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一
翠羽从宣和堂回来,一进门就瞧见三四个小丫鬟凑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在聊天,先前在凉亭里一个人玩儿叶子牌的世子却不见了踪影,顿时急了,脸一板,沉声问道:“世子爷呢?”
她是荔园的大丫环,又是太后从宫里特意指派到世子爷身边的,自然比寻常丫头要体面威风得多。小丫鬟们都怵她,悄悄朝凉亭方向看了一眼,没瞧见人,全都吓得低着脑袋不敢作声。
翠羽见状,愈发地生气,只是这会儿也没时间教训她们,狠狠瞪了几眼后,便让她们散开出去找人。不多时,便有丫鬟过来回话,是外头打扫院子的三等丫鬟兰心。她低着脑袋怯怯地道:“翠羽姐姐,奴婢方才瞧见世子爷蹲在梅园的墙脚玩儿泥巴。”
瑞亲王府的世子爷赵诚谨才五岁,小名儿叫顺哥儿,最是调皮捣蛋,因是瑞亲王府的一颗独苗,最得当今太后的宠爱。宫里头的诸位皇子们但凡满了五岁就要送去御书房读书习字,可太后怜惜赵诚谨身子不好,便一直让留在王府里由着他玩儿,隔三差五又让瑞王妃将他抱到宫里去瞧一瞧,让一众读书读得花了眼的皇子们颇是羡慕。
赵诚谨年岁虽小,调皮起来却是连瑞亲王都要头疼的,好几回想要狠狠管教,都被太后给骂了回去。这小世子也是聪明,知道要讨太后的欢心,每回进了宫,总要奶奶长奶奶短撒娇,惹得太后对他愈发地宠爱。
好在他的脾性并不坏,也不算太娇纵,只是若有人惹了他的玩性,他便要大恼,这时候,就是王妃也劝不住。所以,兰心虽晓得众人都在找他,却也不敢贸贸然地去打扰了他。
晓得赵诚谨并未出什么意外,翠羽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将先前做错了事的小丫鬟全都喊到院子里罚站,自己则领了兰心和另一个叫做雪菲的二等丫鬟一起去了梅园。
一进梅园的大门,尚未见到人,就听到了赵诚谨奶声奶气的声音,“……喵呜——喵呜——你是不是肚子饿了,饿了就叫一声——”
“喵呜——”同样奶声奶气的声音。
翠羽大惊,这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猫,若是抓伤了世子爷可要如何是好。心里一急,赶紧加快了步子冲过去。绕过密密的梅树,果然瞧见了蹲在地上一身泥巴的世子爷赵诚谨。他的面前正站着只小猫儿,歪着脑袋翘着尾巴眼巴巴地瞅着赵诚谨,好似真能听清他的话一般。
这小猫约莫才几个月,个子小小的,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小耳朵尖尖的竖着,眼睛又圆又蓝,漂亮得不像话,可不知为什么,长在那一张大圆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憨憨的傻乎乎的喜感。
这王府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畜生?莫不是有人故意弄来的?
“世子爷——”翠羽心中惴惴,又生怕惹恼了赵诚谨,放慢了手脚走到他跟前,柔声道:“奴婢才将将去了趟宣和堂,转身就找不见您了。王妃让奴婢带了些消暑的果子,您快回去尝尝。”言语间却是丝毫不提面前的小猫。
赵诚谨却恍若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从荷包摸出个压扁了的绿豆糕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猫的嘴边。翠羽心里一惊,正待开口劝,却见那小猫儿探过脑袋来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动作竟然十分斯文优雅。
它吃了两口,便有些不喜,被毛发盖着的圆脸上竟隐隐有嫌恶的表情,高傲地抬起头朝赵诚谨瞥了一眼,伸出小爪子在嘴边抹了抹,罢了,竟又一改刚刚的傲慢的神态,眼巴巴地瞅着赵诚谨,“喵呜——”了一声。
“你不喜欢?”赵诚谨低头瞧了一眼手里只去了角的绿豆糕,闻了闻,扁扁嘴,扔了,回头问翠羽,“它都喜欢吃什么?”
翠羽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回道:“猫大概都喜欢吃老鼠的——”
她的话尚未说完,那小猫儿陡地怪叫了一声,舞着爪子就蹦进了赵诚谨的怀里,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竟似十分厌恶又害怕。
“胡说!”赵诚谨把小猫儿抱在怀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怒道:“谁要吃那些腌臜东西。七皇叔家的雪球儿每日里都要吃肉,它定然也是喜欢的。你赶紧去厨房给它弄碗肉来,唔,还要几样果子并酪浆。”
祈郡王府上的雪球可是条哈巴狗,这能跟猫一样吗?心里虽这么想,翠羽却是半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只赶紧吩咐了下去,罢了,又柔声细气地哄赵诚谨回去,“……不如让奴婢帮您抱它,回头送到厨房那边,让李婶子帮忙养着。”
虽说这只白猫看起来软软的,但翠羽心里头却清楚得很,猫儿可不比狗,最是翻脸无情,将将还撒着娇,说不准一转眼就要给人挠一爪子,万一世子爷被这爪子给挠实在了,荔园从上到下都得脱一层皮。
赵诚谨不理她,自己抱着小猫儿大步流星地往荔园走。那小猫儿鼓着小脸、梗着脑袋蹲坐在他怀里朝四周打量,表情十分严肃,就好像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赵诚谨是瑞王府的一株独苗,府里上上下下都捧着,听说是荔园要吃食,厨房哪里敢怠慢,不消一会儿就送了一碟卤牛肉与白切鸡过来。这小猫儿也怪,当真喜欢吃肉,如此娇小的个子,居然连吃了好几块卤牛肉并半个桃子,吃罢了,就摇着尾巴往赵诚谨怀里拱,一会儿又舔舔他的手指头,讨好的模样,全无传说中猫儿的傲慢姿态。
赵诚谨顿时欢喜起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团儿。
雪球儿和雪团儿可有什么区别?小猫儿“喵呜喵呜——”地叫了半晌,赵诚谨只当它喜欢,愈加地欢喜起来。雪团儿没办法,只得无奈地蜷在桌上,不动了。
翠羽生怕雪团儿抓伤了赵诚谨,日后她不好交代,只得亲自跑了一趟宣和堂,将此事报与王妃。王妃听罢,却是笑道:“难得顺哥儿喜欢,就让他先养着。不过是只奶猫,怕是爪子都没长好,不碍事。这孩子忘性大,只怕过了几日,自个儿就把它给忘了,倒省得而今跟他闹,一会儿哭起来,又要去宫里头找太后告状。”
既然王妃都这么说了,翠羽自然不敢再有异议。回了荔园,先把院子里的大小丫鬟敲打了一阵,尔后又吩咐下去,要半步不离地跟着世子爷,若是再有今儿的事,立刻打了板子赶出府去。
众人皆唯唯诺诺地应了。
到了晚上,翠羽却是头疼起来。这世子爷也不知怎么就和雪团儿如此投缘,非要抱了它上床睡,怎么劝也不听。更要命的是,那雪团儿居然也跳上床去怎么也不肯下来,自个儿先挑了靠里头的角落坐下,把身子拱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翠羽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屋里的小丫鬟们急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向翠羽求救。“是不是去禀告王妃……”
“罢了。”翠羽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咬牙:“去打热水来,先给雪团儿洗澡。”看赵诚谨这架势,若是不应了他的意,只怕又是一通好闹,至于王妃那里——翠羽实在不指望了。
小丫鬟们听得翠羽吩咐,赶紧应了,不多时便抬着一通热水进了屋。雪团儿原本躲在赵诚谨被窝里的,听到外头动静,怯怯地从被窝里探出个小脑袋来,侧着耳朵听了听,怀疑地踱到床边,伸长了脑袋盯着外头瞧。瞧见热水,它欢快地“喵呜——”了一声,竟直接床上跳了下来,一骨碌蹦进水桶。
只听得几声凄惨的“喵呜——喵呜——”的声响,尔后便是“啪啪——”的水声,一会儿又是“咕噜咕噜”的呼叫声,赵诚谨急急忙忙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追过来一瞧,顿时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雪团儿手短腿短,这一骨碌跳进桶里,顿时就沉了底,可劲儿地挥着小短腿儿在划水,可哪里又顶用,只淹得“喵呜——喵呜——”直叫,好不狼狈。
翠羽见那雪团儿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也是好笑,又生怕淹坏了它,赶紧伸手把它拽出水面,安抚地摸了摸它湿淋淋的背,又朝赵诚谨笑道:“世子爷莫要再笑了,我看雪团儿怕是吓坏了。”
赵诚谨听得吓到了雪团儿,脸上也显出担忧的神情,赶紧上前把雪团儿从翠羽手里接过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雪团儿,你还要不要洗澡?”
小猫咪伸出前爪捂住脸,轻轻地“喵呜——”了一声,竟似丢了脸十分害羞的样子。不说赵诚谨,就连屋里伺候的其余的丫鬟也通通笑起来,小声道:“这只猫儿真真地聪明,竟似能听得懂人话一般。”
唯有翠羽心思多些,只觉得雪团儿机灵得过了头,不由得狐疑地多看了它几眼。
翠羽虽没养过猫,却也听人说起过猫儿最怕水,可这雪团儿却是与众不同,虽是淹过一回,却对桶里的热水半点畏惧都没有,由着赵诚谨兜着身子,四条短腿儿可劲儿地划,倒像是玩乐一般。
赵诚谨逗弄了雪团儿一阵,自己身上也浇得湿淋淋的,翠羽生怕他着了凉,赶紧唤了雪菲给赵诚谨换衣服,雪团儿也被抱了起来,擦净了水后,才复又放回到赵诚谨的床上。
赵诚谨对这新奇的宠物颇有些兴趣,晚上又哄着说了好一阵话,直到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睡过去。
众丫鬟们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雪团儿乖巧听话得不得了,安安静静地趴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翠羽在床边守了一阵,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赵诚谨轻轻的鼾声,一会儿又翻个身,砸吧砸吧嘴,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了些什么,却是终究没有醒。
翠羽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开了个地铺后躺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午夜时分,王府外的巷子里打更的梆子“哐当——”作响,更声遥遥传入荔园,雪团儿忽地惊醒,一个激灵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入目依旧是雕花的紫檀床,挂着细致的纱帐,丝毫不憋闷,柔滑的丝被踩在脚下,鼻息间有淡淡的熏香。身畔的小娃儿正睡得香,雪白的小脸上染着一团红晕,长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好似一把小扇子。
不是梦——许攸吸了吸鼻子,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屋里一片漆黑,她却还能清晰地看清屋里的摆设,身边睡得正香的小家伙在不停地提醒她接受这个事实,现在不在C城,这里也不是2014年——她甚至不是人类。
许攸还清楚地记得失去知觉前发生的事:作为一个菜鸟实习生,她本来是没有资格出任务的,只是刑警队副队长是她表哥,所以才沾了光跟出来见见世面,却不料她的运气竟然这么差,守在车里头也能撞到歹徒急急忙忙地从大厦里逃出来。她一时没忍住想立个功,开了车就去追,结果那不要命的歹徒竟然引爆了身上的炸弹……
她的警察生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的远大志向,锄强扶弱的梦想,也全都破灭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了。
“水……水……”床上的赵诚谨忽然发出梦呓,吓得许攸赶紧钻进被子里。地上的翠羽很快醒过来,摸着黑倒了茶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低着嗓子柔声道:“世子爷,水来了。”说话时,又小心翼翼地扶着赵诚谨半坐起身。
赵诚谨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喝了水,躺下床,翻了个身继续睡下。翠羽仔细给他掖好被子,又轻轻掀开许攸身上的被褥瞧了它两眼,许攸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副睡得正香的姿态。
翠羽看了半晌,复又把被子盖上,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
正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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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诚谨最是渴睡的年纪,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末才醒来,眯着眼睛迷糊了一阵,才忽然想起床上的雪团来。飞快地一扭头,瞥见被褥上瞪圆了眼睛瞧着它的小猫儿,立刻欢喜起来,伸手在它的小脑袋瓜上揉了一把,转身吩咐道:“羽姐姐你让厨房给雪团儿烧一碗肉来,它喜欢吃。”
翠羽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无奈地笑道:“世子爷可莫要再唤奴婢姐姐了,若是被旁人听到,奴婢真是万死不辞。”
赵诚谨撇撇嘴,不说话。翠羽低头瞅了一眼正扒拉着赵诚谨的裤腿荡秋千的雪团儿,顿觉头疼,又道:“雪团儿还小,大清早地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怕是不好克化,不如还是喝粥吧。张嬷嬷说厨房今儿熬了肉末粥,也是极鲜美的。若是雪团儿不喜欢,再让厨房重烧可好。”
赵诚谨不过才四五岁,又从未养过猫猫狗狗,哪里晓得到底该给雪团吃什么,听得翠羽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低头看了眼雪团儿,小声地问:“雪团儿,你可爱吃肉末粥?”
许攸赶紧“喵呜——”了一声,尾巴翘得高高的,狗腿地扒拉着赵诚谨的裤腿讨好他。
“咦——”赵诚谨咧嘴笑起来,又惊又喜地朝翠羽道:“你看你看,它听得懂我说的话。”
翠羽也不抬头,仔细地帮着他把外衣穿好,笑道:“世子爷养的猫儿自然是最聪明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是不大信的。
这边翠羽伺候着赵诚谨穿衣洗漱,许攸也跳下床,寸步不离地跟在赵诚谨屁股后头。她心里很有自知之明,身为一只猫,若是不能讨好面前这个小娃儿,以后可就有苦头吃了——要真被赶出府去,她恐怕要沦落成一支流浪猫,她总不能真的跟一群野猫抢老鼠吃吧。
她的举动显然极大的讨好了赵诚谨,小世子连饭也顾不上吃,洗漱完毕就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路抱到外头的花厅里。
丫鬟们早已摆好了早饭,密密地摆了一桌子:豆沙包、金丝烧卖、豌豆黄并驴打滚各一碟,胭脂米粥、鸡汤面各一碗,另有四样小菜:白切牛肉、水晶肘子、红油笋丝和盐水花生。在许攸看来已是极为丰盛,可赵诚谨眯起眼睛瞅了一圈,却是嫌恶地撅起了嘴,不悦道:“全都吃腻了。”
翠羽自然晓得这小祖宗最是挑食,生怕他今儿又耍脾气不肯用饭,赶紧柔声哄道:“世子爷喜欢吃什么告诉奴婢,赶明儿让厨房做。今儿且先随便用些,不然回头肚子饿。”
赵诚谨不语,低头朝桌上的小猫儿道:“雪团儿喜欢吃什么,我拿给你吃。”
许攸没作声,踩着猫步走到鸡汤面碗边使劲儿摇尾巴。赵诚谨会意,立刻笑道:“原来你喜欢吃面。”说着话,也不让丫鬟们帮忙,亲自夹了一大筷子面条放在面前的小碗里。许攸早就饿得发慌了,毫不客气地张嘴就咬。她到底是半路出家,没有两只手帮忙,动作不甚娴熟,才吃了两口就弄得满嘴是油,更粘了许多面汤在胡须上,气得她想哭,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狼狈。赵诚谨却只觉得有意思,睁大了眼睛哈哈直笑。
翠羽见赵诚谨正在兴头上,趁机哄着他喝了碗粥,又软磨硬泡地哄着吃了个豆沙包,罢了才让小丫鬟们过来收拾,她则唤了雪菲一道儿,领着赵诚谨去宣和堂给王妃请安。
才到宣和堂大门,赵诚谨就大声唤起来,奶声奶气地撒着娇道:“娘,娘——我抱了雪团儿来看你。”话未说完,人就犹如箭一般冲进了厅里。
许攸生怕不慎从他怀里甩出来,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拽紧赵诚谨胸口的衣服,直到他停下了步子,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赵诚谨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打量。
这花厅比先前赵诚谨所在的荔园正屋还要大许多,屋里一色全是紫檀木的家具,西边靠墙摆着偌大的多宝格,零散地放了些瓷器和珊瑚摆件,东边则挂着几幅山水画,风格极是简洁素雅,而正北的位置则放了两张太师椅,两侧又各设了两个座。
屋里里里外外,或坐或站了六七个人,离许攸近些的是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作妇人打扮,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微微垂着头,低眉顺眼的模样,另一个则打扮得鲜艳些,穿一身洋红色对襟锦缎褂子,头上插了两只宝蓝点翠钿花,只是板着个脸冷若冰霜的样子,瞧着有些不大好接近。
许攸看过电视,只瞧了几眼便猜出了这二人的身份,约莫是瑞亲王的妾室。够资格到正妃屋里请安立规矩的自然不是姬妾或是通房,却不知到底是侧妃还是庶妃?
正中央则端坐着一位华服丽人,容长脸,丹凤眼,梳了个秋云髻,髻上插着千叶攒金的牡丹步摇,垂下丝丝缕缕的金色流苏,十分地端庄华贵。看年岁不过是二十如许,眉目间却是一片沉着稳重,真真地大家风度。
“娘——”
许攸还在发着呆,赵诚谨已经扑到了那丽人的怀中,黏黏糊糊地唤了声“娘亲”,罢了又献宝一般地把许攸举起来给她瞧,口中道:“娘亲您看,这就是雪团儿。您说,是不是比三皇叔家的雪球儿好看多了。”
瑞王妃一时忍笑不住,掩嘴道:“我的儿,莫不是我记错了,你三皇叔家的那只雪球儿竟是只猫儿。”
赵诚谨急道:“便是雪团儿变成狗,也要比雪球好看的。而且雪团儿比雪球聪明多了,它还能听懂我说话。”他生怕瑞王妃不信,赶紧摸了摸许攸的脑袋,小声哄道:“雪团儿,你叫一声给娘亲听一听。。”
许攸马上很给面子地“喵呜——”了一声。赵诚谨立刻满意了,仰着小脸得意道:“娘亲您看,它是不是顶顶聪明的。”
瑞王妃含笑点头,“既然是顺哥儿养的猫儿,自然是格外聪明些。”说话时,又悄悄朝众人使了个眼色。
“可不是,妾身还没见过这般聪明机灵的猫儿呢。看这毛色和眼睛,不似梁国品种,却不知世子爷从哪里寻到了这么灵秀的猫儿,真真地羡慕死人了。”出乎许攸意料的,这接话的竟是那位瞧着低眉顺眼的妾室,声音温柔低沉,语调却是活泼的,让人一听便十分喜欢。
倒是另一位只淡淡地朝许攸瞥了一眼,目中有不屑的神色,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余下的丫鬟们也跟着吹捧了一阵,直把赵诚谨哄得愈发得意,上前抱着瑞王妃的脖子撒娇道:“娘亲娘亲,回头我带着雪团儿去见皇祖母可好?雪团儿这般乖巧,皇祖母见了,也定是喜欢的。”
这来历不明的猫儿,自己府里收了也就罢了,哪里敢往宫里头送。瑞王妃不好与赵诚谨说,只笑着道:“你皇祖母昨个儿着了凉,咳嗽得厉害,可碰不得这些猫儿狗儿。过几日等你皇祖母身子渐好了再说可好?”
因瑞亲王府里只有赵诚谨一株独苗,太后素来把他当做眼珠子一般疼爱,赵诚谨对他那慈爱又护短的祖母自然也是感情极深,一听得太后生了病,他也立刻担心起来,疾声问道:“皇祖母如何病了?病得可严重?娘亲你陪着孩儿一起去宫里探望皇祖母可好?”
瑞王妃见他乖巧又孝顺,心中极是安慰,抚了抚他的头发,柔声道:“你去跟你父王招呼一声,一会儿娘亲陪着你进宫。”
赵诚谨点点头,把手里的猫儿递给雪菲,叮嘱道:“你帮我看着雪团儿,午间我若是回不来,记得要给它喂饭。雪团儿喜欢吃肉。”
众人闻言俱是忍俊不禁,王妃身边的苏嬷嬷笑着道:“奴婢往日里只听说猫儿喜欢吃鱼的,世子爷养的这只却是与众不同。”
先前那妾室也笑着附和道:“要不怎么生得如此乖巧漂亮。”
唯有那身穿洋红色褂子的妾室始终沉着个脸,一言不发。
翠羽领着赵诚谨回荔园换衣服,雪菲则抱着许攸去院子里晒太阳,两个妾室也跟着告退回了自己院子,花厅里很快就只剩瑞王妃和几个伺候的嬷嬷丫鬟。瑞王妃挥了挥手,只留了苏嬷嬷和两个心腹大丫环白屏和红染。
“那宁心儿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今儿居然还敢穿洋红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见屋里只剩她们几个,苏嬷嬷忍不住抱怨起来,“那洋红色也是她一个庶妃能穿的么?娘娘您也不管一管,再这么放任下去,怕是她要爬到您头上来了。”
瑞王妃面色如常地端起手边的清茶喝了一口,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嬷嬷莫要恼,她而今肚子里揣着一个,身子自然金贵些,且先由着她吧。不然回头她又要跟王爷抱怨说我为难她了。”
宁庶妃前些日子将将才诊出了喜脉,而今不过两个来月,虽还未显怀,可她那孕妇的架势却是摆得足足的。
苏嬷嬷扁嘴道:“奴婢只是为娘娘抱不平。您是什么身份,那女人又是什么身份,竟也敢在您面前拿大,真真地气人。再说了,她也就是个生女儿的命,便是又怀上了又如何,不过是将来多出一份嫁妆。”
那宁庶妃本也是官宦出身,其父是南边儿兴安县的县令,先帝南巡的时候,瑞亲王随行,在江南遇到的她。因她身段婀娜,嗓音又甜美,便收进了屋里,本打算大婚后便向太后请封侧妃的,结果宁父竟被人告了个贪墨之罪,这宁心儿便成了罪官之后,不说侧妃,连庶妃也当不成,只能做了个没名分的姬妾。
因她是最早跟在瑞王身边的,所以瑞王对她确有些情分。她在王府里熬了近十年,生了三个女儿,直到去年太后才松口给了她一个庶妃的名分。偏偏她又是个拎不清的,仗着府里五个孩子中倒有三个是她所出,而今又怀了孕,便有些拿大。
今日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上了与正红色十分接近的洋红锦缎,只因先前去尼姑庵里求了签,那主持言之灼灼地说她腹中是个男胎,所以才格外地得意。
“让白屏去竹园说一声,就说我怜惜她身子重,近日不用过来立规矩了,好好在屋里安胎,莫要四处乱走动了胎气。”王妃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淡然地笑,“不说她生不出儿子来,便果真生个儿子又能如何?太后那边儿能松口?”
苏嬷嬷立刻理会了她的意思,王府里世子爷的地位早已稳固,宁庶妃又是那样的出身,生多少孩子也出不了头。相比起来,倒是李园的安庶妃——听说安家的长兄今年刚进了翰林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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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妃领着赵诚谨进了宫,许攸这边就安静下来。
荔园的丫鬟们不少,但都被翠羽敲打过,不敢乱走。可小丫鬟们到底年岁小,十分耐不住寂寞,见翠羽不在,便一伙人凑到院子里悄声细语地说着话。雪菲资历不深,到底管不住她们,索性便不说话,躲在屋里做针线。
许攸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满耳朵都是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睡也睡不安静,索性起了身,猫着腰四下里兜几圈。猫儿个子小,身手却极灵活,爪子上已经长出了尖利的指甲,抵着墙三两下就上了屋顶。
天空很蓝,一望无垠地纯粹,比最美的宝石还要明澈。太阳照在身上,懒洋洋的,让她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犯瞌睡。在屋顶上瞌睡了一阵,尔后被饿醒了。她现在的小身体吃不了多少东西,可消化得却快,竟是一顿等不得一顿。抬头看看天,还未到晌午,怕是王府里还没开午饭。许攸想了想,决定去厨房碰碰运气。
她也不晓得厨房在哪边,只蒙头蒙脑地乱走。王府的房子屋顶连着屋顶,却是省了她上上下下的力气。走了不多久,鼻息间传来阵阵食物的浓香,许攸心里一喜——竟是蒙对了。
许攸下了屋顶躲在房梁上观察厨房里的动静,眼看着就要吃午饭了,正是厨房里忙的时候,烧火的,择菜洗菜的,还有掌勺的,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做好的菜由帮厨的大妈送到隔壁屋里,摆了满满的两桌。
许攸站在房梁上仔细瞅了几眼,看准了里头桌子上的炖鸡,刚准备往下跳,忽见门口人影一闪,竟钻进来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男孩约莫十岁出头,穿一身灰色的短襟褂子,洗得发了白,脸色蜡黄蜡黄的,倒是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眸中一片清澈。
看这打扮,应是府里干粗活儿的下人,如何进了这里?
许攸正琢磨着,那男孩儿已拿起桌边的筷子在各个碗里夹了些鱼肉鸡块,迅速地用油纸包了,塞进了怀里。男孩收拾好了才欲出门,一抬头正正好瞥见了一双猫眼,一时心虚,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倒在地。
“你——”男孩儿恐是头一回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胆子小得很,即便只是撞见只猫,依旧吓得一脸苍白,“你莫……莫要叫,我……我也不是……不是偷儿,我娘病病……病得厉害,我……”
许攸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猫脸表情十分严肃。男孩儿愈发地心虚,咬着下唇不敢作声。若果真是个惯偷,这会儿不是转身逃,就是咬牙切齿地骂它几句,哪里会这样不知所措。
左右不过是几样吃食,且又是一片孝心,许攸也不好为难他,缓缓把圆脑袋转到一边去,仿佛根本没有瞧见一般。男孩愣了一下,又朝她看了两眼,摸了摸胸口的油纸包,一咬牙转身去开门。
还未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沉重的脚步声,男孩脸色顿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加地刷白如纸。他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想找个躲起来,可这屋里本就不大,又满满地摆了几张大桌子,哪里还有地方掩藏行迹。仓惶间,大门已被人推开,进来个矮小的中年汉子,满身的油烟味儿,可不正是隔壁的厨子。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敢跑到你五爷地盘来偷吃,看五爷今儿怎么收拾你。”说话时,已卷起了袖子,气势汹汹地朝男孩扑过来。那男孩儿一来生得瘦小没什么力气,二来本就偷了东西心里有愧,连躲也不会躲,低着脑袋缩着身子,脸上重重地挨了那五爷一巴掌,嘴角立刻渗出了血,左边脸上肿起了一大块。
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就算真偷了东西,也不能这么打骂。许攸一激动,想也没想就从屋梁上跳了下来,准准地落在那五爷的肩膀上,然后伸出爪子,狠狠地朝他脸上给了一家伙。
只听得“哇——”地一声怪叫,许攸心里一动,飞快地从五爷肩头撤离,又赶紧抱住柱子,哧溜一下迅速返回屋梁上,居高临下地朝那五爷鄙夷地“喵呜——”了一声。五爷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顾得上一旁的小男孩儿,满屋子里转了一圈,在门后寻了个笤帚出来,冲着许攸挥舞了一阵。
那个五爷生得矮小,便是手里拿了把笤帚依旧够不到屋梁上的许攸,折腾了一阵,又气又恼,狠狠地把笤帚往地上一扔,罢了又吐了口唾沫骂道:“小畜生,你给老子等着瞧。”说着话,人已经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下那男孩子和许攸两个。男孩的脸上愈发肿得厉害,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也被五爷打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却是没有哭,吸着鼻子走到屋梁下,一脸焦急地朝许攸道:“小猫儿你赶紧跑,五爷最是记仇,这会儿怕不是去找长棍子了,回头你要逃也逃不开。若是落在他手里,怕是连命要丢的。”
那个五爷一看就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虽说许攸有赵诚谨做靠山,可是一来他而今不在府里,二来这厨房里的下人们,只怕也几个认得她,一会儿真打起来,可没人帮她的忙。若真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冤枉了。
许攸能屈能伸,朝那小孩儿“喵呜——”了一声,飞快地从窗户跳走了。才上了屋顶,就瞧见那五爷拎着一根竹篙从杂物间冲了出来,远远地瞥见屋顶上的许攸,气得直跳,一边大声喝骂一边追,许攸冷冷地看他,计算着他手里竹篙的长度,冷静地往后退了几步,不动了。
她绷着一张严肃的猫脸,举着右爪随时戒备,造型凸得有点像招财猫——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又满头黑线地放下爪子,仪态万千地蹲坐在原地凸了个优雅端庄的造型。
五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举着竹篙往屋顶上捅,那竹篙东摇西摆,偏偏总差那么一两分,始终挨不着许攸的边儿,气得五爷破口大骂。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出来看热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更有人提议说要去搬梯子。
帮厨的李妈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瞅见屋顶上的雪团,一跺脚赶紧冲出来,高声喝道:“快停下快停下,老五你别乱来,这恐怕是世子爷养的猫,要少了一根毛你都得脱层皮。”
五爷手一抖,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地喃喃道:“不会吧,没听说世子爷养了猫啊?”
李妈急道:“昨儿下午世子爷身边的丫鬟来厨房要过牛肉么,就说要给猫吃,你那会儿在屋里瞌睡,自然不晓得。”
五爷哆哆嗦嗦地地上爬起来,有些后怕地朝屋顶上的许攸看了一眼,小声抱怨道:“世子爷的猫怎么摸到我们厨房里来了。”说罢,又不甘地瞪了许攸一眼。许攸鼓着脸居高临下地回瞪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倒把五爷给吓了一跳,喃喃道:“果然是主子爷养的猫,脾气大的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院子里屋围观的众人驱散了。
许攸探头探脑地朝厨房瞅了几眼,没瞧见那小鬼,心知他应是趁机溜走了,这才放心,抖了抖后退,飞快地回了荔园。
翠羽不在,伺候许攸的事便落到了雪菲头上。这小姑娘虽不如翠羽精干,却也温柔和善,又生得一张可爱的圆圆脸,许攸很是喜欢,冲着她“喵呜——喵呜——”地直叫唤,想让她陪着说说话。偏偏雪菲是个胆小怕事的,还以为哪里伺候得不妥当,越听越紧张起来。
许攸没辙了,放弃了与雪菲交流的意思,吃过饭后,就无比孤独地爬上了屋顶继续睡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赵诚谨回府,睡梦中许攸就隐隐听到小世子的声音,立刻机警地竖起耳朵朝四周探看。她睡得久了,脑子有些迷糊,脚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一不留神竟崴了一下,身子一软,竟一骨碌从屋顶上滚下来。
吾命休矣——
许攸发出“嗷唔——”的惨叫,一瞬间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她的小身体软软地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就好像梦里的鹅绒被一样温暖。
被人救了!许攸吁了一口气,把跳到喉咙处的小心脏吞回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看她的救命恩人,一抬眼,便被一双深邃的眼睛给震到了。
哎呀妈呀,这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许攸嘴一咧,口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淌,她赶紧把舌头一卷,想把口水收回来,却还是没来得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文 四
四
之后的整整一个小时,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齐王就一直在笑话赵诚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总不能笑话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
“我说顺哥儿你这是长了双什么眼睛,怎么就养了这么只蠢猫?还敢恬不知耻地起什么名字叫雪团儿。我们家的雪球要是笨成这幅德行,我早把它给扔了……”
其实齐王还觉得那只猫不仅傻,眼神儿还不大对劲,当然他并没有说。要是被个美貌少女用如此炙热又迷醉的眼神盯着看,他或许还会觉得很得意很自豪,可换了是只猫,这就有点不大对劲了。
若是这事儿传出去,他恐怕立刻就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被一只猫爱慕什么的……光是想一想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诚谨很不高兴,他抱着许攸轻轻地顺她的毛,鼓鼓的小圆脸上是气呼呼的神情,“七叔你莫要说雪团的坏话,她听得懂的。你这么说她,她要是伤心了怎么办?我们家雪团儿可不是你们家那只笨狗。”
齐王没好气地哈哈大笑,一脸鄙夷地指着许攸道:“她不过是只猫,哪里听得懂人话。这种猫儿我见得多了,长得是好看,要说聪明,真真地笑话。猫儿哪有狗聪明,我们家的雪球有灵性,岂是你这只蠢猫能比的。我不管,反正你得改名,被这只蠢猫一弄,连雪字都俗了。要不你就给它改名叫窝丝糖,甜甜腻腻的倒也贴切。”
许攸趴在赵诚谨的怀里斜着眼睛看着齐王,圆乎乎的面瘫脸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虽然这小子长得挺漂亮,可实在幼稚得可笑,非常不符合许攸的审美。
赵诚谨气得直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们家的笨狗才要改名!就改名叫……叫……”他到底年岁小,哪里晓得起名字,一时间急得只想哭。
叫旺财!许攸弓着背,“喵呜——”地帮腔,只可惜赵诚谨听不懂,涨红着小脸朝四周到处看,最后忽地灵光一闪,指着桌上的杯盏道:“就叫茶壶!你们家那只笨狗长得圆滚滚的,就跟这茶壶一般,就该改名叫茶壶!”
“噗——”地一声,齐王一口茶水全喷到了赵诚谨脸上,怀里的许攸也没能避开,一人一猫气鼓鼓地瞪着他,眼睛都红了。
翠羽赶紧拿了帕子过来帮赵诚谨擦拭,齐王忍俊不禁地大笑,边笑还边断断续续地道:“顺……顺哥儿……你真是太好玩了,你干嘛跟我们家雪球儿抢名字,乖啊,窝丝糖这名字挺好听的,不信你问翠羽?”
翠羽只当没听见,赵诚谨气极了,不理他,扁着嘴委屈道:“我要去找祖母告状,七叔欺负我,呜呜——”
齐王一点也不急,闷闷地笑,笑罢了又摸摸赵诚谨的小脑袋瓜子道:“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就你这动不动就哭的德行,比人家小娘们儿都不如。你要替你们家这只蠢猫抢名字,明儿七叔领着雪球过来,看它能抢得过!”
赵诚谨小脸涨得通红,一脸不服气地道:“七叔好不讲理,你们家那个……茶壶都多大了?那个个子,都快有我高了,我们家雪团儿就这么一丁点大,怎么打得过?”
齐王大笑:“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我家雪球比雪团大了,她一只后来的猫儿,年岁又小,凭什么要逼得我家雪球改名字?你若是怕了,就早早认输,从此以后就给它改名叫窝丝糖,好听又好记,省得明儿它要吃亏。”
赵诚谨哪里得肯,鼓着小脸始终不应。齐王愈发地觉得好玩儿,一本正经地和她定下来决战时间,临走时又故意逗他道:“趁着今儿还有时间,赶紧找你父王帮忙去。你父王的功夫在我们几兄弟里头最高明,你去找他指点指点,窝丝糖一定受益无穷。”说罢了,这才忍住笑走了。
赵诚谨虽然年岁小,多少还是有些心眼儿的,决计不敢真依了齐王的怂恿寻瑞王爷给许攸指点武功,但他又觉得齐王说的话多少有些道理,琢磨了一番后,便去寻府里的侍卫统领帮忙。
瑞王府的侍卫统领姓卫,出身少林寺,性子最是耿直稳重,平日里行事都一板一眼的,何曾遇到过这种难题,赵诚谨把来意一说,卫统领顿时就傻了眼,睁圆了眼睛盯着许攸看了半晌,似乎有点没消化他的意思。
“世……世子爷……”卫统领艰难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猫啊狗的?猫跟狗打架?”猫跟狗要打架关他嘛事儿啊?
“你不是府里头最厉害的人吗?”赵诚谨有些生气了,小脸涨得红红的,气鼓鼓道:“雪团还小,肯定打不过七叔家的那只大狗,你赶紧想想办法教教它。”
卫统领:“……”
许攸很同情他。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被逼无奈的卫统领耐着性子给世子爷和他的猫演示了好几遍少林寺的大擒拿手法,许攸故作深沉地蹲在一旁一言不发,一直到傍晚时瑞王爷差了下人过来寻卫统领说话,他这才犹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逃走了。
对于第二天的猫狗大战,许攸倒并不忧心。光是听这雪球的名字就能猜到齐王府里那只狗是什么模样,十有八九肥成个圆球,哪有她灵活机变,逮着机会挠它两爪子还不容易。
第二日大早,齐王就牵着他家的雪球来了。
许攸从赵诚谨怀里探出脑袋瞅了一眼,立刻就傻了。
尼玛哟。
什么狗屁雪球,起这么萌的名字,长得那样彪悍精壮是为那般?许攸颤巍巍地看着比她足足大了好几倍的大狗,心里头直骂娘!
不过这条笨狗也就是个子大点,脑子应该不大好使,咧着嘴耷拉着舌头傻乎乎的,眼神呆滞得很,智商自然不能跟许攸相比——起码她是这么想的。
…………
所谓衣冠禽兽,许攸觉得指的就是齐王这样的人。说老实话,这家伙真正地长得人模人样,一双眼睛尤其勾人,要不然许攸也不至于才一见面就失了态,但这小子心肠实在是坏,跟赵诚谨这么个小屁孩打赌,居然还叫来了一大群观众,什么瑞亲王、王妃,甚至还有几个许攸没有见过的半大小鬼。许攸竖起耳朵听小世子跟他们打招呼,“哥哥”长,“弟弟”短地唤,想来都是各个王府里的堂兄弟们。
其实小世子的爹瑞亲王许攸也没见过,不过小世子跟他爹长得挺像,他又与王妃一道儿过来的,许攸一打眼就能猜出来。余下的几个小毛头也都长得挺精神,见了瑞亲王还笑眯眯地唤三叔。
瑞亲王拿齐王这个弟弟很是没辙,一见面就没好气地骂他,“你多大了,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齐王脸皮早就练得跟城墙一般厚了,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涎着脸道:“我怕什么,要是我家这只狗改名叫茶壶才被人笑话呢。废话少说,今儿顺哥儿若是输了,三哥回头得替我跟母后说话,就说我心性不定,不适合早娶,让她另给刘家姑娘找别人。”
齐王今年二十二岁了,换了别人家,恐怕家里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偏偏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说自个儿还没玩痛快,怎么也不肯成亲,为了这事儿没少挨圣上和太后的训斥,以至于最近他都不怎么敢进宫了。
瑞亲王一点也不上他的当,哼道:“你跟顺哥儿爱怎么玩是你的事,我就看看热闹,母后那里你自己去说。”
齐王都快哭了,急道:“三哥,我的好三哥,你就帮一帮兄弟呗。你是运气好,娶到了三嫂这么贤惠又温柔的妻子,哪里晓得我们的苦楚。那个……五哥府里头,成亲这么多年了,闹成什么样子,府里妻妾那么多个怀孕的,孩子一个都没保住……”
“咳咳——”瑞王妃重重地咳了一声,齐王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种事儿私底下抱怨几句也就罢了,怎好当着众人的面胡咧咧——这院子里可还有小孩子在呢。
不过瑞王爷心里头却甚是舒坦的,虽说他也只有赵诚谨一个儿子,但闺女却不少,足见王妃贤惠大度。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朝身侧的瑞王妃看了一眼,瑞王妃似乎心有灵犀,也朝他看过来,二人目光一交接,会心一笑。
这会儿许攸没心情探究他们几位的心思,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大狗,生怕它突然狂性大发冲过来咬她。这么大的狗,嘴一张就能把她整个人——不,整个猫一口吞了……就算小世子在身边撑腰,许攸还是觉得很可怕啊。
“哎呀,你们家窝丝糖不会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吧。”齐王摸了摸下巴,一脸得意地问,啧啧地摇头,“顺哥儿你可想清楚了,真要比啊,一会儿输了可不准哭鼻子。其实窝丝糖这名气挺好听的,跟你们家这只蠢——这只猫多般配。”
许攸也觉得窝丝糖这名字挺好的,一听这名字就是个甜妞,多好。那个什么雪球、雪团还是留给那只凶猛的大狗吧!茶壶那个名字也太难听了!
小世子气鼓鼓地把许攸放到地上,一边给她顺毛一边小声地哄她,“雪团儿,别怕,记住昨儿卫统领教你的法子。要是赢了,我让厨房给你烧兔子肉吃!”
兔子肉……
也不晓得这会儿有没有辣椒,如果不放辣椒的话,兔子肉的味儿还挺重的,不好吃……许攸发散性地想。
说话的这会儿,院子里又来了人,竟是昨儿见过的那个穿洋红色锦缎的那个庶妃。她今儿依旧穿着洋红色,只是换了个花纹,衣服还掐了腰,显出纤细的腰身。与昨儿冷若冰霜不同的是,她脸上写满了柔情蜜意,眼睛一闪一闪的,十分妩媚。
她不急不忙地进了院,袅袅婷婷地朝瑞亲王作了个万福,又朝瑞王妃唤了声“姐姐”,声音既甜又软,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瑞王妃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齐王似笑非笑地朝朝瑞亲王看,眸中难掩嘲弄。
瑞亲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把脸一沉,冷冷地朝宁庶妃训斥道:“你好好地不在竹园养胎,到处乱窜什么。这里又是猫又是狗的,若一不留意冲撞到了,你还要抱怨说王妃管束不利。赶紧回去!”
宁庶妃万万没想到瑞亲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顿时委屈得红了眼圈,还待再解释,瑞亲王已经不悦地转过脸去。瑞王妃朝身侧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立刻会意,招呼着两个婆子扶着宁庶妃出了院子。
这都是大人的事儿,赵诚谨年纪尚幼还不甚明白,院子里的几个少年也只当没瞧见,笑嘻嘻地招呼齐王把雪球的绳子解开。
说时迟那时快,许攸忽地一跃而起,蹬地跳到那只大狗的背上,四只爪子牢牢地拽住它身上的毛,痛得大狗立刻发出哀鸣。齐王大惊,急道:“还没开始呢——”话刚说完,就瞧见许攸挥起爪子在雪球脸上狠狠抽了几巴掌,雪球顿时就被抽懵了,就地绕了好几个圈,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许攸却还不肯下来,爪子紧紧地抓住狗背上的毛,两只后腿用力地在原地蹬。
“驾——”她嘴里喊,但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嚣张而得意地喵呜声。
这笨狗打小就养在齐王府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何曾吃过这种亏,立刻委屈得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跳起身来一路小跑奔到齐王身前哀怨地嗷嗷直叫,分明还想让齐王替它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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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猫狗大战来得有点太快,或者说大战这个词还有些夸张,确切地说,是一边倒的欺凌——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其实真正论起来武力值,许攸这只几个月大的奶猫完全不是茶壶的对手,但打架这种事儿,本来拼的就不是武力值,还有脑子。那只笨狗明显就是只宠物,浑身上下一点野性都没有,撒娇卖乖兴许是一把好手,打起架来却是个门外汉。所以许攸当机立断地占据先机,先声夺狗地掌握了主动权,几爪子就奠定了她的江湖地位。
她一点一不怕把这只狗给打坏了,一来身后有小世子撑腰,二来她爪子上的指甲并不算锋利,就算那几爪子扇严实了,茶壶最多也就是受点皮外伤,但许攸相信,这笨狗吃过这一次亏,以后见了她绝对老实!
许攸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迅速使用心理学、社会学和公关学相关知识分析决策,并实现了大逆转,在刚刚胜利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高兴,可一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跟一只狗耍心机的程度又觉得很悲哀。
人生真是了无乐趣啊!
赵诚谨丝毫体会不到许攸忧伤又纠结的心情,他高呼一声,赶在齐王有所反应前冲上去将许攸抱在怀里欢乐地连转了几个圈,罢了才腾出一只手来指着齐王身后的雪球高声笑道:“输了,七叔输了!”
齐王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很没面子地低头朝那面前咬着他裤脚求着他撑腰作主的笨狗瞪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摇了摇脑袋,尔后又没好气地伸手在赵诚谨后脑勺上敲了一记,高声道:“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不甘。
若是输给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却是赵诚谨这奶娃娃,齐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家这只狗长得高大精壮,平日在府里头耀武扬威,怎么着也应该有些本事,怎么就输在了一只看起来傻乎乎,甚至还色迷迷的小奶猫手里?这也太蹊跷了!
赵诚谨却没有这么多心思,欢欢喜喜地抱着许攸去向瑞亲王邀功,先是把许攸狠夸了一通,罢了又免不了提及卫统领,一脸敬仰地夸道:“亏得昨儿下午寻了卫统领帮忙,他教了雪团一招大擒拿手,可厉害了……”
瑞王府的侍卫统领竟然这么有本事,连猫儿都能教!院中诸人闻言俱是一片好奇之色,就连瑞亲王都忍不住感兴趣了,追问道:“卫统领怎么教的?”
“啊?”赵诚谨似乎没想到瑞亲王还会追问,愣了一下,旋即才道:“就是,打了几遍拳……唔,卫统领厉害着呢。”若是不厉害,怎么能这么快就把雪团儿教成高手,茶壶那只笨狗在它手底下才走了一招就被扇跑了。
瑞亲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瑞王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朝赵诚谨招了招手,把许攸接过去顺了顺毛,笑着道:“看不出这小家伙个子小小的,竟还有几分本事,方才那几巴掌扇得可真威风!”
“三嫂——”齐王忍不住插话道:“我还在这里喘气儿呢。”当着他的面说这只猫逞威风是不是不大给面子啊。
瑞王妃愈发地笑得高兴,“早和你说了别跟顺哥儿闹,你偏不听。这么大的人了,非要跟个孩子似的。这回丢了脸,可高兴了。就该跟太后娘娘说给你定一门亲事,也好收一收心。”
齐王顿时色变,连连告饶道:“饶了我吧,三嫂。今儿是我弟弟我做得不妥,不该拉着顺哥儿打赌。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罢了,他又咬牙切齿恨恨地瞪着赵诚谨怀里的小奶猫,又气又不解地道:“这小奶猫才多大,竟然还会耍诈!这要不是它搞突袭,雪球断然不至于输。”
这小奶猫简直就跟妖精似的!他心里头这么想,但没说。妖精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一不留神,便要被盖上妖言惑众的帽子,便是身为王爷也要谨慎。
“谁是雪球?那是茶壶!茶壶!”赵诚谨指着蹲在墙角吃肉干的笨狗大声道:“我就说它会输!”说罢,又转过头来得意地向瑞亲王邀功,“父王,您看这个名字是不是特别适合七叔家的笨狗。”
瑞亲王还没回话,一旁的齐王凉飕飕地插言道:“我觉得顺哥儿年纪不小,可该进学了。这么聪明的孩子整天在家里头玩,可不是浪费。你看看你这几个堂兄,谁不是打从四岁起就进上书房读书?”
赵诚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手指微微发抖地指着齐王,“七叔你好阴险!”
瑞亲王眯起眼睛不悦地瞪他,训斥道:“怎么跟你七叔说话的?”
赵诚谨扁着嘴,一脸委屈地道:“七叔输不起,他太坏了。”不过是赢了个名字,他竟然阴险地要把他送进宫去读书,这也太可怕了。上书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苦寒隆冬,天不亮就得赶到,若是读得不好,还得挨板子,几位太傅又凶又恶,连太子哥哥都照打不误,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一想到这里,赵诚谨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转身抱住瑞王妃的腿,红着眼睛委屈地求道:“娘,孩儿不去读书。”
“胡闹!”不待瑞王妃说话,瑞亲王已经怒了,板着脸呵斥道:“都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七叔让你进学也是为你好,整天就晓得玩儿,招猫斗狗,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他巴拉巴拉地一通臭骂,赵诚谨倒还没什么,一旁的齐王脸色却越来越尴尬。
招猫斗狗什么的,这分明就是在教训他?
瑞亲王劈头盖脸地把儿子骂了一通后,心情甚好,一转头,才发现四周众人脸色各异。齐王沉着脸朝他瞪圆了眼睛,瑞王妃别过头去跟嬷嬷说话,几个侄子低着脑袋假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赵诚谨则抱着雪团慢悠悠地给它顺毛……
瑞亲王生气地遁了。
赵诚谨进学的事儿就先搁置了下来,瑞亲王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事儿没有太后点头,他在府里头喊破了喉咙也没用。他不是没想过跟太后讲道理,可老人家年岁一大了,性子便愈发地固执,一旦认定了就怎么也说不通,瑞亲王拐弯抹角地在太后跟前试探过两回,被太后骂了回来,遂暂时死了这个心。
赵诚谨这才放心。
自从许攸把雪团的名字保住后,赵诚谨愈发地觉得她聪明通灵性,只恨不得每时每刻抱着她,出入相随。至于茶壶那只笨狗,齐王一生气,就把它留在了瑞亲王府,瑞王妃心善,寻了个会养狗的下人仔细看着,虽比不得先前在齐王府那般尊崇,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成为流浪狗的地步。但自此以后,茶壶便对许攸有了些惧意,每每瞧见她,大老远便要跑开,隔着山重水远的距离遥遥地看她,目光中写满了哀怨。
事实上,许攸对茶壶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排斥,这个大家伙虽然块头大,但性子却很温和,甚至有些憨厚老实,特别喜欢跟人一起玩儿,一不留神就高兴起来了,一高兴就满园子撒欢,尾巴摇来晃去地讨好人,那副谄媚的模样让许攸不忍直视。
有一次,他甚至还眼巴巴地把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肉骨头叼到许攸面前,摇着大尾巴献宝似的讨好她……
许攸:“……”
果然是二逼青年欢乐多!
到后来,连赵诚谨都有点喜欢茶壶了,“这个家伙黏人得很。”他如是说,但眼神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嫌恶,也不会指着它大声骂“笨狗”,高兴的时候还会随手扔一个玩具,茶壶乐颠颠地跑去捡回来,然后一边摇尾巴,一边歪着脑袋咧着嘴朝赵诚谨讨好地笑。
这样的姿态许攸可摆不出来,大多数时候,她都高高在上地蹲在房梁上俯视全府,只有当赵诚谨叫她的名字时,她才会慢条斯理地“瞄——”一声,尔后不急不慢地沿着高高低低的柜子、多宝格子,一阶一阶地跳进赵诚谨的怀里。
不过她最近长了些肉,又浑身长毛,看起来有向圆球转化的趋势,就连跳跃的动作也做得有些不到位,好几次跳到最后已经是连滚带爬了。许攸很为自己将来的体型感到担忧。
虽然没有进学,但赵诚谨已经开始认字了,瑞王妃亲自教的,手把手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认,启蒙读书是永恒的《三字经》,赵诚谨每天要在萱宁堂学习一个时辰。这个时候许攸就会跳上屋顶满园子瞎逛。
她大概已经摸清了瑞亲王府的布局,前院是瑞亲王接待客人的地方,西侧有几个院子空着,东边则是府里护卫们的住所,后院的正院是萱宁堂,后头紧跟着是赵诚谨住的荔园,荔园东侧是府里几位小姐的闺房,西侧则是梅园、竹园和李园。萱宁堂以东有一片池塘,四周栽种着各式树木花草,夏日里绿树成荫,芳草萋萋,很是凉爽。
眼看着入了夏,天气日复一日地热起来,许攸便喜欢往林子里钻。这片林子里种的多是花树,但虽年岁久了,生得枝繁叶茂,其中间杂地栽了几株老樟树,荫荫的树叶展开,犹如一把绿色的大伞。许攸最喜欢爬到树上,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身下经过的每一个生物。
她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瞌睡,于是把身子一蜷,缩进密密的枝桠间,睡了。
林子里有风吃过,树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响,偶尔有鸟飞来飞去,啾啾地叫,甚至还有一只傻乎乎的青雀跳到了许攸面前,尾巴一摇,扇到了许攸敏感的胡子,她眼睛蓦地一睁,那只傻鸟吓得一声惨叫,扑腾一下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附近有人声,悄声细语的,仿佛压着嗓子,声音里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戒备和谨慎。许攸扯了扯耳朵,好奇心一点点地升起,于是干脆不睡了,弓起背,猫着腰,迈着轻巧的步子跳到对面的树上。
虽然胖了许多,但许攸的猫步依旧轻盈,又藏在茂密的枝桠间,树下的人自然没发现。便是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有谁会把一只猫当回事。她缓缓跳到那两人头顶的树枝上,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你怕什么,便是出了事,有谁会猜到是你下的手?”其中一个穿着酱紫色比肩的婆子道。
另一个年岁轻些的应是个丫鬟,闻言依旧有些犹豫,欲言又止。那个嬷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青云姑娘而今出息了,却是忘了旧主,你也不想想当初我们主子出手帮你一把,你这会儿恐怕早已尸骨无存。而今不过是让你帮个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只怕心里头早已没了我们主子。”说罢,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那个名唤青云的丫鬟脸上露出愧疚不安的神色,咬咬牙,唤住了那个嬷嬷。
那婆子眼睛里得意神色一闪而过,面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苦口婆心地朝青云劝道:“我就晓得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子待你素来不薄,而今不过是让你办件小事,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你怕什么。”一边说着,又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小香包塞进了青云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勾了勾嘴角,飞快地出了林子。
青云咬着唇,盯着手里的香包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把它塞进怀里,低着头走了。
这算什么?
竟然被她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后宅阴私?那个逼着青云下黑手的嬷嬷是谁的人?小香包里藏着什么……许攸脑子里迅速涌现出一大堆问题,然后,她抖了抖毛,飞快地跳下树,撒腿就朝青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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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本以为青云是哪个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她一路去了偏院,才发现她原来是伺候花木的,因认了府里的老花匠做师傅,故在一众粗使下人里头还算有些体面。
青云慌里慌张地回了自己屋,把那小香包藏在床板下头,尔后整了整衣衫,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等她走后,许攸这才从房梁上跳下来,凑到青云的床边嗅了嗅,记下了那独特的,淡淡的香味,尔后才从窗户跳出屋。
自从变成猫以后,许攸就发现自己的嗅觉灵敏了许多,但似乎又跟人有些不一样,那些气味传进猫鼻子跟传进人鼻子的感觉不同,所以许攸根本没法辨认出这小香包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当然,就算她现在是人类也不一定能闻出来。
回到荔园的时候赵诚谨已经回来了,苦着脸垂头丧气地坐在太师椅上直哼哼。他年纪太小,个子不够高,两条腿半悬在空中一晃一晃,可爱得很。茶壶埋着脑袋很认真地舔他的脚,偶尔会咬到他的裤脚边,大尾巴摇来摇去,十分殷勤。
赵诚谨被茶壶这么一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伸出手给它顺毛。茶壶愈发地高兴起来,尾巴也愈发地摇得厉害。
许攸有作为人的尊严,实在学不来茶壶这一套,再说她跟赵诚谨的关系也不需这般讨好他。她进屋后“瞄——”了一声,立刻把赵诚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尔后一蹬腿就跳上了他的膝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蹲下,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茶壶。
茶壶顿时势弱,“嗷唔——”一声,那声音自高而低,最后渐渐消失在它的喉咙里,伸出舌头想再去舔赵诚谨的手指头,小世子却把手探到了许攸的头顶,开始了每天都要来的挠痒痒游戏。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舒服的姿势,小世子的手指仿佛带着魔力,许攸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仰着脑袋享受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发出“喵呜——”的呓语。
“读书一点都不好玩,”赵诚谨抱着许攸,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声音沉甸甸的,“娘亲说,以后进了学,还要更辛苦。若是学得不好,每天都要挨板子。”说罢,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圆脸上写满了严肃,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许攸道:“如果我是一只猫就好了。”
许攸没好气地白了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儿一眼,伸出爪子挠他的衣服,直到把他胸口揉成一团腌菜这才罢手。
下午赵诚谨休息,睡过午觉后又抱着许攸去花园里玩。正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坐着,忽瞅见几个小姑娘往这边来了。
“哎呀——”赵诚谨有些头疼地皱起眉头,一弯腰,忽地缩到了石桌下,口中喃喃道:“她们怎么来了?”说话时,为难地咬了咬唇,伸手把蹲在桌上看热闹的许攸抱了下来,悄悄地往凉亭外逃。
许攸认出来人中领头的是小世子的姐姐,王府嫡出的大小姐嫣然,至于剩下的几个,除了两个丫鬟还算眼熟外,别的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顺哥儿——”赵嫣然眼睛尖,立刻就发现了正欲逃走的赵诚谨,远远地高声唤他的名字。赵诚谨只当没听到,低着脑袋迅速钻进路边的灌木丛里,飞快地遁进林子里。
“顺哥儿……”
赵嫣然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林子外,赵诚谨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手抱着许攸,一手拍了拍身上的枯枝败叶,小声道:“险些被她们逮了个正着。我才不要跟那些丫头片子们一起玩呢,动不动就哭,讨厌死了。”
见许攸没反应,赵诚谨又小声警告道:“以后见了她们躲远点儿,知道吗?尤其是我那两个表姐,凶得很,若是见了你,定要拽你的尾巴玩儿。”
熊孩子拽尾巴什么的,最讨厌了!
不过,这是不是小世子在故意吓唬她呢?小姑娘们总是要斯文许多,许攸记得以前她家隔壁邻居就养了一只短毛,邻居家的小姑娘每天领着那只猫在小区里散步,特别有爱。当然,熊孩子也有就是了,什么拽尾巴呀,扔石头啊。以前她还只是旁观,实在看不过去了才去拦一拦,现在想起来,对于猫来说,熊孩子真讨厌。
赵诚谨生怕许攸被几个表姐逮着,抱着它躲在林子里不出去。许攸心情好,难得地哄着小世子一起玩儿,利索地爬到树上,挠一把碧绿碧绿的树叶子,冲着树下的小孩儿洒下来……
貌似有些幼稚?
玩得累了,赵诚谨又抱着它躲在树荫立下睡觉。他年纪小,自幼都是丫鬟婆子伺候着的,一点生活常识也没有,也不管树下的草地干净不干净,一骨碌就躺下了。许攸老老实实地蹲在他身边,圈起身子正准备睡觉,眼睛忽地捉摸到一个小小的黑色东西一晃而过。
虱子!
许攸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些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伸出爪子“啪——”地一声把那只虱子拍得稀巴烂,跳起身张口咬住赵诚谨的衣袖就往林子外拖。
这虱子是它身上的,还是赵诚谨身上的?其实根本不用想,许攸也知道,小世子每天都收拾得干净体面,就算在草堆里打几个滚也长不了虱子,那玩意儿铁定是她身上的。一想到这个许攸恶心得浑身直哆嗦。
赵诚谨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虱子,自然不晓得这些小妖精们的厉害,被许攸拉回荔园时还是一片茫然。
下午赵诚谨是偷偷溜出门的,翠羽正为了寻不见他记得满头大汗,而今见他自己回来了,终是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园子里其他的小丫鬟一眼,加快步子迎上去,略带一丝责备地道:“世子爷,您日后可不能偷偷溜出去了,怎么着也得带上几个人伺候……”
许攸根本没心情搭理她,飞快地冲进屋,四下张望,终于找到了平日里洗澡用的浴盆,脚一蹬蹦了进去,不动了。
翠羽的脸上露出狐疑不解的神情,想了想,小声问:“世子爷,雪团这是要作甚?”
赵诚谨茫然地摇头,“我也不晓得,原本在林子里玩儿得好好的,雪团忽然就跳了起来,啪啪啪朝四周使劲儿抽,尔后就拽着我往回走。”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来拉许攸的前爪,许攸闷闷地把他的手拍开,尾巴在浴盆里抽了几下,巴巴地看着翠羽。
雪菲轻手轻脚地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道:“翠羽姐姐,雪团是不是想洗澡了?”
“不是每天晚上才洗澡么?”翠羽不解地小声喃喃。她虽是侍女,但进宫之前却也出身小福之家,进宫后又被太后瞧中一直在安宁宫伺候,何曾见过虱子,根本就不会往这个方向想,倒是雪菲原本在家的时候养过猫猫狗狗,多少猜到些缘由,“是不是雪团在草丛里沾了虱子?”
翠羽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慌忙吩咐丫鬟们去打热水,伺候世子洗澡。
赵诚谨迅速被扒光了衣服扔进浴桶里,许攸则在他旁边矮浴盆中泡澡。也许是因为她在外头逗留的时间不算长,在浴盆里游了几圈也不见再有虱子。翠羽见状,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实处,但还是不放心地悄声问赵诚谨,“世子爷可有哪里痒痒?”
赵诚谨摇头,把下巴搁在浴桶边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许攸,小声问:“什么是虱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好想看一看啊。”
翠羽吓了一跳,赶紧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世子爷以后见了千万离远点。万一沾上了那玩意儿,可不得消停,痒起来皮都要抓破的。”说话时,又忍不住朝许攸看了一眼,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
许攸心里有些警惕,如果翠羽把今儿的事加油添醋去瑞王妃面前告状,瑞王妃不会一声令下把她扔出府吧?虽然有时候她会觉得一直在王府里待着有些无聊,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去做流浪猫啊。
她睁大眼睛一脸警惕的瞪着翠羽,小圆脸上杀气腾腾。翠羽冷不防地一抬头,正好跟她圆溜溜的眼睛对上,吓得手一抖,脚下一滑,“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翠羽姐姐——”
一堆丫鬟花容失色,慌忙上前来扶,赵诚谨也半张着嘴睁大眼,下巴从桶壁上挪开,脑袋探出来,一脸关切地问:“翠羽姐姐你没事吧?”
翠羽其实摔得并不重,只是心中大受震撼,根本不敢正眼看许攸,扶着雪菲的胳膊站稳了,咬着牙小声回道:“奴婢没事,世子爷不必挂心。”说罢,又挣扎着上前来给赵诚谨洗澡。
赵诚谨小孩儿心性,很快就把方才的事忘在了脑后,嘻嘻哈哈地与许攸玩闹起来。不过这个小孩虽然调皮,却很有分寸,可不像那些熊孩子们乱来,既不会揪她的尾巴,也不会撒她满头满脸的水。
他今儿本没出什么汗,身上并不脏,很快便洗得干干净净,翠羽正欲给他穿衣,赵诚谨忽然脸色一变,猛地从浴桶里站起身,急道:“快,快,尿尿——”
许攸顿时囧了,这小鬼一点性别意识都没有,光裸着身体急得直跳,小鸡鸡在许攸面前甩来甩去,实在是——不甚雅观。也许是她表情有异,翠羽立刻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本就对许攸有些戒备,而今见她鼓着脸瞪着赵诚谨的小弟弟,只当她要下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犹如闪电一般冲到赵诚谨面前将他拦住,高声吩咐道:“快,快把世子爷抱开。”
雪菲被她“雷霆”般动作给吓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罢了才傻乎乎地问:“翠羽姐姐,怎么了?”
四周安安静静的,一点异样也没有,雪菲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翠羽会忽然间这般激动?
翠羽死死地盯着许攸的脸,依旧一脸戒备。许攸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顿时啼笑皆非,想了想,伸出小爪子在浴盆里拍了拍水,娇滴滴地“喵呜——”一声。
翠羽身后的赵诚谨忽地大叫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绝望。众人齐齐回过头,原来这小家伙终于憋不出,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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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当着众人的面尿在浴桶里之后,赵诚谨就有些不自在,整天都把小脸绷得紧紧的,连话都不怎么跟丫鬟们说了。瑞王妃心中诧异,便唤了翠羽仔细询问。翠羽不敢瞒她,只得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还未说完,瑞王妃已被逗得哈哈大笑。
“顺哥儿……尿在桶里了?”瑞王妃抱着肚子幸灾乐祸地笑了半天,好半晌才渐渐缓过来,脸上却依旧忍俊不禁,“也没多大的事儿嘛,就……就为了这事儿,所以他连话都不说了?哎哟喂,我们家顺哥儿长大了,居然晓得害臊了。”
她一边笑,一边吩咐道:“也是,顺哥儿这都五岁了,可不好像以前那样。回头让柳管事挑几个沉稳伶俐的小子过来,给他找几个书童伺候着。要不然,等过了年顺哥儿进学,到时候又急急忙忙地一团糟。”
一旁的苏嬷嬷立刻应下,翠羽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娘娘,那雪团还留着?”
“怎么?”瑞王妃笑容一敛,沉声问:“它做什么了?”
翠羽低下头,小声道:“奴婢只是担心那猫儿没轻没重的伤了世子爷,它今儿能惹来虱子,可不晓得明儿能惹来什么麻烦。奴婢们虽贴身伺候着,可难保什么时候有差池,万一世子爷被它伤着了,抑或是因着它的缘故有什么差池,便只是被虫子咬一口,奴婢们也玩死难辞其咎。”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翠羽心里头对那只猫总有些忌惮,每每瞧着它,都有一种像是对着陌生人的感觉。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太聪明了,反而异样,要不怎么说反常即为妖呢?当那只猫冷冷地盯着她看的时候,翠羽就觉得它像是只妖物。
瑞王妃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道:“无妨无妨,不过是只小奶猫,若真弄得兴师动众的,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顺哥儿又不是瓷器做的,男孩子要养得皮实些,不必弄得那般矜贵。他既然喜欢就让他养着,若真弄了满身的虱子,他自个儿吃了亏就晓得厉害。我若这么不讲道理非要把那只猫儿给弄走,依着顺哥儿的性子,只怕愈发地要跟我闹得不可开交。且先由着他,他若是腻了,不肖我说,自己就先丢开了。”
既然瑞王妃都这么说了,翠羽哪里还敢再多嘴,只得把心中的无奈全都压下,缓缓退了下去。
再说许攸这边,她可一点也不晓得翠羽给她上眼药失败的事儿,每日下午她都要陪着赵诚谨在府里头到处转悠。自从那日许攸惹了虱子后,丫鬟们便再也不敢放他们俩单独出去,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这让许攸很不习惯。
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猫,许攸都向往自由,她甚至想要跳出王府去四周走一走,看一看。这个时代的人们到底是怎样生活,这个古老的城市又是一番怎样美妙的景致。
许攸从赵诚谨的怀里跳出来,蹬地一下上了树,借着锋利的指甲飞快地攀上高高的树枝。这棵樟树生得高大,枝叶繁茂犹如一把大伞,有许多枝桠从墙头探出,伸进巷子里,许攸沿着树枝跳上围墙,睁大眼睛打量着外头的世界。
这是一条安静的巷子,巷子两侧都是高高的围墙,地上铺着人字纹的铺地,水磨的青石板路干净而光滑,路上没有人,只有微微的风声,毒辣的日头也照不进巷子,这一路都阴凉而干爽。
远处的巷子里隐隐传来嘈杂声,终于使得这里带上了些许烟火气,许攸忽然有一种要跳下围墙冲出巷子的冲动,她微微一抬脚,身后传来赵诚谨紧张的声音。
“雪团儿!”他高声喊,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声音里有急躁不安的情绪,“你下来,快下来!”
许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去,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小孩子稚嫩的脸上盛满了惊慌,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伸长了胳膊朝她探过来,高声道:“上面危险,你快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抖了抖毛,一甩尾巴跳进了赵诚谨的怀里。
到底还是鼓不起勇气啊!
“以后可不准再这样了。”赵诚谨紧紧抱着许攸快步往荔园走,嘴里啰啰嗦嗦地叮嘱道:“围墙那么高,掉下去了会摔断腿!你以后不要乱走,外头大,很容易迷路,要是你出去了找不回来怎么办?而且,还有坏人,拍花子,嗯,抓猫,反正坏得很。你要是被抓走了,以后可就见不着我了……”他偷偷听过府里的丫鬟们聊天,知道有拍花子的坏人,还有专门抓小孩卖的,觉得很是可怕,遂拿来吓唬许攸,希望她以后能老老实实的。
许攸一动也不动地蹲在他怀里,绷着圆脸很严肃的样子。
赵诚谨在府里头跟着瑞王妃读了几天书,宫里的太后便得了信,召他进宫去说话。赵诚谨想带许攸一起,被瑞王妃又给拦了。
“为什么不能带雪团儿?”赵诚谨一脸的不高兴,“连翠羽都能一起去,为什么不能带雪团?它可乖了,一点都不淘气。”
瑞王妃耐着性子劝他,“要进宫就不能带雪团,宫里头规矩多,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雪团哪里会喜欢。”
“万一它喜欢呢?”赵诚谨还是不肯放弃,坚持道:“宫里头那么大,我想带雪团看看么。它整天被关在家里头,闷都要闷死了。娘亲娘亲,你就答应孩儿吧。”
“顺哥儿!”瑞王妃的脸一沉,表情变得很严肃,“雪团是只猫,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要这么不懂事么?宫里头贵人多,雪团又听不懂人话,万一不小心冲撞了谁,便是母亲也保不住它。你难道想让雪团死?”
死这个字眼对赵诚谨来说有些陌生,他自幼被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长大,何曾见过这人世间的阴暗。王府里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少一些人,他偶尔也会听小丫鬟们说起谁谁死了,可这些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现在猛地听瑞王妃说起这个词,赵诚谨一时有些愣神。
“死了……就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他想了好一阵,才缓缓问。
瑞王妃沉着脸道:“永远都见不到了。它会被埋在泥地下,再也不能陪你玩儿。”
赵诚谨瑟缩了一下,低头看看圈坐在桌上眯缝着眼睛的许攸,不安地伸手在她背上抚了抚,仿佛要确定她就在身边,“那……还是把雪团留在家里吧。”
他小声道,说罢,眼圈儿一红,小嘴一撇,泪眼朦胧地看着瑞王妃,可怜兮兮地哽咽道:“娘亲,我害怕。”
“怕什么?”瑞王妃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这么大孩子了,还动不动哭鼻子,丢人不丢人。”
赵诚谨一点也不觉得丢人,他一伸胳膊把瑞王妃抱住,泪眼婆娑地道:“我不要雪团死。”
瑞王妃好气又好笑,努力地绷了一会儿脸,终于还是破了功,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压低了嗓音道:“雪团不会死,它会好好的一直陪着你。”
“真的?”赵诚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好歹忍住了没让它掉下来。
“不信你问它。”
于是赵诚谨松开手,转过身微微蹲下,让自己和许攸在同一水平线,严肃而认真地问:“雪团,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许攸抬起右爪,小心翼翼地把锋利的指甲收起来,轻轻地在他嫩嫩的脸颊上碰了一下。
软软的,很舒服。
赵诚谨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嘴巴半张着,尔后高兴地跳起身,欢乐地大声道:“娘亲,娘亲,雪团儿能听懂我说话,它答应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攸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种叫做感动的情绪迅速蔓延,她现在的脑瓜子很小,所以装不了太多的心事,但她很肯定,自己被这个叫做赵诚谨的小孩感动了。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在这么多天以来,许攸一直都抱着哄小孩的心情,可是现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她想跟自己说,其实小孩子的心最多变,尤其是像赵诚谨这样娇生惯养的世子爷,他们身边太多讨好的人或事,或许过不了几天,有了新鲜的玩物,他就会把这只叫做雪团的猫儿忘记得干干净净,可是,他现在的笑容却是真诚而发自内心的,他果真只因为一只猫的承诺而欢欣喜悦。
…………
因为不能许攸进宫,赵诚谨难免郁郁,抱着许攸回了屋,与她仔细说起宫里的事。“出了巷子往西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皇宫东门,进了宫,有一条特别长的走廊……”
赵诚谨虽然年纪小,但口齿伶俐、思维清晰,许攸觉得他要是进了学,一定是上书房里最聪明的小孩。他说完了皇宫里的布局,又开始说宫里头的各种事儿,什么太子哥哥前不久不小心掉进河里啦,什么太后祖母身边有个叫玉澹的姐姐会剪漂亮的窗花啦……
许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第二日大早,瑞王妃便领着赵诚谨出了府,许攸一路把他送出门,尔后跳上围墙,看着他乘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然后,她哧溜一下接着墙边的大槐树跳下来,迈开步子去厨房找东西吃。
她在王府里的时间久了些,府里的下人都晓得世子爷养了只白猫,远远地瞧见她,偷偷指指点点,并不敢赶。
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厨房里没什么吃食,只有早上剩下的几个包子和小菜,许攸看了几眼,没兴趣,遂又上了屋顶。她还记得上次偷菜被五爷撞上的那个小男孩,不晓得他后来有没有挨打,那个坏脾气的五爷今儿倒是没在。
许攸在厨房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沿着屋顶摸进了青云所住的院子。
花木房这边人少,除了青云之外只有两个粗使的仆役,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花匠,许攸推测他是花木房的负责人,因为无论是青云还是那两个仆役在他面前都很是恭敬。
许攸现在是一只猫,所以无论去哪里,别人都不会在意,便是见着了,也只是生出“咦,这里居然有一只猫”的疑惑,却不会怀疑它能听懂什么。更何况,雪团儿是世子爷的宠物,府里头可没人敢对她不敬。
“这猫长得真好看。”有个婆子小声恭维,“真不愧是世子爷养的猫。”
另一个婆子嗤笑道:“这种猫也就长得好看,连老鼠都捉不了,养了就是费粮食。”说罢,又一脸鄙夷地朝许攸瞥了一眼,很是瞧不起的模样。
许攸没跟她计较,事实上,她的确不会捉老鼠。虽然她的爪子很锋利,脚步又轻巧,甚至跑起来速度相当快,可是,捉老鼠这种事也太可怕了,许攸一想到灰老鼠那猥琐又肮脏的样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还亲自用爪子抓死它们。
“这种猫可贵了,你便是想养也养不起。听说西市那边一只蓝眼睛的猫要卖上百两银子呢。”
“真的假的?”那婆子眨了眨眼睛朝许攸看过来,眼睛里带着一丝惊疑和贪婪。
许攸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自己是一只货物似的,于是她扯了扯尾巴,一转身,从花木房里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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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还记得那天在林子有个婆子强塞了个香包给青云的事,于是决定去青云屋里看一看那只香包是否还藏在她床板底下。她大摇大摆地出了花木房,依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悠悠地踱到了下人们所住的院子。
青云那个房间住了四个人,因是白天,都不在屋里。大门紧闭着,窗户却半开着,应是敞开了透气的,许攸便借着这扇窗户顺利的爬进了屋。
这屋里的陈设跟许攸上次来是一样的,不大的房间里摆了四张小床,床头各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有零零散散的女孩子们的东西。许攸没兴趣仔细查看,径直走到青云床前,后腿一蹬便跳了上去。
床上的被褥不厚,许攸飞快地掀起了一方被角,凑近了床板仔细闻。
记忆中的那种奇异香味已经不见了!是青云把香包丢了,还是已经用了?或者是过了这几日,香味渐渐淡了?许攸小心翼翼地跳到床板边,抬起两条前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把床板掀开。
床板纹丝不动。
这细胳膊细腿儿果然不顶事!许攸有些抑郁,一屁股坐下,气鼓鼓地使劲儿用尾巴敲击床板。敲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倒是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交谈的声响,仿佛就朝这边过来的,许攸心里一突,赶紧扒拉着爪子把被褥铺回原地,一蹬腿,跳到了隔壁小床上,腿一弯,身体蜷缩成一个球状,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她刚刚做好准备动作,门就开了,进来两个穿青色长裙的丫鬟。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床上的雪团,发出惊讶的声音,“呀——这是什么?”
“……是只猫。”青云道:“它怎么进来的?”
“怎么睡我床上,脏死了。”那个丫鬟气呼呼地开骂,随手从门后抓了扫帚就要打过来,“死猫,看我怎么收拾你。”
“别啊!”青云到底有些见识,慌忙拦道:“这恐怕是世子爷的猫。”
那丫鬟吓得一哆嗦,险些没摔倒,结结巴巴地道:“世……世子爷的猫?”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赶紧把扫帚放到一边,后怕地道:“竟是世子爷养的猫,吓死我了,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若是把世子爷的猫弄伤了,还不得被崔嬷嬷打死。”
“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得改一改了,动不动就胡来,也不动脑子想想,这猫儿白白净净,身上一点灰尘也没有,怎么会是野猫?”青云走上前去轻轻地给许攸顺毛,许攸趁机假装醒来,眯着眼睛朝她们两个仔细打量。
青云是她见过的,另一个丫鬟则眼生得很,有一张圆圆脸,眼睛和鼻子也都是圆圆的,就是皮肤有点黑,瞧着有些土气,没有青云那么清秀白净。
那个圆脸丫鬟是个单纯性子,知道许攸是世子养的宠物后,立刻就变了态度,殷勤地从荷包里掏了一颗糖豆出来送到许攸面前,小声讨好道:“猫儿,你吃不吃糖?这个可甜了!”一边说着,还一边舔了舔嘴巴,似乎想到了糖豆的滋味。
许攸没动,眨巴着眼睛看她。一来这颗小糖豆还入不了她的眼,二来,这小姑娘似乎还挺舍不得,所以还是不要浪费了。于是,她伸出爪子把那颗糖豆推开,尔后收回爪子,端端正正地蹲好。
“哎呀,它不要呢。”圆脸丫鬟一脸失望地道。
“兴许猫不喜欢吃甜的。”青云小声安慰她,“猫又不是狗,它们可挑剔呢。”说话时她的目光在自己床上扫了一眼,瞥见微皱的床单,心中顿时一沉,脸色也立刻变了。
那圆脸丫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许攸身上,并未察觉,但许攸却瞅见了。
“屋里是不是有人来过?”青云小声喃喃。
圆脸丫鬟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青霞回来过?她在厨房帮忙,总闲着。哎呀我不跟你说了——”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差事,狠狠一拍脑袋,迅速从自己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两股丝线,朝青云挥挥手,“崔嬷嬷还等着我呢,一会儿又该骂了。”说罢,心急火燎地跑了。
青云沉着脸在屋里仔细察看了一番,没再发现有什么异样,想了想,还是抱着许攸出了门。只是出门时,她特意从头上拔了根头发小心翼翼地塞在门缝里,尔后才离开。
许攸便顺势跟着她一起去了花木房,先前那两个婆子还在,瞅见青云抱着只猫儿进来,俱一脸稀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这猫儿不怕人呐。”其中一个麻脸婆子道,眼神闪烁,目光游离,许攸认出她就是先前那个眼神不正派的婆子,心里头存了些戒备,冷冷地看她,湛蓝的圆眼睛里一派幽深冷厉,看得那婆子心里头发寒,不自然地转过脸去,小声与另一个婆子道:“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爱养猫,那眼神邪乎乎,吓死人了。”
“只怕是你心里头有鬼吧,我看世子爷这只猫漂亮的很。”
许攸没兴趣搭理她们,一伸腿从青云怀里跳下来,围着花木房仔细溜达。
青云不过是个伺候花木的丫鬟,便是要向哪个主子下阴手,也唯有通过这些花木盆栽。啊呀——她脚步一顿,忽地想起前两日荔园新搬进来的几丛盆栽,园子里的几个小丫鬟还悄悄议论说这回就属荔园的几盆茶花开得最好。
许攸来不及细想,转身就朝荔园奔过去了。
赵诚谨进宫只带了翠羽一个丫鬟,余下的下人都留在府里头。荔园这边,依旧是雪菲看园子。她性子软和,园子里的丫鬟们都不怕她,趁着翠羽不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窝在一起聊天。
见许攸回来,那些丫鬟们也没在意,朝她瞥了一眼又继续说话去了。许攸飞快地进了赵诚谨的卧室,找到新送过来的那几盆茶花,扒拉开花盆里的泥土仔仔细细地嗅了一遍,终究没找出什么问题来。
到底还是没有人胆敢朝赵诚谨下手!许攸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冲着赵诚谨来的,许攸便放下心来,只是难免有些好奇,左右闲着无事,索性便去府里找一找,看那香包究竟被送到了何处。
她又飞快地去瑞王妃所在的萱宁堂查看了一番,确定无恙后,又去了梅园看府里的几位小姐。不想才进梅园大门便被几个小丫鬟瞅见了,一边指着她尖叫,一边飞奔着去向二小姐赵安然告状。
二小姐赵安然是宁庶妃所出,比世子大三岁,她虽是庶出,但因长得像瑞王爷,性子又活泼外向,颇得瑞王宠爱,比两个庶妹又多了些体面。只是无论如何受宠,到底比不过瑞王妃所出的世子与大小姐,隔三差五进宫给太后请安的事就完全没有她的份儿,为了这,赵安然一直忿忿。
赵安然本能地排斥一切与世子和大小姐嫣然有关的事物,一听说世子的猫来了梅园,立刻就恼了,当即恨恨地吩咐下人道:“吵什么吵,不过是个畜生,赶紧给我打出去,打死了最好。”一边说着话,一边怒气冲冲地起身冲出房,厉声指挥着下人去拿竹篙打猫。
许攸听得懂人话,一见不好,赶紧撒腿就逃,顺着墙一路爬到屋顶,一溜烟地跳走了。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这么生猛,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以后长大了还得了?许攸好不容易从梅园逃出来,只觉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气。
因为有了被“追杀”的经验,她再去李园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先在屋顶上观察了敌情,见宁庶妃与丫鬟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想了想,便没下去。连女儿都已经这般厉害了,更何况她这个当妈的,许攸一点也不怀疑赵安然小姑娘对瑞王妃及其子女的排斥来自于宁庶妃的言传身教。
既然小世子跟瑞王妃都没事儿,许攸决定就不再管闲事儿了,要不然,还真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为了点好奇心把自己性命搭上,那就太不划算了。
话说,她当初的满脑子匡扶正义、锄强扶弱的正义感都去哪里了?难道变成了猫,心境也会变化呢?
中午小厨房做了新鲜的鳜鱼,清蒸的,上头撒了新鲜的葱花,许攸吃得很满意。吃过饭后,她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消消食,尔后又去花园的小林子里准备睡午觉。
林子里靠围墙的那棵槐树就长在巷子边,窝在那上头,一眼可揽尽整个巷子,若是王府的马车回来,她也能第一个发现。
将将把身体蜷好,许攸就听见附近传来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声音很低,稚嫩,像个孩子。许攸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最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更不用说哭了。于是立刻起身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走不多远,她便眼尖里瞅见了躲在树背后偷偷抹眼泪的小男孩。
哟,竟然是个熟人!
这不是那天她在厨房遇到过的偷东西吃的小鬼头,难不成又被五爷打了?
许攸先蹲在树上透过密密的枝叶仔细观察,那小男孩依旧穿着上回见面时的那身旧衣服,但身上揉得皱皱巴巴的,后背还沾了许多土,全不似上次看到的那般整洁干净。小孩儿生得也端正,虽不如赵诚谨漂亮好看,但还称得上眉目清秀,只可惜左脸小脸肿得老高,上头还有几道通红的印子,似乎是被人扇了耳光。
这……这都是什么人,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许攸觉得又气愤又心疼,哧溜一下滑下树跳到小男孩面前,有些担心地朝他叫了一声。
小孩仿佛没想到忽然会有一只猫跳出来,吓了一跳,待认出许攸,立刻高兴起来,红肿的小脸上有了神采,满眶的眼泪立刻逼了回去,睫毛上却难免挂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儿,显得格外可怜,“喵喵,是你呀。”
喵喵——
许攸顿时有些消化不良,雪团这个文艺兮兮的名字就已经够让她不适应的了,现在居然还来个“喵喵”,这还不如窝丝糖呢。
正文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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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听不到许攸的心声,继续“喵喵”长,“喵喵”短地叫她,许攸死了心,跳到他身上,把锋利的爪子缩回来,用粉红色的软垫子去摸他红肿的小脸。
很痛吧!明明比小世子大不了多少,明明也是个可爱的小孩,却过得如此艰难。
“喵喵,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呢?”小男孩一边给许攸顺毛一边小声问:“我听说林子里有蛇,还有会抓猫的老鹰,你怕不怕……”
不会吧!许攸立刻瞪圆了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是圆溜溜的,忽然做惊恐状,愈发地显得憨态可掬。小男孩一下笑出了声,旋即又生怕许攸生气,赶紧捂住嘴强忍着,小脸憋得通红,嘴里还小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他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许攸,大眼睛黑漆漆的,“喵喵你能听懂我说话?”
许攸摇着尾巴在他胳膊上轻轻敲了一下,她其实还想朝他点点头,可是又觉得似乎显得太妖异了,这小家伙不会吓得把她一扔,然后惊慌失措地跑去告状说她是个妖怪吧。
“真……真能听懂啊。”小男孩的眼睛瞪得跟许攸一样圆,目瞪口呆,样子很是可爱。许攸忍不住想伸手在他小脸上捏一把,但终究还是没动手。小孩脸上的伤可不轻呢。
对于突然发现的这个新大陆,小男孩既激动又紧张,他还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又试探了几回,比如“喵喵你要是能听懂就叫一声。”“那你再摇一下尾巴”等诸如此类,许攸耐着性子陪着他玩。在小孩子面前,她总是比较有耐心。
一晃悠就到了下午,小男孩,不,许攸现在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沈嵘,沈嵘得回去做事了。他现在在厨房帮忙,因为年岁小,做不来别的事,只帮着烧烧火,择择菜,现在还没有月钱。
“等我再大些,就去求许管事放我去庄子里做活儿,那边每个月有两百文月钱,多攒几个月能给母亲请个好大夫看病。”沈嵘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算道:“我在府里头吃住都不花钱,攒上小半年就够了。”
“喵喵,我回去了,明儿再过来看你。”沈嵘咧着嘴朝她笑,使劲儿地挥手,尔后急急忙忙地出了林子。
许攸心里头酸酸的,看着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花园偏门口,想了想,又悄悄跟了过去。
虽然天色还没暗下来,但厨房已经开始忙碌了。李妈正在屋里择青菜,瞧见沈嵘进来,悄悄朝他招了招手。沈嵘会意,赶紧踱过来,低低地唤了一声“李妈妈。”
“你脸上是老五打的?”李妈的丈夫是瑞王爷的车夫,所以在下人里头还算是有些体面。她心肠软,见沈嵘年纪小被人欺负,便总站出来帮他说话,厨房里的下人见李妈护着他,看她的面子,便待沈嵘和气了些,唯有老五仗着自己是宁庶妃的远房亲戚不卖李妈的帐,时不时地冲着沈嵘呵斥责骂,更有时候还要动手。所以,李妈一见沈嵘脸上的伤便晓得是老五动的手。
沈嵘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没说话。李妈见状,愈发地觉得他可怜,道了声“你等下”,尔后起身去了屋里。过了一会儿,她手里头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出来塞给沈嵘,道:“这是上回你洪叔摔伤了王爷给的金疮药,还有些没擦完,你拿回去用。”
沈嵘慌忙推辞,“这……这可不成,这个……贵贵得很。”
李妈故意板着脸沉声道:“说了给你就给你,别推。不过是瓶药,我藏着它做什么,难道还盼着下回受伤?”
沈嵘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把药瓶收进了怀里,陈恳地向李妈道了谢。李妈笑笑,小声叮嘱道:“你以后放机灵点,躲着他走。”
“他……他总叫我。”沈嵘小声喃喃,脸上泛起为难又害怕的神色。
“以后他再叫你做什么,你就说我找你帮忙做事,忙着呢。”李妈小声地教他,“老五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你要是厉害起来,他也不敢惹你。”话虽这么说,李妈心里头却很清楚,沈嵘年纪小,在府里头无依无靠的,便是再怎么强硬起来,也只是个花架子,老五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反正,你小心点。”她又叮嘱了一句。
果然是那个混账老东西!
许攸蹲在屋梁上,把李妈和沈嵘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很是忿忿。她有心想去替沈嵘出气,可思来想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如果她还是个人,还可以偷偷把那混账老东西套了麻袋狠揍一通,可现在,别说打人,她连个麻袋都举不起来。
要不,趁着那老东西不注意,跳过去在他脸上恼一爪子?可万一失手被擒……恐怕她小命儿都难保吧。虽然她有赵诚谨撑腰,可她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他身边,总有落单的时候,那个老五,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辈,许攸一点也不怀疑他会偷偷下杀手。
许攸回荔园的路上就一直琢磨着这个事儿,想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其实她有很多法子来收拾老五,甚至把他赶出府去也不算难,毕竟,没有谁会提防一只猫——这给了她太多可以栽赃陷害的机会。只是,对许攸来说,她的心里头还有一杆秤,虽然老五坏,许攸恨不得劈头盖脑地把他狠揍一顿,但也仅限于此。
一直到吃了晚饭,瑞王妃和两个孩子都没回来,瑞王爷也没回府,这在王府还是头一回。府里的下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许攸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是不是宫里头出了什么事了?”
“是呀,眼看着天都黑了,宫门快落锁了吧……”
荔园的小丫鬟们凑到一起小声说话,连雪菲都有些紧张,没再躲在屋里绣花,而是出来打听消息。
会有什么事呢?宫里头有太后在呢!许攸不断地安慰自己,瑞王爷跟当今皇帝是嫡亲的兄弟俩,又有太后护着,一定没事儿!可她心里头还是难免不安,她在屋里兜来兜去地走,尾巴压得低低的,耳朵竖起来,小心翼翼地听着外头丫鬟们议论的声音。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赵诚谨他们还是没有回府。许管事下了令封了院子不让下人乱走,府里头的气压顿时就低下来。
“……听说世子爷在宫里出了事……”
许攸耳朵一抖,飞快地从半开的窗户冲出去,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躲在假山后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许管事,另一个黑沉着脸的是瑞王妃身边的苏嬷嬷。
苏嬷嬷脸色立刻就变了,身子微微发抖,声音也颤巍巍的,“世……世子爷……怎么了?”
许管事轻轻摇头,苦着脸道:“我也不晓得,只听说宫里头火急火燎地请了刘御医进宫,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了。”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刘御医进宫是去给赵诚谨看病的?他大清早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忽然就……
许攸顿时有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那个小子临走前还乐呵呵地跟她说话,还一脸严肃地跟她承诺说下回一定要带她进宫,怎么忽然就……病了?电视里头总演戏说皇宫里头处处杀机,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赵诚谨是不是也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还能回来吗?
那个总眨巴着眼睛爱装小大人的男孩还能回来吗?
许攸的心沉甸甸的,她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后决定去宫里头找他,她得去看看那个护了她这么久的小孩,那个整天笑眯眯的可爱的小鬼,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总要见他最后一面。
她一做了决定,立刻便付诸于实施。
京城里一过戍时就宵禁,街上没有人,四周一片寂静。因是月中,月亮圆得好似一块大烧饼,照得整个京城都沐浴在淡淡的清辉中,许攸撒开腿一路狂奔。
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才跑了十来分钟就有些喘不上气,前腿一软,咕噜一下倒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自从跟着赵诚谨混了以后,许攸每天吃香喝辣,没多久就长成现在膀肥腰圆的模样,本来行动就不算特别利索,这一摔把她整个人都给摔懵了,足足在地上坐了半分钟才缓过神来,甩了甩脑袋抖了抖毛,好不容易爬起身,忽听到头顶一阵破风声。
危险!
大概猫对危险总有一种本能的警惕,所以许攸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险险地避开了头顶上方袭来的利爪。
她就势在地上滚了几圈,猛地一挥爪子,抓下来几根羽毛。头顶的大鸟一声怪叫,扑扇着翅膀躲到了高处。
危险并未就此解除。许攸弓起背,警惕地瞪着半空中盘旋不走的大鸟。
是老鹰吗?
应该不是!不然,这会儿哪里还有她命在。
那只大鸟吃了亏依旧不肯走,在许攸头顶上方飞来飞去,绿豆眼狠狠地盯着她,随时准备找机会报仇。
她居然沦落到连一只鸟也能欺负的地步了!许攸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在跳,虽然那些玩意儿全都藏在厚厚的猫毛里。她既无奈,又头疼,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如果这只大鸟一直不肯走,难道她就这么跟它耗一晚上?这也太……
许攸还在暗自感慨着,忽然又听到远处一声清亮的啸声,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当然,如果能透过密密的猫毛看清她的脸色的话。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鸟她都对付不了,居然还来一只,简直就是不给她活路!许攸当机立断,撒开蹄子转身就逃……
跑!快跑!
前方左转!
爬树!
跳!
啊——被挠了一爪子!
许攸犹如一只惊慌失措、毫无头绪的耗子,在京城的各个巷子里乱窜。头顶的两只大鸟仿佛故意逗着她玩儿,一会儿前后夹击,一会儿又故意放她一马,许攸觉得她就算能逃得过这两只坏鸟的攻击,恐怕最后也得累死在路上。
不行,她还得进宫去看小世子呢。
许攸一边狂奔一边抒情地想……“砰——”地一下。她一时不察竟撞到了墙上,脑袋顿时就晕了,天上的大鸟趁机扑过来,许攸“嗷唔——”地一声怪叫,就地一滚……
咦——
居然没有被大鸟的爪子挠到?许攸睁开眼,好奇地朝四周看——真是老天爷保佑,她竟然滚进了一只狗洞里!
这只狗洞本就不大,加上许久没有被狗狗钻过,四周堆了厚厚的土,洞口愈发地小了,刚刚好够她钻进来,而洞的另一侧竟赫然是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密密地将出口挡住,那两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围观了半晌,终究没寻着路径钻进来。
许攸不敢再探看外头的情况,只竖起耳朵仔细听,侯了半晌,不见外头有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幸运的是,那两只要命的大鸟终于走了。
与此同时问题也来了——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正文 十
十
许攸在黑夜中足足游荡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色渐明才终于摸到了皇宫城墙脚。事实上,就连她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找到了地儿。
可是,等到她朝四周一打量,立刻就郁闷地默默骂了一声“靠!”
她也说不清这城墙到底有多高,反正一抬头看不见边,更要命的是,围墙四周一片荒芜,不说树,连个灌木丛也没有。单靠她这几只爪子想攀上城墙,简直是白日做梦!更何况,她奔波了一整晚,这会儿早已又累又饿,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方倒下来呼呼大睡。
这么贸贸然地跑出来果然太冲动了么?如果她还是个人,百分之百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可见变成猫以后这脑袋就有些不大够用,而且一不留神就精分了。
以前她总骂别人是精分的脑残,现在轮到她亲身体验了。
可是,她真的很担心那个小孩啊。虽然就算找到了赵诚谨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心里却有一种不管怎么样也要陪在身边的念头。虽然那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可却是许攸来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抹阳光。
她守在城门口纠结着,思来想去要怎么混进宫,然后,就瞧见那宫门开了。
这个时候许攸真正感受到作为一只猫的好处了,比如她可以很轻松地潜在马车车底,勾住车盘,顺顺利利地溜进宫而不会被人发现。
进了宫,许攸没急着下来,攀着车壁跳上马车,钻进一大丛绿油油的大蒜里头躲着,透过大蒜叶子中缝隙朝四周打量。这几辆马车装的是新鲜果蔬,只在进宫门的时候仔细检查过,尔后便径直运往御膳房。
许攸肚子饿得厉害,决定先去那边儿弄点东西先把肚子填饱。
马车一进御膳房院子的大门,她就赶紧偷偷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了房梁。
御膳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挥汗如雨地在炒菜,帮厨的徒弟足足有好几十人,余下烧火的、择菜的、洗碗的……数不胜数。
许攸变成猫后第一天就遇到了赵诚谨,一点罪没受过,每天吃喝拉撒就有人伺候,就算偶尔做一回梁上君子,王府里的下人们也都不敢作声,以至于此项业务相当生疏,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弄点吃食实在比登天还难。
好在许攸很有自知之明,耐着性子守在屋梁上并不动手,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做完了早饭,厨房里消停了些,她才悄悄摸到灶台上,叼了几根炸小鱼。
本以为御厨的手艺有多好,待吃到嘴了才晓得原来不过是名气大,就这炸小鱼的水准,远不如瑞王府的大厨。许攸一边吃一边腹诽,等吃完了,又跳下屋梁寻了水缸洗了洗爪子和嘴巴。
弄完了这些正打算走,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进宫的时候走的不是先前赵诚谨跟他说起过的东门,所以现在基本处于迷茫状态,十有八九一会儿又得迷路。万一到时候又迷得晕头转向,饿得饥肠辘辘,可要咋办?
于是,许攸未雨绸缪地从盘子里叼了几根小炸鱼上梁,又从墙角寻了个还算干净的细麻绳,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几根小鱼捆上,尔后叼在嘴里爬上了屋顶。
许攸极目四顾,四周一片金黄,琉璃瓦的屋顶层层叠叠,一重高过一重,根本望不到边。究竟哪里才是太后的寝宫呢?
赵诚谨没跟她提过御膳房的位置,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连他也不清楚。许攸找不准方向,想了想,决定先去找皇帝的寝宫。皇帝住的地儿寻到了,太后的寝宫还远吗?
许攸朝四周观察了半晌,确定远处东面的建筑最高,遂撒开蹄子朝那个方向奔去。
她原计划一路沿着屋顶走的,可走了一段才发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宫里头的房子并不是如她所料那般连绵不绝的,她走了一段前面就没路了,没奈何,只得从墙头跳下来,压低了身体,沿着郁郁葱葱的小灌木一路潜行。
这地方建得挺漂亮,有亭台楼阁、绿树繁花,还有潺潺溪流绕着花园蜿蜒而过,十分富有情趣。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御花园了!许攸一边跑一边心痒痒地朝四周张望,同时暗暗感叹封建帝王们骄奢淫逸的生活。
她正陷入无边的想象中,没留意前方路口急匆匆地冲过来一个人。
“砰——”地一声响,一人一猫撞到了一起。所幸许攸个子小,身体灵活,一见不对劲立刻就地一滚,虽然狼狈,却没吃多大的亏,抖了抖毛,甩掉身上的灰尘和落叶,一点也没伤着,就连嘴里叼的小鱼也没掉半根。
倒是跟她撞到一起的那个少年人一时没刹住脚摔了个狗啃泥,抱着腿痛得“嗷嗷”直叫。也不知为什么,他还不敢大声,压着嗓子低低地痛呼,委屈得不得了。
“你你你……”少年人约莫只有十一二岁,俨然还是个小初中生,模样生得挺好看,白净文秀,放现代一准儿是个小校草。小初中生穿着淡蓝色绣花长袍,腰间还裹着根漂亮的嵌玉腰带,右边胳膊上缠着白布,像是受过不轻的伤,这会儿又摔了一跤跌到了腿,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偏偏绊倒他的还是只猫,他连责骂的话也不知道冲着谁去。
“这是谁养的猫啊?”小初中生眼含着热泪控诉道:“不知道宫里头不能乱跑吗?摔死老子了!”他呲牙咧嘴地扶着屁股想站起身,才一动,立刻痛得嗷嗷直叫,眼泪都快出来了。
到底是撞了人,许攸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生怕这小鬼给摔坏了,想了想,还是凑上前来仔细观察他的伤势。
小初中生似乎有些意外,一时间竟忘了痛,狐疑地瞪着许攸小声喃喃道:“哟,居然还不逃?胆子挺大啊。”他说话的时候不住地打量着许攸,黑眼睛亮晶晶的,那股子机灵劲儿跟赵诚谨特别像。
“啊哈——”小初中生终于看清了叼在许攸嘴里的小鱼,立刻叫出声来,“你你你……居然……偷东西!这是从哪里偷来的,哎哟还系着蝴蝶结!”他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挺傻的,这只猫虽然有些脏,但长得好看,身上毛光滑柔顺,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的,这样的猫自然有人伺候着,怎么会沦落到偷吃的地步。更何况,那麻绳捆着的小鱼分明是有人系好了给它的——总不至于它偷了自己系的吧!还系成个蝴蝶结!
许攸见这小鬼虽然还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但还能说能笑,甚至脸上还能摆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知他没有大碍,遂放下心来,转身欲走。
“等等,你等一下,哎,小猫儿——”小初中生在后头扯着嗓子喊,使劲儿朝她招手,“喵呜,喵呜,快过来。”
许攸没动,歪着脑袋看他,有些警惕。事实表明,她的警惕心还不够,换了其他猫,一见着这种中二少年保管掉头就跑,有多远躲多远,但许攸到底没有做猫的经验,也没吃过亏,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迈着小步子走近了。
这小鬼叫她干啥呢?许攸正在琢磨,一不留神,那小子的魔爪就伸过来了,一把拽住了她的尾巴把她往面前拉。
这个不讲道义的臭小子!许攸气极了,原地蹦起来,挥起爪子狠狠地往他脸上抽了一记,瞬间把这小鬼给打懵了。
其实许攸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她又不傻,这小鬼能在皇宫里乱跑就能说明他的身份非比寻常,即便不是皇帝的儿子,恐怕也是他侄子外甥,反正无论是谁家的她都惹不起,所以下手的时候很谨慎地收了指甲,只用肉垫子抽,故不曾划破皮,更不曾弄出什么血痕来。
中二少年挨了打,难得地没有恼羞成怒,只一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瞪着许攸,做梦似的看着她。许攸却怕他报复,飞快地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梨树,鼓着脸居高临下地鄙视他。
“你下来,赶紧的,要不然,回头有你好看。”中二少年呲牙咧嘴地挥着拳头威胁道,见许攸依旧端坐树梢不动分毫,他又故意沉下脸来,用一种阴森可怕的语调缓缓道:“你有没有发现宫里头很少有猫?那些猫儿都去了哪里了呢?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啊……它们都被人吃掉了哦,哈哈,哈哈……”
厚道地说,这中二少年其实演技挺好,脸沉下来的时候还真有点阴森可怕的味道,尤其是一双眼睛幽黑幽黑的,看着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待冷笑起来,愈发地毛骨悚然。换了是别的猫儿,恐怕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但许攸可是做过警察的人,胆子自然比寻常猫儿要大许多,怎么会被这小屁孩给吓唬到,瞪着圆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那鄙夷的眼神让中二少年简直要发狂。
“没意思!”中二少年气呼呼地起了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忽听到不远处隐隐传来叫唤声,“……殿下……太子殿下……”
树上的许攸顿时抖了一抖,这不着调的小鬼居然是当朝太子,老天爷——大梁朝前途堪忧!
就在许攸担心着大梁朝的将来时,小太子已经猫着腰躲进了一株硕大的茶花树下。那茶花树生得枝繁叶茂,虽然不高,却足足有近四平,小太子躲在里头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
就这会儿功夫,那几个小太监已经找了过来,一边小声地唤着“太子殿下”,一边四下张望。
许攸立刻就乐了,哧溜一下从梨树上滑下来,摸进茶花树底下。
小太子冷不丁地一眼瞅见她,先是一愣,旋即立刻防备起来,瞪大眼睛盯着她,恶狠狠地小声道:“你想干什么?”哎哟这小模样就跟许攸要强了他似的。
许攸肚子都快笑痛了,特别温柔地伸出爪子在他脸上摸了摸,然后,又摸了摸……
“阿嚏——”一声响,小太子一身狼狈地从茶树底下滚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泥,一边气急败坏地朝太监们大喊,“简直是混蛋!大逆不道!把这只坏猫给我拽出来!”
太监们不明所以,一拥而上,把茶树底下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太子爷口中大逆不道的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