸,这个损失从你工资里面扣。”
我一听这话顿觉五雷轰顶,这东西不是我摔坏的,凭什么要我来赔?
张富贵这千年铁公鸡无视了我委屈的表情,顺手拿过我手里的咖啡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磨磨蹭蹭跟着张富贵进了他办公室,眼睁睁看着他仰头喝了一口那杯加了我口水的咖啡,眼睛微眯,唇边含笑,跟喝了王母娘娘的琼浆玉露似的,神情那叫一个陶醉。
我忍住内心龙卷风似的狂笑,满脸正经的先发制人道:“张头,你觉得我问的是什么很可怕的问题吗?每个人这辈子都会经历的啊,否则人类还怎么繁殖下去呢?我觉得现在的艺人应该把姿态放低一些受众才会喜欢,老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很容易摔下来粉身碎骨的。”
“你还好意思说!”
张富贵在他办公桌前坐下,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义愤填膺的说:“你知道咱们这种小制作低水准的节目能请到Kevin这样的大牌有多不容易吗?这次通告是我舔着一张老脸跟他经纪公司磨了两个多月才敲定的。你不好好把他当神当佛一样供起来,竟然还敢调戏他!”
我辩解道:“我没有调戏他!我只是问出了万千观众感兴趣的问题,你知道的,我对这种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没兴趣。”
张富贵哼了一声,似乎很不赞同我的说法。
他说:“我看你也别干编导了,明天开始就去跑外勤吧。我最近有一个idea,如果我们节目能邀请到一个只要一出新闻必定占据所有媒体头条版面的大牌,一定能摆脱现在点击率低迷的现状。我经过了长期周全的考量,把人选确定了下来。”
说着,张富贵把一张照片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一看,我滴个妈呀,这不是现下正当红的影视歌三栖明星,被称为高冷男神的彭奈吗?
彭奈这人何其高贵冷艳,别说是我们这种不入流的网络节目了,就是大电视台想采访他都常常吃闭门羹,要邀请他来做节目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喝咖啡的张富贵,“您老没中邪吧?他这种大牌怎么可能愿意上我们节目?”
张富贵把身体靠在椅背里,笑的一脸志在必得,“事在人为嘛,你是新闻专业科班出身,我相信你能办到的。小陆啊,你最近不是挺缺钱吗?你要是这次邀约取得成功,我立马给你涨两千块钱工资。当然,你不愿意的话……”
他冷下脸,继续说:“你和我们地瓜网的聘用合同可能就只能签到今年了,你知道的,我们资金短缺,不养闲人。”
我在张富贵手底下工作了将近五年,他这人有多阴险多狡诈多没人性我太了解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他用起来简直驾轻就熟!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照片上剑眉星目的英俊男人,又抬头迟疑的看了看高高兴兴喝着口水咖啡的张富贵,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两千软妹币的巨大诱惑,牙一咬,心一横,脚一跺,向恶势力低了头。
正文 第四章 大鱼上钩
彭奈所属的经济公司“盛腾娱乐”所在的大楼门口每天都挤满了前来挖新闻的记者和守候偶像的粉丝。
在联系了数十次彭奈的经纪人和助理都得到一个“抱歉,我们艺人不接受任何专访或者节目采访”的答案之后,我决定也到盛腾娱乐门口去蹲守,亲自和这位大明星谈一谈人生。
为了得到每个月多增加的两千软妹币,这次邀请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定要将这个传言中高贵冷艳的大明星一举拿下。
在行业内摸爬滚打多年,深知狗仔圈潜规则的我准备很是充分,毛毯、报纸、干粮、热水、雨衣通通带了个齐全。
但是当我惬意的席地而坐啃着面包时,却被不远处一个哥们深深折服了,他竟然直接在公司侧门旁边搭起了一个帐篷,并且还带来了一个简易酒精炉开始煮起了面条,看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此时我已经在盛腾门口蛰伏了三天三夜,在过去的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里,我连彭奈的一根人毛都没看见。
小明星倒是见了几个,他们大多遮遮掩掩,行色匆匆,视我们为洪水猛兽,好像我们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传染病似的。
我看了下手表,晚上十点四十。
夜凉如水,三月的H城的夜乍暖还寒,我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有些失落,看来今天又要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这位大明星正面交锋。
就在我沮丧的打了个哈欠时,小广场那边发生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不少同僚都扛着单反相机和摄像机冲了过去。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远远瞧到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开了过来。
直觉告诉我大鱼将在今晚上钩,我扔掉手里的毛毯飞速跑了过去,用手分开挡在前面的人想要靠近那辆保姆车。
奈何大楼里跑出来一溜穿黑西装的彪形大汉,自动分成两列做成了人墙,把众多疯狂叫着彭奈名字的粉丝和准备好机器蓄势待发的记者们通通堵在了人墙之外。
奔驰保姆车的车门被人拉开,先是从上面下来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然后是一双长腿,一个翘/臀,一个小细腰,一个宽阔的肩膀。
最后,彭奈的那张巴掌小脸出现了。
目标人物出现,耳边顿时人声鼎沸,然后是不绝于耳的快门声和足以照瞎人双眼的闪光灯光亮。
我看见戴着超大墨镜的彭奈我就跟苍蝇见了有缝的臭鸡蛋似的凑了上去,使出吃奶的劲儿挤到人群的最前排。
那一刻,我感觉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但是,当我正准备说出在心里排练过千万遍的自我介绍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那只大手拎住了我的后衣领跟扔快递包裹似的毫不客气的把我往后一扔。
我脚下一个踉跄头撞到一个小妹妹高高举起的灯牌角上,一阵钝痛。
揉着脑袋抬头看了眼小妹妹灯牌上闪着紫色光芒的“彭奈”两个大字,又看了看刚才对我下黑手的彪形大汉,想了想正朝我招手的两千大洋和自己跟乞丐似的在这里守候多时的目的,卯足了劲又一次向前冲去。
可惜的是等我冲到保姆车跟前时,彭奈已经走进了公司大堂,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高瘦挺拔的背影。
我气馁的掩面叹息,走路速度那么快,那双大长腿可真不是白长的。
正文 第五章 深夜回家
星光闪耀的彭奈消失在大楼里那几根通天柱子后面,人群逐渐散开去。
等我回到我的“领地”时,悲伤的发现我的黄色大嘴猴毛毯上面满是黑漆漆的脚印,而且那猴子的眼睛上还粘了一块黑黄的口香糖,看上去很是不堪入目。
原来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面临失败,而是成功唾手可得时我却在终点线上华丽丽摔了个狗吃屎。
我没有时间抬头看着星辰月亮伤春悲秋,因为我的手机已经响了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张富贵。
我知道他打电话来是要说什么,但我现下心情差得很,没兴趣同他周旋,于是果断挂掉了电话。
然后,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来电人竟然是我妈。
我妈者,张女士也。
没错,我妈她老人家也姓张,和我那个恐怖的上司一个姓,这让我得出了姓张的都是恐怖的定时炸弹的伟大结论。
当然,不得不承认我的这个认知很有些武断,但没办法,身边最亲近的两位张姓朋友都让我痛不欲生。
盛腾大楼门口疯狂的粉丝们还在一遍又一遍整齐的喊着彭奈的名字,那叫一个虔诚。记者们因为没能拍到有价值的新闻素材烦躁的骂着娘,场面一片混乱。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闪闪发光的“张女士”三个字如临大敌,走到一个僻静处战战兢兢接起了我妈的电话。
本以为我妈又是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谁知电话一接通她竟然在那边嘤嘤哭了起来。
我妈这人活的异常坚强,连切洋葱、吃芥末都从不落泪,今天却哭得这么凄惨。
我立刻慌了神,忙问:“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妈说:“晨晨,你爸他出事了,你快点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我爸他出什么事了?”
谁知我妈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只一个劲让我快些回去,就是不肯说我爸怎么了。
这让我心里更是没底,只能说:“好好好,您先别着急,我马上就回去。”
我老家在距离H城三百多公里的X城,现在这个时间大巴车都收班了,查了火车时刻表,夜间也没有开往老家的火车。
虽然我平时为人比较抠门,但现在情况紧急,我只能选择多花些钱坐出租回去。可是现在这时间哪里会有司机愿意跑那么远去呢?
我在路边不停的招手拦着出租,他们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停下来,然后一个一个明目张胆的拒载我,我急得直跳脚,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手也酸的快要抬不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小路上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开了过来,我忙跑上前招手拦车。
出租车在我面前缓缓停下,我一咬牙,还不等司机询问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直接拉开门坐进了副驾。
“师傅,我要去X城,真的有很急的事,麻烦您帮帮忙,我多算钱你。”我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搓着手乞求道。
司机点了点头,笑着说:“小姐,请你把安全带系上。”
我闻言一愣,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出租车平稳的穿梭在城市宽宽窄窄的街道上,我不停的把手机屏幕点亮看着时间,手指忍不住的微微发颤。
我爸这人平时没别的兴趣爱好,也就是下棋、遛鸟、喝酒三样,前两项倒是挺好,喝酒这一项实在是对身体不好。
我和我妈都劝过他很多次了,但他每次都说:“如果让我戒掉酒,我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和我妈也不敢再多劝。
今天早上我刚在晨报上才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个中年男人因为醉酒站立不稳摔下楼梯丧命的,现在想来实在胆战心惊。
正文 第六章 歪瓜裂枣
出租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坐立不安的我一眼说:“小姐你别着急,我尽量开快一点。”
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着急,但是我知道我在这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于是点点头感激的对他说了声“谢谢”。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出租车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戴着一顶黑色皮质棒球帽,鼻梁上架着一副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身上穿着简单的红色棒球服,皮肤白白的,看起来像个还未出校园的大学生。
司机小哥大概发现我在打量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嗯……你要不要收音机?”
我点头说好,他便打开了收音机。
午夜的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曲调悠扬的钢琴曲,舒缓的调子让我烦躁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此时车已经开上了高速公路,路的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稻田,灰色的公路似乎没有尽头。
一路上我和年轻的出租车司机都未说一句话,直到他稳稳当当的把车在我家楼下停下来。
我掏出钱包拿出里面所有的现金递给他,“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家了。”
“不客气。”他灿烂一笑,只将计表器上的数额放进口袋里,把剩下那部分还给了我。
我望着他递回来的红票子,心想这果然是个刚出社会的单纯小孩,别人给钱你不收,这不是傻吗?
他傻,我可不傻,他把钱还回来,我就顺手把钱塞进了自己包里,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等一等。”年轻司机叫住我。
我动作一顿,心想他八成是后悔把钱还给我了,看来世界上就没有不爱钱的人。
他伸长了脑袋从副驾的窗户瞧我,然后笑眯眯的递给我一个东西,“这个送给你,心里难受的时候吃一颗心情就会变好了,祝你一切顺利。”
我讷讷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一颗大白兔奶糖。
等我晃过神来的时候,笑容灿烂的司机小哥和他那辆黄色出租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低头看了眼奶糖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这孩子是傻,真心傻,傻得出奇。
当我推开家里大门的时候,原本想象中紧张哀伤的气氛一点都没有。
张女士,也就是我妈正歪着脑袋坐在沙发里呼呼大睡,在电视机的白光照射下,她嘴角不慎留下来的哈喇子格外显眼。
而我爸,正哼着小曲在厨房里做夜宵,鸡汤的香味飘荡得整个单元楼都能闻到。
“张女士你竟然敢骗我!”我扔了手里的双肩包大喝一声朝我妈扑了过去。
我妈瞬间醒了过来,“嗷”的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躲到沙发背后去了。
我爸听到客厅里的动静拿着锅铲就跑了出来,只见我和我妈两人正围着一张沙发进行猫捉老鼠的游戏。
我边追边咬牙切齿的说:“张女士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坐车回来?你竟然敢骗我!看我不打得你没办法去跳广场舞!”
我妈边在前头跑边委屈的说:“我不骗你你这死丫头舍得回来吗?今年过年就说工作忙不回来,弄得我跟你爸像是没儿没女的孤寡老人似的,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我撸起袖子伸手去抓她后背,谁知她这把老骨头倒是灵巧得很,腰一扭就躲过了我的魔掌。
我说:“不是你把家里弄得跟龙潭虎穴似的我至于不敢回来吗?去年十一回来,七天的时间你硬是给我安排了二十多个男人相亲,一天到晚对着那些个不是秃子就是瘸子的歪瓜裂枣谁受的了啊!”
我妈不服气的说:“我那都是为了你好,你看看咱们小区里哪有你这个年纪还不结婚的。”
正文 第七章 男人有钱就花心
张女士毕竟上了年纪,围着沙发跑了几十圈后明显体力不支,喘着粗气叫来了援军。
“老陆!你快过来管管你家这小畜生啊!”
我爸这辈子最听我妈的话,忙举着锅铲跑过来一把截住了我,拍着我的背安慰道:“晨晨你别生气,老爸今天给你炖了鸡汤,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生煎饺子。”
我趴在我爸怀里喘着粗气看向手支在窗台上同样喘着粗气的我妈,哼了一声抬头对我爸说:“您没闻到您的生煎饺子糊了吗?”
我爸“哎呀”一声大呼,忙放开我奔进了厨房。
我为了见彭奈一面已经好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了,此时再没多余力气和我妈上演追逐战,喘着粗气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凉水大口喝起来。
电视里正在重播我妈百看不厌的《情深深雨蒙蒙》,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依萍被她那个喜欢吹胡子瞪眼的没落军阀老爹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一出门就碰上了她的真命天子何书桓,然后上演了一场落难公主和白马王子的唯美爱情故事。
我和陆依萍同样都姓陆,为什么境遇却如此不同?看来艺术创作都比较坑爹。
我在客厅里吃宵夜的时候,我妈以时间太晚了要睡美容觉为借口躲回了房里,我这几天在“盛腾”门口蹲点也累得不成样子,无心和她再战,简单的洗了个澡便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里。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这一觉在自己的狗窝里睡得格外香甜。
吃早饭的时候,我妈拿出一沓照片笑眯眯的在餐桌上摊开,然后笑眯眯的看向我。
我看了眼手里的肉包子,又看了眼一脸淡定喝着粥的我爸,再一次觉得我妈这人真是……老奸巨猾。
我抢在我妈开口之前说:“张女士,我等会儿吃完早饭就要回H城,没时间相亲。”
我妈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说,阴测测的笑了笑说:“今天是礼拜天,国家法定节假日,中午去跟别人见个面吃个饭,下午我亲自从你去长途汽车站。”
我摇了摇头说:“张女士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干的这份工作不舍昼夜,从来没正规节假日一说。而且我今天还有个很重要的任务,您不让我回去老板会开了我的,您也不想我一把年纪还回来啃老吧?”
我妈从那些照片里挑出一个长得像弥勒佛似的中年男人说:“开了就开了,你那份工作付了房租还剩多少?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的单打独斗太辛苦了。”
她话锋一转:“我告诉你啊,这一个是隔壁楼王阿姨同事的老公的表侄子,做煤矿生意的,很有钱,你和他结婚后可以当全职太太,不用工作,到时候每天都是节假日。”
我吞下嘴里半口肉包子,不耐烦的说:“男人有钱就花心,成天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包二奶,养小蜜,您就盼望着您女儿掉进龙潭虎穴吗?”
我妈被我这么一噎,一时之间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忙用胳膊肘挤了挤我爸,示意他帮忙说话。
我爸抬起头心虚的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有钱又不花心的好男人也很多的嘛,比如你爸爸我。”
我闲闲用筷子夹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点头道:“那是,谁叫您一辈子都没钱呢。”
一听这话,我爸萧瑟的垂下了脑袋,自顾自喝粥去了。
我妈见我对“弥勒佛”不感冒,又挑出一个目测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二的眼镜男递到我面前,说:“这一个也很不错的,中学物理老师,人很老实很顾家的,以后你们孩子的功课可以都交给他辅导。”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是,以后我跟他上街就跟妈妈领着儿子似的,找个老公还附送了一个儿子的功能,简直不能更棒了。”
我妈一听这话,将照片往餐桌上一摔气道:“陆清晨,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我爸见状忙递了杯水过去让我妈灭灭火,被我妈随手一推,杯子里的水全泼到了我爸裤子上。
正文 第八章 铁杵也能磨成针
我见不到彭奈心里本来就恼火,忍不住跟我妈顶嘴道:“妈,我知道您是我亲妈。可是您能不能每天别瞎操心我的事啊?和王阿姨她们打打牌、跳跳舞不挺好的吗?”
我妈估计被我气的不轻,提高了音量说:“我能不管吗?你下个月就三十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难道想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你愿意每次回来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吗?还有,以后我和你爸老了,咱们家要修个水电,搬个煤气的没个男人怎么办?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顶事吗?妈妈不是让你一定找金龟婿,但是骡子是马你得带回来遛一遛啊……”
我妈这些话我早听腻了,颠来倒去也就那几句。我反正死皮赖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沉默的低眉敛目啃着手里的包子。
我妈见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怒到了极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肉包子往旁边一扔,指着我的鼻子说:“陆清晨我告诉你,下个月你生日之前不给老娘带个男朋友回来,我……我就跟你爸开煤气自杀!”
包子被抢了,这早饭也没法吃了,我只能回房间收拾东西回H城,昨天挂了张富贵的电话,他今天肯定会杀了我泄愤的。
等我收拾好东西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我妈已经到王阿姨家打麻将去了,我爸把我送到公交车站,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水煮蛋。
我从小就爱吃水煮蛋,以前上学时每天早上我爸都会往我书包里塞一个,等我课间饿了吃。
我对我爸说:“您劝劝我妈吧,我真的不想找个没感情基础的对象结婚,这不叫异性恋,叫繁殖恋您懂吗?”
我爸叹了口气,半晌才说:“晨晨,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林凯啊?”
一听到林凯的名字我浑身猛地一震,喉咙也跟着发紧起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贱人,一旦被提及就撕心裂肺的痛。
坊间传言十个Kevin九个基,剩下的那个取向正常的他背叛了我和我最好的闺蜜结了婚,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说来也巧,这个Kevin他的中文名就叫林凯。
我认识的那个叫林凯的Kevin和之前跟我在公司吵架的Kevin从性格到样貌都很不一样,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两个都是人渣的事实。
我没有回答我爸的问题,因为十路公交已经到站了,我冲他挥了挥手,握紧了手里的水煮蛋上了车。
公交转长途巴士,长途巴士再转地铁,这么一折腾我下午两三点才到公司。
我一敲开张富贵办公室的大门就摊手对他说:“张头,您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这好几天都是白忙活。”
坐在椅子里的张富贵正在吃一碗面上漂了厚厚一层红油的麻辣烫,他抬起眼皮子看了我一眼,慢吞吞的说:“小陆啊,有志者事竟成,皇天不负有心人,铁杵也能磨成针,你再加把油,要是能成功约彭奈来上我们节目,我给你涨三千块工资。”
一听这话,我再次妥协了,谁叫我没有古人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呢?毕竟我才刚刚背着我爸妈用多年的积蓄在H城郊区付了一套房的首付,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涨工资的机会。
我从他嘴角的辣椒油上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再去试试。”
正文 第九章 流浪汉
在接下来来的一个礼拜里,我乔装成清洁工混进盛腾娱乐的大楼,偷偷摸摸在彭奈住的的高档小区外蹲点,甚至去他拍戏的剧组当群众演员演一具被扔在乱葬岗的死尸,依然没能见到这位让万千少女心动的大明星。
这让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
傍晚时分,我心灰意冷的蹲在KFC门口吉祥物老爷爷旁边啃汉堡,双眼无神的望向H城霓虹初亮的繁华街道,包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我却毫无知觉,直到身后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喂!晨晨姐,你蹲在这里干什么?”我背后的女孩子个子很高,皮肤白得跟牛奶里泡过一遭似的,一双笑眼格外好看。
我吞下嘴巴里的汉堡站起来,吃惊的问:“陆清浅,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这个白富美叫陆清浅,吃汉堡喝洋墨水长大,嫁了个富二代,是我嫡亲的堂妹。
我叔叔,也就是陆清浅她爸爸,小时候就很得我奶奶的喜爱,我奶奶觉得他是个当艺术家的好材料,于是劝我爸放弃学业去工厂做工,然后用我爸在工厂里辛辛苦苦刨木头赚的钱送叔叔去美国学画画。
我这叔叔的画画水平怎么样还有待商榷,但他这人吸取了我爷爷奶奶所有的优秀基因,长得特别帅,并且用他这张帅气的脸和艺术家特有的气质把一个名门闺秀迷得神魂颠倒,和他一起私奔去了美利坚。
奈何我这叔叔虽然人长得帅,但命不太好,和美人双宿双飞后得了很严重的病,后来就英年早逝了。
好在他和这位大家闺秀生了一个漂亮的闺女,也就是我堂妹陆清浅。
陆清浅从小生活在美国,十六岁那年才第一次回国,十八岁回国读大学,二十二岁才找到我们家认了祖。大概是血缘关系作祟,我们一见如故,立刻打得火热,狼狈为奸干了不少坏事。
后来我因为失恋外加爷爷去世心里难受,飞去美国投靠了陆清浅好一阵子。
陆清浅这人有钱,并且很仗义,在美国时包我吃住,还很不要命的把儿子交给我这个没丁点育儿经验的人带。
对此,我感到有惶恐又兴奋,给她儿子灌输了不少新潮的思想。
陆清浅笑着对傻傻站在KFC门口的我说:“晨晨姐,你刚才怎么不接我电话呀?”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她的几通未接来电。
我说:“呵呵,没听见,”
陆清浅说:“我在对面的餐厅吃饭,从落地窗里面看见地上蹲着的人像你,我说百分之一百是你,左晨辉那厮还不相信,非说你是个流浪汉。”
蹲在餐厅门口吃东西,这行为的确有些像流浪汉,但我这个妹夫也忒不会说话了点。
陆清浅笑眯眯的拉起我的手说:“走,咱们一起过去吃饭去,今天左晨辉埋单,咱们把他吃穷。”
据我所知,我堂妹夫左晨辉这人很有钱,就算陆清浅把对面这间餐厅买下来也不会让他破产。
我望了眼对面连招牌都显得十分高级的豪华大酒店,想想餐桌上的翅参鲍肚,义无反顾的扔了手里的半个汉堡跟陆清浅走了。
正文 第十章 等我长大娶你
三分钟后,陆清浅豪气云天的一把推开厚重的包厢大门,里面五六个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了过来。
陆清浅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前面,向众人大声介绍道:“这是我堂姐陆清晨,怎么样,长得漂亮吧?”
对于长相这个事情,我老爸虽然和我叔叔长得不怎么像,但我和陆清浅的长相却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她是一双弯弯的笑眼,而我遗传了我妈,长了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可惜这双大眼睛年轻时看能放放电唬唬人,现在就只能拿来瞪人了。
“哟,真是你啊陆清晨,我还以为是哪个流浪汉呢?话说你蹲在那儿干嘛呢?”左晨辉率先站起来,热络的拍拍我的肩膀问。
我斜眼瞪了这富二代妹夫一眼,干笑着说:“我那是行为艺术,刚才是在思考人生,你们这些普通凡人不会明白的。”
左晨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在怀疑我的话的真实性。
陆清浅一把推开碍事的左晨辉,把我拉到沙发前坐下,随手端起一杯果汁递给我。
沙发上还坐了几个男女,看起来都很面熟,不知是不是在哪个杂志上见过。
不管我是不是在杂志上见过他们的人,反正我敢肯定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和脚下穿的鞋我都在最新的时尚杂志上见过。
诚然我不是一个喜欢花钱买时尚杂志的败家女人,但我之前在“盛腾”楼下蹲点的时候,旁边一个女记者抱了好几十本时尚杂志过去消磨时光,我也就随手翻了几本。
陆清浅刚满八岁的儿子陆离看见我立刻跟牛皮糖似的粘了上来,小家伙红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拉了拉我的衣角说:“晨晨姨妈,我可想死你了。”
我一把捞过这半大的孩子,捏着他嫩得能掐出一碗水的脸蛋问:“陆离同学,你最近有没有背着我和小姑娘谈恋爱啊?”
陆离摇头如撞鼓,握着小拳头坚定的说:“晨晨姨妈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劈腿的。你再等我几年,我多吃点饭多喝点牛奶,马上长大娶你,到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可以合法化了。”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粉嫩嫩红扑扑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一旁的陆清浅看到这一幕眼皮不由跳了跳,她咬牙切齿的说:“你们这是在搞,乱,伦!”
陆离摸了摸自己红彤彤的耳朵很镇定的纠正她:“妈妈,我是你领养的小孩和你没有血缘,那么也就和晨晨姨妈没有血缘,所以我和晨晨姨妈以后是可以结婚的。”
喝外国奶粉长大的小家伙果然智商爆棚,我满意的说:“哎呀,陆离同学你可真聪明。”
陆清浅这回彻底无语了,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包厢里的男男女女我都不认识,跟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陆清浅和左晨辉十分没节操的秀恩爱,两人把五星酒店的豪华包厢当成了江边的露天KTV大棚,霸着麦克风一路从《纤夫的爱》唱到《法海不懂爱》,然后从《法海不懂爱》唱到《爱情买卖》,两个人浓情蜜意、眉来眼去的样子简直令人发指!
我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百无聊赖之际只能抱着陆离打手机游戏。
他们一群人聊天的聊天,调情的调情,迟迟没有上菜,也不知道在等什么重要人物。
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很是后悔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把那半个汉堡扔进了垃圾桶而不是偷偷揣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