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风雪夜夺心 又一年隆冬,大雪自天上絮絮而来,不消几日就给整个图尹王朝裹上了银装。 大雪夹杂着大风从季府上空呼啸而过,劲力推过叶杏园的房门,“哐当”一声大响,门在趾高气昂的胡总管面前狠狠的砸了一下。 胡总管往后一跳,四下望了一眼,竟然是隐隐的有些惧怕。 “总、总管,咱们还是回去……”他身后的小厮还没说全,又很快的被他打断:“回回回!胆子这么小!要是给老爷知道了,一定发卖了你!” 这大骂像是述说出他心中的恐惧和想法,他说完不禁又四顾一圈,看到小厮的脸色,又恼羞成怒的大骂道:“不就是死了个夫人嘛,有什么好怕的!爷就在这,要是她真变成了鬼,尽管出来要我的命!” 小厮欲语,可话到嘴边,又沉了下去,只得埋了头,跟着总管继续前进。 这叶杏园,原本是季府老爷季宇琪两位夫人之一的重意欢所住。而重意欢前些日子因为生孩子难产死了,所以大伙儿都很忌讳她。再加上前些日子,有丫鬟来叶杏园被吓疯,一直说遇上了重意欢,大家就猜,会不会是重意欢难产死得不好,成了厉鬼? ……他当时在旁边听着,心里毛刺刺的,不是因为听到这样的猜想,而是他因为他知道重意欢真正的死因,并非难产……重意欢是被季宇琪以要医治另一位夫人顾琴榕的理由,并以重意欢才出生孩子的命作为威胁,强行取尽身上血而死。 死时重意欢身上枯槁如纸皮,双眼死死的瞪着,似乎在看季宇琪,又似乎有留恋她刚出生的孩子。 事情被季宇琪瞒下去,以难产的借口欲盖弥彰。重家已倒,家财万贯全都收归大太子一党,族人被斩的斩,被流放的流放,就算那些剩余的族人再怎么跟季宇琪讨公道,也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这重意欢,本来就与重家关系生疏。 正想着,他的眼前陡然晃过一道嫩黄色,抬头朝屋下那棵快要枯死的梨树下望了一眼,揉了揉眼睛,却没有再次见到。似乎……重意欢死前,穿得即是嫩黄色的衣衫的吧?打了个冷颤,他不敢再胡思乱想,急忙紧跟上前边的胡总管。 廊上,风雪里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看着下方,那玉眉杏眼,也正是夫人重意欢的模样。 她死后魂魄离体,因为执念太深,一直待在季府,从未离去。 定定地凝视着下方那些人穿行在叶杏园里,重意欢双目血红——她知道他们来的目的,顾琴榕和季宇琪违背了他们会好好对待君儿的誓言! 一下冲进屋中,她漂浮在婢女锦宜身后,看了眼在锦宜怀中熟睡的孩子,重意欢愤怒不已。 她死后的怨气无法脱除,被束缚在这季府中,终日游荡。 因此,也得知了她心心念念爱着的夫君季宇琪,究竟跟她那个表妹顾琴榕,到底一块干了些什么好事! 她以为季宇琪是极其爱她,她以为顾琴榕极其善良,却不曾想,季宇琪在遇见她之前,就同顾琴榕狼狈为奸,通过她来算计重府!而顾琴榕对她万般的好,也只是想找到那所谓藏在重府的藏宝图及开启金山的钥匙! ——杀她姐姐,害她父亲,夺她三房家业…… 若非化作魂魄,得入顾琴榕梦境,她到死都不知道,这二人只因那传说里的藏宝图和钥匙,竟然害死了她身边所有的亲人! 如今重家倒了,顾琴榕找不到那藏宝图和钥匙,就看上了季府这唯一主母的位置,以顽疾的借口并以孩儿的性命威胁,将她取尽血液而亡!现下又是看她孩儿刺眼,要来害她的孩儿! “嘭”地一声大响,胡总管带着一群人砸门而入,看着那正抱着孩子警惕将他望着的锦宜,胡总管眼中绿光泛泛,笑道:“锦宜姑娘,我奉老爷的命令,带小少爷过去。” “老爷的命令?”锦宜紧紧抱着孩子,冷冷一哼,“我看是顾琴榕的命令吧!” 胡总管依旧是笑眯眯的,“不管是谁的命令,奴才都要带小少爷过去。”说着胡总管就伸了手过来抢那在襁褓里的孩子,锦宜措不及防,伸手过去抓的时候,胡总管已经已经将孩子抢走。 她扑上去想要将孩子夺回,却被两个小厮甩开。重意欢伸手想要去抱住锦宜,然锦宜直接从她飘渺的身子里穿过,一头重重磕在桌角上。 愣了一下,重意欢看着自己的手掌,才回想起自己现在已是灵魂模样。胡总管带着一行人离去,重意欢回首看了一眼桌边的锦宜,又看向门外,一咬唇,飘出院外,追上那厢的胡总管。 “好疼……宇琪,我好疼……” 才到门外,重意欢就听见顾琴榕低低的***。穿入门中,望着顾琴榕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季宇琪又急又怒的模样,重意欢冷笑一声,将二人死死的盯住。 季宇琪俯***,半搂住顾琴榕,对身边大夫模样的老者喝道:“就没有什么方法能让琴榕不再如此痛苦么?” 老者听喝声,脸上没有半分收到惊吓的动容,对季宇琪俯身道:“夫人的病是顽疾,每逢月中旬的时候就会疼痛难忍,寻常的药对夫人的病不会有作用,只有用出生才百日的孩子的心脏,以及那个孩子生身母亲的心头血,一起熬成汤药,才能治愈夫人的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法子。” 季宇琪又看向顾琴榕,忧心之色分明。 重意欢虚飘在半空之中,看着下方这对狗男女,双目已然血红。 顾琴榕哪里有什么病,她是跟这老者串通好了的,来害她,来害她的孩子! 外边胡总管带着孩子急急进来,重意欢瞧见他怀中哇哇大哭的君儿,双眼圆睁,飞身上去就要拦下胡总管。 但得到的依然是同样的结果,一行人从她虚幻的身体里一一穿过。 她愣怔后回身,胡总管已经将孩子交到了季宇琪的手中。 季宇琪嫌恶的看了一眼,将孩子丢到一旁的老者怀中,淡然道:“取。” 重意欢一声惊叫,飞扑过去,想要从老者的手中夺过孩子,然而一次次的都是徒劳无功。 不行、绝对不行,她的君儿…… 她急急地去抢孩子,奈何每次都不起作用。 老者在此等候已久,见季宇琪下令,将孩子带入后堂,将是备好的刀具在火上考好,便一丝怜悯也无的插进了孩子的胸膛! 重意欢无能为力,看着孩子从哇哇大哭被取心后一丝生气也无,小小的面容瞪着大大的眼,她猛地一声尖叫,朝着老者撞过去,老者身子一动,握着孩子心脏的手一僵,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一下昏过去。 她急促的呼吸,全身燃起青烟,方才缥缈的精致颜容有了实体,呈现出腐烂而凶狠的模样的模样——竟是怨念过深,成了这凡间的罗刹厉鬼。 伸出青枯腐朽的手掌从老者手中拾起君儿小小的心脏,重意欢捧到眼前,两行血泪划过灰黑的脸庞,她紧握住那小小的心脏,穿过后堂,站在了季宇琪与顾琴榕的面前。 “啊——!” 二人看到她,尖叫不止,方才蜷缩佯装病痛的顾琴榕从床榻上跳起来,望着这副模样的重意欢,身体颤颤,神色惊恐。 身上青烟越来越重,重意欢晓得,这是魂飞魄散的迹象。 手中孩子的心温温热热,甚至还在轻跳。 她的君儿……本还有一段漫长的人生,或许他会受尽冷落,但他一定会坚强的长大,可就是这狠毒的顾琴榕!害死了她身边所有的亲人!还害死了她那可爱坚强的君儿! 感受着那种微弱的跳动,重意欢望着顾琴榕,双眼血红,猛地一下朝床上尖叫的顾琴榕撞过去。 黑灰的魂魄穿过顾琴榕的身体,青烟四散,她感觉自己正在支离破碎。 袅袅雾里,她仿佛看见一切尚还平宁的曾经。 可她终归太傻,被奸人蒙蔽,引狼入室。 若能够再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骄纵,一定不会再隐忍,重蹈覆辙…… 正文 第二章 厌胜之术 “重意欢,重府对你不薄,你竟敢用厌胜之术诅咒长房诅咒亲祖母,不孝不敬!罪无可赦!” 视线迷蒙中听到一声厉喝,重意欢正奇怪,便感觉被两个人给捞了起来,一下扔在地上,重意欢毫无防备,双腿一曲,就跪在了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 眼前笼罩着的一片白雾缓缓消散,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和物,心里咯噔一声,惊异无比。 她此时跪在一座庭院前,碧瓦红柱,四下开满大朵大朵紫红色的芍药,廊上台阶板前,重府的老夫人扶着三姐重意迟站在一边,漠然的凝视着她。 而在老夫人身边的,则是一脸怒容的大夫人,以及大夫人的妹子安氏,与长房的四姨娘上官氏。 “大夫人,大夫人,我们小姐真的没有做这样的事情!”锦宜从后边追上来,听到大夫人的话,立马一下跪在大夫人的面前,“事情未弄清楚,大夫人你应该等老爷夫人回来才能……” “啪!”锦宜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安氏一耳光。 瞧了一眼被自己打后死死盯着自己看的锦宜,安氏嫌恶地从腰上拿下帕子擦了擦手,冷冷的转过脸来看着狼狈的重意欢,贴着座上的老夫人耳畔,唇齿里漾出一丝欢快来:“这小贱蹄子敢诅咒姨妈,哪能这么简单的惩罚她!” 那寒冷如刀的目光划过重意欢的脸,让重意欢不禁吓了一跳。 这安氏是老夫人的侄女、大夫人的妹子,素来性子高傲,因为当年欲嫁她的父亲重显不成,对母亲顾氏一直有怨恨,对自己也是极其的不喜欢。 可她记得,这安氏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经被毒蛇咬死了啊。 还有老夫人也去世了…… “还说什么!物证就在这里,还需要再啰嗦什么!这件事情一定是重意欢做的!”四姨娘讥笑一声,笃定的开口。她早就看这位重五小姐不顺眼了,仗着三房宠爱蛮横骄纵,上次还当着众人的脸说她爬了床才能做长房的四姨娘,将她比做青楼妓子给她难堪,她还想着要怎么报仇呢,结果这就来了报应,真是爽快。 大夫人瞥了四姨娘一眼,将手中两个扎满针的偶人一下砸在重意欢的面前,气怒道:“五侄女,我与母亲素来待你不薄,你居然这样对待我们!” 看到那两个被扔到面前的厌胜偶人,重意欢顿时明白了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重生了! 这是她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她被人诬陷对大夫人和老夫人下了厌胜之术,因为她自小受宠,性格乖张,在儿时总是惹祸,被母亲数次教训遇事需忍让,久而久之便后养成了软弱任性的性子,这件事几无准备就落到了她的身上,任性忍让惯了的她不知如何申辩,只能一个劲否认。 但否认又如何?她连连的摇头和否认在人证物证的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她被严刑逼供无奈认罪,遭遇祠堂大罚三十六鞭,又被族人抓起来浸猪笼游街,面子里子尽失,背上了不孝不敬的罪名。 这件事情令她越来越不相信人,却又敏感的依赖于人。母亲是高门之后,日日忙碌;父亲虽宠爱自己,但总要出门行商;姐姐是是重府娇女,因她软弱无能疏远于她;三房这般情况,终于让顾琴榕有了可乘之机,接近自己获得信任,让自己远离家人,让自己遭受季宇琪蒙骗,终究害死父亲,害死姐姐,害死自己不足百日的君儿…… 突然回到十四年前,让她有一次改变命中转折的机会,难道老天终于看不下她遭受命中痛中之痛,在她化作厉鬼之后……开了眼么? 锦宜见着是自家小姐愣愣地盯着地上的两个厌胜偶人看,就是不说话为自己辩驳,顿时急了,“小姐,快些回神啊!” “呵,这小蹄子在教她呢。”四姨娘手里的折扇摇了摇,不屑地哼笑一声,“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顾着别人……哎,说不准,是重意欢指使这小蹄子去埋的偶人呢……” 见周遭目光一下转过来,四姨娘赶紧闭了嘴,那折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笑道:“我也就那么一猜,这样看我做什么。” “祖母,这事儿绝对不会是意欢做的!”四姨娘不吱声,重意欢突然将地上的两个厌胜偶人捡了起来,左右细细瞧了一下,对着上头一直未曾说过一句话的老夫人喊道,“意欢固然是任性骄纵,不懂看人脸色做事,但从来不会有害人之心啊!” “你没有害人之心?”安氏扬了扬眉,视线落到重意欢手上两个偶人上,“这便是最好的证据,我同大夫人都去你屋里找来了字帖和女红,对比了字迹,对比了针脚,处处都是你的标志,你这般想要抵赖,是当姐姐和姨妈都是瞎的么!” “重意欢,你莫不是想说,这字迹是人仿的,针脚是人弄的吧?”四姨娘打扇而笑,轻蔑的目光在似重意欢的身上来回扫视,“这戏本子里演的说故事给孩子挺,看着玩的,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傻,用在这些真事上边算计人。重意欢,你这不是病急乱投医?难不成……是有人相助,你要拖延时间?” 重意欢并未理会安氏和四姨娘,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上方的老夫人,手中紧紧地握着两个娃娃。 她前世任性又软弱,在厌胜一事突然来临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被上方大夫人一声声的诅咒长房和安氏四姨娘的讥讽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只能一次次的否认自己没有做过这件事。但重活一世,她怎么能继续那样懵懵懂懂的像上一世一样过完自己的一生? 她方才看过了手上的偶人,几乎处处都是漏洞,她前世居然没发现,让这样的东西害惨了自己的一辈子…… 老夫人自上而下的俯视着她,污浊的双目好似明镜一般的,洞穿她所有的心思。 重意欢被她看得发毛,却不曾将挺直的脊背弯曲下来一分,而是迎头而上,与老夫人的目光对视。 清风拂过六月盛放的芍药,花瓣微微颤动了一下,四周一派寂静,连下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也没了。 老夫人转开眼,拐杖在石板地面上敲了敲,“说——” 见老夫人发了话,旁边伫立看着的安氏和四姨娘一下回了头过来看着老夫人,仔细瞧的话,安氏和四姨娘的脸上都有一丝错愕。 唯有大夫人抿了抿唇,一直注视着重意欢。 重意欢抬眼,将两个偶人举起来,朗声道:“祖母,意欢不成材,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手书法,这上面字迹与意欢素来行文一样,意欢难以否认;这女工意欢素来不喜,绣工简陋无比,这上边缝制的针脚一模一样,意欢无可再说。”沉了一沉气息,重意欢再说:“但是,祖母,问题也就在这黄巾的字上,这字迹虽然最像,但也是最不像的。” 闻言,四姨娘陡然望向她,扇面遮了一半的颜容,只得见露出得一双眼微微瞪大,持着扇的手似乎也有点颤抖。 “如何说?”老夫人推开身边扶着自己的重意迟,拐杖在地面上一敲一顿,直视下方的正在辩驳的重意欢,脸色严肃又深沉。 “回祖母,意欢练字数十年,自小由父亲手把手教起来,虽得大家赏脸,称赞一声写得好,但因为自己小时不喜欢写字,练字的时候不认真,就有一个坏习惯。”重意欢将偶人体上被针钉着的黄巾拿下来,将上方写着字的一面呈给老夫人看,“每次意欢写字,总会在字尾上延长一些绕个小钩,这黄巾上的字模仿意欢虽像,但这延长和小钩太过僵硬,并不如意欢十几年习惯而来写得顺畅。” “就是这样?”老夫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漠疏离,“谁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这样写,以防被人发现厌胜偶人,再用这个脱身!” “祖母!意欢并未用厌胜之术诅咒祖母!”重意欢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偶人拾起,与黄巾一同送到老夫人的面前,“祖母,这厌胜偶人还不止这一个问题!” 正文 第三章 满是漏洞 “哦?”老夫人在下人搬来的玫瑰椅上坐下,似乎是预备要好好听一听重意欢的说法,“你觉着这偶人上边还会有什么问题,你只管继续说下去,若真是有人陷害咱们重府嫡孙,我自然明明白白的还你一个公道。” “老夫人,但假如扯了谎呢?”四姨娘摇扇看向上座,又看向下方的重意欢,“如果扯了谎,再加上用厌胜之术,祠堂惩罚怎么着也要五十鞭刑吧?这巫蛊诅咒之术肮脏不堪,用在老夫人和大夫人身上,简直就是用心险恶,是个大大的过错……加之不说真话,若是老夫人这样还要包庇,怕是不能服众啊!” 重府长幼规矩森严,如果有人触犯了规矩,就要进祠堂受刑,这鞭刑就是刑罚中的一种,也是重府祠堂刑罚中最重的一种。鞭子用的不会是普通的鞭子,而是带了倒刺在上方的长鞭,行刑前会沾过盐水,一鞭下去,带出皮肉,即可见骨。 这四姨娘上来就提五十鞭刑,明摆着就是想要她的命。 重意欢闻说,挑了挑眉梢,轻轻一笑,“四姨娘不用担心,若是我有什么地方扯了谎,这五十鞭刑,不用祖母惩罚,我自会去祠堂里领下来受了。” 四姨娘撇了撇嘴,“但是到时候五小姐还要赖账呢?”说罢目光斜向上方的老夫人,又是冷声道:“老夫人莫不是又觉着五小姐是重府嫡女,想着要留分情面,再让五小姐来这么一出戏,嘴巴啰里啰嗦的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然后称作辩驳真相,还一个公道?” 老夫人睇她一眼,并未讲话,但眼底已然是阴森森的一片。 大夫人看此景,启唇道:“若此事真是意欢做出来的,我当第一个不能饶过她!别说是五十鞭刑!我还必须让她游街示众!” 四姨娘勾唇一笑,看向重意欢,眼底满是得意。 “若这事证明了是别人故意陷害意欢,就还希望大伯母将这刑罚一五一十落到真凶身上,毕竟意欢到底也是三房嫡女!”重意欢昂首一笑,对老夫人和大夫人福了个身,将两个偶人身上的黄巾一块拿了下来,一下抖开,道:“这黄巾咱们重府极其少见,因为黄巾多在祭祀上用,只有府上逢了节日,每房才能分上那么一匹,我前两月过节时就得了一匹。而那一匹黄巾料子,我因嫌弃读书时椅子坐着难受,枕头硬睡不好,就让锦宜拿了黄巾逢了六个枕头,料子已经用了个一干二净,不可能有多余的留下来做这诅咒行文之用。祖母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回叶满园,去意欢屋中,将那六个个枕头抱来拆了,再将那针线篮子里绞出来的料子一并拿过来,量量布料可曾有剩这十二寸出来。” 她前世受宠又软弱,但学东西背书是尤其快的,听母亲说,自己五岁时去听大房的嫡兄背书,兄长未能背下,她却已经倒背如流。 嫁给季宇琪后,父亲过世,她总回不来江南,就总是将以前在重府的生活思来想去,一遍一遍,久而久之,事事已然烂熟于心。 这黄巾做枕头时发生过一件趣事,她的另一个丫头锦桃因为瞌睡,将枕头与自己的衣摆缝在了一起,她因此记了好一段时间,在季宇琪府上总是拿出来同锦桃锦宜打趣。 没想时隔两世,她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将此事拿了出来,做了证据。 “你去叶满园将那六个枕头拿来,丈量尺寸,看看是不是如同她所说。”老夫人对身边的婢女摆了摆手,婢女福了福身,领了命令往叶满园过去。 四姨娘瞧局势越发不对,心中焦急,但此事铁证如山,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忍下作罢。 “还有这偶人中的棉絮。”重意欢手指捻了捻偶人的身体,从头上拿下簪子插入偶人的身体内,挑开外边的布料,露出内里的棉花,“这棉絮的质地,柔软,可见是扬州出产的棉絮,而意欢房中所要用到的棉花,是每年从塞北运来重府的北疆棉,与大伯母房中所用一致,都是上乘棉絮。而算到锦宜等人,那也会用河南出来的,我们重府大婢女,用度的料子都是由祖母规定的,不可能会用扬州的棉絮。” “扬州棉?”老夫人听言,蹙眉疑惑,“你为什么能分辨得清这些的东西?!” “祖母忘了么?”面对老夫人带着怒气的不解,重意欢倾唇,“父亲前些日子不是想着要去做布坊染织的生意?那会儿父亲在家研究棉花染织出来的布料,要分辨各类棉花,我帮父亲打下手,也就学会了一些。” 重意欢话音才落,四姨娘便在那儿讥笑着嘀咕了起来,“扬州棉也有可能是你与三老爷学的时候,与三老爷要来的啊!拿质地做借口,五小姐,你这是早上没睡醒,一心一意挖坑给自己跳?” “没错,你父亲要熟悉这些,须得拿棉料回来好好研究,才能知晓有什么区别,好或坏,你若是在他将棉花带回三房园子里时,同他拿了一点过来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安氏接过四姨娘的话尾,“想想若是你父亲知道你不成材的做了这样的事情,还不得被你气死。” “四姨娘、安夫人。”重意欢看向她们,莞尔,“你们可莫要说笑话,这扬州因为三月大雨,棉料已经断缺好长一段时间了。”说着重意欢从偶人身子里夹出一束棉花,“这偶人身体里的棉料虽有沾染了泥水,但可判断是今年一月就入了府的料子,意欢是上月与父亲学看料子,当时棉料还是跟父亲一块去库房里去看的,可没拿回园子里,若是我想得到这扬州棉,还得入库房去偷,可库房文伯日夜守着,连一只小蚁都进不去,更何况是我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呢!” 文伯是老夫人的亲信,跟着老夫人数年,可谓是绝对的忠心耿耿。老夫人交代了文伯要做到的事情,文伯一准是做到无可挑剔。就像这重府的库房,文伯守了二十年,一次东西也没丢过,哪一房用度多了,多了多少,哪一房用度少了,少了几分,文伯都知道。 在文伯手下胡来,重意欢是绝对没有可能做到的。 “你也可以让你的奴婢从外边买来,毕竟缺货是缺货,但这样的东西,难免有些铺子里还是有库存。”老夫人低着眼,神色晦涩不清,抚摸着手上的翡翠戒指,干燥的唇齿间沙哑的带出一句话来。 “祖母。”重意欢轻缓地一笑,“我们重府可是江南第一大户,我是重府嫡女,虽不如长姐名声在外,但至少各大商户也认得孙女这张脸,认得锦宜锦桃两个婢子的,若是孙女真的遣了人,那祖母尽可派人去坊市一问,商户们总是会记下是何年何月何人买了库存里的东西。” “五小姐又在挖坑给自个儿跳。”四姨娘摇了摇折扇,“那些商户知道你是重府的五小姐,反而更加不会实话实说,毕竟是……贵女!” 看老夫人眉梢微微一动,重意欢低眼,笑道:“四姨娘这意思,是说在重府,我比祖母还厉害,能够让商户们面对祖母派去询问的人,还能撒谎么?” 四姨娘被噎住,一句话也说不清,只能咬着唇,垮着嘴角。 见四姨娘再也无话可说,重意欢一下撇开眼,扭头看回老夫人,又道:“祖母,这有问题的还不止是这个地方呢。”重意欢在偶人上看了看,嗅了嗅那写了老夫人生辰八字的黄巾,将黄巾呈起,“比如这用来写字的墨。” 众人奇怪的看向重意欢,这写字的墨,难道不都是一样的?这上面还有文章? 疑点一个个的被重意欢提了出来,大夫人眼中冷光泛泛,藏在广袖下的手不由握紧成拳。 “起来说话。”老夫人抬手,让重意欢从地上起来,又招手让人将黄巾拿上来,可左瞧右看的,也没见这墨水有什么稀奇的,“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上边的问题。” 锦宜将重意欢扶起来,重意欢眼角撇过锦宜脸上那片红肿,眼中暗色一翻,脸上便挂上一笑,“祖母不知道记不记得,去年年尾的时候,意欢在宴上说过,父亲从塞北给意欢带了一个小玩意儿,叫飞鹰墨。” 话落地,那厢四姨娘和安氏对视一眼,不言不语,却重意欢瞧见了双方眼底的惊愕。 老夫人一直让她说清疑点,但从未流露过一分对于自己这个嫡孙女受陷害的愤怒,由此,重意欢忽然明白,老夫人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所做,而是想包庇主谋,包庇她的侄女——大夫人。 若她在疑点上直接点清是大夫人所为,诸事都是大夫人所做,那么,最终这件事情受罚的还是她。被拉去游街浸猪笼的人,将没有改变。 重生一世,不是让她白白将选择的机会葬送掉的,所以,她从始至终,都在把四姨娘与疑点绑在一起。 “飞鹰墨被带进图尹,一直都是京城中的达官显贵用的人多,寻常百姓因着价格高昂,负担不起,并不使用,故,除了名门望族的嫡系子孙或是位高权重者,并不知道这飞鹰墨到底有什么样的特质。”扶着锦宜,重意欢启唇道,“而孙女在得到飞鹰墨开始,就没有再使用过这图尹大家嫡女用的桃花墨,用度上也不曾去领,库房有记录,祖母可传文伯过来,当庭一问就能知道。”顿了顿,重意欢又将话题带回到这黄巾上的墨水来,“飞鹰墨无味无香,但在行文二日后便会有一种沉木的味道。可这黄巾上,所用还是桃花墨,所散发的香气依然还是桃花香,并非意欢所用的飞鹰墨!” “五小姐,光凭墨水可不能说明什么,桃花墨更是随处可见,若是你有意从别的地方拿来或买来,也不是不行……到底这也是诅咒老夫人和大夫人呢,不小心点怎么可以?”四姨娘掐着扇子摇了摇,面上悠哉,但也唯有她自己晓得,她内里的衣衫已经彻底湿透了。 “四姨娘,我从去年十一月起,便再没有用过桃花墨,即是母亲父亲姐姐所用的墨水,也都是父亲从塞北带回来的飞鹰墨!用度上皆可查到!”重意欢羽眉一动,嫣然道:“我这飞鹰墨,是战神长子祁莲昭送给父亲的,父亲转送给我,不说是我,就算是大姐二房得了,想必也要天天用着。” “若是大家觉着我是用了买回来的,那便一桩桩一位位的查下去吧,若真的是我所为,我立时在这儿自刎谢罪!绝无二话!” 正了正神色,重意欢见着方才去叶满园拿黄巾枕头的奴仆已经回来了,便先噤了声,等着下人将枕头拆了,丈量布料。 锦宜的绣工极好,眼见着枕头被下人拆开,重意欢还有些心疼。但这并非是心疼的时候,能不能逃过这一次算计,也就靠着这几样玩意儿来帮忙了。 “回老夫人,这黄巾刚刚好,并未少去那些做偶人的十二寸布料。”婢女当着众人的面量好,同老夫人回复。 老夫人颔了颔首,见下方重意欢张口闭口,欲语还休的模样,眉峰一簇,“意欢,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重意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偶人,徐徐的点了点头。 见她这样,老夫人拧眉,“你说就是。” 眼睛扫过那方站着的大夫人、安氏,以及四姨娘上官氏,看了看扶着自己的锦宜手上满是被推倒后蹭到砂石被划破的伤痕,她唇梢带起一丝冷意。 不抓主谋的大夫人,她也必要严惩这一同害她,害三房的帮凶! 咬了咬唇,她将偶人身上钉着的银针拔了下来,夹在手指间搓了搓,垂下的眉眼里藏匿着凌厉.她翕动唇畔,不确定的说道:“意欢以前总是出去玩闹,瞎吃东西,总是吃坏肚子,发热难受,要做针灸,算是见过不少次银针,但是意欢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普通的银针,而是上次意欢与母亲来看祖母的时候,好奇拿来看的梅花银针……” 正文 第四章 五十鞭 此话一出口,老夫人唰地就从玫瑰椅上长身而起,大夫人愣怔的看着重意欢,安氏脸上一片震惊,四姨娘香扇立即顿住,不再摇动。 “上一回意欢跟母亲来看主母,因为好奇祖母用的银针比寻常的银针长,就拿来看了一看,那次意欢没大没小,被祖母训斥,便将此时牢记在心,以作反省,也就记下了祖母所用的银针,在针头上有一束梅花样的雕刻。”重意欢将银针交给是站在一边的老夫人的婢女常青,“这偶人这字迹可以诬陷是意欢所为,但是这银针决计不会是意欢能够接触到的。” “意欢过去不懂事,总是不来青云园看望祖母,这针也就只见过那一次,其余的时候绝对不可能见到,更别说是拿来插在这偶人的身上,对祖母及大伯母下巫蛊之术。”重意欢站好,对着老夫人深深一福身,“所有的漏洞,足以证明诅咒祖母和大伯母的事情,并非意欢所为,还望祖母找出陷害意欢之人,还意欢一个公道!” 她早就发现这银针是有问题的,只是前世大夫人安氏这几人扰乱她心,害她至深,她左思右想,觉着应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非如此,定会让这精明狡诈的几人顺利脱身,如何能让她们几人得到她们应有的惩罚? 老夫人会允许大夫人在她面前班门弄斧,但是绝对不会允许这几人在她面前耍什么心眼把自个儿拉进去。 她以前就听母亲说过,以前祖父有六位夫人,也是喜欢斗来斗去的,可笑到最后的,斗赢了的,也就只有祖母这一个,或许是以前祖母有过被人陷害吧,现在年老之后,就很厌恶宅门争斗还将她搅合进去的。 她不知道是谁将梅花银针用到这偶人上的,但她晓得,这梅花银针,绝对是可以让老夫人动怒,大罚这几人的关键一点。 “祖母当然会还你个公道!”老夫人污浊的眼扫过下方一众人,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重意欢的身上,“你似乎有怀疑的人?那不妨将你的怀疑说出来。” 见重意欢不再说话,但跟锦宜挤眉弄眼的,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又落座回到椅上。 “唔,意欢不敢。”支吾了一声,重意欢眉一垂,摇了摇头。 “有何不敢?”老夫人扬声,视线撇过下方的大夫人与安氏,“她们既然敢做,你就敢说!何必避着她们!指不准,还真就说中了!” 大夫人瞅见老夫人看过来的视线,不敢转头,只敢看着重意欢。 她心知,大夫人是绝对不会狠心对待她的,事已至此,主要还是在于重意欢,要是重意欢怀疑她,并将她戳穿,那么即使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她也必然会被剥除掌家的权利。 长房的情况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夫君重午虽然经商有道,但贪酒***,这几年他迎进门的姨娘,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啊……若是她失了掌家大权…… 薄唇紧抿,大夫人看向站在众人中间的重意欢。 这个三房的侄女,似乎并没有众人说的那样软弱任性啊…… 重意欢绞着手指,看了看四姨娘,又看了看老夫人,“意欢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看扬州棉、针脚、还有字迹,意欢觉着,这一切应当是四姨娘所做出来,陷害意欢的。” “你血口喷人!”重意欢话锋指向她,四姨娘急急摇着折扇的手一松,那把无论是春秋冬夏都一直握在她手上的香扇一下掉落到地上,她满目的急切的看向上座的老夫人,“老夫人,我扪心自问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还望老夫人明察!” 老夫人侧目看了眼旁边松了一口气的大夫人,冷漠地注视着四姨娘,话却是对着重意欢:“你如何这样说?须得有证据。” “祖母,意欢与四姨娘没见过几次,要说是四姨娘害的意欢,确实是没有理由。”重意欢揪着衣角,前世她看过数次宅门斗争,并非不知道如何反击,只是一直谨记母亲说的隐忍,养成了软弱的个性,不敢反击,但这一世她不愿再那样下去,不愿再重蹈覆辙,害死姐姐,害死母亲,害死自己的孩儿,任人欺辱。 即便不安,即便以后会有报应,她也绝不会再站在原地,让每个人都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连带着欺负她的父母姐姐。 这一世重新再来,她就算是软柿子,也会要那些人知道,即使她是软柿子,拼死之下也会砸得他们一脸污秽! 敛下的双目里燃起一丝凶狠,捏着衣带,软弱的语气里一派沉稳:“可四姨娘从意欢被诬陷带到庭院开始,就一直在针对意欢,后来意欢在偶人上发现越来越多的疑点,诸如姨娘所用的扬州棉,诸如意欢听闻,前些日子是四姨娘在伺候祖母针灸……”语调缓缓的拉长,重意欢看向四姨娘,“不止如此,意欢还听说,四姨娘的父亲,以前是做赝品的,专门仿制大家书画,这样一来,漏洞好像又跟四姨娘挂钩了?” 四姨娘愤怒道:“重意欢!只因我父上是做仿造字画的生意,你就觉着是我?!是个人都知道,只要书法好,仿一两个人的字迹完全是可以的!在场的人即使是大夫人身边的丫头冬兰都有一手清秀的字,你凭什么怀疑我!” “凭这黄巾上起笔那一跳!”重意欢将写了字的黄巾摔在四姨娘的面前,“你入重府的时候,在祖母寿宴上表演了一手书法,起笔一跳,而后如行云流水,当时大家都称赞不绝!若是有人不记得了,大可问问武家和赵家齐家的少夫人大夫人,她们当时都在场,足以证明这字出自你的手笔!” “这也可以是有人故意为之!想一箭双雕!害你害我!”四姨娘反驳,“除此之外,你也是不能再说出其他了吧!……老夫人,你可要给我伸冤啊……” “伸冤?”重意欢轻声一笑,“四姨娘,方才我提的扬州棉,似乎这府中只有你在用呢。” 四姨娘动作一僵,转头回来看着重意欢,却又听她再道:“府中姨娘自前几月来,就不大喜欢用扬州棉了,一般用也会用青花棉,而因为怀念家乡,坚持用着扬州棉的,只剩下你一人!” “这是陷害!陷害!”四姨娘嚎叫起来,“定然是有人从我房里偷的!我没有理由诅咒老夫人啊!” “是么?”重意欢看着锦宜脸上的红肿,语气低凝,“可我听说,自前几月开始,都是大伯母与四姨娘一直在祖母跟前伺候的,大伯母是祖母亲侄女,害不得祖母,反倒是四姨娘你呢……” 飘渺的声音落下,大夫人猛然一怔,登时回眼看向四姨娘,眉间带着一丝怒气:“莫非真的是你?” “我……” “意欢不过跟你幼弟一般的年岁,你可有将心比心,试想这样的事情若是发生在你幼弟身上是个什么劫难?!”大夫人没等她话完,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暗藏警告的训斥,“若不是今儿个意欢聪明,怕是要被你诬陷入祠堂受罚!你怎地会有这么狠毒的心思!” 四姨娘愣了一下,听见大夫人提起她那只有十四岁的幼弟,心中一紧。 大夫人的意思,是要她抗下这所有的罪责,若不然,就对幼弟下手…… 幼弟…… 上官一家,也就只剩这一个独苗了…… 咬了咬唇,四姨娘双眉紧紧拧了一会儿,蓦地又是一笑,像是犯人走投无路后开始自我放弃,“是了,就是我对重意欢下手的,怎么样?” 她将香扇拾起来,握在手上摇动,“想我上官一家沦落,我从嫡女到给人做妾,本就是件让我委屈至极的事,可是呢?”四姨娘步到中庭,凝视着重意欢,缓缓在自唇角打起一分妖冶的笑来,“可是重意欢却说我什么呢?她说我如果不是爬了大爷的床,怎么可能进重府做姨娘,最多是做通房?将我比做妓子那般的人物,比做姨娘还要低贱——我如何能不要她死!” 重意欢拉过锦宜的手,仅仅是在四姨娘的身上瞟了一眼,就将目光全然收回,也不再多说任何的一句话,那怯怯软弱的模样,像是被四姨娘的狠厉吓到了。 “只因为一个孩子的一句话,你就记恨得要将她置之于死地才行么!”老夫人在玫瑰椅上狠狠的拍了一下,起身便握着手上的拐杖朝四姨娘砸去,那模样,重意欢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老夫人在做戏,还是真的因为那几根银针动了肝火,“你不过是个姨娘!不懂礼数长幼嫡庶的规矩也算了,孰知居然是这样的狼心狗肺,敢下手残害我重氏嫡孙!今日意欢不是难得聪明,将发现的漏洞说出,怕她此时已经是在祠堂了!不知感恩入高门,残害十四岁的孩子,以巫蛊诅咒我与长房主母!实乃毒妇!” “她该!”四姨娘挨了一棍,闷哼一声,偷眼瞥向大夫人,但见大夫人面上那抹轻浅的怒气,心中酸涩,面上却露出狠来,“今天她是交了百年难得的大运,如若不然,她定要因为这偶人厌胜挨上一顿家法,被打得皮开肉绽才对!” 面对四姨娘这般顶撞,老夫人的脸上顿时气得涨红一片,握着拐杖在四姨娘身上砸了好几下后,指着四姨娘对周边的命令道:“皮开肉绽!好,我让你皮开肉绽!来人!将她拖去祠堂,重罚五十鞭!沾辣子水抽!狠狠的抽!” 两个强壮的婆子上去一下将四姨娘压住,四姨娘惊慌地挣扎两下,忽瞥见大夫人眼里清晰彻底的警告,气息紧张中一泄,身子一软,被两个婆子缚住,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便任着两个婆子将她拖走。 婆子压着四姨娘经过重意欢的面前时,四姨娘红着眼,将将看了重意欢一眼,那眼底晦涩不清的夹杂着什么情绪,重意欢读不懂,只是淡淡地低下眼,羽睫下是一片晦暗不明的光影。 若非她是重生而来,她笃定自己一定会心软请祖母放过四姨娘,但是这不是前世,她经历过了所有的事情,她知道四姨娘跟安氏与大夫人算计了整个三房,知道前世四姨娘和大夫人在分家之后有顾琴榕的帮助,活得无比舒坦。而那一切,都是以她们三房彻底破败得来的。 她反将四姨娘一军,看着大夫人弃卒保车,心里有一丝怜悯,却不见得她有大多动容,因为四姨娘,纯属罪有应得。 老夫人起身,准备去祠堂看着四姨娘接受惩罚,下了台阶却见重意欢一片哀伤神色,想着从来草包软弱的重意欢今日怎么会这么聪明,不由得心里生出一点怪异。 “意欢,怎的了?”没等老夫人亲自过去问话,大夫人就已经凑了上去,“莫不是不舒服?” 大夫人比老夫人还要奇怪,这骄纵软弱惯了的重意欢怎么突地脑袋就灵光了?难道一直以来,重意欢都是在装么? 闻言,重意欢蹙着眉抬起头来看她,摇头道:“大伯母,意欢没事。” “怎么会没事?瞧你这模样,小脸都白了。”大夫人仔细观察着重意欢的脸色,就看她忽地瘪嘴,拉着大夫人的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伯母,意欢吓死了!意欢还以为自己要进祠堂受罚了!” “怎么会,这厢你不是都发现疑点说明白了,再说你是我重府嫡孙,哪有那么轻易进祠堂,总得查个明白才是。”大夫人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推开重意欢拉住自己的手,“不过大伯母很奇怪,你是怎么发现这些……问题的?” 重意欢纠结地拧着眉梢,想了想,一摊手,“意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一心急就发现了。” 听重意欢这样说,大夫人悄悄撇了老夫人一眼,暗啐一声棋差一着,对重意欢笑道:“到底是将这件事说清楚了呢。今日你也受了惊,赶紧回房休息去吧。那四姨娘这样诬赖陷害你,我定然也是不会是放过她的,你放心就好。” 重意欢信服的点点头。 大夫人与老夫人对视一眼,起身带着一大群人往祠堂而去。 重意欢福身将二人送离,良久,顾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行到方才四姨娘站着的地方,将掉落的精致折扇拾起,一收一合,握在手中。 这四姨娘聪明归聪明,但是就是不明白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不是一家人。 往日里她被大伯父宠爱惯了,也不懂收敛,怕是大夫人早就不能忍她。否则刚才她将话头指向她的时候,大夫人一定会为她求个情,毕竟四姨娘这颗棋子,还是有些可用的价值的。 只可说是现世报吧,不过是人为的罢了。 抚着扇身,重意欢喟然。 “锦宜,走吧。” 正文 第五章 顾琴榕 六月的天无定数,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放晴,闷热得不行。娇生惯养的重意欢素来是受不了这样的天气,洗漱过后就再次趴回了床榻上。 话唠的锦桃小丫头陪着母亲连氏和姐姐重意鸢一块去了南山寺,还没回来;锦宜去厨房做吃的了,估计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端着吃的一块回房。 闷闷的在床榻上翻了一个身,重意欢想起昨日的事情。 她昨夜用饭的时候听锦宜说,四姨娘收了大刑,用倒刺鞭沾了盐水,整整抽了五十鞭,一鞭不少。据下人跟锦宜磕唠,说将四姨娘送回平南园的时候,四姨娘已经昏迷了,一双雪白的腿上都是血,还有些地方已经见到了骨头。 这样的事情,光是表述出来重意欢就觉得可怖。 沉了沉目,重意欢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上一世,她在受了家法之后被族人强行带走游街浸猪笼,是四姨娘与安氏去怂恿的族人。她以前骄纵软弱,做的一些事情虽是无意,但是也让很多的人对她感到不快。四姨娘和安氏的怂恿教唆,给了族人一个惩罚她的借口,也给了她重重一击,让她在后来的年月里,终日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 如今她没有什么理由去对四姨娘心软,她如果没有害人之心,没有与大夫人安氏勾结,便不会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 “保护父亲,保护母亲,保护姐姐……” 喃喃着自己重生后的目的,重意欢渐渐压下心里因为第一次做出反击而导致的不安。 “顾小姐早,是来看五小姐么?五小姐早晨醒了一会儿,刚刚又歇下了。” 外边传来挑水丫鬟七晓尖细的声音,听着她讨好似的话,重意欢蹙起眉头。重府就只有投靠母亲寄住在此的顾琴榕姓顾,这顾琴榕这一大早来,是要做什么? “这样啊……表姐是什么时候醒的?”顾琴榕看着房门,问道。 七晓笑了笑,如实回答,“天才放亮五小姐就起来了,顾小姐要看小姐?” 眼前这位顾小姐虽然是来投奔五小姐的母亲的,但是处处都比五小姐看起来更加像是一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啊,在老夫人的面前也是尤其的得脸,风光无限。不像五小姐任性,成日不是待在屋子里读书,就是出去惹祸,一点也不争气,还拖累他们这群下人也在老夫人面前不得一分好脸色。 这次遇上顾小姐,她表现得好一些,指不定顾小姐会跟五小姐把她要过去,按五小姐的性子,一准同意,等她去了顾小姐的身边,就不用老是做这种挑水劈柴的重活了。 这样一想,七晓连声音都快活了几分。 “嗯。”顾琴榕微微一笑,眼底却对七晓有意讨好的行为闪过一丝厌恶,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重意欢是个草包,这下人也不见得有多聪明,“此时见表姐可否?” “当然可以。”七晓连连点头,为顾琴榕打开重意欢的房门,“顾小姐请。” 顾琴榕轻浅一笑,不再理会七晓,提着裙子跨进了屋中。留给七晓的,只剩下顾琴榕身边丫鬟翠柳关上门房的一声“啪”。 听着外面二人交谈,隔着幔帐又见顾琴榕进了屋子,重意欢迷蒙的眨眨眼,伸手撩起床帘,望向外边左顾右盼的顾琴榕,疑问道:“琴榕?” 前世今生相交叠,重意欢再唤出这两个字,心里不禁一抖,手臂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前世她是真当顾琴榕是好姐妹才这样叫她,而这一世,她已经知道了顾琴榕所有的阴谋,却还是要将杀害了君儿的顾琴榕当成好姐妹,真是无比……恶心。 “表姐。”听到重意欢喊她,她忙将四下找寻的视线收回来,看向重意欢,和善淡笑,“方才有个下人说你刚刚歇下了,开了门让我进来等着。” “无碍,坐吧。”重意欢打起珠帘,走向顾琴榕,拎着茶壶就给她倒了杯冷茶,复又坐下,好似不知道茶壶里的水冷了一般,没心没肺道:“昨日是吓了一跳,但或许是因为祖母办事公道,竟然一夜睡得特别好,该害怕的也早就不害怕了。” 顾琴榕看了一眼茶水,默默的移回双眼,嫣然道:“表姐应当也听说了吧,四姨娘昨日受了家法,五十鞭一鞭不少全落她身上,血肉被划拉开,都见到骨头了呢。” “这么严重?”重意欢惊诧。 “是啊。”顾琴榕点头,“这四姨娘也是罪有应得,她若是不想算计你,便不会将自己折腾到进祠堂受家法的地步。” “嗯。”低低应了一声,重意欢垂眼看着锦裙上的云纹,顾琴榕瞧她这副颜容,猜着是她不想多做深谈。 轻轻摩挲指尖,顾琴榕忽地抬起眉眼看她,轻语道:“表姐啊,我昨天在下人那听见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关于重家的传说,不知道表姐有没有听说过?” 重意欢闻言,摆弄衣带的手微微一顿。 顾琴榕一上来就入正题,看来是真的以为她是个傻子好折腾? 拍了拍因为方才躺在床上而皱起的长裙,重意欢扬唇,“我打小在重府长大,父亲母亲同我说过许多的故事,我从来没听说过,重家有什么传说啊。”顿了顿,“琴榕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给我说说?” “也不是什么故事,就是说重家世代积累了钱财,有一座藏宝阁,但是找到藏宝阁,必要找到藏宝图,以及开启藏宝阁的钥匙。”顾琴榕轻笑,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紧紧注视着重意欢的表情,“表姐,你说这故事是真的么?” 重意欢闻言却是拧了眉,“藏宝阁一定有很多的财宝吧?可是我从未听说过重家有什么藏宝阁,更没听说过藏宝图和钥匙,琴榕,你这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是在几个下人的说话的时候听到的,因为觉着有趣,就带来问问你。”顾琴榕桌下的手一把紧紧拽住罗裙,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表姐也觉着有趣是吧?” “哪里有趣了!”重意欢黑了脸,“这话若是传出了外边,是要让人怀疑重府真有金山银山!财不露白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这传说要是给有心人知道了,一定会借此来谋害重府的!” 冷着脸呵斥了顾琴榕一句,重意欢起身,牵起顾琴榕的手,“琴榕,你带我去将那乱说谣言的人绑起来送到祖母那去,祖母要是知道有人在胡乱嚼重府的舌根,绝对要将那人吊起来打个半死不可。” 顾琴榕心中一惊,忙一把将重意欢拉住,“你别去……表姐,表姐!” “表姐,这来做下人的,都是穷苦人家,人家也就是干活累了,胡乱瞎编两句解闷罢了……”顾琴榕牵强地笑道,“你这样去老夫人的面前说了,老夫人定会将那人严惩,甚至是发卖掉的。我们看着无关紧要,但是人家指不定在外边有着母亲孩子要养呢,若是老夫人将那人发卖了,苦的不是那人,而是他那些家人啊……表姐是菩萨下凡,善人善心,就莫去了吧?大不了下次我见着他讲上他两句,让他不要再这样乱说话了就好。” 她绝不能放重意欢去老夫人的面前将这事说了,按她所知,重家的人知道这事的不多,但晓得的人也不少,而老夫人就是知道的人之一。 假如重意欢去了老夫人面前将话说了,那个老太婆一定会对她下手的……她得宠虽得宠,但终究不是重家人…… “你就是善良。”重意欢皱了皱眉,在椅上坐下,“你下次见着那个下人,可得告诉他不准再乱说话了,否则我知道了,一定会让母亲向祖母告一状的。” “这是定然。”顾琴榕颔首,颈后已是一片濡湿,“那表姐可要守口如瓶,莫要将我同你说的这个故事说出去就好,那边下人由我来说,表姐只管相信我就好。” 重意欢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算作是同意了顾琴榕的话。 又同顾琴榕说了几句话,得不到任何有用消息的顾琴榕重意欢一惊一吓,早就失去了和重意欢交谈的兴致,不多时就离开了。 那杯冷掉的茶顾琴榕从头到尾一点也没喝过,重意欢将茶捧过,抿了一口,任苦涩的滋味在喉中消散开。 转眸看向自己房内另一扇与书房厨房相连的檀木雕花门,好笑的喊道:“锦宜,还不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锦宜端着放着早膳的木盘,看向这边的重意欢,笑道:“小姐方才真是厉害。” “不是你家小姐厉害。”看着锦宜将木盘上的粥菜碗摆好,重意欢拿起筷子,摇了摇头,“是顾琴榕太蠢,总以为你家小姐好欺负。” 昨日回来之后,锦宜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她也没有告诉锦宜她是重生了,只是说她不想再忍气吞声,让别人来随便欺负自己。 锦宜听她说完,兴高采烈的说早就盼着这一日了,一向严谨的她难得话唠了一次,给她说了大半夜目前重家的局势,告诉她哪些人看三房不快,哪些人是笑面虎,让她了解了许多上一世她不知晓的东西,也对目前的情况有了更好的认知。 不过回想刚才顾琴榕的话,似乎她很确定,那藏宝图和钥匙就在三房? 可若是在三房,她怎会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一次? 咬着筷子,重意欢对锦宜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一块用饭。 前世顾琴榕为了找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惜将自己的亲姨母姨夫害死,算计她这个表姐,算计整个重府,说明她是很确定这件东西的存在,但这份确定顾琴榕又是从何而来呢? 瞧方才她喊着去禀报祖母的时候顾琴榕那份慌张——难道是在她伺候祖母的时候,在祖母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锦宜,明儿个早上,我去看看祖母,你帮我准备准备。”端起青釉小碗,重意欢觉得瞎猜不如主动去瞧一瞧,看锦宜点了点头,她顿了一顿,又问:“姐姐同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锦宜低眉想了想,犹豫道:“若是明日不下雨的话,那么应当明日下午就回来了。” 重意欢夹菜的银筷在空中止住,眼中光亮微现。 “那明天下午,我们去百花园等姐姐和母亲吧。” 重生之后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父母与姐姐,这三人为护她付出了性命,可她到了死后才知道他们为了她到底付出了什么……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想要抱一抱活着的他们,想要告诉他们,她从此之后不会再任性,不会再软弱。 正文 第六章 训斥 第二日天刚亮,重意欢就已经梳洗好了,她今日上身穿了一件银丝薄纱绣莺歌广袖衫,***一件淡青色的锦绣绕云烟罗裙,搭了一条短宽的素白色披帛,又让锦宜梳了个元宝髻,整个人显得活泼又清丽。 从铜镜台上拿了一个白玉镯子套进手腕上,重意欢又瞧了瞧镜中的自己。 习惯了前世盘发的妇人髻,再看见这样的自己,重意欢觉得很新奇,不由多打量了自己几眼。 锦宜看着她这样打量来打量去的,笑了笑,调侃道:“如果奴婢不晓得今日小姐打扮这一身是为了见夫人跟二小姐,怕是要以为小姐是有了心上人,正打扮着准备去门去见他呢。” 重意欢满意地对镜中的自己扬了扬唇,转身轻轻的拍了一下锦宜的手,“就你会打趣人,你家小姐怎么可能有心上人?我看中的如意郎君须得会琴棋书画,要精通刀枪棍棒,骑射打猎,还得八面玲珑,你觉着有谁人能达到这让我欢喜的标准?” “听起来是很高,但并非没有呀。”锦宜嘻嘻笑道,“比如那祁王的世子祁莲昭,就是小姐口中的如意郎君呢。” “你又没见过,你如何得知?”重意欢睇她一眼,扯了扯身上的披帛,“别看当今世人将他传得神气又俊朗,也许你见到了,就会发现他其实就是一个能文能武的黑汉子罢了。” “小姐不也没见过嘛。”锦宜狡辩道,“万一他真是小姐所说那般模样,小姐可别笑自己今天说的这话啊。” “我才不会笑呢。臭丫头。”重意欢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对锦宜招了招手,“走吧。” …… 才到老夫人那儿,重意欢就见着不少的姐妹在那儿等候着了。 大家见着重意欢出现在青云园,顿时诧异,但却不敢上来搭话,只是站在一边低声交谈。 重意欢对姐妹们的议论左耳进右耳出,径直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福身,“孙女见过祖母,祖母安康。” 老夫人古怪的簇眉,她一直不大喜欢重意欢,重意欢也经常找借口不来请安,一年二人见不过双手之术,如今重意欢突然来请安,着实令她惊异。 “起来吧。”老夫人抬手,看着下方一众人,又看到那边站着一脸担忧的大夫人,想起前两天的事情,伸手就将重意欢拉到了身边来,关切的问道:“这几日可有好好休息?” 重意欢瞧着这位祖母,点了点头,“多谢祖母关照,意欢这几日很好。” “那便好。”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指着顾琴榕原本的座位,“去那儿坐着吧。” 看着重意欢落座,老夫人奇怪,这重意欢终于不跟她对着来了,她为何不觉得愉快,反而觉得有点可怖? 摸了摸腕上翠绿的桌子,老夫人将目光转回下方一众孩子,眼梢带起一丝笑意。 顾琴榕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用完了早饭,她入门将将要同老夫人请罪,就看见重意欢坐在了她一直坐的位置上,眼中霎时满是惊愕。 “表姐为什么坐在我的位置上?” 想都没想,这一句话便是冲口而出。 出口之后顾琴榕就反应了过来,顿时一番后悔,才要辩解,就听上方老夫人冷声质问道:“你的位置?” 顾琴榕是父亲死后与母亲一同来重府投奔重意欢的母亲连氏的,来到府上后乖乖巧巧,温温善善的模样很得老夫人的喜欢,就经常留在老夫人的跟前伺候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很说得上话。 但外人总归就是外人,顾琴榕不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老夫人也就是看着她乖巧抬举她,让她在重府生活好过一些,要不然,一个父亲身死身无分文与母亲一同来投靠姨妈的孤女,这样的身份,足以让府中上下的人瞧不起她对她指指点点。 现下她在老夫人的面前登地对着重意欢问出这样的一句话,不免让人觉着是种喧宾夺主的意味。 “没有,我……” “祖母,意欢不经常来祖母这儿,不知道祖母这各种姐姐妹妹是个什么情况,这座要是琴榕妹妹一直坐着的,那意欢就不坐了。”没让顾琴榕申辩,重意欢从座上起来,低眉顺眼地给老夫人福了一个身,就立到了一边,对顾琴榕道:“妹妹,坐吧。” 侧眼看着顾琴榕,重意欢的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她今日这是起来让座了,同时也会引起老夫人的愤怒,让老夫人觉得顾琴榕想要喧宾夺主,对顾琴榕起疑心。 按她前世的记忆来看,老夫人对顾琴榕好虽好,但心底对顾琴榕也是尤其防着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出所料。 “坐什么!”上座的老夫人一见此景,手掌在太师椅上一拍,双目冒火地看向顾琴榕,“这是你的位置?” 重府长幼尊卑有序的规矩不可废,对客人有礼的教养礼数也不能失,但是现在顾琴榕寄宿在重府,却反客为主,对重府的自家人不尊重,这事若是顾琴榕的一时失言那便罢了,可是她语气中明摆着的质问,就让老夫人疑心是不是自己将顾琴榕抬举太过,让顾琴榕蹬鼻子上脸? “老夫人!”顾琴榕双膝一曲就在堂上跪了下来,她方才说话太快,居然将对重意欢出现在这儿的惊诧直接表述出来,她对重意欢素来不喜欢,觉着重意欢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刚才一看重意欢在这,顿时以为重意欢是得了宠被喊过来,顿时急了,“老夫人,方才琴榕看见表姐在此太过惊讶,一时激动就说错了话,还望老夫人恕罪。” “为什么惊讶啊?”重意欢诡谲地将她望着,“我与祖母是亲亲的祖孙,来此见祖母不是十分正常的么?难道琴榕你觉的得我应该与祖母是疏远的么?” “我没有这样觉着!”顾琴榕凝眉,往日里重意欢都极好对付,她要什么,只要是她不在意的,那么她就能直接拿走,怎地今日为了个座位就在老夫人面前纠缠不休了? 被顾琴榕顶回一句,重意欢看了看顾琴榕,有看一眼老夫人,低下眼,不再言语。 她要的是让老夫人对顾琴榕在心里生出疙瘩,而不是让老夫人对自己心生不满,顾琴榕这般声色厉害地反驳她,就足够老夫人对她多一分防备和芥蒂。 重意欢的模样落在大家的眼里,就像是知道顾琴榕在老夫人的面前受宠,怕再继续说顾琴榕下去,老夫人会对她生出不快来。 “意欢你坐下。”房中一时沉闷,良久后,老夫人发声,对重意欢说道,转眼看向顾琴榕,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你坐到那边去。” 顾琴榕顺着老夫人所指一看,是个靠在门边的位置,距离老夫人最远,也是重府孩子们心中不受宠的人坐的地方。 顾琴榕看着坐在老夫人不远处的重意欢,想起那个位置上原本坐着的该是她,重意欢坐的则是靠门边的位置,顿时气短,但寄人篱下,她要是再引起老夫人的不满,怕是很快连老夫人的面都不得见了。 立时站起福身一拜,顾琴榕笑容可亲:“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头,对顾琴榕摆手,扭头与孩子说起话来。 重意欢难得没有嫌弃老夫人说的话无聊,一直坐在她的身边,微笑专注的听着。 说到话本子的时候,顾琴榕才寻到能够让老夫人对自己关注的一个机会,就听重意欢道:“祖母,我前几天翻阅父亲给我带回来的南瀛的话本子,发现几个有趣的故事。” “南瀛的话本子?”老夫人转头过来看着重意欢,似乎对这南瀛岛国写出来的故事觉着十分有稀奇兴致,“你讲给我听上一听?” 重意欢颔首一笑,当即就讲了起来。 她前世怀君儿的时候顾琴榕已经进了府当平妻,季宇琪十天里九天是在顾琴榕那儿,基本上她都无法见到他,无聊时只能让锦宜出去买些话本回来看,翻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故事早就烂熟于心,若是现在拿其中的话本来跟她赌书,她定能仔细说出哪一句是在哪一页哪一行。 老夫人喜欢话本这着实就是凑巧,她看书的时候,全然没有想到她会被季宇琪辜负被顾琴榕害死,孰料上一世无聊累积下来的东西,这一世偏偏就中了老夫人的心思,能通过话本让老夫人注意起她来。 前世因为疏远老夫人,就让老夫人听了他人陷害的言语对三房下了手脚,害得三房在后来的时间里举步维艰,着实难过。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那么傻,该亲近的人多多亲近,该惩罚的人一个不留,绝对不能再像上一世一般容忍,让对方上房揭瓦,最后直接拆了她们三房! 屋内沉静,一时只剩下重意欢讲故事的声音。 痴男怨女的故事,讲到好的地方,老夫人不住抚掌大笑。讲到悲惨的地方,小姐们顿时揪心一通怨气。 “这话本子确实挺有趣的。”老夫人笑了笑,“你那南瀛来的话本子还有其他的故事么?再给我继续讲上一讲?” “自然是有的。”重意欢扬唇颔首,“可是祖母,好故事要是一天就讲完,那该是多没有意思?等孙女再回去看看书,熟悉了故事,下回再来给祖母讲故事,好不好?” 老夫人闻言,想了想确实有理,便拉过她的手嘱咐道:“那等你下次过来的时候,多给我带两个故事。” 这话总归只是说着而已,今日重意欢奇怪地上门请安,她猜不准原因,但她想到前日的事情,估摸着是这个孙女开了窍。不过重意欢既然有意去亲近她,她也没有那个理由将她赶出这青云园。少一个不对头的草包,多一个顺心的孙女,怎么瞧选的都应当是后者。 眼角余光扫过那门边坐着发蒙的顾琴榕,重意欢倾了倾唇角,继续同老夫人谈起方才话本子里的人物来。 正文 第七章 挑拨 从南风园里出来已经快近了午中,日头高悬,让重意欢觉得尤其难受。 她夏季怕热,冬季怕冷,是重府里出了名的难养,父亲母亲偏生又从来不说她如何如何,反而事事顺着她的心去做,所以她在重府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是被下人们称作假公主。 想起这个称呼,重意欢自嘲一笑,软弱无能,遇事寻爹娘,娇生惯养,无比任性,可不就是假公主么。 锦宜打起伞,她钻入伞下,汗水就自耳后流入了衣衫中。 才拿出帕子擦拭,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五小姐。” 身子微微一顿,重意欢眉眼一凝,回身看向来人:“吴嬷嬷。” 来人越莫是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笑容和蔼,眼底却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正是肖姨娘身边的吴嬷嬷。 吴嬷嬷是肖姨娘奶娘,入府就一直跟在肖姨娘的身边,肖姨娘非常信任她,几乎事事都交给吴嬷嬷去做。 上一世自己在事发后疏远父亲母亲,顾琴榕有从中使坏,这个肖姨娘也联合着从中作梗,把吴嬷嬷送到她的身边,美名其曰是照顾她,实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挑拨自己和三房的关系。 注视着吴嬷嬷一路走到面前,重意欢疑问的看着吴嬷嬷,“嬷嬷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嗯,夫人要我把这个给你。”吴嬷嬷将一个小巧的冰炉放入她的手中,凉气透过炉壁散发出来,在这酷热的六月为人驱散心头的烦闷,带来了一丝舒心。 重意欢看着手上的冰炉,却没有觉得这是多么舒心的事,只是疑惑的望着吴嬷嬷,“是肖姨娘给我的?” 二房老爷重华的原配沈夫人前不久病重过世了,二房也就剩下了一个肖姨娘和一个米姨娘,米姨娘不成大器,性子太软,而肖姨娘聪明知进取,和善识大体,大家都猜若是重华不娶续弦,那么肖姨娘也许会被抬成二房夫人。 从沈夫人过世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重华一直未娶,二房内有些人就笃定了肖姨娘会被抬正,早早的就改了口叫夫人。不过这也就是在私下叫,在重礼度的老夫人面前,依旧要称呼肖姨娘的。 依重意欢的看法,若是不出意外,肖姨娘十有九八是要做夫人,就算不成夫人,那也一定是要抬个贵妾。一来是因为肖姨娘本是小门户的嫡女,身世清白,并不是艺妓这样的贱籍注定不能做正室,二来是因为,她前世就听说重华很信服肖姨娘,他在生意来往上的很多主意,大多都是肖姨娘所出。 听到重意欢的称呼,吴嬷嬷微微皱了皱眉,但重意欢是嫡女,身份比那些庶出的小姐高贵多了,不是她一个姨娘的奴仆想指责就能指责的。况且现在又是主子最要紧的一段时间,若是出了一分的差错,让主子做不成二房的夫人,她怕是要被扒掉一身皮,“嗯,主子说三夫人和大小姐下午回来,那边大小姐受宠,好东西都往她屋里送,所以一定不缺这样的东西。可见五小姐一身汗涔涔的,一看就是三夫人只仔细照顾了大小姐,没注意到五小姐。” 重意欢笑了笑,手指在冰炉的炉壁上划过,却也不言语。 前世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些人居然是这样的险恶……挑拨她与母亲的关系,挑拨她与姐姐的关系…… 居然是耍得这样一手的好伎俩…… 浅浅的笑了笑,重意欢将冰炉放到锦宜的手里,扬眉看向吴嬷嬷,“替我向肖姨娘道一声谢。” 吴嬷嬷点了点头,看了看重意欢身边的锦宜,不悦道:“五小姐身边就这一个丫鬟?” “是啊,怎么了?”重意欢莞尔注视着吴嬷嬷,她倒是想看看,吴嬷嬷到底还能有什么样的花招没使出来? “这怎么行!”重意欢的疑问出口,吴嬷嬷就愤然的斥了一句,“五小姐,一样是嫡女,你看大小姐出来的时候,身边至少得有两个大丫鬟,多的时候得带四个丫鬟呢,五小姐出来就只有这一个丫鬟跟着,万一遇上了什么事,没人照顾,五小姐可怎么办呀?” 重意欢闻言一挑眉梢,“我能遇上什么事情?” “就比如……扭着脚了之类的。”吴嬷嬷霍地一下就要说出什么,话到嘴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转了一个弯,变成了扭脚这样的小事。 “扭脚?这倒是——”重意欢蹙眉,对这样的僵硬的原因意外的信了,还有些动容。 “是吧?”吴嬷嬷放松的长出一口气,一拍双手,“我记得五小姐身边还有个锦桃丫头的,五小姐出门的时候应该也带上她啊。” “锦桃?”重意欢奇怪的看将她一眼,“可是锦桃被姐姐要过去带去南山寺伺候了呀。” “去南山寺了?”吴嬷嬷一脸惊讶,像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大小姐身边四个大丫鬟,个个能干得要紧,为什么还要从五小姐这要个大丫鬟?她难道不知道五小姐这边是缺人的么?” 重意欢凝眉,心中却是一连冷笑。 若自己不是重生而来,见吴嬷嬷这般巧舌如簧,她怕是真的要记恨上姐姐重意鸢。 给身边的锦宜轻轻打了一个眼色,让锦宜弄个说法避开吴嬷嬷,她便又回复一脸凝重思索的状态。 “小姐。”锦宜瞥了一眼重意欢的神色,了然她的意思,端正了身形,伸手挡住重意欢眼前的毒辣阳光,“今日日头大,若是再不回房,这汗水就要把衣服湿透了。” 重意欢忙看一眼自己的罗裙,同吴嬷嬷气道:“嬷嬷赶紧回肖姨娘那儿吧,我这衣衫都湿了,还要回房换呢。” 吴嬷嬷又要说什么,重意欢却只是拎着自己满是汗水的领子左瞧右瞧,转身不管吴嬷嬷就快步往青云园门外走去。 过了门,重意欢绕了个弯,听见吴嬷嬷冷笑嘲讽的声音随悠哉的和风荡来:“果然就是个假公主。” 锦宜撑着伞跟在身边,听到吴嬷嬷的话,与重意欢对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重意欢以前确实是个假公主,但现在却是真的重家三房嫡小姐,会隐忍……也会反击。 “肖姨娘还是急了一些。”少许,锦宜开口,“顾琴榕也是。” 锦宜不管是前一世,这一世,在私下从来不称呼顾琴榕为“表小姐”,都是直呼大名,即使是在前世她被她训斥,她也照样喊顾琴榕不误。 她觉着顾琴榕的目的性太明显了,每次来重意欢的园子时,都是一脸的急切和无法忍耐。 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从小就跟在重意欢的身边,对于重意欢那是放在头一位,谁对重意欢有不轨之心,她都能及时发觉。锦桃亦是如此。 重意欢回头,幽幽看她一眼,那双平静的眼眸似藏着一片深邃的河谷,寂静又空灵,“有些东西不必说出来,我们只用继续静观其变就是。” 锦宜望着她,颔了颔首,“奴婢明白了。” 穿过数条长廊,重意欢来到前堂,就见顾琴榕已经在门前等候着,想必也是知道母亲是今儿个回来的消息。 她平静的看着顾琴榕,那少女不过十三岁,梳着精致的朝云髻,别着做工精细的翠玉簪子,身上是水蓝色的襦裙,外边一件点星薄纱衣,整个人远远瞧过去就是娇丽温柔,没有丝毫心机。 三房对她不差,顾琴榕来投奔母亲的时候,母亲对她们母女事事妥当安排,就算顾琴榕见钱眼开,念着往日恩情,也不应当对她,对整个三房痛下杀手。 她有想过是否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令顾琴榕恨上,但答案是没有,只是顾琴榕一人一心要置她于死地!置君儿于死地! 抽了一口气,重意欢将心上浓烈的恨意压下,走向顾琴榕,“表妹是来等母亲和姐姐的?” 顾琴榕看着重意欢,想起今日重意欢在老夫人面前给她的难堪,火气蹭地上来,却不能对重意欢发作,只好点了点头:“嗯。” 看着顾琴榕这憋屈的模样,重意欢拿着帕子擦了擦颈上的汗水,低声道:“我还以为表妹会因为早上在老夫人那里发生的事情,会生我的气呢。” “怎么可能呀。”顾琴榕带着笑意的唇角抽动了两下,“那个座位本来就是姐姐的,不过是老夫人抬举我,才让我坐在了那儿,现在姐姐终于愿意与老夫人和解,那个位置怕是一直都会是姐姐坐着了。” “唔,会的。”重意欢用手扇着扇子,极其嫌弃这炎热的天气,“就是委屈了你,以后都要坐在门边了。” 顾琴榕的浅笑明显的有点挂不住,“不委屈。” 远处白马香车行来,木质檐角上挂着碧绿的玉质荷花,荷花下一串风铃,马车一动便会叮咚的作响。 车夫牵好缰绳在府门前停好车,重意欢不再与顾琴榕说话,而是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这架马车。 那荷花铃是她送给母亲,母亲悬挂在了车上的,前世她与三房疏远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如今见着,心房中便如同装了一只活泼的兔子,上蹿下跳的,让她兴奋又紧张。 马车后三架小旧一些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丫鬟,领头的丫鬟是母亲身边的初一,初一身后则是初二,并着还有姐姐重意鸢的丫鬟剪雪和剪花,以及自己的丫头锦桃。 初一将马车的帘子打起,初二把脚蹬摆好,剪雪对着马车中唤了一声“夫人”“大小姐”,那车内一只雪白的手伸出来扶住剪花,而后钻出来一个穿霜色衣衫的女郎。 她乌黑的发梳成了一个单刀髻,发中嵌着饱满圆润的东珠,斜插了一根流苏步摇。她长眉如柳叶,几欲飞入鬓中,一双桃花眼灵动惑人,与雪肤交映,好似书中那些曼丽的仙子。 她看着她,再次被惊艳。 正文 第八章 姐姐 重意欢五岁的时候,七岁的重意鸢就被母亲连氏送到了洛阳,在那边的姑母家学习礼仪和必要的琴棋书画,一直到重意欢十一岁的时候才见着这个姐姐。 当时她同母亲一块等父亲去洛阳接姐姐的马车回来,当时她立在门前,不敢上去接触,就看着丫鬟们打起帘子,美丽的姐姐重意鸢从马车上下来,一身婉致又凛利,艳杀众人。 她当时瞧着她,心里无比震惊,却又因着下人说的姐姐回来分了父亲母亲的喜欢而心生出一种妒忌,从此与不喜自己软弱的姐姐关系越来越僵。 如今再看姐姐,她终于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是有多么的愚蠢。 重意鸢变得锋利又娇艳,全然只是为了护住自己这个软弱的妹妹……可她前世直到死前都觉得是这个姐姐抢走了母亲对自己所有的喜欢,她居然怨了她那么久…… 将手中的帕子塞到锦宜的手上,重意欢抬步想要过去,却犹豫的顿住了脚步。 那厢锦桃已经将连氏扶了下来,连氏抬眼就看见站在门边的重意欢,顿时喜上眉梢:“欢儿。” 听见母亲这一声呼喊,重意鸢一下抬起头,朝重府大门望去。 重意欢同时抬首,却一下撞上重意鸢那双瞳剪水的桃花眼,不由得一愣。 重意鸢皱了皱眉,重意欢来做什么?一把扶住踉跄了一下的连氏,重意鸢心里不住的嘀咕了一句。 “打伞。”扶住连氏,重意鸢对身边的人命令,一边将剪雪手中一早拿好的冰炉拿过来,放到连氏的手中,转头又对剪花和初一道:“一会儿回去去库房拿冰和拂尘,先将母亲的屋子拂着洒扫一遍,再将冰放在东南西北四角,扇扇子让凉气驱走屋里的热气,再洒点水镇住冰寒,免得让母亲着凉,记住了没有?” 奴婢们点头应是,重意鸢接过初二手中的伞,遮住连氏头上暴晒的火热,将连氏扶上台阶。 重意欢注视了一下连氏的脚步,一深一浅,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疑虑着快步的下到台阶,重意欢伸手扶住连氏,问道:“母亲的腿脚似乎有些乱?” “还不是你害的!”重意鸢听她问话,一时火气上涨,横瞪她一眼,伸手拦住连氏,让她小心脚下。 “乱说什么!”连氏看将重意鸢一眼,拍了拍重意欢的手,步上台阶,对重意欢道:“别听你姐姐胡说八道,就是在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小事。” “呵。”重意鸢将她扶好,冷笑一声,“母亲,你这帮她求符险些摔进池里叫小事,那就没有大事了!” 说罢嗔扫她一眼,望向门边站着的顾琴榕,“你来做什么?” 顾琴榕一向害怕重意鸢,重意鸢在重府一众娇俏的美人里是最出挑的,性子又肖像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伶俐果断又狠辣,在老夫人跟前那是极其得脸,重府对她也是众星捧月一般。 她数次设想,假若是自己的母亲当初嫁给了重意欢的父亲,如今享受这一切都会是她。 可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嫁给了那短命的爹,自己吃穿一年的用度,比不上重意鸢重意欢一月的消遣! 偷眼看着重意鸢身上那霜色襦裙的质地,顾琴榕道:“我来等姨妈回府。” 扭过头,重意鸢不再理会她。 “你看看你这一身穿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看着重意欢,重意鸢又开始数落起来。 重意欢斜眼看了看她,一挑眉,一手扶住连氏,另一只手伸到嫌弃的重意鸢面前,将料子呈给重意鸢看。 “与姐姐的是一样的料子做的,只是纹样不一样。”说着又把衣袖凑近了些,与重意鸢身上的比较,然后突地苦了脸,“只是姐姐国色天香,穿得仙气飘飘的,我就……” 瘪着嘴,重意欢看向连氏,撒娇道:“明明都是母亲所出的孩子,为什么我就不如姐姐呢?” “一样的,一样的。”连氏付之一笑,又看向伫立在一边的顾琴榕,“一会儿我院子里布菜吃午膳,你也一块过来吧,顺便叫上芷芜。” 芷芜是指连氏的妹子、顾琴榕的母亲连芷芜,她自来投奔连氏就不经常出门,偶尔出来也是因着重意欢父亲重显回家,三房要摆小家宴。 上一世重意欢对连芷芜的想法就是如此,可在重生拥有了顾琴榕的记忆之后,重意欢不由笑自己一声傻,笑母亲一声笨,然后敬佩一下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多么忠贞。 连芷芜的意图那般的明显,就是想与连氏共事一夫! 偏生她还傻愣愣的,以为连芷芜是害怕寡妇的身份没法见人! 想到这里,重意欢看向重意鸢,她这个姐姐一直讨厌顾琴榕和连芷芜,约莫是早就看穿了这母女二人的意图。 冷扫一眼顾琴榕,回头又撞上重意欢的视线,重意鸢皱了皱眉头。 “我脸上有东西?” 听重意鸢问话,重意欢看上重意鸢那如雪脂一般的面孔,立时摇了摇头,“没有,我觉着姐姐太漂亮,像是芍药一样的美,就想多看几眼。” 重意鸢翻了个白眼,紧抿的唇角却多了一点笑意。 重意欢笑了两声,斜目余光扫见顾琴榕眼底淡淡的厌恶之色。 揽着连氏的手紧了紧,重意欢唇侧漾开花一般的嫣然,心下已经有了定数。 她这一世就没打算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三房,打搅三房的安宁,顾琴榕若是敢耍什么心思和手段,她必然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要她好看! 正文 第九章 不得消停 重意鸢和连氏去给老夫人请安,顾琴榕去请连芷芜,她同锦宜先行到了母亲的逸仙园,看着初一初二几个丫鬟打扫房子。 不多时,顾琴榕与连芷芜一块过来了,带着还有长房卢姨娘的女儿,七小姐重意雯。 重意欢打廊下站起来,远眺过来的三人,一下眼中就带上了警觉。 旁边锦宜正同锦桃说着重意欢最近的事情,锦桃正兴致勃勃的听着,一见重意欢这副枭视狼顾的模样,顿时双双起了身。 重意欢看向过来的三人,感觉着实不太好。在上一世,重意雯就是一搅屎棍,跟着顾琴榕瞎搅合了不少的事情,算是顾琴榕手下的一把利刃。 她记得上一世……陷害重意鸢的人中,首先就有重意雯。 重意雯一直不喜欢重意鸢,觉得重意鸢高高在上傲慢无礼,认为重意鸢日日穿金戴银受老夫人宠爱是有意在挤兑她。 正因这样,重意雯逮着机会就会与重意鸢斗,可每次都像是只在孔雀面前叽叽喳喳的麻雀,高下立见。 她如今这样的警惕,就是因为当初以为是麻雀一样的重意雯,后面却也给了重意鸢要命的一个打击。 而那个打击……就是让重意鸢毁了容,最后暴毙荒野。 当然,那个打击重意鸢的计划不可能是重意雯想出来的,想出来这个计划的人,是顾琴榕。 本来应当是她及笄那年才联合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在这个时候见了面……重意欢不得不防备。 重意鸢上一世为了她从贵女娇女变成了丑女,受尽唾弃,最后悄无声息的就成了一堆森白的枯骨…… 她死的时候,才只有十七岁而已啊…… 心中蓦地的一疼,重意欢缓缓深吸一口气,迎上往母亲屋子这儿来的重意雯。 “七妹妹怎么过来了?”展颜一笑,重意欢就挡在了重意雯的面前,睇了一眼顾琴榕和连芷芜,“而且还是跟琴榕一块过来的。” “我听说三夫人回来了,就过来看看。”重意雯看了两眼重意欢身上佩戴的饰品,嫉恨的转开眼,“这里日头这样的大,五姐姐还是让我们进去吧。” “大么?”重意欢抬眼看了看太阳,然后摊了摊手,把话题转开,“我没觉得大呢,七妹妹,我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你了,怎么不去看看我?” “五姐姐是有段时间没出门了,当然就见不上我。”重意雯嫌恶地看着重意欢,“我看如果不是那日的厌胜之事将五姐姐硬抓了出来,五姐姐是打算一辈子不出你的园子了吧?或者像是书本里的深山老妖,时不时出来一下,一出来就天下大乱。” 重意欢听得出来,重意雯这话似乎暗指她不见世面,骄纵闯祸,以及书呆无能。 挑唇一笑,重意欢眉眼弯弯,“我夏怕热冬怕冷的,自然不喜欢出门,比不得七妹让卢姨娘教得好,成日外出广交朋友,增长了许多的见识……”缓缓拉着话尾,重意欢看着重意雯眼中高昂的胜利,眉间一颤,笑颜如花:“比如陈家的三公子,林家的林五小姐,南家的八小姐,还有……严家的二小姐。” 重意雯的脸霎时就白了,站在她身边的顾琴榕母女,也是一脸难看。 重意欢数出来的这几个人,都是与重意雯往来密切的大家子女,只是,都是庶出,甚至还有贱籍子女。 这样的人,增长见识?增长的都是做姨娘甚至是通房的见识吧。 图尹王朝有律法约束,贱籍不能做正室,只可做妾或更低,若是抬贱籍做正室,则一家沦为贱籍。 严家的二小姐母亲原是妓子,在律法上是属于贱籍,方才重意雯听重意欢夸她,还以为是重意欢知道自己理亏服了软,觉着自己终于赢了这三房姐妹一回,怎想重意欢下来是说她跟那些人学着怎么做妾做姨娘! “重意欢!”重意雯怒吼,“你居然说我学着怎么做姨娘!” “你不是学着做姨娘么?”重意欢羽睫轻眨,“肖姨娘是姨娘,你是庶出,你往后若是想嫁进高门大户,不就是要学着怎么做姨娘么?难不成,七妹妹是想嫁一户普通人家,做主母?” 重意雯一怔,即刻怒上柳眉,想说自己如何做不得高门大户的主母,但重意欢说得也在理,她的娘亲是个做姨娘的,她又是庶出,上头一个大夫人与嫡兄嫡妹一块压着,若是想要做大户人家的主母,那至少她也得有大夫人的喜爱才行。 怒了半晌,重意雯吱不出一句话来,恨恨的盯着重意欢看,“伶牙俐齿!” 顾琴榕一脸惊诧的看着吐字如珠的重意欢,与母亲连芷芜互视一眼,双双望见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 重意欢扫视她们母女一眼,对重意雯笑容满面的说道:“七妹妹也一样。” “重意欢!”重意雯闻言,顿时气歪了嘴,当即跺脚怒叫起来,“你不过是重府的嫡女而已,没了这个嫡女的身份,你连我都比不过!你少在我面前耍威风!” 说罢,重意雯趁着重意欢不防,伸手就推了一把重意欢。 重意欢踉跄两下,倒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揽住肩膀。 陌生的气息宽厚的手掌让重意欢吓了一跳,看都没看扶住自己的人,立马就从他的怀抱里弹出来。 被锦桃扶住,重意欢站好,才回身去看原先扶住自己的那人。 黑发以玉冠束起,简单的以一根白玉簪子穿过别好。他剑眉凌冽,凤眸中含藏着明显的玩世不恭,薄唇上挑,似乎在为她的惊怪感到好笑。 如是只看到这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重意欢一定会赞叹一句宛若谪仙。但偏生重意欢看到他身上对襟镶银边勾如意纹的绛紫衣裳,被他这般***的打扮给呛了一下,全然打碎了“谪仙”的想法。 “你是谁?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重府!”重意雯上前一步,对男子质问道。 假如不是这男子突然出现,重意欢必定是要摔个满脸泥水,狼狈不堪的!真是多管闲事! “不得无礼!”重意雯话音落,那厢一个白衣男子就大步行了过来,看了看这边的几人,对重意欢点了点头,“五妹。” 重意欢福了福身,回道:“二哥。” 这白衣男子正是重意欢的二哥重慎游,不大喜欢搭理人,但一向对重意欢很好。 不过她记得,重慎游在二夫人逝世之后就去了塞北,老夫人去了许多信都不愿回江南,说是不想看见肖姨娘,怎么这时候突然就回来了?“” 见重慎游叫重意欢不叫她,重意雯不屑的哼了一声,看向那个长相好看却坏了让重意欢出丑的好事的男子,张口刚要说,便突地被重慎游一眼瞪过来:“你想知道他是谁?这位是祁王世子,祁莲昭!” 重意雯后退一步,愣了一愣。 顾琴榕咬了咬唇,双目间突生一丝不易觉察的颜色。 揉了揉眉心,重意欢却没有多少惊讶。 前世她见过祁莲昭,也知道祁莲昭。 这位祁王世子***倜傥,文武双全,却性格乖张,无一人摸得清他的喜好。她最初听闻他的时候,是才到京城,就听奴仆闲聊说哪位官员给他送了美娇娘,他嫌弃那娘子长得太好看,让猎鹰啄瞎了女人的一只眼,送回给那位官员;后来又听说他喜爱兵器,有人送了上好的寒铁宝剑去讨好他,却被他融了做成马蹄铁…… 正文 第十章 祁王世子 之后她意外在城墙上见到带兵出征的他,浩浩荡荡万人大军,他铁甲寒衣,俊逸潇洒,胯下白马健壮,整个人神采飞扬。 她听过他很多的事迹,那一次却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一位祁王世子。 他在回京的路上被匈奴人偷袭,防备不及被毒箭射中,不治身亡,年仅二十五岁。 “五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瞧见重意欢的淡然,重慎游眉眼动了动,开口轻笑道。 他声音温和,却有着飘忽的调笑。 重意欢前世见过他,听过很多他的事,却从没有接触过祁莲昭这个人。 如今听他说话,总算明白这前世后世大家都在说他性格乖张的原因了。 重意欢转眼向他,报之一笑,“世子器宇轩昂,出现在此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面对七妹的质问,却没有见到身上有一丁点的慌乱,意欢瞧了就想,世子应当是个非富即贵的人物,再听二哥说了世子的身份,也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话罢重意欢对祁莲昭福了福身,“谢世子方才扶了意欢一把。”祁莲昭扬眉一笑,同重慎游笑道:“你这妹子真有趣,我刚才在院子里迷了路,怎么找你都不见人,经过这个园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声,就想着要问问路,没想到却听到她在这儿同这个粗鄙的女子斗嘴,字字句句大胆又带刺,那叫一个厉害。” 闻言重慎游倒是少见多怪起来,“五妹……与重意雯斗嘴?” 重慎游因为厌恶父亲娶姨娘,所以对嫡庶分得特别清楚,不是嫡亲的兄弟姐妹的话,重慎游全部直呼大名,老夫人说了几回,重慎游也不曾改,加之他是重府这杰出一辈中打小就培养的,总不能因为庶子上的一点点问题就惹得他有逆反的心思,只能放由他去。 听重慎游这样称呼,重意雯不悦,也不管祁莲昭就在眼前,登时火气着嚷嚷道:“是啊!我就骂重意欢了怎么着?她说我只能做姨娘,我还要打她呢!” 说着便不依不饶的推搡开重慎游,又要去推重意欢。 那手伸到重意欢的面前,重意欢又怎么会真的让她再来袭击自己一次,一把掐住重意雯的手腕甩开。 顾琴榕兀一下将重意雯扶住,看了看祁莲昭,嗔道:“意雯,别忘了还有祁王世子在这儿呢。” 重意雯在气头上,听顾琴榕这般说,咬了咬唇,却还是恨恨的盯着重意欢和重慎游二人看。 怎料重意雯停了手,祁莲昭却低低的笑起来,与重慎游道:“重府还真是奇怪,庶妹也能欺负嫡姐?这要是在塞北,一定是要斩断那庶妹的手脚,拔了她的舌根出来喂狗。” 祁莲昭在旁边听着,也熟悉重慎游,一听称呼便晓得了重意欢和重意雯之间的身份。 方才他在园子外听了一阵子,还是挺喜欢重意欢这般的性子,便存了点心思,想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推了一把,看看重意欢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重意欢目光转到他的脸上来看了一会儿,转而一笑,看着脸色红白交错的重意雯,抚了抚衣带,娓娓动听却寒意四溅的袅袅道:“我江南重府并没有塞北那样凌厉的风气,七妹妹虽然不是我的亲姐妹,但到底还是重府一脉孩子,我是不会那样对她的。” 毕竟没用,还脏了手。 心里低语一句,重意欢脸上笑容越加的深邃。 重意雯欠姐姐重意鸢的何其多,仅仅让重意雯断了手脚?那也太便宜她了。 前世她是如何害得姐姐毁容,抢了姐姐的夫君,让姐姐暴毙荒野——她这一世都要弄清楚。不单要弄清楚,她还要让重意雯自食恶果,不得好死! 感觉到顾琴榕扶着自己的手正在一点点收紧,重意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转头注视着重意欢,重意雯眼底没有什么情绪,重意欢素来软弱,最近也不过是那骄纵的性子回来了,嘴巴厉害一点罢了,还能起什么风浪。 如果今日不是祁莲昭扶了她,她必然要摔个狗啃泥,出了丑哭哭啼啼,什么事都不敢说,大不了也是找连氏告个状罢了,连氏那个性子,又能怎么样呢——三房麻烦的人,也就只有一个重意鸢罢了。 “但是。”话转了个弯,重意欢抬首看着重意雯,声音盈耳如同黄莺出谷,“随意的辱骂嫡姐,大声喊嫡姐名字,没有礼数的去打骂嫡姐……” “这一条一条,我如果去跟祖母说了,恐怕七妹要进祠堂跪个好几天呢。” 重意欢数着重意雯的罪状的时候,重意雯脸上尚存的一丝轻松都彻底的消失殆尽。在听到重意欢要将事情同老夫人说之后,更是惊恐得一把抓住了顾琴榕的手,整个人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浑身冰冷。 重意雯在重府最害怕就是老夫人,老夫人最重礼数,若是真的让老夫人知道她对重意欢大呼小叫还动了手,进祠堂跪那是最轻的…… 她记得十一妹以前打骂六姐一次,被大夫人说到老夫人那,十一妹被用竹鞭抽了手背,一共三十五下,也不管习姨娘怎么哭怎么求情,生生把十一妹抽得皮开肉绽,满手是血。 重意鸢如今回了重府,若是重意欢将今日这事说上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即便不看三夫人的面子,也一定会看在重意欢是重意鸢亲嫡妹子的份上将她重罚。 “表姐,你饶了意雯一次吧,她毕竟也是你妹妹呀?”看了摇摇欲坠的重意雯一眼,顾琴榕余光扫过一边含笑不语的祁莲昭,眼底闪过一丝精芒,与重意欢求情道,“而且今天世子光临重府,是重府的贵客,总不好让老夫人大发雷霆……丢了面子。” 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子,今日重意欢一反常态咄咄逼人,她好好的给重意雯求个情,以重意欢的心狠反衬自己,一定会让祁莲昭对自己注意起来。 祁莲昭不屑的轻哼一声,面上浮起玩味的笑意,“不要紧,要是这白痴小姐被罚,能让五小姐受到的委屈一扫干净,那本世子当然赞成。” 重意欢眉心一跳,祁莲昭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得像是她为了自己开心,手段狠毒,残害庶妹一样。 她是想惩戒重意雯,祁莲昭应当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但是这话出口,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 揉了揉垂下的披帛,重意欢望着祁莲昭心存思虑,甫一下却眉目一开,笑容如和煦春风,“自然是要罚的。” 重意雯闻言腿脚一软,险些就站不住。 “表姐!” 顾琴榕急急扶好重意雯,惊讶的看向重意欢喊道。 “只是今日母亲回来,我不想母亲姐姐为这件事情头疼心烦,这次就放过你一回。”重意欢眼角露出一丝疲惫,“不过下次七妹再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我定是会跟祖母说上一说,问问祖母重府的规矩是不是废掉了。” 重意雯听着重意欢说话,心中大起大落,这下被重意欢放过,紧张的神思一松,昏了过去。 瞥了一眼呆呆站立的顾琴榕和连芷芜,重意欢蹙了蹙眉,“七妹是姨母和表妹带来的吧?这下子她昏了过去,又没见到她的丫鬟,那就只好麻烦姨母和表妹,送七妹回去卢姨娘那里了。” 顾琴榕看看怀中晕厥过去的重意雯,又看看祁莲昭,心底暗骂重意雯是废物,却又不能就这么把重意雯丢下,只能温顺的点了点头,与母亲一块将重意雯带回长房卢姨娘那儿。 重意欢望着顾琴榕不情不愿的背影,噗地一笑,回头想与锦宜锦桃笑话顾琴榕,却对上兄长重慎游一脸惊异和祁莲昭打量的眼神,倏地一怔,吓了一吓。 “五妹……你可不是变回了当初那个小魔头吧?”重慎游眼角抽搐,心底一段不好的记忆从深处苏醒。 重意欢八岁之前骄纵得有些肆无忌惮,除了大姐重意鸢之外,几乎长房二房的孩子都在重意欢手上吃过亏。当时的重意欢斗嘴打架几乎天天惹祸,他比重意欢大两岁,自父亲纳妾开始就不大喜欢与其他的孩子接触,他上书房的路上被重意欢逮住,一定要他跟她玩,他不愿意,被重意欢揍了一顿。 他后来上书房迟了,被先生训斥,回头还被父亲母亲责罚,因此怨恨重意欢。可后来他被人推入荷花池,却是八岁的重意欢努力将他救上岸。 那件事情没有查到凶手,不了了之,可他却对重意欢上了心,后来重意欢渐渐软弱,他也尽量去护着她,能帮则帮上一些。 这次从塞北回来,一进门他就听说了重意欢被诬陷厌胜的事情,只是身边有个祁莲昭,不好走开,孰料倒是祁莲昭迷糊,自己到了这里,让他看见了重意欢三言两语将欺负自己的重意雯说得心情跌宕,最终晕倒的场面。 对于这个兄长,重意欢是比较喜欢的,上一世三房家财被长房二房瓜分,是他尽力保住了一些父母亲的产业,交给自己。在姐姐被毁容之后,也是他千里迢迢找来名医为姐姐医治,即便效果甚微,药费昂贵。 重意欢虽然不能是告诉他自己重生的事情,但是怎么都觉得,应当将自己的变化同他预知一声,便点了点头,“她们太过分,处处算计,我无法再忍让。” “早该了。”重慎游冷笑一声,想起长房二房的事情,咬牙切齿怒道,“你若是再忍让下去,那群人就同养不熟的狼一般,迟早要反过来吃了你。” “心狠手辣不要紧,要紧的是连反击都学不会。”祁莲昭抖了抖袖子,朝重意欢微微一笑,又拍了拍重慎游的肩膀,“五小姐心思通透,你担心太多了些。” “还不是你多管闲事呢。”重慎游瞥他一眼,对重意欢说道:“莲昭世子性格乖张不定,刚才我估计他又是起了看戏的心思,卢姨娘狡猾又聪明,三叔父在塞北有事,短期内回不来,你自己需要小心些。” “这事怪我。”没让重意欢说话,祁莲昭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方才我看见五小姐美丽可人,就存了心想要逗着玩一下,没想过这是重府内宅的事情,是我的错。” 这话重意欢听着奇怪,重慎游脸皮一抽,道:“你上月也是这般语气这样的一句话,就将洛阳何家小姐耍得团团转,现下你又看上我妹子了?这可不行啊。” “何家小姐?”重意欢奇怪,挥手让注视这方的锦宜锦桃去帮初一剪花几个打扫房子,又看向重慎游,“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世子上月在何家闯了祸,不小心砸碎了人家何小姐的名贵花瓶,对何家小姐也这么说‘怪我’,然后你晓得,世子生得太好,何家小姐就动了那样的心思,当即就不怪他了,他看出来了,但就是吊着何家小姐玩,结果走的时候何家小姐对他表白心意,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斜了一边一脸坦然的祁莲昭一眼,重慎游一声叹,“他说花瓶碎了怪他,何小姐喜欢上他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关他事,何小姐顿时就芳心大碎。” 重意欢眨眨眼睛,想说确实是不能怪祁莲昭,但重慎游惜芳,她也不能扫了他的脸,话到唇畔,化作了一抹清丽的笑意。 “确实花瓶怪我,何小姐喜欢我这件事上面不怪我。”祁莲昭耸肩,挑眉邪肆的玩味一笑,看向重意欢,“但五小姐如果真的因为我这一句‘怪我’就喜欢上我,那我认了,怪我,而且我一定会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