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街市初遇 “停住!我看你今天往哪逃!” 身量纤纤的褚姌凝眸看着迎面而来的马车,毫无忌惮的立在了路中间。 驾车的人飞快的打量了一眼这女子。倒是亭亭玉立,姿容姣好。却偏偏单薄了些,就凭她一个,想成事,怎么可能?轻蔑一笑,压住了眼底的冷意,他凛眉道:“找死!” 眼看着马车奔驰而来,毫无减速停下的意思。胆小的路人吓得捂住了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褚姌却纹丝不动,眉头凝聚着一股坚韧。 “是什么人?”车中的人低声问了一句,言辞澹澹,并没流露出担忧之意。 “是什么人都无妨。”驾车的男子清冷一笑,根本没把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螳臂当车而已。” 说话的同时,他扥紧了缰绳,一记鞭子挥出去。马儿吃痛,飞快朝着路中的女子冲过去。 不等褚姌反应过来,来人的鞭子再一次扬起。长而柔韧的鞭子,在耳边划破了风,脸颊的肌肤几乎已经热辣的疼起来。这下惨了,怕是要毁容了。 褚姌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脸,皱紧眉头。却忽然一抹娇弱的身影扑过来,环住了她扑倒在地。“唔!”褚姌疼的皱眉,却惊讶这女子的双手竟然垫在自己的脑后。“姑娘你……” 然而马蹄声未停,她猛的爬了起来,愤怒的瞪着驾车的人。“你们的马车,前日惊着了刘婆婆,不赔礼道歉就算了。竟然还敢在长街上行凶,简直无耻!” “什么?”这一幕,让驾车的男子不禁愕然。这丫头的语气充满了愤怒,却并未显露半点杀意。且这世上,哪有这样笨手笨脚只会找死的暗士?还有她提到的什么刘婆婆?“如此说来,她并不是……” 车里的人轻咳了一声,掷了两锭银子滚落地上。“无谓逗留,耽搁了时辰。” “知道了。”驾车的男子心里有些愧疚,毕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扬鞭子,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有要事,他还真想致个歉,解释清楚这误会。只不过,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唇角禁不住微微勾起,戏谑的笑容越发衬托出对方的狼狈。“姑娘,后会有期。” 看着马车扬长而去,褚姌气得直哆嗦。 “岂有此理!有银子就了不起吗?撞了人就跑乃君子所为?圣贤书都不知道被你们读到哪里去了。还后会有期,哼,早晚抓住你们扭到官府去,好好关你们个十日八日。” “小姐快别说了。”倒在地上的丫头,声音有些艰涩。“那些人恐怕得罪不起的。” 褚姌这才发觉救她的姑娘还跌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褚姌赶紧去扶她:“你也是,怎么冒冒失失的扑出来了。不晓得危险吗?” “我没事,只是擦破点皮。”小姑娘咬着唇,艰难的站了起来。“我娘说路见不平,要施以援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伤。” 褚姌瞥见她肩上的鞭伤,倒吸了一口凉气:“呀,你伤的不轻都流血了,我还是赶紧带你去看郎中吧!”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必了,既然这位小姐没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褚姌弯腰,将那两锭银子捡起来,递到她的掌心。“虽然说那些人可恶,可是银子没错。拿去医治你身上的伤。” “我叫周娮。”小姑娘把银子还给她,坚决的说:“娘说了,不义之财不能要。” 周娮的指尖,不小心碰到这位千金小姐华美的衣袖,心口竟比肩上的鞭伤还要痛。再看看自己褴褛的粗布衣裳,她只觉得双颊滚烫,抬不起头。 “你等等,我让人送你回家。”褚姌四下里张望,却没有找到与她同来的丫婢。 “多谢小姐一番美意。”头埋得很低,周娮有些不敢看她的脸:“我粗生粗长,这点小伤几天也就好了。实在不必劳烦小姐挂心。不敢劳烦小姐费神。” 周娮想挣脱她的手,却被她握的很紧。“小姐……” “我叫褚姌。你就别一口一个小姐的唤了。说到底,今天是你救了我,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褚姌摸出了绢子,轻轻擦拭她灰扑扑的手。“你待我都豁出命去,我自然要报答你。” “不过是一点小事,小姐莫要挂怀。”周娮被她这样的亲切包围,更觉得低人一等。“我身上脏,看弄脏了这么好的绢子。” “这是什么话。”褚姌拉住了她的手:“绢子有什么好坏之分。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还是先让我替你包扎吧?”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周娮一直后退,想要离她远一点。那怯生生的样子落在别人眼底,是不是很扭捏她不知道。只是心里真的很讨厌这样充满穷酸气的自己。“我还有要紧的事情,我得走了。”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府兵开路,驱散了挡在路边的行人。 褚姌心里一个激灵:“这该不会是……糟了!” 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顶轿子已稳稳当当的停在她面前。 周娮则趁着方才的乱劲儿,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时此刻的褚姌,已经顾不上周娮了。强忍住慌得厉害的心,她换上了笑脸,步子轻盈的走上前去:“母……母亲。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府了?若是扑了风着了凉,父亲可是会心疼的。” “问的好。”谢颐柔撩开车帘,目光清冷的落在她脸上。“你堂堂的千金小姐都不怕扑了风,抛头露面的在街市上闯祸。我这个当娘的,怎么好那么多讲究。” 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番,谢颐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我们褚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嘘!”褚姌手指放在唇前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母亲,您若不说,谁知道我是哪家的女儿呢!再者,我不过是锄强扶弱,怎么丢脸了?我做的都是好事,可没惹祸,不信您问问这路上的行人,大家可都看见了呢!” “闭嘴。”谢颐柔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还不赶紧把小姐请进轿子,愣着做什么?” “母亲。”褚姌还想去瞧一瞧杜陵阳,自然不愿意回家。“难得出府一趟,女儿也有好几日没见过杜姐姐了。” 她快步走到谢颐柔的轿子前,撒娇道:“就一个时辰,我去和姐姐说说话就回府。母亲若是不放心,尽管叫人跟着我一道去。” “得了。”谢颐柔已经不耐烦了:“脸丢在街上倒也罢了,你还想丢到杜府去吗?瞧瞧你这一身的土,手背也擦伤了。” 尽管语气严肃,但眸子里却流露出怜惜之色。谢颐柔绷着脸:“赶紧上轿,别再废话了。若再不依从,别怪为娘心狠,非关你个一年半载不许出府。” 一听这话,褚姌再不敢闹了。别的惩罚倒是算了,可一年半载不许她上街,还不得活活闷死在府里。母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除了乖乖听话,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母亲宽心就是,女儿这就跟您回府。”她笑眯眯的行了礼,规规矩矩的上了后面的轿子。 车帘放下,谢颐柔才稍微舒了舒心:“芙蕖,你说是不是女大不中留啊?这丫头成日里就想着往外跑,只会惹事,也是时候给她择一门好亲事了。” “夫人宽心就是,小姐不过是贪玩了些。左不过才十三,还能在府中多陪夫人一些日子。”芙蕖笑吟吟的回道。 “是呢。”谢颐柔温婉的勾起了唇角:“我就只有姌儿一个女儿,急火火的把她嫁出去,我也舍不得。” “缘分的事情乃是天注定的。”芙蕖最知道褚夫人的心思:“咱们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将来一定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才不算辜负。夫人您就擦亮眼睛,慢慢为小姐挑吧。” “世上最好的男子?”这话让谢颐柔陷入了深思。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称得上这世上的最好呢?又是怎么样好的男儿,才配得上自己的好女儿?这倒真的不是着急的事。想到这里,眼底不禁流露出期待之色。 “回去把城中数一数二的媒人都请来府中做客。即便不着急,也可以先问着。” “诺。”芙蕖含笑答应:“夫人最疼爱小姐了。” “唉。”谢颐柔却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我一人疼爱,算什么好事呢。谁知道老爷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罢了,罢了,不提了,无端给自己添堵。” 褚姌撩开了自己的车帘,四下里张望了半天,也没能看见周娮的身影。唯有吩咐跟在轿子边的菀枝:“回头你去打听打听,有个叫周娮的小姑娘的住处。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找到了,一定要赶紧告诉我。” “诺。”菀枝乖巧的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找。” “还有那辆马车的主人。”褚姌仍然觉得生气:“撞了刘婆婆不去赔礼致歉已经够可恶了,竟然还在长街上向我挥鞭子。非得找出来不可!” 菀枝吓得脸色发白,惊慌的问:“小姐,您伤到哪里了?不打紧吧?” “嘘。”褚姌瞪了她一眼:“你嚷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仔细让娘听见了!记着,偷偷去办这两件事,千万别让娘知道。” 第一卷 第二章:褚家女儿 一路上,褚姌的心气都没有顺过来。 脑海里不停的闪过周娮肩上嫣红的鞭痕,以及那车夫邪魅又不怀好意的冷笑。 若那一记鞭子真的落在自己脸颊,该有多疼。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里不安。非得找到那丫头不可,得好好给她治一治伤。 进了府,谢颐柔就着芙蕖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目光随即落在身后的轿子上。直到褚姌好好的走出来,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方才街市上人多,为娘也顾不得问。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一身的土,有没有受伤?” “多谢母亲关怀。”褚姌走过去拉住了褚夫人的衣袖,撒娇的唤道:“娘,娘,娘您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女儿有分寸的。” “哎呀好了好了,你不说也罢。”谢颐柔被她喊得心甜不已,着实拿她没办法,只好道:“赶紧回房沐浴更衣,叫丫婢去请医婆来给你瞧瞧。女孩子家家的,若是落下伤痕总是不好。”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褚姌刚点了头,就瞟见前庭的院子里拴着几匹马。“那些是谁的马啊,府里来客人了?” “是你表哥谢安来了。”谢颐柔笑容温和:“你也好久没见你表哥了,为娘才这么着急要你回来,赶紧去梳洗一下吧。” “好。”难得见表哥一面,褚姌很是高兴:“女儿去去就来。” “芙蕖,吩咐丫婢们端些好果子来。把早晨才准备好的糕点也送去,给安儿尝尝鲜。”谢颐柔很疼爱谢安这个侄子。在谢家这一辈的子侄中,谢安出类拔萃,最有出息。每每过来褚府做客,总是尽心款待。“这孩子,也不说多来走动走动,上次见他,还是三个月前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两个婆子领着个丫头往里走。 那丫头低着头,畏缩又胆怯,像是刚来褚府。 “府里又添丫婢了吗?”谢颐柔不免奇怪:“是哪一房做的主?我怎么不知道。” “回夫人的话。”芙蕖皱眉瞟了一眼 ,才道:“府里近来并没有添丫婢,奴婢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谢颐柔在后面瞧着,那两个婆子领着那丫头是往待客的正堂去,心里不禁纳闷。“莫非是安儿带来的人?这就怪了,他好好的,领个丫头来做什么。” “夫人不如去瞧一瞧。”芙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也好吧。”谢颐柔沉了沉心:“那你赶紧去准备方才说的东西。” “诺。”芙蕖行了礼,退到一旁。待褚夫人走远了,才转身往小厨房去。 也就是个梳洗打扮的功夫,褚姌刚要出闺房的门,就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是表哥急着见我,让母亲着人来催了。”褚姌笑着唤菀枝敞开门,却见松茸满头冷汗的跑过来。“怎么这样惊慌?出什么事了?” 松茸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好了……要出人命……了,夫人……夫人她说要打死……那个丫头。” “哪个丫头惹夫人不痛快了?”菀枝一脸的狐疑。 “别问了。”褚姌最了解娘的脾性,虽然一贯驭下严厉,却也不会轻易就动这样的念头。一定是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赶紧去看看再说。” 领着几个丫头匆匆的来到正堂,褚姌一下就觉出气氛不对。她尽量不显出心思,从容的依次行礼。“父亲、母亲、表哥。” “姌儿来了。”褚裒虽然笑着,但脸上的尴尬却遮掩不住。“你表哥许久没来,还不快替他斟茶。” “诺。”褚姌含笑走上前去,正要接过丫婢手里的茶盏,就听见身后母亲冰冷的声音。 “安儿你是贵人多忘事,许久不来,连这褚府的门朝哪边开都要忘了。既然事情多,那姑母就不耽搁你的功夫了。得空再来坐坐。”谢颐柔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只是下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带这些……礼品了。显得生分,反而不讨人喜欢。” “母亲这是……”褚姌格外疑惑,母亲素来疼爱表哥,每每来都舍不得他走,总要留下小住几日 。怎的今天竟然是这样冰冷的态度。“表哥难得来一趟,母亲怎么不留表哥多住两日。再说姌儿还有些看不懂的书卷想请表哥指点一二呢!” “是啊是啊。”褚裒少不得顺着女儿的话往下说:“就让安儿多住两日吧。即便是忙碌,也不在乎这几日的功夫。” 谢安也是万分尴尬,怎么也没料到姑母至今还心存芥蒂。早知如此,他就不这样莽撞了。“小侄,还是改日再来给姑父姑母请安。改日再来和表妹说话。至于那丫……” “安儿切莫见怪。”谢颐柔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谢安的话:“虽说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可褚府的事与谢府的事不同。褚家的事,自然是要关起门来处置才比较妥当。既然家中有事,那姑母就不留你了。芙蕖,替我好好送送安儿。” 谢安并不想自讨没趣,只得起身告辞:“拜别姑父姑母,安儿告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褚姌只觉得莫名其妙。 方才松茸说母亲要打死个丫头,怎的这会儿母亲的气都冲着表哥去了。难道那个丫头是表哥带来的? “褚姌,你先回房去。”谢颐柔的脸上,泛起了青黑的颜色,沉冷的不像样。比方才谢安在时,不知道要难看多少。 “诺。”褚姌自打记事以来,仅仅见过两回这样的脸色。虽然两回她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那两回母亲表现出来的决断与狠戾,着实让她心有戚戚。以至于这样的时候,她巴不得能一瞬间就躲出去。 刚出正堂,就看见两个婆子急急的带着个丫头走过来。那丫头脸埋在胸口,看不清表情。身上的衣裳倒是崭新的,看着料子不错,只是不怎么合身。 “大小姐。”两个婆子端正的行了礼。 那丫头仅仅是停了下来,没有行礼也没有做声。 “唔。”走过去之后,褚姌忍不住回头,拉着菀枝轻声问了一句:“母亲要打死的丫头,该不会就是那个穿新衣裳的吧?她是谁,为什么会在咱们府上?又是怎么惹母亲不悦了?” 菀枝一个劲儿的摇头:“大小姐就别问了。您问的这些事,奴婢通通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夫人不叫您过问的事,最好还是别费神。否则夫人生气,指不定又要把您关多久呢。” “话虽如此,可是人命关天啊。”褚姌的话音刚落,正堂里就传来了杯盏砸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像是砸碎了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去瞧瞧。”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去。”菀枝吓得不轻,连忙拦在褚姌前头:“夫人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这样冒然进去,夫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奴婢劝您还是不要多管这事了。再说那丫头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错,夫人也不会如此严苛。” 褚姌凝眉睨了菀枝一眼。 菀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再拦着我,我就去告诉娘你说她严苛。”逗她的话褚姌说的格外严肃,把菀枝吓得不轻。 “大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您着想。”菀枝低着头懦懦的说,那样子真是委屈的不行。 “为我着想所以不听我的话,擅自将我去了街市的事情禀告了母亲对吗?”褚姌微微挑眉:“本来我打算不追究了,可你这样子也太碍手碍脚。” “奴婢想起来了,为小姐准备的香汤还少了几种花瓣,奴婢这就去准备。”菀枝识趣的吐了吐舌头,急匆匆的退了下去。临走还不忘小声的提醒一句:“小姐,您可千万要当心。” 褚姌趁着没有人发觉,从正堂一侧的庑廊绕到后窗那边,竖着耳朵留神来听。 堂中,仿佛有女子低声啜泣,时断时续。 “老爷,难道您是信了这丫头的话?”谢颐柔语气不好,双眸一瞬不瞬的瞪着伏跪在地上的丫头。“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能证明她的话是真的?且近几年,老爷您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稳固,身份也愈发显贵,咱们褚府在外人眼里,从来都是规矩显赫的人家,哪里又能轻易招惹这样的孽障。倒不如就依着为妻,将这胆大包天的蹄子打死算了。” “不可。”褚裒连连摇头:“即便她不是,也罪不至死。可倘若她是……颐柔,为夫如何能这般狠心。她到底也要唤你一声……” “住口!”谢颐柔不顾身份的顶撞了褚裒。“老爷英明,为何总要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她若果然是,何以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褚府?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张婆子,还不赶紧给我拖出去。” “诺。”张婆子使了个眼色,连同李婆子一道上手。两个人不由分说的钳住那丫头,使了力气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丫头拼命的挣扎,又蹬又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个力气极大的婆子。“我真的没有说谎,放开我!” “你这是干什么!”褚裒心里着急,冲口而出的话里充满了埋怨的意味:“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可以这样武断?你凭什么说她不是?当年若不是你坚决要赶走她们,事情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老爷你这是在怪我吗?”谢颐柔登时就恼了:“好哇,你不肯听我这个发妻的话,那你就好好问问这个信口雌黄的蹄子,问问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想从我们褚家拿走什么!” 丫头瞅准时机,一口咬住了张婆子的手腕,发疯一样的推倒她。随即挣脱了李婆子,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我才没有贪图褚家的荣华,更没有说谎!我回来,只因为我是褚家的女!” 第一卷 第三章:设法相救 “褚家的女儿!”褚姌不由得一怔,这话让她大为震惊。 还没等她回过神,就听见房里又是一阵骚动。 “给我抓住她,好好的抓紧一点。”谢颐柔让两个婆子拧住了那丫头的手,踩着茶盏的碎片走到她面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颌,拖起来。“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褚家的女儿?光凭一张嘴吗?” 那样充满怨恨的眼神,炙热的似是要烫掉一层皮。丫头吓得不轻,却倔强的迎上了谢颐柔的目光:“娘告诉我的,我是褚家的女儿。我怀里的玉镯,就是最好的证明。” 张婆子连忙往那丫头怀里摸了两把,果然有个布包。“夫人请过目。” 谢颐柔侧首瞟了一眼布包里的玉镯,顿时火冒三丈。“这样的东西,褚府多得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偏不知道怎么就落入了那些卑贱的奴婢手里。依着本夫人的脾气,就该将这些毛手毛脚的家贼扭送去官府,赏个几十板子,叫你们长长记性。” “这镯子不是偷来的。”丫头含着泪对上夫人的目光,楚楚道:“这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之物,我们的日子挨的再苦,娘都不舍得当了,一直留在身边做个念想。爹,难道您已经忘了娘,忘了女儿吗?” “住口,谁是你爹!再胡言乱语,当心我撕烂你的嘴。”谢颐柔被彻底激怒了,一脚踢在那丫头的肩上,抓起婆子手里的玉镯就要往地上摔。 褚裒眼明手快,猛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夺下了玉镯。“夫人息怒,这镯子的确是为夫赠予香凝的,绝非府中遗失之物。且你看看这丫头的眼角眉梢,跟香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她一定是褚家的女儿。” 不等谢颐柔开口,褚裒就赶紧去扶那丫头起来。“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你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谢颐柔看着这样殷切盼望野种回来的褚裒,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果然他心里就是忘不了那个贱货,更舍不下他们的女儿。“老爷这话说的,这世上的人,不外乎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谁和谁又不相似了。若她真的是周香凝的女儿,何以这个时候才回府相认呢?显然是有阴谋!”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褚裒惊讶的发觉,方才谢颐柔一脚踹过去的肩头,渗出了一片嫣红的血渍,顿时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当着为夫的面,你竟然还这样歹毒!阴谋,能有什么阴谋?她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本该是在府里好好精养教诲的千金小姐,却被你这样作践,还诬陷她有阴谋!” 褚姌探出了头,从窗缝里果然看见那丫头肩上的一片血色,心里一揪。 “我怎么歹毒了?”谢颐柔一脸的错愕:“难道我怕引狼入室,坏了褚家的门风就是歹毒吗?老爷您这般硬气,当初为什么要坚持送周香凝走?” “你……”褚裒被她气得跳脚:“总之无论如何,我都要认下这个女儿,再不许她流落受苦。” 爹有了这样的态度,小丫头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些。然而目光里的软怯,还是让她看上去楚楚可怜,并没有一丝欣喜:“爹,并非女儿不愿意早早的回到您身旁伺候,娘她……她从未对女儿讲起自己的身世,知道她临终之前,女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姓褚的。” “周香凝死了?”谢颐柔一脸的狐疑,唇角却已经挂上了冷冷的微笑:“死了?呵呵,果然是老天有眼啊。” “住口,不许你再胡言乱语。”褚裒没想到香凝就这么走了,一别十多年,却等不到再见面,就已阴阳相隔。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前这位度量狭小的夫人之过。她现在竟然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为夫已经决定要把这丫头留在府里,你赶紧差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给她住。之前的事情不许再提,这孩子已经吃了很多苦,往后我自会好好弥补。” “我哪有胡言乱语。当年若不是周香凝趁我身怀有孕,勾引了老爷,还让我受尽耻笑几乎难产送命,我怎么会……怎么会……老爷你要弥补她,那么谁来弥补我?”谢颐柔抽了一口冷气,慢慢的压制住心里的怒火。这些年来,褚裒对她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顺,唯独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眼看着事情就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她怎么能容忍得下那贱婢的野种。 “周香凝水性杨花恬不知耻,指不定这些年做了多少对不起褚家的勾当。漫说这蹄子还不一定是老爷的亲骨肉,即便是,仇人的女儿焉能活在眼前。老爷就不想想当年的那件事吗?”含着恨,谢颐柔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老爷若是不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执意如此,也舍得下褚家的名誉,那为妻只求一纸休书。否则,即刻就让张婆子拖了这蹄子出去,乱棍打死,远远的丢在乱葬岗泄愤。” “颐柔!”褚裒也恼了,骇人的脸色与平时判若两人,他凝眸将女儿挡在身后,直面发妻。“你若是非要如此,那为父也只有成全……” 成全你的你,还没有说出口,褚姌就猛然推开了窗户。“父亲、母亲,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她这突然的举动,惊得房中三人同时看过去。 也是这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竟然欣喜不已。“母亲,您就饶了这丫头吧。” “谁让你躲在这里偷听。”谢颐柔气得不行:“不是已经让你回房去了吗?” “母亲。”褚姌快步走进了正堂,皱着眉头道:“女儿不该听也都已经听见了。也幸亏是女儿听见了,才不至于良心不安。” “你这话什么意思?”谢颐柔以为她是怨怼自己刻薄,指节都捏的咯嘣作响。“连你也要气我是不是?” “不是的。”褚姌走到谢颐柔面前,微微勾起了唇角。但是这样的笑容并不好看,虽然温和。“母亲不是问今日在街市上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吗?其实女儿那一身的土乃是为了躲避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弄得。当时马车上的人朝女儿挥了鞭子,鞭子几乎要落在女儿脸上的一瞬间,有位好心的姑娘救了女儿,还因此负伤。却执意不肯收下银子,更不愿意麻烦女儿请郎中瞧她。” 谢颐柔有些心疼褚姌,但更多的还是为这件事情生气:“你的事,晚点再说。先回房去。” “母亲,女儿必须现在说。”褚姌转首看了一眼褚裒,道:“女儿自幼跟着爹爹读书,学过知恩图报的道理。母亲也说过,不要白受旁人的恩惠。所以女儿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恩人遭罪啊。” 褚裒像是明白了什么:“姌儿,你的恩人莫非就是……” 褚姌略点了一下头,表情却相当凝重:“父亲可否听女儿一言?” “自然。”褚裒深知褚姌的性子和谢颐柔不同,对她也较为放心。 “父亲要为方才的话向母亲赔礼。”褚姌明白娘这时候心里一定不舒坦,所以得准备好台阶,让她下。“您方才说母亲歹毒,兴许是因为妹妹肩头上的伤,误会了母亲。” “什么妹妹?”谢颐柔一听就不乐意了:“褚姌,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何来的妹妹?” “母亲。”褚姌示意她稍安勿躁,走到那丫头身边,凝眸道:“妹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肩上的伤并不是母亲弄得,而是为了救我挨了那一鞭子。爹爹若是不信,大可以请医婆来查,鞭痕是做不了假的。” 同样,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给谢颐柔听的。 “在街市上,若不是妹妹不顾自己的安危扑出来救我,女儿的脸只怕也要毁了。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拿着父亲的玉镯来扯谎呢?再说,她也并不是贪图金银的人。母亲,过去的事情,女儿并不知道究竟,也不愿意多问。可女儿愿意相信妹妹的善心,也相信母亲是不会刁难救过女儿性命的恩人对吗?” 周娮听了她的话,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谢谢姐姐,谢谢姐姐愿意信我。” “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她今日跟着谢安入府认亲,来的路上便救了你!”谢颐柔越发的怀疑面前的蹄子不简单。“指不定那马车上的人和她是一伙的,苦肉计罢了,谁又瞧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褚姌的手:“你生性单纯,为娘怎么能不担心你。她来,是想夺走属于你的一切,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母亲,您多虑了。”褚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来或不来,我都是母亲和父亲的女儿。是这褚府的大小姐。父亲一定会向母亲一样,对我关怀备至,不会改变。父亲,您说是不是?” “哪里有这么简单?”谢颐柔依然不肯答应:“周香凝已经死了,谁能证明这蹄子是她女儿?谁又能证明她是你父亲的亲骨肉?血脉之亲,总不能凭一只玉镯就断定!这些事,不是你这丫头该操心的,芙蕖,送小姐回房。” “母亲若是坚持不信,那女儿倒是有个法子。”褚姌沉眸道:“只消父亲与妹妹滴血验亲即可。” “你是不是疯了?”谢颐柔气得嘴都要歪了:“滴血验亲是何等严肃的事情,她一个下作的蹄子,怎么配?” “母亲。”褚姌看得出,父亲是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女儿。她自己也不愿意周娮再吃苦头,索性豁出去了。可惜母亲的脾气过于刚硬,只怕不会轻易点头,除非用这个厉害的办法,让母亲迫于压力而低头。“若您坚持不肯承认妹妹的身份,那女儿唯有着人去请杜姐姐的父亲前来作证,一旦验明正身,便是要即刻将妹妹的名字写进族谱去。” 第一卷 第四章:为奴为婢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让人欲哭无泪。 “你敢。”谢颐柔一脸的怒气,口吻充满自嘲:“好哇好哇!我疼谢安,他竟然问都不问就送了这个扫帚星进褚家的门。我疼你宠你,你倒成了专门和我作对的白眼狼,生怕这蹄子气不死我是不是?” “母亲,女儿绝对不敢忤逆母亲。更不是存心要惹母亲生气。”褚姌眼眶微微发红,低着头道:“可周娮也是父亲的女儿 ,和女儿是一样的。恳求母亲就留下她吧,让她和女儿一起,向父亲母亲尽孝。” 谢颐柔捂着心口,脸色清冷的吓人。单薄的身躯已经抑制不住灼热的愤怒,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褚裒摆明了是要认下这个下贱丫头。却偏偏,她又“凑巧”救了褚姌。这样不利的局势,若真的滴血认亲,招来外人掺合,那丫头的名字还有可能就这么写进族谱里。 绝对不行! 微微敛容,谢颐柔转了转眼眸,凝视着近在身畔的女儿。“为娘悉心栽培,日复一日的教导你,却偏偏把你调教成这种样子。” 这话里多有不满,褚姌并非听不出来。 她提起了裙摆,径直跪下:“母亲恕罪,女儿知错,愿受一切责罚。但求母亲顾念父亲的骨血,就让妹妹留下来吧。” “起来。”谢颐柔紧绷的脸色透着焦虑,她是生褚姌的气,却也怕地上的碎片伤了她。 “母亲这是答应了?”褚姌厚着脸皮问。 “我叫你起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谢颐柔心口疼的厉害,眉头蹙的更紧了一些。 “求夫人千万不要责怪大小姐。”周娮瑟瑟发抖,不敢看褚夫人的脸。“只求夫人能留下我在爹身边尽孝,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紧咬贝齿,谢颐柔强忍着不让自己失色。谢家的女儿,决不能在这样的时候失了身份。哪怕心里再恨,也不能市井泼妇一样只会撒泼。 “夫人切莫动气,身子要紧。”芙蕖担忧的上前来劝,侧首在褚夫人耳畔低低道:“再没有眼皮子底下,更好打发她的去处。夫人三思啊。” 是啊,谢颐柔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这事情闹大了,外头的人都知道她这个褚家主母,容不下个庶出的女儿,颜面上不好看不说。且就连当年的事情都会重新被人翻出来,再受人白眼,得不偿失。 更何况芙蕖的话有道理,将这蹄子赶出府去,指不定她又惹出什么祸端。倒不如搁在眼皮子底下,既能平缓夫妻间的冲突,又不至于闹得母女不睦。 “看样子,老爷是非要留下她不可!”谢颐柔侧首看了看褚裒。 褚裒眉心蹙紧,多有坚决之意:“她娘已经走了,如今孤苦伶仃,为夫怎么能看着她流落在外,受尽苦楚。颐柔,你我夫妻一场,她也是你的女儿,就念在多年夫妻情分,留下她吧。”褚姌就着芙蕖的手起身,走到谢颐柔近畔低低道:“母亲,女儿若是不能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只怕心中日日难安。就请母亲成全女儿吧!” “好哇。”谢颐柔缓缓的勾起了唇角,尽管笑容没有显出温婉大度,甚至还有些凌厉,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既然你们父女俩都这么说,那我也不能不点头。只是贱婢的女儿,再怎么高贵,也不过就是个丫婢的料。” “颐柔……”褚裒已经觉出她要说什么了。 “老爷。”谢颐柔深吸了一口气,清冷道:“当年的是姌儿不知道,想来这蹄子也不知道。为妻大度,不愿意再提及,也请老爷不要多言。褚府里,再添个丫婢或许不是难事,可若要添一位身份可疑的千金,却实在是难了。” 言止于此,谢颐柔只是澹澹的看着那两个人。 褚姌有心再劝一劝母亲,可刚要张嘴,就看见父亲摇头示意。 “既如此,那就请母亲将周娮留在女儿身边吧。”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褚姌也是无计可施。“周娮聪明伶俐,女儿很想她能陪在身边,就请母亲答允。” “你想她陪在身边,她愿意吗?”谢颐柔皱了皱眉,故意挑起那丫头的怒火:“她娘已经是这府里卑贱的婢子了,带着她娘的玉镯回来,难道就只为再做你身边的婢子?” “夫人,周娮愿意为婢。” 这一句话,说的清亮亮的,丝毫没有半点犹豫。 周娮重新跪在了褚夫人面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透着微红的柔软:“只求夫人能将我留在府中,侍奉爹爹和姐姐,哪怕是为婢,周娮也心甘情愿。” “颐柔,她到底是为夫的女儿。”褚裒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觉得心酸不已。“你又何苦咄咄相逼?” “老爷这话说的,像是为妻故意刁难她一样。”谢颐柔锤了锤心口,慨叹不已:“殊不知过去的那一段事要是就这么被翻出来,又会为老爷招致多少麻烦。何况您如今贵为卫将军,受陛下隆恩,褚府里的事虽然是家务事,可也牵连着老爷您在朝中的地位。为妻怎么可以不好好的替您筹谋?” “爹,女儿愿意为婢,女儿会好好伺候姐姐,爹爹不必烦心。”周娮垂下头,柔弱的身子像是随风轻摆的薄柳。 褚姌看了心疼,禁不住想要对她好一点。“好妹妹,快起来。” 伸出去的手还没触及周娮的肩,就被芙蕖给拦住了。“大小姐别怪奴婢多事。夫人的意思,是让这丫婢跟在您身边伺候您。可从来没说过会将她当做褚家的千金看待。人前人后,她都只能是您的丫婢,何来的妹妹一说。” “母亲……”褚姌有些不信的看了褚夫人一眼。没想到母亲脸上就只有冷漠而已。 “夫人宽心,奴婢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分,绝不敢有别的心思。”周娮乖巧的朝她叩首:“多谢夫人给奴婢一个安身之所。” “娮儿。”褚裒只觉得心酸不已:“你快起来。” “老爷,您怎么这样亲昵的称呼一个丫婢?”谢颐柔不满道:“落在旁人耳朵里,保不齐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好了,事情既然就这么定下来,老爷也该安心了。褚府一向有褚府的规矩,本夫人也不得不提点这丫头两句。芙蕖,你领她来栖霞楼。” 褚裒的心顿时一颤,连忙道:“她身上还有伤,不如先请郎中瞧一瞧。府中的规矩,稍后再学也来得及。” “老爷放心。”谢颐柔只是清冷的笑了笑:“为妻既然答应留下她,必然会医治好她的伤,不会叫她受苦的。” 她越是这么说,褚裒就越不放心。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再有什么疑惑,恐怕又要撕破脸皮,反而不能清静。“也好,那就交给你了。” “母亲,那女儿……”一道去可好,后面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褚姌就被母亲瞪了一眼。 “街市上闯祸,拦阻旁人的马车,还险些毁了自己的脸。”谢颐柔严厉道:“难道你不知容貌对女子来说,何等要紧吗?英秀,陪小姐回房,看着小姐抄经百遍,明早拿给我看。若有一字不仔细,重抄。” “母亲……” “大小姐,请吧。”英秀端然的行了个礼,等着褚姌先一步退出去。 “父亲、母亲女儿告退了。”褚姌不舍的望了周娮一眼,无奈的走出了正堂。 英秀这才跟上,步子不疾不徐:“大小姐不可回头张望,这走路有走路的规矩。” “自然。”褚姌正了正身子,皱眉道:“你是母亲特意挑选指点我礼仪的婢子,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要劳烦你指教。” “奴婢不敢。”英秀面无表情的说:“奴婢只不过是夫人挑选来伺候大小姐的丫婢而已。” 什么伺候,无非是监督。这不让那不许的,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通过她的嘴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唉!褚姌在心底叹气,但愿母亲能对周娮宽容一些。 栖霞楼内的摆设,精致奢华,独具匠心。 周娮还顾不上看,就被张婆子抬脚踹倒在地。 “夫人……”她抬起头,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端坐的谢颐柔,眼底的雾气慢慢的凝聚。“奴婢只是想这样陪伴在爹身边,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你这是不打自招吗?”芙蕖冷蔑的看着她:“夫人还没开口,你怎么就忙着撇清自己了?褚府是什么地方,老爷是何等尊贵的人,几时轮得到你这个丫婢放肆。” 说话就是一脚,张婆子狠狠往那丫头背上踹去。“当自己是什么人了,这褚府的规矩,岂能被你这丫头坏了,再胡嚼,看我不薅了你的舌头。” “夫人,奴婢不敢坏了规矩,奴婢不敢……” 这架势,把周娮吓坏了。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即便是爹答允她进府,即便是她能留下,却也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褚夫人心里恨毒了她,哪怕是在爹眼皮子底下,也绝不会给她一条活路走。“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谢颐柔一直打量着那丫头,每个表情、举止都留心看着。尽管如此,也没有觉出半点她的心思来。真的就只会求饶吗?她不信。 越是不显露声色的才越叫人担心。 第一卷 第五章:暗中相助 夫人仅仅是稍微颔首,张婆子就会意又踹了周娮几脚。 那丫头始终低着头,伏在地上哀哀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不敢乱说话,求夫人饶恕奴婢吧。” 一声连着一声的自称奴婢,让谢颐柔心里稍微舒坦了些许。“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好了。” 芙蕖会意的接茬说道:“夫人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族谱上永远不可能有你的名字,而你只能是周娮,跟你那婢子娘一个姓。往后你只不过是这褚府里最卑贱的丫婢,倘若你胆敢生出半点僭越之心,就别怪这褚府容不下你。” “多谢夫人教诲,奴婢记住了。”周娮想哭,却不敢哭,战战兢兢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然而她越是这样隐忍畏缩,就越让谢颐柔生气。“收起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本夫人不吃这一套。” 周娮瑟缩着肩,低下头不敢出声。 芙蕖毫不客气的走上前,猛然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小姐心善,你若是敢在她面前使坏,我非剥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周娮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莫不是本夫人委屈了你?”谢颐柔凛眉道:“你这是哭给谁看?” 周娮慌忙的擦了把脸,强忍着不哭:“回夫人的话,奴婢并不觉得委屈,只是感激夫人给奴婢一个容身之所。” “哼。”谢颐柔鄙夷笑道:“你娘要是活着,也得被你这没骨气的丫头活活气死。她那份心气儿,你是学不会了。” 周娮含着泪,再不敢开口。人为刀俎,她只能任人鱼肉。反抗,除了招致更恶毒的刁难,没有任何用处。 “把这个贱婢关到柴房里去。”谢颐柔定了定神,缓缓道:“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在这府里伺候。” “诺。”张婆子应声,揪着周娮的后衣领把人带了出去。 芙蕖忙不迭的转身宽慰:“夫人莫要为了这样卑贱的蹄子气坏了身子。人留在府中,咱们有的是机会将她赶出去,甚至……” “嗯。”谢颐柔绷着脸,语气有些凄凉:“我在意的,并不是这蹄子。而是老爷的态度。都十多年了,竟然还是忘不掉那个贱婢!方才不是姌儿一通胡闹,事情指不定要坏到什么地步。” “夫人多虑了。”芙蕖少不得赔笑:“不过是骤然见了这么个丫头,一时勾起了往日的回忆。待老爷发觉这丫头只是个下作的烂货,自然就会连带着怨恨她那个不争气的娘。到时候,夫人也就不会再为了这些事困扰。” 说中了谢颐柔的心事,心里松乏了些。“芙蕖啊,就只有你最明白我的心。” “奴婢自幼就跟着夫人,能为夫人分忧是奴婢的福气。”芙蕖略微一想,忧心道:“只是这丫头救过大小姐,无论是真是假,大小姐只怕都会念着她的好。” “唉!”谢颐柔连连叹气:“姌儿那丫头也是的,我怀胎十月把她生下来,脾气心性却一点都不随我。怎的就如此没有城府。我却不信,这世上真有如此凑巧的事……” 说到这里,谢颐柔扬了扬眉:“去好好查一查,那日在街上对姌儿甩鞭子的到底是什么人。倘若查出与那蹄子有牵连,一定要拿住证据摆在老爷面前。” “诺。“芙蕖认真的应声:“夫人宽心就是,奴婢一定办好此事。” “知会英秀一声,好好提点着姌儿。切莫又如当年一般,同我一样,吃了身边人的暗亏。”谢颐柔不想再说话,摆一摆手,示意她退下。 芙蕖行了礼,召唤了一旁候着的丫婢一道退出去。 待门关好,她才低声吩咐:“你们可都听好了,栖霞楼里所有关于那蹄子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谁若是胆敢多口,那就别怪我撕烂你们的嘴。” “诺。”丫婢们连忙应声,四散而退。 芙蕖这才低下了眉头:“只怕府里又有热闹瞧了。” 揽月楼的书房里,褚姌还在一笔一划的抄写佛经。 仰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不由担心起周娮来。也不知道她在母亲那边学了什么“规矩”,已经这么晚了,是否看过郎中服过药。 “大小姐这是想什么呢?”看见她停了笔,英秀不免疑惑。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母亲用了晚膳没有。”褚姌当然不能随便提周娮,怕就怕这婢子多嘴,话又传到母亲耳朵里去。 “晚膳的事不劳大小姐费心,小厨房里自然有人准备。”英秀面无表情的说:“大小姐还是多在字上下点功夫吧,您瞧瞧,这越写越乱,弄不好夫人会让您重写的。” “说真的母亲很少发这么大的火。”褚姌忽然觉得当年的事情,或许英秀会知道一些,于是灵机一动,道:“今天真是吓坏我了。只是母亲的脾气一直很好,不至于因为小事就勃然大怒。妹……哦,那婢子的娘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母亲暴跳如雷。英秀姑姑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英秀聪慧,一下就听出了褚姌的心思。“自然是知道,毕竟奴婢是一直伺候夫人的丫头。只不过大小姐若想知道,还是亲自去问夫人比较好。夫人没有吩咐奴婢说的话,纵然是大小姐问,奴婢也不能吐露。” 看着她这样不识趣,褚姌猛的丢下了手里的毛笔:“哎呦我的肚子。”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语气虽然有些急,可英秀依然面无表情。 “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我都要饿坏了。”褚姌皱着眉头,气鼓鼓的说:“母亲用过晚膳了,可我还没用。难道你预备让我饿着肚子抄经吗?母亲可没说过不许我用膳。” 英秀拿她没办法,唯有皱眉:“奴婢这就吩咐菀枝去准备晚膳,还请大小姐稍等片刻。” “菀枝去给我准备沐浴用的香汤了。”褚姌就是想支开英秀,故意这么说:“抄经抄的肩膀都酸了,总得沐浴松乏松乏吧?” 英秀心想,抄经一百遍,天亮能写完就不错了。还有功夫用膳、沐浴。但毕竟她只是个奴婢,也不好顶撞大小姐。“奴婢知道了,这就去。晚膳准备妥当之前,还请大小姐好好抄经,别叫奴婢为难。” “知道了。”褚姌无奈的抓起了毛笔,不情愿的继续写。 待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幽幽的松了口气。后窗外,菀枝一直等在那里。褚姌快步走过去,打开了窗户:“菀枝,可有打探到消息吗?周娮现在在哪里?” 菀枝连连摇头:“奴婢只知道夫人带她去了栖霞楼,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栖霞楼上下口风都很紧,没有人提到这件事。” 听她这么说,褚姌的心不由得一沉:“那么,你可打探到是否有郎中入府?” “并没有。”菀枝肯定的说:“奴婢去问过守门的小厮,府中今日根本就不曾来过郎中。” “也就是说,母亲根本就没请人来瞧周娮。”褚姌赶紧转回梳妆台,摸出了一盒极好的金疮药。“你把这个给幼安,让他设法打听到周娮的下落,交给周娮。还有,设法让幼安拿些吃食给她,母亲还生着气,肯定不会给她准备晚饭。” “大小姐您真是心地善良,可是小少爷他恐怕不会答应。”菀枝显出了为难的脸色:“他那么听夫人的话,怎么肯做这样的事情。” “哎呦,你不会动动脑筋吗?就说我下回出府,保准带着他一道去。”褚姌笑眯眯的说:“母亲不许他出府,可他贪玩着呢。栖霞楼也就只有他能随意出入,这件事,他肯定能办好。”菀枝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这就告退。小姐,您赶紧去抄经吧,一百遍呢!” “死丫头。”褚姌白她一眼:“要你多管闲事。是想替我抄经了吧?” “嘿嘿,奴婢可不敢不听夫人的话。”菀枝顽皮一笑,麻利的跑远了。 第一卷 第六章:赶走秀英 偌大的院落,偏偏有如此昏暗的一个小角落。 周娮就被张婆子用铁链拴在了脖子上,锁在角落里一棵树下。这里紧紧挨着茅房。 难为的味道和苍劲的夜风,把周娮的心吹得凉透了,这一刻,她只看到了人心的丑陋与险恶。要是爹知道她正在这里受苦,会不会来救她呢? 即便娘再卑微都好,可她始终是褚家的女儿啊! 越是这么想,泪水就越止不住的往下落。周娮一遍一遍的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为什么她想要拿回原本就属于她们母女的名分,竟然会这么难? “喂,你是不是周娮?”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忽然在耳畔响起,吓得周娮身子一颤。“奴婢是周娮。” 抹了泪,抬起头,周娮看清楚面前站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不禁疑惑。“你是谁?” “哼。”男孩轻蔑的白了一眼,捂着鼻子说:“你管我是谁。要不是我姐姐说会带我去街上玩,我才不要管你。这里臭死了。” “你姐姐?”周娮定了定神,细细的打量了这孩子的穿着,心里就明白了。“原来是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我是褚幼安,我是褚家的长子,我是大少爷。哼,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失敬了。大少爷。”周娮心里难过的不行,这个孩子原本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却根本就看不起她。 “管你是什么。”幼安不耐烦的从怀里摸出了一盒金疮药连同一只鸡腿:“接着。” 周娮赶紧接住:“大少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都说了是我姐姐让给你的。”幼安又翻了个白眼:“否则我才不要和你这么低贱的丫婢说话,还在茅房旁边。难道你不知道这里臭吗?” 不等周娮说话,他转身就跑了。“帮这种忙真是讨厌死了,我非要姐姐好好带我出去玩算完。” 听了他的话,周娮更难过了。 她那么卑微,那么下贱,就只配被锁在茅房边上。 “娘,你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女儿才不稀罕褚家的荣华富贵人,女儿只想当有娘的孩子,有人疼……娘,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出个样来?女儿再也不想被人看不起了。” 她边哭边大口的吃掉了那只鸡腿。 翌日天刚蒙蒙亮,褚姌就被秀英从睡梦中叫起来。 ”我说大小姐啊,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都说好了也熬夜抄完那一百遍经文,怎的睡了一夜?“秀英一脸的抱怨,很不满意的样子。 “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褚姌一个激灵奔到了窗边,紧忙推开了窗子往外看。“咦,不对啊,太阳还在东边啊。” 秀英只觉得头大:“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一向木头脸的秀英姑姑,竟然会有表情了,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的脸就是一块木头板子呢,一动不动的,永远是那个样子。”说完这话,褚姌自己都被逗乐了。 秀英沉了口气,慢慢的说:“可是经文你只抄了十几遍,字还写的那么乱。看样子今天的早膳是可以免了。” “呦,你这是不满意我说你木头脸才故意饿着我的吧?”褚姌撇嘴:“我要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早膳回来再用也不迟。” “大小姐就别在这里痴人说梦了。”秀英沉恢复了如常的麻木脸色,语气充满了讥讽:“你怕是忘了,昨个你差点把夫人气出个好歹,还请安?夫人不是说了么,没抄完这一百遍经书,你哪里都别想去。” “对呀,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得去了。”褚姌显出了满脸的担忧:“正因为我昨天气着了母亲,今天才必须得去请安呢。总得表表孝心。再说了,母亲素日里最疼我,说不定见了我就不生气了。这样吧,你这就去请示一下,问问母亲愿不愿意见我。若不愿,你再回来告诉我也不迟。” “何必多此一举。”英秀才不想自讨没趣:“大小姐最该了解夫人的脾气。” “你若是不去,那我就不写了。”褚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就不写,我也不吃早膳了。不光不吃早膳、午膳、晚膳我也通通不吃了。万一饿出个好歹来,你就在母亲面前给我兜着,看看到最后母亲是褒奖你能克制住我这位大小姐,还是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好好教训你饿坏了她的宝贝女儿。” “大小姐你……”秀英看着油盐不进的褚姌,也没有别的办法。“好,那就请大小姐好好等着,奴婢这就去请示夫人。” “好。”褚姌满意的点点头:“速去速回,别让我等太久。” 秀英这一走,褚姌就又溜到了后床边:“菀枝,怎么样?幼安有没有找到周娮?” “有是有。”菀枝一脸的为难:“只不过……” “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褚姌怕秀英再杀个回马枪,少不得催促。 “少爷说周娮被铁链锁在了茅房边上,臭死了,要你再多带他出去玩两次。”菀枝低着头,有些难过:“那丫头也是苦命,看样子夫人根本就容不下她。” “母亲用铁链将她锁在茅房边?”褚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印象里,母亲虽然严苛,有时候霸道专权,不让人说话,但也不至于恶毒啊。怎么就这么容不下父亲的女儿呢?就因为周娮的母亲身份卑贱吗? 可周娮身上不是还留着父亲的血吗? “不行,我得去一趟栖霞楼。”褚姌想当面撞破这件事,问母亲要个说法。转念,又觉得不妥,如果这样,母亲下不来台,必然会把这口恶气撒在周娮身上。“菀枝,你赶紧让人去一趟杜府,无论如何请杜姐姐今天过来一趟。府上有客人在,母亲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一定要把周娮救出来。” “奴婢明白了。”菀枝连忙退下。 这时候,褚姌走到书柜前,把之前每日都会抄写的经文都搬了出来,将竹简一卷一卷在桌案上摆好。 对自己,母亲也就只有这么点手段了。不是要她禁足不许出府,就是抄写经文。所以她早就有所防备。 这些事刚做好,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她赶紧坐好,提笔认真的写了起来。 “开门。”谢颐柔的声音总算响亮, 褚姌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母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让女儿去瞧您吗?” “哼,你真的是想去瞧我吗?”谢颐柔拧着眉头:“当我不知道你的伎俩?”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啊!”褚姌浅笑道:“女儿昨日惹了母亲生气,所以想着能一大早就过去赔礼道歉,给母亲请安,哪里有什么伎俩。” “让你抄的经文,你抄了多少?”谢颐柔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都抄好了。”褚姌笑眯眯的将让开了身子,桌案上果然放着不少竹简。 “怎么可能!”秀英少不得插嘴:“走之前我才数过,不过十余卷竹简,离百遍还少得很。” “母亲,女儿虽然笨拙,字迹略乱,可却不敢对母亲说谎。”褚姌转身抱了一捧竹简过来,呈于母亲面前:“不信就请母亲过目。” 说完,她略微得意的看着秀英,那样子充满了挑衅。 “大小姐您……”秀英略有些窘色:“奴婢岂会无缘无故的冤枉您。” “倒是姌儿的字迹。”谢颐柔瞥了一眼褚姌,再看看英秀,稍微有些疑惑。 褚姌有些委屈的垂下了头:“母亲,求您不要责怪秀英姑姑。并不是姑姑不愿意陪着女儿熬夜抄经,实在是女儿愚钝,成日里的事情总要三番两次的劳烦秀英姑姑费心。一来二去,姑姑自然觉得疲倦。所以女儿才让她夜里回房好好安睡,自己一个人抄经便是。抄好的经文就放在书柜里,秀英姑姑不知情,还当女儿偷懒懈怠呢!” “大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秀英急的脸色微红:“奴婢何曾懈怠,是您坚持不要奴婢陪您熬夜,奴婢这才回了房。” “是啊。”褚姌连连点头:“我的确是这么说的没有错啊!” “可是您……”秀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急的一头冷汗。分明大小姐是一晚上都在睡觉,偷懒懈怠,根本就没有连夜抄经。可是这些经文是从哪里来得?还有,摆明了是大小姐不许她在身边陪着,现下自己走了,又好像是为了偷懒一样。 谢颐柔听出了些名堂,皱眉道:“秀英啊,成日里要你照顾这么个不安分的大小姐,你也是累了,这样吧,清明快到了,你就回老家看看吧。” “夫人,您这是要赶秀英走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秀英,这时候已然满脸的委屈。 “并不是。”谢颐柔微微勾唇:“只是让你回家去看看。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是。” “奴婢明白了,多谢夫人。”秀英眼眶泛红,委屈的退了下去。 谢颐柔屏退了其余人,这才择了一处落座。“说吧,赶走秀英,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卷 第七章:陵阳入府 “娘。”褚姌喜欢在撒娇的时候,唤母亲娘,总觉得这样特别的亲切。也没有所谓的世家的显贵架子。她走过去,伏在母亲的膝头,小鸟依人般的乖巧:“女儿不过是想好好的过两天舒心的日子。千篇一律的规矩,女儿可都学腻了。” 谢颐柔之所以感到意外,是这个女儿从不轻易用心机、耍心眼。这回可好,几十卷竹简就弄得一贯严厉的秀英没脸,足见她是真的想把秀英赶出揽月楼了。 “你懂什么。”谢颐柔抚摸着她的发丝,慢慢的说:“规矩岂会有学完学尽的时候。你爹如今是朝廷的卫将军,你往后多半是要常去宫里走动的。宫里的规矩可多着呢。即便不是入宫,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千金也个个知书识礼。你们交往的时候,就能显出才学与涵养了,娘这么精心的栽培你,不就是希望你能脱颖而出吗?倘若你能芳名远播,就一定能让人瞧上,到时候找一门好亲事,娘也就安心了。” “娘。”褚姌轻轻的摇头:“女儿才十三,还不想那么早就嫁人呢。” “傻丫头。”谢颐柔有些心灰意懒:“对女子来说,美貌、才华、家世最终都只是为了帮你找个如意郎君的筹码。你要知道,嫁得好,后半生才有指望。否则,到头来不过是苦了自己的心。” 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娘似乎很不满意现在的处境。 也许是因为爹妾室不少的缘故吧。 “娘,女儿才不愿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呢!女儿只想好好的陪着您,陪着爹,时不时的带着幼安出去玩玩,再和陵阳姐姐说说话,就已经很满足了。”褚姌看着母亲的神色稍微缓解,便低声道:“其实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 “好?”谢颐柔闷闷的叹了口气:“哪里就好了,你是不知道这世上的险恶。” 不想再说下去了,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畅,谢颐柔拉着女儿的手起身,道:“这些日子外面就少去,你这丫头,不惹事就不惹事,一惹事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为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大事?”褚姌不免疑惑:“女儿再循规蹈矩不过了,哪里会惹什么大事。母亲,您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看她噘嘴的样子,谢颐柔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可知你那日拦截的是谁的马车?” “不知道啊。但我认得那马车。上回在长街上撞到了刘婆婆还扬长而去。”褚姌有些生气的说:“有马车坐就了不起吗?怎么可以这样仗势欺人的。女儿不过是想给刘婆婆讨个说法。” “糊涂!”谢颐柔指了指她的鼻子,好容易平复了心里的不满。“你要帮刘婆婆,你塞些银子,找个郎中去看看她不就得了。那马车,是中都府的。” “中都府的马车又怎么了?”褚姌一脸的鄙夷。“当都督的就能罔顾百姓的性命?” “说了该好好学规矩,你瞧你什么都不明白。那中都督可是正三品的官衔,人家的马车若非有紧急的事情要做,怎么可能随便上街去撞人呢。万一你要是耽误了什么朝中的大事,岂不是要连累你自己和咱们褚家满门了?姌儿,母亲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找个好人家,那母亲也就此生无憾了。” “不是还有安弟吗?”褚姌笑嘻嘻的说:“这两年安弟也比从前懂事多了。再过几年,便可为母亲分忧了。” “不同的。”谢颐柔微微勾唇,言止于此。 褚姌不懂这有什么不同。似乎母亲对她的偏爱,要多过年幼的弟弟。但这是为什么,褚姌又弄不明白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谢颐柔轻轻拍了拍褚姌的手背,皱眉道:“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在调两个丫头过来伺候。” “娘,不必了。”褚姌有些不好开口:“其实吧……” 谢颐柔就知道她的心思,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贱丫头。“其实什么?” 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女儿,谢颐柔心里不免惋惜。她真的和自己当初一模一样,心善的不得了,总得要吃些亏才能看清楚善恶。就如同当年的自己一样——愚蠢。 愚不可及。 “娘,我想……” 褚姌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外头的小厮通报。“夫人、大小姐,杜家的千金来了,车架正在府门外。说是多日不见,来陪小姐说说话。” “是杜姐姐来了。”褚姌心底生出一丝雀跃:“母亲,女儿好几日没见杜姐姐了呢。赶紧让人迎杜姐姐入府吧。” “也好。”谢颐柔温和的点了下头。 “菀枝呢,你赶紧去准备糕点来。再让人去沏茶。杜姐姐最喜欢龙井。”褚姌走到母亲身边,略带些讨好的笑容,恳求道:“娘,能不能让周娮回来伺候,杜姐姐过来,姌儿身边的婢子不够,有些忙不过来呢。” 谢颐柔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告诉她这世上的险恶,人心的险恶。可总觉得如果不说,女儿一定会在周娮身上吃大亏。 “芙蕖。”谢颐柔微微敛容:“你去把那婢子带回来。” “是,夫人。”芙蕖表情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但心里却为大小姐捏一把汗。“奴婢这就去。” “多谢娘。”褚姌连忙凑在谢颐柔身边撒娇:“姌儿就知道,这世上娘待姌儿最好。” 谢颐柔忽然攥住了褚姌的手腕,脸色绷得很紧,这力度让褚姌有些疼。 “娘,您这是……” “姌儿,娘必须把话说清楚。那个周娮,若想好好的留在褚府,就得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包括你和你爹,也必须明白这个道理,丫婢就是丫婢。倘若你们有半点别的心思,那就别怪娘容不下她。” 看得出母亲还是很生气,褚姌连连点头:“母亲的话,姌儿记住了。” “但愿吧。”谢颐柔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心中的郁闷还没能都宣泄出来。 而这个时候,杜陵阳已经走了进来。“陵阳给褚夫人请安,妹妹近来可好?” “姐姐好妹妹自然就好。”褚姌笑得合不拢嘴。 “陵阳快来。瞧瞧着脸色,看上去多么明媚。”谢颐柔收拾了脸色,松开了褚姌的手。“快进来。” “陵阳这是见到了夫人与妹妹,心情舒畅。”杜陵阳热络的走过去,朝谢颐柔行了个礼。“好些日子不见夫人和妹妹,陵阳心中惦记。今日得见,自然是高兴得很。” “你这丫头,嘴还是这么甜。”谢颐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就和姌儿好好说说话,回头留下吃晌饭。” “是。”杜陵阳乖巧的点了点头。 谢颐柔便道:“那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着,你们小姐妹就好好聊聊。” “多谢夫人。”杜陵阳欢喜道。 “劳烦母亲了。”褚姌目送她离开,心头微微一紧。 待母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连忙吩咐小婢女退出去,关上门。 杜陵阳皱眉看着她不解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神秘兮兮的请我一定要来,又不让我提这事。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姐姐可听说中都督府的马车在长街上被人拦截的事情?”褚姌直接了当的问。 “倒是没有听说是中都督府的马车。不过有位姑娘长街上阻拦马车,还险些挨鞭子的事情,倒是听了好几回。”杜陵阳握住了褚姌的手,皱眉道:“那个姑娘,该不会是姌儿吧?” “正是。”褚姌微微有得意。“我娘着人去查了才知道,那马车是中都督府的。事先我也不知道。” “那么好好的,你去拦中都督府的马车做什么?”杜陵阳一脸的疑惑。 “那车就是上回撞倒刘婆婆的那一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褚姌很是不高兴。“也怪我自己不懂功夫,没能拦下他们。下回再让我遇见……” “妹妹。”杜陵阳连忙打断了她的话:“这次是有位姑娘救了你,才不至于受伤。我听着那些人的议论,都觉得惊险无比。你可千万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情了,太危险了。再说,中都督府的人,咱们可得罪不起。” “怕什么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中都督府的人,就比旁人高贵么!若是他们赶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我绝饶不了他们。”褚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大不了这就进宫去告诉陛下。” “你呀。”杜陵阳连连摇头:“总是这么无畏。殊不知这世道比咱们想象的艰险多了。” 说到这里,她又问:“我还听闻是有位姑娘长街上扑来救你,还挨了鞭子。这事是真的么?那姑娘又是谁?” 褚姌暖心一笑,像是吃了蜜糖一样。“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今日请姐姐来,就是为了那位姑娘。” 正说着,门外便有为姑娘软软的声音:“大小姐,奴婢来了。” “你快进来,给杜姐姐看看。”褚姌温和的冲杜陵阳点了下头:“她就是那位姑娘,我的救命恩人,我的亲妹妹,周娮。” 第一卷 第八章:亲妹周娮 “这姑娘生的可真是灵秀。”杜陵阳忽然回过味儿来:“等等,姌儿,你刚才说什么?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亲妹?” “是啊。”褚姌拉着周娮的手,笑呵呵的说:“她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亲妹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杜陵阳不禁诧异:“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把褚姌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杜陵阳明白了。怪不得褚夫人要去查那马车是谁家的,想必是防着这姑娘有什么不纯的念头。 “哎呀呀,真是个俊秀的姑娘。” 周娮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奴婢卑微,当不起小姐这样的称赞。” “奴婢?”杜陵阳不禁纳闷:“怎么会是奴婢?” “嗨,这就说来话长了。”褚姌有些为难:“还不是因为一些从前的旧事。” 杜陵阳似是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无妨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待她。不管是奴婢还是小姐,她能回到你身边,也算是有了依靠。” “还是杜姐姐最了解我。”褚姌很高兴的说。 周娮不经意的抬起头,正好看见杜陵阳开怀而笑,顿时心头一紧。 那杜家小姐竟然……没有牙齿。 慌忙道低下头,生怕让人察觉她心里的惊讶,周娮有些怯懦的后退了两步。“奴婢能留在褚府,已经感激不尽了。何况姐姐,不,是大小姐还待我这样好。奴婢实在不敢生出别的念头。” “是不是母亲和你说了什么?”褚姌看她这样谨小慎微,心里不免难受。“我让菀枝去问过,她说并未有郎中入府。想来昨晚上,母亲没有让人好好照顾你……” 说到这里,褚姌不禁难过起来:“杜姐姐也不是外人,她知道母亲一向的脾气。我今天特意请杜姐姐过来,也是想让她帮我想个法子,看看怎么才能让母亲少生些气,早些许你小姐的身份。” 周娮眼眶微微一热,动容道:“大小姐是真的待我好。只是奴婢没有那样的福气。还请大小姐莫要再提这些了。奴婢只求能陪在大小姐身边,好好的照顾您和老爷也就是了。” “唉。”褚姌无奈的叹了一声,转而望向杜陵阳:“杜姐姐快帮我想个法子吧。” “这事,恐怕急不来。”杜陵阳略微皱眉,又舒展了眉宇:“周娮妹妹才回府,想必褚夫人对她还不甚了解。只消时日久了,夫人看明白妹妹的人品与心思,自然而然就会慢慢接受她了。” “这倒也是。”褚姌很相信这一点:“长街上,若不是妹妹扑出来救我,恐怕我这张脸就毁了,对素不相识的人,妹妹都能舍命相救,接触久了,母亲一定会发现妹妹人品贵重,说不定会像待我一样待妹妹。” “是呢。”杜陵阳微微点头,却与褚姌对视了一眼。 凭着姐妹之间的默契,褚姌明白她有些话想单独说,故而对周娮道:“我让菀枝带你回房歇着,给你上些药。这两日你不必过来伺候,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让你整理素日抄写的文章。你只在我书房里待着就好。” “可是奴婢并无大碍,可以伺候小姐。”周娮婉拒了她的好意,实际上也是不希望褚夫人再找自己的麻烦。 “傻丫头,你心疼我,我难道就不心疼你吗?”褚姌拧着眉头说:“你的伤还没好,我也不敢请郎中入府,怕惊动了母亲。就只能让菀枝给你敷些最好的金疮药。待你伤好了,陪我读书或者游玩,才是乐趣。” “是。”周娮笑着点头:“多谢小姐眷顾。” “好了,你去吧。”褚姌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好好歇着。” 周娮行了个礼,才慢慢的退出去。 杜陵阳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消退。 “姐姐这是怎么了?”褚姌敏觉,发现她不对劲。 “我……”杜陵阳单手遮住了嘴巴:“这个样子是不是挺吓人的?” 方才只顾着说话,褚姌没发现周娮有什么异样。但此时杜姐姐这么问了,便是一定看见了什么。“姐姐切莫在意,周娮妹妹心地善良,是没有恶意的。再说,姐姐与我不是去求了签吗?那签文说待姐姐的红鸾星动,这病就能不药而愈。且这好日子,也临近了。” “许是你看我久了,我这样子,你才看习惯了。那姑娘头一回见,当然会觉得害怕。毕竟这样的怪病,不是人人都得过。” “姐姐。”褚姌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有没有得这种病,姐姐都是我的好姐姐。是姿容秀丽,才情出众的世家千金。” 杜陵阳惋惜的叹了口气:“妹妹别多心,我并不是责怪周娮,只是替自己惋惜。说什么红鸾星动,还不都是骗人的么?自打上回被退婚,我就心灰意冷了。罢了罢了,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这新妹妹的事吧。” “姐姐莫急。”褚姌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修长的指尖,笑着道:“姐姐聪明貌美,心地善良,两天一定不会辜负你这样好的女子。瞧姐姐这粉光若腻的好气色,便知道好事将近。被我说中,姐姐可要谢我。” “你呀。”杜陵阳何尝不希望能有个好归宿,只是真的会像褚姌说的那么容易吗?“说不定妹妹的好事在我之前也未可知。” “姐姐莫要取笑了。”褚姌才没有那个心思。“我只希望母亲能待周娮好一些。只是看这样子,母亲与周娮的娘,似乎有些心结没能解开。” “对。”杜陵阳连连点头:“这正是我让你支开周娮的原因。” “姐姐说说看。” “褚夫人虽然一向严苛,但褚府里,这么多小姐、千金的,也从不见褚夫人苛待。大户人家有私女流落在外,一般能找回来的,也都会好好养在府中。偏是这个周娮,不但是你的妹妹,还救过你,褚夫人仍然不接纳。那问题一定是处在周娮的母亲身上。”杜陵阳微微笑了笑:“这事,恐怕才是症结所在。为何不找她母亲来问个清楚?” “姐姐有所不知。”褚姌显出了难过之色:“周娮的母亲已经故去了。是她拜托表哥将她带来府中的。为此,母亲连表哥的气都生了,没让多留,就送出了府去。” “那……”杜陵阳略微一想,道:“就只有向你父亲打听了。想必府中的奴才也不敢多嘴说些什么。” “也是。”褚姌点头:“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我也就只敢想想,素日里不是和你说话,就只有闷在家中。”杜陵阳惋惜的叹了口气:“这么好的春光,不出门走走也是辜负了。” “这有什么难的。”褚姌笑盈盈的说:“姐姐喜欢春光,那咱们就找个好日子去踏青。顺道再去求一支姻缘签。” 杜陵阳瞬间羞红了脸:“瞧你,踏青就踏青,何苦还要去求那样的签?没得说出去了,还让人以为咱们多愁嫁呢。” 嫁字说出口,杜陵阳的脸红的更厉害了。 褚姌看着她娇嗔的模样,当真是高兴:“我的好姐姐,你呀就别想那么多了。总之你替我想对策让母亲接纳周娮。我呢,就负责帮你把关,一定为你挑个好郎君。只是到时候,你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 “越说越没边了。”杜陵阳假装生气,皱眉看着她:“我可不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了。” “姐姐这就要回家吗?” “是呢。”杜陵阳微微一笑:“母亲请了宫中的姑姑来传授我女红技巧。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 “姐姐这样忙,我还给你添乱。” “怎么会呢!”杜陵阳握着她的手,笑着说:“你能找我来说说话,我心里高兴呢!” “那我送姐姐出府。”褚姌笑着说:“若是三日后没有雨,我一早去杜府等姐姐一道踏青可好?” “好。”杜陵阳高兴的点头:“母亲也就和褚夫人交好。你来找我,母亲欢喜得紧。” “待我向夫人问好。” “自然。”杜陵阳从侍婢手里接过了遮面的轻纱,掩了娇容:“外头风大,妹妹早点回去。” “好。”褚姌笑着冲她点一点头。待马车走了,她才转身回去。“父亲这时候在忙些什么?” 身边的婢子连忙道:“老爷刚回来,这时候正在书房呢。” “那母亲又在做什么?” “夫人方才离开小姐的闺房就直接出了门,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正好。你去端一盏热茶来,送到父亲的书房。”褚姌心想,母亲不在家里,那说起话来就方便多了。 “是。”婢子应声而退。 褚姌跟在领路的小厮身后,辗转来到书房。 “父亲,女儿能进来吗?” 听见是褚姌的声音,褚裒不免激动:“姌儿快来。” 小厮推开了门,褚姌就见爹立在门口。“父亲这是……” 不等褚裒开口,她便笑道:“周娮身上有伤,我让她回房歇着了。并未一同来请安。父亲可是想她了?” 第一卷 第九章:往事怀恨 “不可乱说。”褚裒谨慎了看了一眼周围的奴才,心里隐隐不安。“倒是你,佛经都抄完了吗?还敢四处走动?” “母亲出府办事去了。”褚姌笑眯眯的说:“父亲不必担忧。” 侍婢奉上了热茶,褚姌亲手接过来:“女儿好几日没来给父亲请安了。让人准备了热茶,父亲润润喉吧。” “多谢你姌儿。”褚裒不禁动容。 “一盏茶而已。”褚姌不解:“父亲何故言谢。” “为父说的不是这盏茶。”褚裒示意女儿坐着说话:“若不是你说情,你母亲一定不肯留下周娮。这么多年来,为父知道她的存在,却未曾尽到半点责任,确实很对不起她们母女。” 看着父亲鬓边的发丝已经生出几许苍白,褚姌不免心酸:“父亲也有父亲的不得已。想来妹妹和妹妹的母亲是不会责怪父亲的。” “或许吧。”褚裒端着茶盏,半晌没有做声。末了,只轻轻呷一口,又放下。 “父亲请恕女儿多嘴。”褚姌略微思忖,还是觉得有必要问清楚当年的事。“父亲可否告知,周娮的母亲到底是如何得罪了母亲。为何母亲就这样厌恶周娮,并且不许她回褚家呢?” 褚裒不想对自己的女儿说出当年那么窝囊的事情,只是蹙眉。 “父亲,女儿这么问,并不是单纯的好奇。只是觉得要清楚母亲的心思,对症下药,就必得知道当年的旧事。女儿此来,也并不是要说母亲的坏话。但实际上,母亲昨晚并没有为周娮请郎中入府。” “此事为父知情。”褚裒是再了解谢颐柔不过了。他知道她绝对不可能对周娮好,那怕是伪装出来的好。“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你母亲心结仍在。只怕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如今你妹妹能留下已经极好了。明里暗里,还得你多照应。” “这是自然的。”褚姌认真的点头:“妹妹不光是我亲妹,还救过我,我当然会尽量对她好。只是母亲的脾气父亲应该最清楚。女儿只怕有心无力。倒不如多想想别的办法。” 这话也对,褚裒沉默了片刻,道:“当年,周娮的娘只是府中卑贱的丫婢。你母亲入府之后,她就被指过去伺候。她勤快,做事利落,更是烧得一手好菜。你母亲待她很好,十分亲近。也因为如此,为父时常与她见面……” 说到这里,褚裒不禁有些后悔。若不是当年闹出那样的事情,今日也不会让她和那个孩子受那么多罪。 “当时你母亲正怀着你,为父与周娮的娘互生情愫。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周娮的娘也有了身孕。这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的事,很快你娘就知道了。于是她勃然大怒,将周娮的母亲赶出了褚府。” “父亲为何不阻拦?”褚姌很不理解:“即便是娘心中有气,可她毕竟身怀有孕。” “太复杂,只怕一时也说不清楚。”褚裒叹了又叹:“总之为父没能阻止这件事。后来你娘生下了你,朝中又出了些事。为父的心力都用在料理朝中事物,冷落了才出生的你,以及为生你而受尽苦楚的你娘。先是辜负你娘,又没能照顾好香凝母女。才有了今天这种局面。” 褚姌心想,娘那么生气,大抵是因为在孕中受了夫君的冷待。且勾走夫君心的,竟然还是身边得到重用的婢子,面子上挂不住。 “父亲请放心,女儿一定会设法解开娘的心结。让娘慢慢对妹妹改观。只是……你我都知道,母亲的性子最刚烈不过,凡事可软不可硬。盼着父亲能对母亲多些耐心。” “会的。”褚裒连连点头:“你也是小心些。别惹你母亲生气。” “女儿明白。”褚姌笑着道:“那女儿不耽误父亲的政事了,先告退了。” “好。”褚裒不免安慰,幸亏这个女儿的心地特别善良,一点都不像她娘。否则娮儿的日子可就真的要难过了。 谢颐柔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管家殷勤的迎在门口,帮着打点夫人买回来的东西。 “府里没出什么事吧?”谢颐柔问的,当然是那个叫人不放心的贱婢。 “回夫人的话,一切都好。老爷早早的就回府了,一直在书房里忙政事。期间就只有大小姐去请过安。”管家如实的说。 “大小姐去请安?”谢颐柔皱眉问:“是带着哪个丫头去的?” “回夫人的话,带着揽月楼的粗使丫婢过去的。”管家低头回答。 听他这么说,谢颐柔稍微放心了些。 芙蕖温婉笑道:“夫人这样疼爱大小姐,大小姐自然也知道如何孝顺夫人。” “但愿吧。”谢颐柔揉了揉脑仁:“让他们把东西都放好。芍药,你去避风阁和栖风阁,请两位姨夫人过来。” “是,夫人。”芍药应声而退。 芙蕖便让管家去安顿东西了。“夫人这么急着叫两位姨夫人过来,莫不是为了那……贱丫头?” “正是。”谢颐柔慢慢的舒展薄唇,眉心沁出了凉意:“并非是我心急,你也看到了。昨晚上那么对她,换做旁人,早就哭哭啼啼的去告状,又或者吓的赶紧出府。她却能不声不响的忍住……这丫头的心机,可比她娘深得多。” “话虽如此。”芙蕖还是有些保留的:“夫人毕竟要顾全老爷的颜面。人才留下没几日就出事,老爷心里只怕明镜似的。” “那又如何?”谢颐柔丝毫不顾及这些。“如果不尽早下手,老爷成日里看着老情人的女儿,难保不会勾起往日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加倍的怜惜这个女儿,就可能危及到姌儿的地位。若将来,老爷将她作为侧室一同嫁给我精心为姌儿挑选的夫君,那可真就是后悔莫及了。” 听她这么说,芙蕖心里也不禁发寒。“是啊,若将来小姐出嫁,老爷很有可能利用这个方式让那贱丫头摆脱夫人的掌控。她娘就是个十足的狐狸精,难保女儿不有样学样,青出于蓝,到那个时候,咱们大小姐恐怕要吃亏。” 想到这里,谢颐柔就不禁生气。“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 芙蕖扶着谢颐柔往里走,正好看见幼安疯玩着乱跑。 谢颐柔顿时就板起脸来了:“幼安。” 幼安听见这一声唤,手里的风筝都扔了。“母亲,您回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呢?”谢颐柔一脸的不高兴。“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在房里念书,怎么还到处乱跑?” “母亲,孩儿刚得了个风筝……”幼安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玩物丧志的道理,母亲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谢颐柔对芙蕖使了个眼色。 芙蕖连忙走上前去,俯身捡起了那只风筝:“这风筝倒是挺好看的。不知道少爷是从哪弄的?” “是五姨娘给我的。”幼安不敢说谎:“母亲。儿子这就回房读书。只是这风筝能不能还我?” 谢颐柔还没做声,芙蕖就笑着点了下头:“少爷尽可以回去读书。稍后奴婢让人把风筝送到您房里去。” “多谢母亲。”幼安高兴的不得了,欢天喜地的退下去。 “冒冒失失的,一点稳重样子都没有。”谢颐柔少不得瞪了芙蕖一眼:“你为何答应还给他?直接扔了就是。” “夫人。”芙蕖走过来,低眉道:“旁人眼里,少爷可是您的嫡子。您即便不是真心疼他,也总归要做做样子。何况老爷这么多年,也只得这一个儿子……” “哼。”谢颐柔皱眉,心里的痛楚让表情显得狰狞:“他还能有这个儿子。可我连有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倒好,他仍然念念不忘那个贱人,还把野种留在府里。芙蕖,我成日里哄着别人的儿子,抚育别人的儿子,这种心情就只有你最明白。” “是。”芙蕖连连点头:“可夫人既然选择这么做了,咱们就得做的像样些。有了这个儿子在身边,夫人想要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罢了。”谢颐柔瞟了一眼那个讨厌的风筝,沉闷道:“还给他。” “是,夫人。”芙蕖松了口气。“内室已经沏好了茶。夫人赶紧进去歇歇脚。等下对两位姨夫人说话,怕是又要伤神。” “命该如此。”谢颐柔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不幸的女人了。 不多时,五姨夫人齐月莱,八姨夫人何心前后脚到了。 彼时谢颐柔已经换了一身蜜合色的衣裳,正在内室品茗。 “拜见夫人。”两位姨夫人很是恭谨的行了礼。 “免了,都坐吧。”谢颐柔看了何心一眼,不得不说入府三年,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娇嫩。 “听管家说夫人午后出了门,傍晚才回。这时候叫我俩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齐月莱小心翼翼的问。 “方才看见幼安,拿着你送他的风筝很是高兴。”谢颐柔含笑道:“你总是这样体贴,事事都惦记着幼安,我该好好谢你。” 第一卷 第十章:挑唆二人 齐月莱眼眸一紧,忙不迭笑道:“夫人待妾身极好,妾身也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做一些小巧的事情。多亏夫人不嫌弃。” “你待幼安好,我自然高兴。”谢颐柔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那孩子和你也投缘,每每总喜欢和你说话。” “那是妾身的福气。”齐月莱笑容里透着些许尴尬。 何心一直低着头,听着夫人和五姨夫人的对话,柔嫩的脸颊看上去晶莹剔透的,衬得她似乎没有心机那么单纯。 “何心。”谢颐柔低低的唤了一声。 何心连忙侧首看过去:“夫人有什么吩咐?” “倒也不是吩咐。”谢颐柔低眉问:“好些时候没见你来我这里走动,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妾身这几日偶感风寒,一直闷在房里没有外出。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夫人今日传召,早起就觉得精神爽利多了。”何心愧疚笑道:“没能时来伺候夫人,陪伴在侧,还请夫人恕罪。” “无妨。”谢颐柔温和的说:“养好身子才是正经事。什么时候也为老爷添个男丁,才不辜负老爷对你的疼爱。” 脸颊泛起了红意,何心很不自然的垂下头去:“妾身哪有那种福气。” “未必没有。”谢颐柔幽幽道:“你还年轻呢。” “可不是么。”齐月莱顺着夫人的话往下说:“何心妹妹入府的时候,不过才十五。转眼三年,也才十八而已。多好的年华啊。” 谢颐柔点一点头:“可不是么。好好调养身子,不愁没有孩子。” “多谢夫人教诲。”何心羞红了脸,头埋得更低了。 目光来回的在这两个人脸上打量,谢颐柔心里微微有数。客套话说完了,也该言归正传。 “那个丫婢,你们都见了吗?” 连忙摇头,齐月莱知道夫人说的是谁:“还不曾见过。” 何心这两日并未出门,自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妾身愚钝,不曾见过,还请夫人明示。” “呵呵。”谢颐柔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好明示的。那丫婢……是老爷昔年与府中一个卑贱的婢女所生。那婢女有孕,便被老爷赶出褚府,前两日所谓的女儿才找回来,说是要留在老爷身边尽孝。” 一下就猜到了夫人的心思,齐月莱忙道:“她娘都被赶出去这么多年了,何以现在才回来?” “她娘倒是回不来了,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谢颐柔不痛不痒的说:“那丫头是自己找回来的。” “这如何使得?”齐月莱一脸的嫌弃:“凭什么她说她是老爷的女儿,就是老爷的女儿!这么多年,她们母女不在褚府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又能知道。再者,岁数这东西,差个一两岁根本就不能发觉,又不是婴孩,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 “是啊。”谢颐柔不免惆怅:“月莱你的话在理,可是老爷偏偏认定了她就是周香凝的女儿。人家手里可有攀亲戚的信物。当年周氏离开褚府,老爷给了她一只玉镯。” “那又能如何?”齐月莱道:“老爷给了一只玉镯,只能表示老爷仁厚。玉镯可是个死物件,落到谁手里不可能啊,怎么见得有了玉镯就是老爷的亲骨肉呢!” 谢颐柔连连谈了好几声:“我与你一个心思。奈何老爷不听啊。这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老爷承认下来。” “这如何使得。”齐月莱皱着眉头,低声道:“许是那丫婢狡诈,蒙骗了老爷。老爷宅心仁厚,难免善心以待。可夫人,咱们不能跟着承认啊。” “是。”谢颐柔沉稳的点头:“所以本夫人只让她入府为婢,又考验了一晚上,她倒是都忍下来了。” “什么?”齐月莱心头一紧。 褚夫人的手段,这些年她看过、听过也尝过。但凡是被她盯上的,若不顺从,就只能被铲除。偏偏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竟然能经得起夫人的考验,足见此人心机不一般。 “这丫头入府前,救了姌儿一回。”谢颐柔缓缓道:“当街护住姌儿没有被飞驰而来的马车撞到,还替姌儿挨了一鞭子。” 何心少不得插一句嘴:“会不会是苦肉计?” 谢颐柔饶是一笑:“我也这么想过。于是让人去查了那马车的相关。没想到竟然是中都督府的马车。一个卑贱的丫头,怎么可能有本事去左右中都督府的人。想来,也只是凑巧吧。” “还是夫人设想周到。”何心垂首:“妾身是万万也想不了那么周全。” “没法子啊。”谢颐柔揉了揉肿胀的脑仁,脸色清冷道:“我也不想每日都费那么多事,用那么多心思去看着这些人。可是家大业大,稍微不留神,就怕这些事情会累及老爷的仕途。” “夫人待老爷的这番情意,真是难能可贵。”齐月莱少不得啧啧称赞。 可是谢颐柔脸上,根本就没有半点高兴。“月莱,何心入府的时间短,不及你我是这府里的旧人。当年周香凝那个贱婢是如何勾引老爷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且不论老爷待她是否恩重如山,只说本夫人待她的情分,能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她没有一点心性。” “夫人说的极是。”齐月莱的眉宇之间,也凝聚了一股深深的怨恨。如果不是周香凝那个贱人,她的日子也不会过成现在这样。“她都已经被赶出去了,她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再进褚家的门。” “你说呢?”谢颐柔瞟了何心一眼。 “妾身以为夫人和齐姐姐说的都在理。只是……咱们都知道大小姐一向心善。那丫婢救过她一回,想来大小姐是很想报答她这份恩情的。如果夫人直接赶丫婢走,兴许大小姐心里会不高兴。”何心低着头,担忧的说。 “是啊。”谢颐柔也是同样的担忧。“难就难在这里。老爷有心留她,姌儿也希望她能留在府里。所以才成了丫婢。” “留在府里也好。”齐月莱稍微一想,就道:“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至于兴风作浪。” “可本夫人还是有一些顾虑。”谢颐柔没有说下去,只是平静的看了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 “夫人是怕那丫头使坏吗?”何心不解的问。 “也可以这么说。”齐月莱却看穿了谢颐柔的心思。“大小姐今年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兴许就要嫁人。若是有合适的人家,保不齐很快就要出嫁了。说不定老爷为了能让那丫婢过上好日子,会把她许给大小姐的夫君做妾室。咱们大小姐又善良,万一要是点头了,那可就是伴随终生的麻烦。” 谢颐柔召唤了芙蕖一声:“把厨房才做的糕点端上来给两位姨夫人尝尝鲜。” 毕竟齐月莱说的话,正合心意。 “原来如此。”何心的脸色也瞬间就苍白起来。“若不是姐姐指点,妹妹还真想不到这一层。可若真的如此,也必将会是个大麻烦。妾身以为,丫婢的母亲被赶出府,心里一定积攒了不少怨恨。这些年,她把这些戾气都灌输给了那个所谓的女儿,才会让她设法在褚府找一条活路,甚至夺回属于她们母女的东西……” “这褚府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她们母女的。不过是她们自己痴心妄想。”齐月莱就是比何心要会说话些。每一句话,都能正中谢颐柔的心意。 “姐姐说的是。”何心连忙点头赞同。“周氏当年勾引老爷……只怕有其母必有其女。” “罢了罢了。”谢颐柔故意道:“那丫婢好歹救过姌儿,说不定并不似她娘那么多心眼。” “夫人这话,妾身不敢苟同。”齐月莱撇嘴道:“朗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粪,都是本性。夫人见谅,这话虽然粗俗,可道理却不俗。真要是个有心气的好女孩,何必非要削减脑袋往褚府里钻呢。兴许之前她们母女不敢找回来,就是历练的不够好,这丫婢指不定现在已经胸有成竹,摩拳擦掌的要在褚府里闯一番名堂呢。” “会吗?”谢颐柔的脸上透着茫然。 何心略微一想,道:“妾身以为,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可不防。” “这倒是难了。”谢颐柔故意示弱。“她是小侄谢安领进府里的。不看僧面看佛门。到底我也不能做的太绝。再者,老爷心里都已经把她视作女儿了,也总不能让老爷不高兴。” “这有什么难的。”齐月莱沉了沉心,道:“妾身不才,可刁难个人还是会的。有妾身出面,想来大小姐也不会生夫人的气。至于老爷那里,原本妾身就不被重视,也不怕会失了老爷的眷顾。就让妾身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小丫婢。她自己受不住,是会出府的。” “妾身也愿意为夫人和姐姐分忧。”何心知道,谢颐柔叫她来,就是为了听这句话。所以之前说了什么,说的好不好,都不打紧。关键时刻,态度总是要有的。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谢颐柔满面愁容:“若她真的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