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五姑娘 英国公府
东大街位于皇都洛阳东侧,是皇城四条主街之一。这条大道平日游人如织,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而今日却被一队马车愣是挤得水泄不通。一旁的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地以探询的目光张望着这队马车。
马车一共有三驾,一看那拉车的大宛名驹便让人无端添了几分敬畏之情。第一辆马车宽敞无比,车身为黑楠木,四角都镶嵌着翠玉宝石,两旁的金叶鱼鸟图皆是以鎏金雕刻。第二辆与第一辆有点相似,只是比第一辆稍小一些。最后的一辆较之前两辆秀气精致一些,呈八宝玲珑状,估计里头坐的是女眷。而第三辆马车后面,还有六个硕大的紫檀木大箱子,一个箱子要被四个壮汉推着走。
“我知道这里头的贵人是谁!”东大街旁的如珍茶馆的茶客大多的纷纷将头探出去像看戏一般围观着前头的侍卫让路人给让出一条道来。一向好事的朱掌柜忍不住便道:“看到前头那个人没有?那是驸马府的张总管,平日还爱上这馆子来呢。”
众人循着朱掌柜的话望了出去,在第一辆马车前果然站着一个中年人,只见其精神奕奕,虽然是个半老头子却依然显得精瘦干练,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驸马府?”一个客人搭话道,“这么说来,最后面的那一辆是公主的马车咯?”
众人一听,脸上都显得有几分惊讶。虽然皇都洛阳位于天子脚下,见到王公贵胄也并非太稀罕的事。但听到是个公主,许多男客人都免不了生出一些奇思异想,想要一睹公主的真容。
仿佛是天公作美,一阵大风吹来,正好吹开了八宝玲珑马车两旁的鲛绡,那么一瞬间,让人见到了马车中的女子的侧脸。
只见马车中的女子年轻得很,或者说是少女更为合适。一头黑亮的秀发衬托得她的肌肤如凝脂般光洁可人,那杏核一样的大眼又黑又亮。她的唇微微抿起,虽然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却更让人觉得她仿佛是一株冰山上的雪莲一般高贵纯净,绝世而独立。她无意的顾盼流转惊鸿一瞥,更是让人生出一种一顾倾人城的错愕之感。
众人见了都不禁有些呆愣了。
“那里坐着的可不是公主,应该是公主的女儿。”朱掌柜托着腮,慢悠悠地为众人解惑。顺便好好地炫耀一下他与那驸马府的张总管交情是如何之深。“而且她的生母,就是永宁公主。”
话音刚落,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永宁公主……看客们的眼中又不由得添了几分好奇的光芒。这个永宁公主也算颇为传奇,虽然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有机会见到,但永宁公主的美貌可是名动洛阳的。与此同时,她还是今上的胞妹,颇受圣宠。只可惜天妒红颜,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而永宁公主的驸马与公主感情深厚,在公主死后仍然留在公主府不愿搬离重新娶妻。今上感叹驸马对公主情真意切,特地将公主府改成了驸马府。
朱掌柜得意洋洋地观察着众人在惊讶之余看着自己的目光又添了几分敬佩,不由得心里偷乐了一下,又开始大嘴巴地拿别人家的事当作炫耀的谈资,“其实啊,我跟那个张总管很熟,我知道的可还不止这么少呢……”
朱掌柜的话,大体上是对的。
第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永宁公主的驸马傅怀远,他同时也是现任英国公傅怀谷的弟弟。此次他拖儿带女地来到英国公府,可不仅仅是探望一下父母兄弟那般简单。更重要的,是他要将一双儿女寄养到国公府。
要离开自己的一双儿女,又岂是傅怀远的本意呢?只是皇命难违,傅怀远又舍不得儿女跟着他到辽东受苦,尤其是幼女傅采蕴自小身子被养娇了,也不知经不经受得住舟车劳顿。思索良久,他还是决定忍受骨肉分离,狠了狠心将儿女送来了国公府。
此次今上有意派遣他到辽东担任大都护。将那么重要的一块土地托付给他,显然是为了表现出对他的器重以及对傅家的器重。但要背井离乡,其代价还是不小。
对于长子傅卓林,傅怀远自是不太担心。因为这孩子自小沉静刚毅,笃定独立。由于永宁公主早逝,离开了母亲的照料,他自小就比同龄人早熟一些。那一脸淡定老成的模样倒叫傅怀远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
真正让傅怀远忧心的,是幼女傅采蕴。永宁公主去世时,傅采蕴只有八岁,尚且有些懵懂,却也懂得伤心难过。想起昨夜傅采蕴哭成了一个泪人,傅怀远的心微微有些疼。自从永宁公主死后,傅怀远便暗暗决定了不要再让自己的小女儿再轻易伤心难过。没料到昨夜还是让这孩子给哭肿了眼。
虽然这孩子很舍不得自己与驸马府,但她总是会习惯的吧……傅怀远抚额,轻轻地叹了口气。尽管傅采蕴因为早年丧母,也比同龄贵女成熟一些,少了几分骄纵蛮横,多了几分通情达理。但他依然免不了有几分担忧。
第三辆马车内,傅采蕴的眼中也同样雾气氤氲。看着熟悉的景物逐渐远去,她的心又不由微微一酸。
傅怀远没有让驸马府的人泄露出去,其实在永宁长公主过世后傅采蕴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整个驸马府的人都差点以为她活不过来了,没想到最后这小女孩在发着高烧的情况下强撑了整整三日最后睁开了眼睛。当时整个驸马府都觉得傅采蕴福大命大,宛如重生一般。
从某个角度上说,傅采蕴确实是重生了。悄然出现在她体内的,是一个崭新的灵魂。虽然已经过了好些日子,这个傅采蕴也几乎能够蒙混过关骗了驸马府上的所有人,但总是会偶尔出现某些情况来考验她的智力,比如这次到英国公府生活。
听刘嬷嬷和爹爹哥哥的话,傅采蕴可以大致推测出八岁前的她是经常到英国公府玩闹的。因为母亲同夫家的关系不错,而婆婆又是她的亲姑姑,自然分外亲厚,亲上加亲。但永宁长公主死后这兄妹俩去英国公府的次数便大大减少了。傅怀远公务繁忙,在家的次数也不多了,更不可能会带着他们兄妹到国公府溜达了。
所以八岁之后才重生的傅采蕴,可以说对这个国公府几近一无所知。只偶尔有几次机会到国公府,不是中秋便是除夕那样的节日。偏生她还有些面盲,一大家子聚一起闹哄哄的长时间不见便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凭着她的机灵,这么偶尔的一两次聚会她还是很容易搪塞过去的。但这次可是去英国公府长住,也不知牛年马月才能回来这驸马府,不是蒙一日两日就能蒙混过关的。
坦白说,傅采蕴还是很爱驸马府这地儿的,虽然是孤清了一些,但胜在自由。在驸马府无拘无束,除了这个驸马亲爹和哥哥之外,余下的人都得听她差遣。在驸马府傅采蕴基本就是处于脱缰野马一般的状态,虽然刘嬷嬷教习的规矩对于她这么一个来自千年后的人是严苛了一些,但大多时候在驸马府是用不着的,傅采蕴也乐得自在清闲。
但这次真是是非同小可……当得知这个噩耗后她心中叫苦不迭,立马恶补了各方面的礼仪知识。虽然缺了母亲的管教,但傅采蕴依然不失为一个知书得体,落落大方百里挑一的贵女。这便要归功于刘嬷嬷的管教了。刘嬷嬷曾经是宫中的嬷嬷,自幼照顾永宁长公主,后来跟着永宁长公主一同出宫来到了驸马府。在永宁公主死后,刘嬷嬷便担起了给小姑娘教规矩教礼仪的一职,教得也是有模有样,该有的教养礼数不会比旁人少。
但最最要紧的东西她还是丢了,那就是她对英国公府的认识近似于零。虽然傅怀远和傅卓林也跟她说过一些,可她本就是个乐得清闲的淡泊性子,根本无心与国公府的人深交,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那里长住。因此大多数的人和事都被她通通抛诸脑后了。
还好第二日一早,傅采蕴趁贴身丫鬟琉冬寻春和刘嬷嬷给她梳头打扮时,不动声色地向她们套了些话。刘嬷嬷是宫里来的人,见多识广,对皇都里头的勋贵们了解得倒也多。琉冬和寻春也是母亲特地给她挑选的从小便跟着她的大丫头,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的事也是不少。
根据她们的话,傅采蕴大概了解了她即将要前往的英国公府是个怎样的状况。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这傅氏一族的家世竟然这般显赫。
傅家当之无愧是皇都一等一的大家。第一任的英国公傅泊是开国元勋之一,被大鄢开国皇帝崇阳帝封作英国公,赏良田万顷,坐拥山庄商地林地无数。享有此等荣耀的,算上傅泊,也就只有三人。到了光启十年,傅采蕴的爷爷傅苍,已是第四任英国公。
而傅苍并没有丢他祖上的脸,虽说是世袭爵位,可他同样是个风流名士,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先是在国子监里头任职,后来愈混愈好,当上了太子太傅。彼时的太子,就是此时的大鄢帝。
有了这座大靠山,就是穆姓的皇室宗亲,对着傅家也得忍让几分。且英国公夫人文昌大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姑姑。便是今上对着她,也要敬让几分。
豪门贵族,得此荣耀,皇城还有谁家敢撄其锋芒?英国公夫人留着大鄢最高贵正统的血脉,自然将夫家的侍妾管得服服帖帖。不知是真心还是逢迎,英国公夫妻新婚燕尔,傅苍还几乎将所有妾室通房遣散回家,各自给了一笔安家费。这在名士大多风流的洛阳,还流传为一时的佳话。
文昌大长公主为夫君诞下三男一女,加上原有的庶出的一男一女,总共有六个孩子。嫡长子是袭爵的不二人选,已由长公主请旨承袭了爵位。嫡次子外放为官,任大都护府都护,把守着辽东一带,手握重权。最小的儿子是名武将,时任靖远左将军,颇受今上的青睐。
长女更是风光,嫁给的皇帝的弟弟端王做了正妃。而庶女则是嫁了武安侯的庶长子为妻。单单一个家族,便有两个驸马一个王妃,傅家在洛阳,可谓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
虽然傅家是这般荣耀显赫,但傅采蕴却丝毫不觉得兴奋。这就说明,她那美美的小日子果真到头了。且不论那些伯娘婶婶,单单是她的祖母文昌大长公主,估计就不会让她过得太舒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次随同傅采蕴前去的,还有刘嬷嬷以及她的贴身丫鬟琉冬与寻春,以及惜夏和落秋。傅采蕴出门前,又向刘嬷嬷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婶母们的情况,终于对英国公府里头的人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
大夫人甄氏亦即现任英国公夫人也是出身金贵,是振威侯的嫡长女。
二夫人陈氏不过是普通世家的庶女,可见老国公并没有多疼爱这个庶子。当然傅采蕴不知道这陈氏究竟是老国公挑的还是文昌大长公主挑的。
三夫人便是傅采蕴与傅卓林的母亲永宁长公主。其实两人的亲事也算是傅怀远高攀了。永宁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若是要嫁到英国公府,也应该嫁给英国公的嫡长子,嫡次子傅怀远本该是轮不上的。但由于两人在一次宫廷宴会中对上了眼,一见倾心。傅怀远本也不敢高攀,但永宁公主却四处打听傅怀远的身份,甚至不惜央着今上赐婚,二人的婚事才最终能成。两人婚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又是皇都的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只可惜好景不长,两人成亲了十年之后永宁公主便病逝了。她仙逝时还不足三十。
四夫人曹氏的来头同样不小,她的父亲是镇守边关多年手握重权的骠骑大将军,一家同时出了三个将军,可算是一门三杰。与此同时,她的弟弟曹郁也是今上跟前的红人,多次进出皇帝书房腾龙阁。虽然曹郁的行事作风也引来了一些争议,但无可否认他是当之无愧的皇帝宠臣。曹氏自恃娘家强大,在英国公府里头自然也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一些。加上她性情泼辣,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趁着从驸马府到英国公府的这一段路上,傅采蕴默默地记下了各房的特点,并努力地想一些对各房该采取何种态度的对策。她还是第一次要面对这些,自然一头两个大。当傅采蕴正想得入神时,轿子便缓缓停下了。
“姑娘,英国公府到了。”
傅五姑娘 结怨
虽然不能清楚地记下国公府里头的每个人,但对于这座恢弘壮丽的宅邸,傅采蕴倒是印象深刻。碧翠琉璃瓦在阳光的折射下流光熠熠,门前两个檐牙高高翘起,分别是雕刻着朱雀玄武以作镇宅之用。光是看这门面,便是美轮美奂,贵气尽显。
国公府可不只会这门面功夫。里头蜿蜒曲折的连廊檐上画着各式飞鸟走兽风景胜地图。走在这幽深的廊道中,微风吹起,还能隐隐闻得到清幽的莲香。
因为文昌大长公主素喜莲花,小池上含苞待放的新莲已经被八个来自各地的出色花匠照料着。小池后的一座假山栩栩如生,设计的工匠也是皇室御用的皇家工匠,曾经为上一任大鄢帝设计过皇家园林与避暑山庄。
后花园的鲜花争妍,五光十色,多是各地的珍贵品种。垂丝海棠、天女木兰、黄鹤翎、红叶碧桃,不一而足。花园的后面有个大大的木架子,上面爬满了绿萝和紫藤,可以将日光挡的严严实实。傅采蕴当时便想过,如果以后酷暑之时来到这国公府,定然要躲在这绿萝紫藤下纳凉,这里必定比别处更舒服。
国公府原是前朝的一座王府,也是人杰地灵的宝宅。文昌大长公主便是喜爱此地,才舍了公主府住进了国公府。
府中深处的院落亭台里头的一草一木,悬梁青瓦也考究得紧。据说上任的大鄢帝还让工部尚书亲自给国公府画设计图纸。各房都有各自的院落,每个院落还有不同的特色。傅怀远的不拘小节以及对自家宅院少有看顾修葺,让驸马府长年处于无人照理的情况,风吹雨打这么些年已经有几分门庭破败的迹象。这么一比,傅采蕴觉得英国公府确实是一座豪宅。同时暗暗想着以后回驸马府之前定然要让爹爹将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虽说傅怀远一家同在洛阳,本也算不得是远道而来。但难得傅怀远回一次家,而且将傅卓林傅采蕴送来后马上就要到辽东赴任,因此整个英国公府上下都已经在前院明德院里头候着。
下了轿子,傅采蕴回首看着身后的一个个紫檀木箱子,感觉依然有些不真切。她有几分惴惴不安地跟着傅怀远进了门,看着里头那么大的阵势,傅采蕴心里头就有几分头疼。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束,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
幸而今日一早刘嬷嬷与两个大丫鬟一大早便将傅采蕴悉心装扮了一番,按照刘嬷嬷的吩咐,寻春给傅采蕴穿上了寻春给傅采蕴换上了一件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外配一件藕丝织锦羽缎斗篷,头上带着小小的白玉嵌珠翠玉珠花,配上鸦青绦丝,衬得傅采蕴格外明艳动人,肌肤白嫩如凝脂胜雪,唇上一点嫣红顾盼生辉。比起宫廷里头的公主也是不遑多让。
刘嬷嬷满意地看着傅采蕴的装扮,她本就是服侍永宁公主的,此下也就自然而然地像给永宁长公主打扮那样替傅采蕴装扮,效果还出乎意料的好。
更让傅采蕴感觉幸运的是她有个行事滴水不漏的哥哥,傅采蕴照着傅卓林对着主座上的文昌大长公主行跪拜礼。“孙女傅采蕴见过祖母。”
“快起来,蕴丫头,快来让祖母看看。”文昌大长公主一见傅采蕴顿时眉开眼笑,似乎比见到自己的儿子孙子还要高兴。也许是万事顺景,事事无忧,文昌大长公主眉慈目善,保养得体。眉角眼梢隐隐可见当年风姿。她只穿一件海棠紫攒珠起花八团倭缎,配着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便足以流露出她的雍容大气。
文昌大长公主关心了一下儿子在驸马府的日常生活事务。但心知次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性,文昌大长公主并没有再细究。她又转向傅卓林与傅采蕴,问起他们的日常课业生活来。听着孙子和孙女的柔柔细语,文昌大长公主只觉如沐春风,温和舒心。
文昌大长公主疼爱这两个孙子孙女,是整个英国公府都知道的事。英国公府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独独缺了傅怀远一家,长公主自然就对孩子们增添了几分思念。但因为二媳妇是自家侄女,长公主非但没有因此责怪于她,对二儿子一家的喜爱更是有增无减。而永宁公主早逝,文昌大长公主更是心疼孙子孙女自小便缺了看顾,对两个小孩爱怜甚笃,总是想让傅怀远将他的一双儿女送到英国公府住。
傅卓林为人总是严肃刻板一些,循规蹈矩,也不爱笑。其实他不知道,他的笑容中也依稀有几分永宁公主的影子,若是一笑起来亦是一个英气俊朗的少年。他像个小大人一般对于文昌大长公主而言自然便少了几分趣味,不比傅采蕴更会懂得说些好话来讨长公主的欢心。
文昌大长公主的亲厚到底让傅采蕴减少了一些对这个大家子的隔阂。她整个人便也放松了不少。由于老爷们公务比较繁忙,二老爷和四老爷都不在府中,只余现任英国公傅怀谷前来迎接他们三人。
给傅怀谷问安后,傅采蕴又开始给伯娘婶婶们问安。由于对这个家的恐惧与不快都被文昌大长公主消除了大半,傅采蕴也就没那么拘束了。当然,该行的礼数还是要有,文昌大长公主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飞鸿蹙金广绫长尾鸾袍,头插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加上一双红珊瑚耳环的妇人,便是此时英国公府当家主母甄氏了。
虽然傅采蕴之前对国公府的事不甚上心,但如此重要的人她还不敢忘记。甄氏脸形偏圆,倒是给她增添了几分温厚圆润,多了几分主母该有的气度。而傅采蕴印象中的甄氏,也是个心胸宽厚处事大体的女人。傅采蕴给她问安后,甄氏便亲切地躬身将她扶了起来。
甄氏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玫瑰红蹙金五彩刻丝雀金锦袍,头配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的夫人,那浓艳的口脂是傅采蕴对她最深的印象。虽然府中的成年女眷傅采蕴只认得文昌大长公主与甄氏,但按照顺序来说,这个应当便是二伯娘了吧?傅采蕴这么一怔已经招来了其他人的瞩目,她不能再思索太久,否则就会露出马脚。傅采蕴对着那夫人行礼道:“见过二伯娘。”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见该发话的人迟迟不答,她不由得悄悄抬起了头。这不看不知道,那个贵妇的脸都微微变绿了。四周的响动,似乎也随之一下沉默了起来。
傅采蕴心知不妙,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愣了愣的甄氏连忙便来圆场,扶起傅采蕴便道:“蕴丫头,你是不是这几日都折腾得有些累了?怎么连二伯娘跟四婶婶都分不清了呢?”
傅采蕴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竟然一来就得罪了这府里最不好惹的人。她又偷偷地瞟了眼四夫人曹氏,只见曹氏的整张脸登时就拉下来了。
“四婶婶,采蕴昨儿睡得不安稳,今日头有点发昏,一时间认错了人,采蕴给婶婶赔不是。”
“无事。”曹氏那冷若冰霜的声音不舒服得让傅采蕴打了个颤。她抬眼看了看曹氏,只见她还是摆着一张臭脸。诚然,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她就权当给其他人几分薄面,笑一笑还不行么?
文昌大长公主也是个明事人,很快便打了岔。“蕴丫头,你还没给二伯娘问安呢。”
傅采蕴这才立马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了曹氏旁边的二夫人陈氏。
陈氏的打扮比起甄氏和曹氏着实逊色了不少。傅采蕴觉着自己身上穿着的那套料子也比陈氏的好上不少。她大约也能猜出陈氏在家中的地位,难怪陈氏还得靠边站,让曹氏抢了那个位子。她不禁对这个出身平凡不得欢心的二伯娘添了几分同情。二伯娘陈氏看起来也像是个老实人,但由于她的眼睛小,目光闪烁下傅采蕴看不清她眼中藏着些什么。
“大伙儿也都饿了吧,我早已让厨子备好午膳了。”待该做的礼数做周全后,甄氏便莞尔一笑,让大家一同去用膳。由于这既算是替傅卓林与傅采蕴接风,同时又是替傅怀远饯行,甄氏在菜单上也费了不少功夫。
由于男女分席而坐,文昌大长公主自然是拉着傅采蕴同她一块坐。看着坐在对面的傅家小姐妹,傅采蕴对这样的特殊优待倒是感觉到有几分不自在。傅采蕴在这些小姐妹里头行五,从今以后她就是傅府的五姑娘了,理应坐到对面与姐妹们一同坐着。
“蕴丫头,你可是长得愈来愈像永宁了。她在小时候也是与你这般模样。”傅采蕴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长什么样子的,既然人人都这么说,看来这也是事实了。这也多亏了她这张长得像永宁长公主的脸,这张脸无疑让她博得了更多的爱怜。
文昌大长公主看着孙女,愈发生出了无限感慨。永宁长公主小时候也是一个乖巧讨喜的人儿,她孩提时的时光似乎就如在昨日。
“祖母别太感怀过去了……母亲往日如何待您,祖母告诉采蕴,采蕴也便如何待您就是!”傅采蕴的话配着她那略带娇憨的笑容,逗得文昌大长公主心花怒放,其余女眷见状也便跟着笑了起来。午膳过后,文昌大长公主还给傅采蕴赐了一个白银缠丝嵌宝双扣镯,给傅卓林赐了一个水墨绿鸟纹昆仑玉佩。看来她对这孙子孙女的表现还比较满意。
今日虽然折腾得累一些,但好歹也便撑过去了。直到午宴结束,傅采蕴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傅五姑娘 寄养(小修)
“爹爹,您真的要走了?”傅采蕴站在国公府门前,有些依依不舍地摇着父亲的的手。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傅卓林以及英国公夫妇,还有英国公的长子傅卓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傅采蕴不敢说一些叫傅怀远早日来接她之类的话,只道:“爹爹在辽东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傅怀远摸了摸傅采蕴的头,微微一笑。他又望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只见傅卓林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沉着且刚毅,“林儿,记得为父昨儿对你说的话了么?”
“卓林自然记得。”傅卓林朝着父亲微微躬身。傅采蕴没好气地望了哥哥一眼,真是装小大人装惯了,这张脸还真的不能塞下其他表情了?若不是她曾经见过自家哥哥粲然一笑的模样,她都要以为傅卓林得了面瘫。上一次傅卓林在从树上掏了个鸟蛋送给她两人相视一笑的情景傅采蕴回想起来似乎恍如隔世。
“三弟尽管放心,大哥自然会替你照料好林儿与蕴儿。”英国公傅怀谷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
“有大哥大嫂照料着小弟自是放心。”傅怀远朝二人轻轻颔首,“就送到这儿吧。”望着傅采蕴咬着唇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怀远心头也顿时涌现了难以言明的千言万语。最后他只是躬身凑向傅采蕴的耳边,声音虽轻却很坚定,“蕴儿,你放心,万事有爹爹给你撑着。爹爹虽然无法在你身边,但你也不必害怕,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蕴儿明白了。”傅采蕴重重地点头。她有一双这样的父母,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戍守边疆的都护……哪怕他们俩都不在自己身边,她也吃不了什么亏。
看着傅采蕴仰起头朝自己笑,傅怀远知道女儿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这国公府毕竟人多口杂,不比驸马府清静。一样米养百样人,女儿因为从小身子不好所以与国公府的人并不亲近,不习惯是难免。但他相信自己的女儿,就算爹娘不在近旁,她也能保护好自己。
看着马车远去傅采蕴心里顿时有一种好像被抛弃的空落落的感觉,这个国公府刚给予她的温暖顿时又烟消云散。英国公夫妇看着那仰头望天强忍着泪水的小女孩,心里也不太是滋味。
到了最后,还是傅卓林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这样一拍,也算是一种无言的安慰。傅采蕴望了望那个明明剑眉星目英挺硬朗却又沉着脸的少年,这是她现在最亲密的人了。
每一房本来都有属于自己的宅院,而傅怀远还住在英国公府时住的便是溪梅院。兄妹俩住在溪梅院本是绰绰有余,但甄氏怕就让两个小孩独自住在溪梅院对他们照顾得不够。尤其是傅采蕴,年纪尚小,没了娘又离开了爹,正是需要陪伴关爱的时候。如果就这样将兄妹俩丢在溪梅院,文昌大长公主知道了,估计也会不悦。
“林哥儿,你可愿与妹妹一同住到溪兰院?”傅卓林虽然年纪也不大,但看起来却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孩子,甄氏不愿勉强了他,只是莞尔一笑道,“你的大哥,四弟都在这里,还有八妹。溪兰可比溪梅要热闹多了……若是蕴丫头到了那里,恐怕也不会闷得慌。”
甄氏与傅怀谷共育有四个孩子,二姑娘已经出了阁,嫁给了晋国公的嫡长子。院里还有大爷,四爷以及八姑娘。今日陪同国公夫妇一同为傅怀远送行的,就是大爷傅卓言。单从表面上看,他是个淡定沉着,温厚恭谦的人。虽然只是十七岁左右的模样,但看起来也是个能担当起事情的人。不过他并没有傅卓林那般喜欢板着脸,看起来也是个比较好说话的。
“三弟弟与五妹妹大可放心,四弟与八妹想必也很欢迎二位。”傅卓言很适时地添了一句。他只是微微挑起嘴角,就能给人一种大哥哥般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傅采蕴心道若是自家哥哥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傅卓林此时也沉默了。就像傅采蕴不太了解他想的是什么,他也不太了解傅采蕴在想什么。他望了妹妹一眼,似乎也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他答应过父亲,不能让妹妹受委屈。
“三哥哥,五姐姐!”兄妹俩正面面相觑,那一头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姑娘快步地望这边走来。只见那少年身穿月白色绛纹直襟长袍,看上去神采熠熠,神清气爽,脸上的笑容带着亲和力之中又透着一点狡黠。而他旁边的小姑娘看上去比傅采蕴略小一点,一件珊瑚红八答晕春锦长衣,衬得少女肌肤胜雪,白皙的脸上又带着几分晕红,煞是可爱。
“正说着你们俩呢。”傅卓言朝弟弟和妹妹挑了挑嘴角。不用说,来人自然是四爷傅卓琛和八姑娘傅采芙了。
“五姐姐,这都多久没见你了!你还记得么,有一次上元节我们俩跟着哥哥逛集市,差点走丢了。”傅采芙对着傅采蕴似是一见如故,她的笑容很甜,笑起来亲昵地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生欢喜。
傅采芙说的话傅采蕴自然不知。傅卓琛一听,便很自然而然地接了口,“那一次倒真真是把我吓得魂儿都快丢了。明明是你们两个小人央着我偷偷带你们出去的,若真是丢了,爹爹还不得将我吊起来打!”
“撇除这个,你以为你又做了不少好事了?”傅卓言半笑半嗔的接了口,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傅采蕴注意到,便是傅卓林,眉目间竟也隐隐含了笑意。
兄妹几人这般说笑,便立马将大家之间的距离都拉近了。傅采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竟然还与傅卓琛和傅采芙有这么些勾当,她感觉与他俩之间的距离登时又拉近了不少。
最让傅采蕴觉得开心的,是那一直在她身旁对着她甜笑的可人儿。傅采蕴只有一个哥哥,一直都没有什么姐妹。而她年纪还小,没有母亲带着也无法离开驸马府去别的公侯府做客,结识其他家的小姑娘,因此她也一直希望能有一些小姐妹和自己作伴。加之她虽然有个哥哥,可这个哥哥当得却跟她的父辈似的,哪里及大哥四哥笑起来那般亲切迷人?
“哥哥,咱们就去溪兰院吧。”傅采蕴眼含笑意,眸中自有一点灵动的秀气,欲说还休的模样让人看着不忍拒绝。
看着傅卓林点了点头,傅采蕴心下大喜。心想这哥哥想的莫非跟自己所想的一样?没想到往日缺少的兄弟姐妹和母亲的关怀,在这英国公府里竟然还能弥补上几分。傅采蕴与傅采芙当即就手拉着手,好像真的是亲姊妹一般有说有笑。毕竟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而且两人也不是太过冷淡怕羞的人,说着说着话也就变得亲密无间了。
另一边傅卓言也知道这个三弟是什么脾性,自然也就尽显大哥哥的本色很主动地关心起了傅卓林。而性子向来不定的傅卓琛也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捣乱。兄弟两个一唱一和的却让傅卓林无形中慢慢融入了他们。
甄氏在一旁看着,也就含笑地望着他们哄闹。几人一同往溪兰院走去。
看来入了这英国公府,也并非全然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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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快快息怒,别因为那不懂事的小丫头气坏的身子。”曹氏的大丫鬟念月在一旁劝道,同时眼疾手快地给曹氏斟了一杯参茶。
那个傅采蕴,当真是不知好歹!回到溪菊院,曹氏依然是余气未消。在午宴里头看在文昌大长公主和甄氏的面上她才稍稍隐忍了些,这刚前脚进了溪菊院便登时原形毕露。一直跟着曹氏的精乖伶俐的念月又怎么会不知主子在想些什么?这不就立马沏参茶来给曹氏下火了。
“那小丫头片子,长得就跟她娘一个模样,见着就腻烦!以后还真不知要去祸害哪家公子!今日她初到,就敢对我不敬,谁知她安的是什么心?往后她还会将我这个四婶子放在眼里?”
那个傅采蕴,竟然喊自己做二伯娘?这国公府里头谁不知道陈氏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陈氏出身
低贱,不过是小门小户里头的庶女,她岳家是谁曹氏简直连记也记不得了。平日为人也小家子气,畏首畏尾!本来自己想拉拢她站到自己一边好来对抗甄氏,谁知那陈氏瞻前顾后,一看就不是个能成事的。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寒酸过人,明明两人相差甚远,这傅采蕴竟然还能将两人比上了。这不就是明摆着看不起她么?
“嘘,夫人,您小声一点儿……”念月小声地劝道。虽然是自家的宅院,但这国公府里头人多口杂,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也许真的是五姑娘太久没来,所以才出了这么些错呢?”
虽然念月口头上这么安慰着,可她也明白曹氏定然不会接受她这一套说辞。因为她不喜欢傅采蕴,在傅采蕴还未住进这英国公府便已经不喜了。
傅五姑娘 不喜
如若说傅采蕴是因为长得像永宁公主才让文昌大长公主如此钟爱,那傅采蕴同时也是因为长得像永宁公主才讨曹氏嫌弃。
永宁公主出身高贵,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同时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虽然在公主中她也算是颇识大体的,对待夫家的人也是客气。但那天生的优越感与倨傲,却是不知不觉地隐隐流露出来。
起码在曹氏眼中看来,她便是这么一个人。
“她虽然笑得客气,就如同普通人家的嫂子一般,可却从来没有用过正眼来望我!”这是某一次,曹氏见完永宁公主后对自家夫君的抱怨。
当时的曹家还未如此得势,既然家里头有个公主做妯娌,另外那几房也是在偷偷觊觎着。虽然永宁公主往日住在驸马府,但也总是喜欢到英国公府去看自己的姑姑,间或还会带上傅采蕴。近水楼台先得月,曹氏自然想与永宁公主亲近一些,将来没准将来就能帮到自己的娘家。她还知道,陈氏曾经找过永宁公主,希望让自己为自己的侄子谋个一官半职。而曹氏要的还不仅如此,她希望能够将自己哥哥的女儿送进宫去,或者嫁入王府。而她所想要的,永宁公主都能帮得上忙。
然而,接近永宁公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又或者说,是曹氏太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永宁公主到英国公府多半是直接去给自己姑姑兼婆婆问安,并没有多少时间与其他夫人相聚。因此曹氏要见上永宁公主一面,倒也不是那么容易。曹氏也想到亲自到驸马府去找她,但自己自小养成的骄纵与爱面子却是不让自己做出这等事来。
刚与永宁公主接触时,她倒是客客气气地守着妯娌之间的礼仪,并未因自己的出身而睥睨其他夫人或是有什么不敬。当时曹氏心里也是乐呵得紧,想着公主便是公主,气度和礼数都是旁人比不得的。但跟永宁公主接触得多了些之后,曹氏发现事实却未必如此。
她虽然嘴角噙着笑,可却好像全然不用正眼看自己。有时自己跟她提某些要求,大多是与娘家有关的事,永宁公主会轻纠蛾眉,尔后只是莞尔一笑。虽然永宁公主没有明着向她承诺什么,但曹氏总觉得,她的一笑似乎就代表着她应了下来。
然永宁公主虽然是“应下”了,却从来没有真正让她尝到什么甜头。这么一来二去后曹氏也明白了,永宁公主不过是敷衍自己罢了,并不打算真的为自己做什么。而她那双大大的杏核眼顾盼流转之间却从来都不定格在自己身上,落在自己的视线也似乎从来都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她应酬自己,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她根本就没将自己放在心上。永宁公主的轻视,可算是激怒了曹氏了。曹氏本就不稀罕求人,对着别人也甚少放下身段,被永宁公主如此戏弄,于她而言真真是奇耻大辱。偏生这仇她还报不得,只得自己忍着。
傅采蕴与傅卓林要到英国公府,曹氏估计就是最不快的一个了。尤其是当她见到傅采蕴就会想到永宁公主那张风华绝世而又带着隐隐透着几分优越出身所带来轻蔑与淡漠的脸庞。
曹氏本还想着傅采蕴总会比她娘要好些,没想到她来的第一日就给自己难堪。难不成也跟自己的母亲一样,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对自己的轻蔑么?大鄢重文轻武,曹氏出身将门,在这些事上难免要敏感一些。
她那弯弯的眉眼笑意盈盈中又好像带着几许莫测的淡漠。就如刚才在午宴上,她只伴着文昌大长公主说说笑笑,其他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压根就像她的娘一样!还有自家的闺女,本来也挺讨得文昌大长公主欢心,可是傅采蕴一来,文昌大长公主眼中就好像眼中再也容不得别人似的眼睛只围着她转,这也让曹氏好不痛快。
“哼。”曹氏轻哼一声,随即搁下粉彩百花茶盏,“莫非她以为,自己还真是如何娇贵了。她可别忘记,她此时才是国公府里头最无依无靠的一个!”
*****
“这是六姐姐,这是七姐姐。”待傅采蕴在国公府住下后,傅采芙似乎真心将她当作了自家的姐姐一般。两人天天黏在一起像是形影不离一般好不快活。而傅采蕴也终于尝到了有小姐妹的感觉,原是那么地快乐。
在傅采蕴来之前,傅采芙多半是与六姑娘傅采菡和七姑娘傅采芸玩在一起。傅采菡是四夫人曹氏所出,傅采芸则是庶子的女儿。傅采芙心思单纯,并没有太多的嫡庶之分,因为是嫡女因此过得也平顺简单,有爹娘兄姊保护着,并没有见识过太多的人情冷暖。其实傅采蕴见到她,心中也是羡慕的很,也希望她能够一直这般单纯。
国公府前三个姑娘已经出了阁,四姑娘也快要嫁人。所以玩在一起多的年纪又相仿的就只有这几个小姐妹,如今又添了一个傅采蕴。
傅采蕴心中苦笑,自己以前在驸马府做惯了妹妹,万事都要哥哥让着。没想到一来到国公府摇身一变还成了个小姐姐了。虽然她明白,跟这些小姑娘比起来自己的身份到底会比她们高些,可毕竟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没有父母在身边,唯一血脉相连的就只有一个亲哥,还是要戒掉那些在驸马府任意妄为的性子为好。
除了先生给她们教一教书,做一些功课,除了应付日常课业之外也便没有太多任务。而傅采蕴天性聪慧,学得也快,加上以前在驸马府傅怀远也会为她请先生教书,对付日常课业也是绰绰有余。
做完功课后,几个小姐妹又会围在一起吃一下茶点,聊聊天。在以往六七八三个姑娘中,六姑娘因为年纪稍大,而且由于曹氏的缘故知道的东西也比另外两个妹妹要多,所以这个小圈子一直都是以她为核心。七姑娘傅采芸由于是庶出,因此性子沉静一些,而八姑娘傅采芙天真活泼,倒也没有太多心眼。
“你们听说了没有?听说二姑母会带着表哥表姐回来呢。”傅采菡一边捻了口玫瑰糕一边说,“我也许久没见过二姑母了。”
傅采菡口中的二姑妈便是老国公与文昌大长公主的嫡女端王妃,她多半时间都留在封地,在皇都的日子并不长。但每次她回皇都,都会在英国公府停留一些日子。
“真的么?二姑姑要回来了?阿娘竟然没有告诉我!”傅采芙顿时眉飞色舞。这小姑娘也盼着国公府多来一些人,热热闹闹的才好。
至于傅采蕴,也只能是莞尔一笑。她连英国公府的人都还没有认齐,就更别提远在封地的二姑母端王妃了。
“咱们的表哥,据说前些日子还被封为端王世子了。”傅采菡微微眯起眼睛,她的那双眼让傅采蕴感觉似乎是话中有话。由于曹家成为了今上的新宠,连带着整个曹氏在皇都的地位与实力都提升,成为了皇都的新贵。而曹氏一向喜好左右逢源,与其他贵太太们周旋多了,知道的事也多一些。她给傅采菡讲得多了,让傅采菡的消息比其他小姐妹们灵通许多。
“我可喜欢二姑姑了。”傅采芙毫不掩饰脸上的欢喜,看来她在这个国公府里头,也确实是个千人疼万人爱的主儿,“表哥表姐也都很好,只是二姑姑不常把他们带来皇都。”说着说着,她的小脸蛋上又流露出了几分惋惜。
说着说着,傅采菡突然凑向前压低了一点声音,“嘘,我还听说——这次二姑母带着表哥来,就是想要给表哥在皇都里找一个好姑娘家呢!”
说到这,几个小姑娘都一同哄笑起来。毕竟是小姑娘,到了她们这个年龄,对亲事这种事心情其实挺复杂,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一听到端王世子要说亲了,大家都纷纷想到自己,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轮到她们呢。
几个姑娘之中,五姑娘傅采蕴与六姑娘傅采菡正值豆蔻,要定亲虽是早了一些,但倒也未尝不可。而七姑娘傅采芸与八姑娘傅采芙还是金钗,更是不急。
“哎,我说我都没见过这个世子表哥几面呢,他一下就该娶妻了。”傅采芙嘟了嘟嘴,不免有些可惜。虽然见的很少,但印象中的端王世子面相清秀,身姿挺拔,形貌昳丽,双眉英挺入鬓,倒跟二姑姑有些相像,能够嫁给他作世子妃,应该也是不少姑娘的梦想。“六姐姐,看你说得这般眉飞色舞,该不是对表哥……”
“你胡说什么!自家姐姐都调笑,采芙妹妹你可真是了不得!”被傅采芙这么笑话,傅采菡的脸微微有些红了,直瞪着妹妹道。
这时候,侍女又捧了几碗银杏莲叶羹上来。傅采芙一看就眼馋了,那时她最爱吃的。“五姐姐你尝过这莲叶羹没有?国公府的李掌厨做的,特别的好吃呢!”傅采芙虽然自己喜爱,倒是不忘给傅采蕴介绍,还把碗往她跟前推了推,示意让她赶紧趁热吃下去。
“八妹妹,你着急什么?”傅采菡微微嗔了一句,但语气却是轻柔,“你这话说得不好,五姐姐的生母可是堂堂的公主,自小在驸马府里头长大,吃穿用度怎会比国公府差?你这么说,可会讨五姐姐不高兴的。”
傅五姑娘 莲叶羹
傅采菡话这么一说,不仅是傅采芙愣了愣,就是傅采蕴也怔忪了一下。这话明着似乎是说傅采蕴养尊处优,受着的待遇也比她们要好。可实际上谁不知道,驸马府的当家主母的位置缺了那么久,而傅怀远念着旧情一直没有续弦,傅采蕴很小的时候就缺少母亲照料。傅采菡这么一说,也是为了激一激傅采蕴,顺便再挑唆一下傅采芙与傅采蕴之间的感情,刻意地让傅采芙知道她跟傅采蕴并不一样。
如果说傅采菡也对傅采蕴心怀间隙,也并非全无道理。
虽然傅采菡对永宁公主没有偏见,但永宁公主的种种通过母亲的话已经早早地传入她的耳中。这曹氏口无遮拦,几乎什么话都不会瞒着女儿。渐渐的傅采菡通过母亲的口形成了自己对三伯父一家的印象。这自然也是负面多于正面了。
除了母亲的话,傅采菡切身感受到的才是对她的影响才更加大。本来作为文昌大长公主小儿子的嫡长女,平时为人也八面玲珑,机灵聪颖。即便文昌大长公主对自己母亲的行事做派有些不喜,但总归是疼爱她的。她得到的宠爱,并不会比傅采芙要少。所以傅采菡对傅采芙倒也没什么不喜欢的。而傅采蕴到了这英国公府,不仅是她美美的小日子到了头,也是傅采菡的美好日子到了头,这叫她如何能够宽心呢?
自打傅采蕴到了英国公府后,不仅出身高人一等,连相貌也隐隐看出将来定当是倾国之姿。纵然是自恃美貌的傅采菡见到她也不得不感慨傅采蕴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冰肌玉肤,水灵灵的模样看着就想让人捏一捏。她还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傅怀远带着一双儿女回英国公府。当时傅采芙见到跟在傅怀远身后的傅采蕴,已经低呼了一声“神仙姐姐”。而傅采菡也不得不承认,傅采蕴不笑的时候那淡淡的眉眼确实犹如冰山上的一株雪莲,清丽脱俗,傲然独立,让人可望不可即。
最让傅采菡接受不了的是傅采蕴还霸道地霸占了文昌大长公主的宠爱,现在的文昌大长公主天天唤人去将傅采蕴请到她的慈心阁里头嘘寒问暖,关心她的课业与日常情况,好像恨不得要补偿这些年来跟这个孙女少见的面才甘心。傅采蕴一来,简直要将傅采菡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夺走了。
“那丫头有什么,不就是仗着有长公主的宠爱么?”有一天,曹氏抚着傅采菡的鹅蛋脸,眼里却是流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可是英国公府里头日常大小事务这么多,又岂是长公主能管得了的?说到头来,她也就跟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差不多!”当时曹氏不过是想要安慰女儿,自己却反倒愈说愈气。没想到这番气话,却让傅采菡记着了。
傅采芙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她似乎确实是将傅采菡的话听进去了。
傅采蕴看着傅采菡,一时也默然无语,心里更是哭笑不得。这母女俩还真是了得,虽然确实是自己不对,认错了曹氏,可她至于记恨记到这地步?自己也不过是个晚辈而已,她看不惯自己,还得挑唆女儿也来为难自己?那一刻,傅采蕴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身体八岁之前曾经惹毛过这母女俩。但一个黄毛小儿做的事再怎么过分也是有限度,如果她们俩果真这般记仇,那就只能说真是她们心胸太过狭窄了。
这么小心眼的人傅采蕴最是不喜。她还是更偏爱直来直去有事直说的相处模式。不过这在这英国公府似乎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因为这母女俩的轮番为难,让傅采蕴好难得对英国公府生出的好感又开始慢慢减退。
傅采芙看见五姐姐皱了眉,还真以为是自己让她苦恼,忙睁大眼睛摇头道:“五姐姐莫要生气,采芙并没有丝毫看低五姐姐的意思……”傅采芙确实是真心喜欢这个玉人儿般的神仙姐姐,可惜以往她来国公府的次数少得很,她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同她好好地说上话。没料到上天竟然让五姐姐到国公府来住,这真是乐坏她了。一开始她还担心五姐姐不好接近,可没想到她笑起来却是这般甜美亲切,迅速就能够打破人的心防。这回傅采芙见傅采蕴难得地皱了眉,也不由得委屈地抿了抿唇。
见着傅采芙这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傅采蕴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说点什么就真的太对不住她了。没准还会给人嚼舌根,说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寄居到国公府还诸多挑剔,嫌弃这里的伙食呢。傅采蕴又望了傅采菡一眼,心道自己以前在驸马府没有那么多暗流汹涌的安乐日子还真是幸福。
傅采蕴又望了望傅采芸。傅采芸作为庶出,察言观色之事自然是强于傅采芙和她,想必她也明白了傅采菡的意思。但她似乎很了解傅采菡的做派,她是庶出的姑娘,而傅采菡又这般强势,傅采蕴初来乍到,即便是有文昌大长公主撑腰,也不值得傅采芸为了她而开罪傅采菡。傅采芸的身份决定了她的行事必须小心翼翼,现在局势还未明朗,站在傅采菡一边或是倒戈到傅采蕴身边也是需要好好斟酌。
“六妹妹和八妹妹都误会了,五姐姐可是从未嫌弃过这莲叶羹。”傅采蕴莞尔,“英国公府的莲叶羹与驸马府的口味不一,各有千秋。李掌厨做的清淡一些,放的莲子与菱角也多一些。而驸马府的张掌厨的汤底更加浓稠,偏爱放莲蓬一类的物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按我来说,都是各有各的好。”说罢,傅采蕴又笑着拍一拍傅采芙的手,“改日八妹妹若是喜欢,五姐姐把张掌厨请来给八妹妹做莲叶羹吧。”
见到傅采芙的眉头舒缓开来,傅采蕴的心也稍稍放下。傅采菡的心思再不好,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丫头,若是给她一点时间,也能处理得当。傅采蕴一番话,既不贬损驸马府,也无得失国公府,说得也是圆滑。想必傅采菡揪不了她小辫子。
“那改日,采菡可是要好好领教一下驸马府张掌厨的手艺了,五姐姐说话算话才是。”纵然心下不悦,但该有的大家之礼傅采菡自然不会丢,她最后也只能颔首一笑。
傅采蕴心道谁跟你说话算话,谁不知道如果真请了自家掌厨来省不了还得被她一番刁难,她可不想再听这些冷言冷语。更何况她就从未见过张掌厨给她做过莲叶羹。
*****
同傅采芙回到溪兰院,傅采蕴才真正松了口气。果然还是这一房好,人人都待她与哥哥好,气度风度便是跟曹氏母女相差甚远,不愧是持家的。
“五妹八妹,你们又跑哪里玩了?”刚进溪兰院,两人迎面而来便撞到了傅卓言。傅卓言为人温逸谦和,就如翩翩君子一般温润。傅采蕴倒也很是乐意同他打交道,还曾经冒出一些邪恶的念头比如希望傅卓言才是她的亲哥哥。
“我们在流水亭吃了茶点。五姐姐还说以后要请驸马府的掌厨来给我们做茶点呢。”傅采芙的眼睛闪着雀跃的光,她这般乖巧,也不愧让母亲哥哥这么疼她。傅采蕴心中苦笑,自己本是随口搪塞的这丫头还真的当真了。
“驸马府掌厨的手艺,那大哥也得好好试一试了。”傅卓言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傅采蕴瞥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也跟着自家妹妹来闹了?傅采芙不知道驸马府长期处于没有主母内务混乱的状态就算了,傅卓言总该知道吧?
“大哥哥快别打趣采蕴了,国公府的李掌厨这么得力,蒸炒煎焗样样在行。哪里是驸马府里头的厨子能比的?就怕到时让大哥哥见笑了。”如果说刚才只是一份傲气使然才让傅采蕴不在傅采菡面前说真话,那么对着傅卓言和傅采芙她倒是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了。
傅卓言起初还以为她只是谦虚,可傅采蕴那双漆黑的双眸却毫不躲闪,真诚得很,看来并非虚言。傅卓言又想起依着三叔那脾性,自然是不甚管内务。估计也没将傅卓林和傅采蕴照顾得有多好,这才微微有些懊悔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是傅采芙似乎还全然不觉察傅采蕴的苦衷,略带撒娇一般地望着她,“五姐姐,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芙儿,你不是一贯都很喜欢李掌厨的手艺么?你的小嘴巴一贯刁得很,我看驸马府里头的掌厨手艺未必适合你。人家掌厨管的是一大家子伙食的,哪能专门来给你做茶点?你还当自己是个公主呢。”
傅采蕴有几分感激地望着傅卓言,看来他似乎也终于明白了,懂得给自己解围。
“对了。”傅卓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恍然道,“五妹妹,方才祖母派人来喊你去溪翠院呢。芙儿,母亲也说要找你。现在母亲应该在祖母那里,你们俩一块去找她们吧。”
傅五姑娘 新衣裳
溪翠院是国公府里头最大的院落。就算走了那么多遍,傅采蕴还是觉得有些眩晕。幸而她虽然认人不行,认路倒是不错,况且还有傅采芙熟门熟路地带着。虽然走得地方很长,但两个小姐妹在一起自然说说笑笑也便过去了。
绕过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目之所及尽是雕梁画栋,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园林里各色奇葩争奇斗艳。两人绕过一个很大的石壁,石壁上头画着气势磅礴的澜沧江,乱石穿空,浊浪滔天,拍打着峻峭的悬崖石壁。听傅采芙说,这块石壁是开国皇帝崇阳帝赐给大鄢第一任英国公傅泊的,上头还有皇帝的亲笔题字。皇帝特地请了全国各地一百多个能工巧匠耗时三年零六个月才凿成的,为了纪念首任英国公在澜沧江一役中大获全胜,为征服大鄢征服西南奠定基础。可也算是国公府的镇宅之宝。
别看傅采芙平时总爱犯一些小迷糊,说到自家的事可是清清楚楚。看着她面上那骄傲的神色,傅采蕴暗自羞愧,同为傅家子孙,自己也当得太马虎了,也真辜负了祖母与父亲的疼爱。
“玉儿应当很快便回来了吧?” 文昌大长公主捧起素面朱碧琉璃茶盏,轻轻地吹了口茶沫。里头的顾渚紫笋嫩洁细腻,甄氏特地让厨房里头的人筛了三遍,将里头不洁或发皱的茶叶都剔除掉,再配以北象山特产的温泉水,香气虽浓,却不会醉了人。
能让文昌大长公主如此惦记的,便是她唯一的女儿端王妃傅明玉了。
“媳妇粗粗地算了一下,按照王妃给国公府的信,如无意外,应当十日后就能到皇都了。”甄氏答道。
“十日……”文昌大长公主闭了闭眼,似是在计着什么数,“这么些日子,还来得及给那几个丫头做几套新衣裳么?”
“府里头倒是不缺做针线的,只是要赶这么多件的话……”甄氏顿时面露难色,双眉微微一蹙。初春的时候,甄氏就已经吩咐做针线的给少爷们各做了五套新衣服。按照文昌大长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在端王妃来之前起码也给每个姑娘都做三套新衣裳。
“长公主、大嫂莫要担心。”端坐一旁一直沉默的曹氏此时发话了,“如果大嫂不嫌弃,这件事便交给妾身吧。大嫂身体不好,却要管着整个国公府,也真是辛苦了。如果我能帮你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甄氏不由得微微一怔。虽然她现在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但她的地位正不断地被曹氏挑战。虽然她也贵为名门之后,但振威侯府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到了她这一辈,嫡出一系只有一个男丁,便是甄氏的亲哥。偏生这哥哥还不争气,自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反而惯坏了,资质平庸还不思进取,让振威侯府的地位也随之慢慢衰落。自己倒还有一个妹妹在宫中做昭仪,却无子嗣,因而入宫多年仍不能被封妃。反观曹氏这些年迅速崛起,不仅曹郁做了今上跟前的红人,就是曹氏的姐姐也嫁了郡王做郡王妃,倒是风光得很。
振威侯府里头的人不争气就罢了,最让甄氏心酸的,就是自己这副身子也那般不争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既要操劳英国公府又要为娘家忧心,甄氏的身体愈发的不好。而她的身体不好就更加让觊觎着管家主母之位的曹氏有可乘之机。但甄氏好歹也是英国公夫人,便是再如何也轮不到曹氏当这当家主母。曹氏心里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要的不是当家主母的虚名,不过是想要握着实权罢了。不可否认,如今四老爷这一房的势力也愈发的大起来。
甄氏粗略地算过,现在针线房里头的绣娘要帮这几个姑娘赶衣服时间是很不足的,而且还要加上傅卓林与傅采蕴,只怕会更加捉襟见肘。但若是交给了曹氏,没准她还会到娘家去借人?若真是如此,英国公府还颜面何存?她这当家主母岂不是让人笑话了?
“这么一桩小事,就不劳烦四弟妹了。”甄氏说完,却又轻声咳嗽了起来。
“云姑,上次我让你做的银露枇杷膏可是吩咐人做了?”文昌大长公主见状,倒不急着表态,只是侧身望着身旁立侍着的人。云姑跟着文昌大长公主也有好些年了,也是个办事利索的主。即便是何总管,也得给几分薄面。
“回长公主的话,已经做好了。可以随时分给各房了。”银露枇杷膏是贡品,据说对身体大有裨益。今上赐了一些给老国公与文昌大长公主,而长公主则命云姑将大部分都分发给众房。养尊处优了数十年,活到她这般岁数,长公主又有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给大房再多一点儿。”这一句话,自然是特指将枇杷膏多给一些甄氏。曹氏听了又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
“这做衣裳的事你俩也别争了。”吩咐完云姑,文昌大长公主又转向两个媳妇,“谷哥儿媳妇身子不好,就别要强了。至于宽哥儿媳妇也未尝试过做这种事,不妨慢慢学习一下,你们俩就一同协助着做吧。”
曹氏心中冷哼一声,这么简单的活儿,还需要如何学习?文昌大长公主的意思,不过是不想将太多东西交给她打理,怕她僭越了本分威胁到甄氏罢了。但曹氏也不是糊涂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说了几句感谢长公主给予机会之类的客套话。
“给祖母请安。”这边厢婆媳几人方才讨论完衣裳的事,那边厢便响起两把少女特有的娇脆的声音。这么一叫,顿时叫得文昌大长公主眉开眼笑。“原是蕴丫头和芙丫头,你们两个小灵精这么久没来给祖母请安,倒是让祖母好生记挂。”
傅采蕴跟着傅采芙走进慈心阁时,一眼就瞄到了次座上的曹氏。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文昌大长公主与甄氏都在这里,谅她曹氏也不能怎么了自己。这便又放心了下来。
“哇,原来我们又可以做新衣裳!”傅采芙知道后高兴得蹦了起来,望了望甄氏又将目光转向文昌大长公主,“那我可以自己挑布匹么?”
“八姑娘,这么快便急不可耐了?”曹氏抿唇一笑,只是微抬嘴角,“不过四婶婶可要告诉你,本来针线房的绣娘便不够,此时再加上三爷和五姑娘……可能每人做不得三套衣裳。”
傅采蕴心下暗自叹息,看来这曹氏便是真的要揪住她不放了。即使是半开玩笑也还是要拿她说事,更别提她背后不知是不是已经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她看上的是自家爹爹可是被阿娘仗着公主的身份横刀夺爱,所以现在母债女还,把所有怨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傅采蕴也被自己这样的脑补给逗乐了,假若真的被阿娘横刀夺爱,那也是爹爹的福气了。
听着曹氏这般话中有话,傅采蕴可是难以像傅采芙那般雀跃。她只得对甄氏道:“其实采蕴觉着自己的衣裳也挺新的,再说了,采蕴本就没什么机会见二姑姑,也就不怕让二姑姑发现采蕴的衣服重了。”傅采蕴觉得自己的说法也是说得通,心下有些得意,尔后怕甄氏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呀,采蕴觉得以前刘嬷嬷请来的驸马府里头做针线的绣娘也是很不错,采蕴回头让她们给采蕴和哥哥做衣裳便好了。”
“那倒不必。”曹氏用帕子掩唇一笑,“五姑娘放心,英国公府里头还是有不少干针线活的,断断是不会怠慢了五姑娘和三爷的。五姑娘放心,这里的针线房也不比驸马府的差,你就将这件事交给大伯娘和四婶婶吧。”
这女人究竟有有多恼恨自己?傅采蕴终于生出几分不满了。明明知道自己只是想为甄氏分忧,她还偏生说得自己好像在嫌弃国公府的针线房一样。
“你们放心。”甄氏也来适时圆场,“就算做不了三套,起码也会做两套。芙儿那么想挑料子,那到时便让你挑去吧。”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四弟妹就是这样管不住嘴巴,因此也不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每个人都会有新衣裳,蕴丫头,芙丫头,你们都无需担心。”本不欲插手这些事的文昌大长公主听傅采蕴说出这番话,也开了口。她那威严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傅采芙欢天喜地的甜甜一笑,看来她全然没有发现这阁里头的暗流涌动。
“对了,不知祖母将采蕴唤来有何事?大伯娘跟四婶婶都在,看来祖母不会只是来问孙女功课吧?”傅采蕴有意无意地走到文昌大长公主身侧,很是亲昵地挽着她,特地把话题岔开。
“其实想找你的是我。”甄氏将傅采芙搂在怀里,又望着傅采蕴笑道:“太后知道你来了国公府,想要我带你入宫好让她见见你呢。瞧你多有福气。”本来太后也想连傅卓林也见上一面,但考虑到傅卓林还在书院念书,便也作罢。
“见我?”傅采蕴有些愕然,但片刻后又马上明白了。自己的母亲永宁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那便是太后的亲女儿,那太后就是她的亲外祖母了。也许以前永宁长公主也会时常带着傅采蕴入宫,但八岁后的傅采蕴就没有再入过宫了。
想着有这样一个外祖母,傅采蕴也不禁偷偷乐了。连看着曹氏的时候,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
傅五姑娘 出身
“我的衣服不是还很多很新么?”刘嬷嬷很是疑惑地看着傅采蕴一回屋就翻自己带来的那几箱子衣服,还不知自言自语着什么。
平心而论,傅采蕴的衣服确实不错,用料精致名贵,一针一线也是用的金线银丝。虽然府邸修葺这样的大事刘嬷嬷管不着,但针线房这种事情她还是能管得住。虽然傅怀远不太管府中内务,但永宁长公主下嫁来这里时那嫁妆名单可是丰厚得让人咋舌,那叠地契和庄子商铺的契约刘嬷嬷看着也是印象深刻。如果不是驸马爷上进,根本没有必要丢下子女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驸马府有这么丰厚的家底,要请一些出色的绣娘便不是难事。傅怀远本也不是一个爱挥霍的纨绔子弟,若是以前永宁长公主在的时候打赏或是吃穿用度可能还大手笔了一些,但现在那些嫁妆存了那么多年,估计堆不成一座金山也能堆成银山了。刘嬷嬷每每看到驸马府里开始染上风霜的朱门台阁便有些心酸,让旁的人看了,还以为是驸马爷怎么将这么丰厚的家底都给败光了呢。如果是永宁长公主在,驸马府一定会被整修得光鲜得体吧?
女孩子必然都喜欢新衣服,傅采蕴也不例外。但若是给自己做新衣服让甄氏这么为难,那这新衣服她也便不要罢了。反正她以前的衣服也很光鲜,大多都只穿了不超过两次,用来对付端王妃估计也是有余了。而且若真是姑侄,又怎需靠华丽光鲜的外表拉近彼此的距离?
但现在她不光要见端王妃,还得入宫,这新衣裳看来也是马虎不得,不是她想不要便能不要的。文昌大长公主也给两个媳妇下了死命令,至少每个姑娘再加上傅卓林每人得有两套新衣裳。
“姑娘就别太忧心了。”琉冬微微一笑,一边笑一边给傅采蕴脱掉外衣,“这种事也不是姑娘该管的,姑娘还是做回自己的分内事,好好想想怎么去哄哄太后吧。”
“琉冬,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你还教起主子来了?”刘嬷嬷轻叱一句,琉冬马上噤了声。至于说傅采蕴要如何讨太后欢心,刘嬷嬷觉得,便是凭着太后对永宁长公主的喜爱,就是傅采蕴什么话也不说就是呆在那儿,太后便已经很欢喜了。某种程度上,太后对傅采蕴的感情与文昌大长公主有点像,但或许会比文昌大长公主更深厚一些。
傅采蕴拿起那件铁锈红撒亮金刻丝攒珠妆缎裳,终于喜笑颜开,欢喜得不得了,“喏,这件缎裳我才穿过一次,漂亮光鲜得紧,即便是穿着入宫见太后也没问题。我得赶紧拿过去给大伯娘看,让她无需给我做衣裳了!”
刘嬷嬷无言地望着傅采蕴欢喜的笑,她这一笑,确实有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一股说不出的舒心在心间缓缓流淌,直到身体各处。但通达过后她的心中又不由得有些心酸,明明是曾经最得宠的永宁长公主的唯一的女儿,竟然入宫了也没得一件新衣裳穿。抓着一件旧衣服也在欢喜个半日,只因她不想为甄氏添麻烦,也不想连累了姐妹们。
永宁长公主,若是你在天有灵,见到女儿这般,可是会难过?不过傅采蕴没有了永宁长公主那因为长期得宠和久居上位的傲气与骄纵,反而多了几分平顺柔和。这对于她未来的夫家固然是一件好事,想必也能够更加讨婆婆的欢心,只是这样,又会不会更容易让她受到伤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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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抚摩着女儿的俏脸,不由得微微有些心疼。她这女儿什么都好,有脸蛋有头脑,也讨得长辈的喜爱,本来她自然是没什么不满的……可自从那个傅采蕴来了,不仅是外表气度,或是出身受宠,甚至连日常课业,都将自家女儿给比了下去。这可让曹氏如何能忍?
今日,竟然就连太后也要宣她入宫。虽然她知道出身无法选择,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但她就是不甘!曹氏握着傅采菡的手,微微叹息,“菡儿,娘出身普通,也真是委屈了你这么个可人儿了。”
“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女儿可从未嫌弃过您。”傅采菡也普遍要比同辈的姑娘要早熟一些,自然明白曹氏心中的感慨。她的母亲出身将门,从小便争强好斗,事事都要最好的。如今眼见自己的女儿因为傅采蕴而被冷落,自是心中郁结。
“不过菡儿,你也不必太担心,娘答应你,会尽力让你讨得二姑母欢心的。”曹氏明白,若论出身傅采菡不管怎么努力,也会比傅采蕴矮上一节。永宁长公主纵然早逝,她也依然是今上唯一的胞妹,太后唯一的女儿。因此无论如何比较,这一方面都是比不过她的。但曹氏可是不会就此认输。
端王妃傅明玉要回皇都洛阳,她这次除了陪同夫君端王回朝述职,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给自己的长子,当今的端王世子在皇都里挑一个世子妃。
虽然文昌大长公主说得无心,可曹氏却是清清楚楚地记住了。
这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必须要把握。这也是女儿能够翻身,比得上傅采蕴的最佳机会。夫君是每个女人的天,饶是你傅采蕴样样出彩又如何?若是找不到一个好夫家,下半生也只不过是在凄凉孤清中度过罢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端王妃孝顺母亲是出了名的,这次难得回皇都一趟,定然会在英国公府小住几日。没准到时候,那个端王世子也会跟着到国公府……
曹氏也见过那端王世子穆清尧,不过当时穆清尧还是个小孩子,便已经出落得一副好相貌,眉目如画,举止泰然。穆清尧这次归来,已是十六,应当会比以前更加英挺硬朗。不管如何,相貌总不会差了人。据说他还不仅生得好,而且还精通诗文棋艺,当得上是一个才子。一句话说,他便是贵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当然这穆清尧也不是主要的,如果能让他喜欢傅采菡自然是好,但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端王妃。如果不是她合意的儿媳妇,谅是儿子再喜欢也没辙。
因此,如何讨得端王妃欢心,这是最重要的事。虽然傅采菡只是豆蔻,要成亲不免太早,但若是能够让端王妃喜欢,先定了亲,等及笄过后再嫁也未免不可。而且端王妃毕竟是傅采菡的亲姑母,如果她能够做傅采菡的婆婆,想来傅采菡在端王府也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曹氏对自己的女儿充满信心,不过那是在傅采蕴到国公府之前。人多了难免会有比较,若是端王妃拿自己的两个侄女这么一比,没准这么一桩好姻缘反倒还便宜了傅采蕴……
曹氏又怎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
“你这傻丫头,这是在做什么?”甄氏见到傅采蕴兴冲冲地将她大箱子里头光鲜亮丽的锦服拿来,不免有些心疼。她原以为傅采蕴是个自小没有娘管教,又被父亲宠坏的姑娘,当文昌大长公主提起要让她照顾傅采蕴时,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没有想到,傅采蕴比她想的可是要懂事得多。
“四婶婶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国公府的针线房哪会这么缺人?再怎么不济,也总缺不得你这小祖宗那一件衣裳。何况你下月初一还要随我入宫去见你外祖母,难不成你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入宫去?”
“大伯娘,难道我这件衣裳不好?”傅采蕴略带娇嗔地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甄氏。
“好是好,但大伯娘要送你衣裳,难不成你还不要了?”甄氏笑吟吟地摸了摸傅采蕴的头,“大伯娘答应了你的事,又岂会说话不算话?你就安下心来吧。”
傅采蕴这么通达,也让甄氏欣慰得很。这也难为了她这个千金闺秀了。她更加暗暗坚定即便是用尽别的关系门路,多费点银子,哪怕是用她自己的钱去请人,也必然要在十五日之后赶上给姑娘们都做上新衣服。
上次被傅采芙这么一说,曹氏还当真派丫鬟去让傅采蕴前去挑布匹。傅采蕴知道刘嬷嬷一向对这些事比较熟悉,以往给她缝制衣裳的事也归刘嬷嬷管,便带上刘嬷嬷和琉冬一同去了。
只是当她们到了的时候,针线房也就只剩下三匹布匹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木桌上。
“五姑娘,真是委屈您了。其他布匹都被姑娘们挑走了,您来得晚,所以也就只有这三匹。”不知是不是害怕傅采蕴会生气,侍女笑得谄媚。傅采蕴认得出,眼前的侍女便是时常跟在曹氏后头的大丫鬟念月。
当真是自己来晚了一步么?恐怕曹氏是有意最迟才通知自己的吧。傅采蕴用手摸了摸那几匹布,这曹氏还连这一步也设计好了。其实这布料光是用看的,便已经看得出跟傅采蕴从驸马府带来的衣服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刘嬷嬷与琉冬也不是糊涂人,只这么一看便知道定然是有意而为之。念月见主仆几人微微变了脸,又立马笑着走上前,“五姑娘,真是对不住,时间仓促,也来不及等杭州那边的绸子送过来了。念月已经狠狠地责骂过了负责选布匹的那个丫鬟了,还罚了她三个月的月钱。还望五姑娘不要见怪。”
傅五姑娘 兄弟俩的勾当
不要见怪?琉冬柳眉一竖,这不都欺负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不要见怪?想来自家主子在驸马府虽然少了些人照顾,可也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除了傅怀远与傅卓林便没人管得了她,而且这两个主儿也不太爱管事。傅卓林虽然也会管着妹妹,但大多是功课礼仪这一类的,至于吃穿用度的他素来不管,便是管了也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妹妹。
而在英国公府,这曹氏不仅不让傅采蕴自个儿挑些纹样花边,这也就罢了,还给这么劣质的绸缎布料给她,这不是存心要欺负她么?
“姑娘,琉冬可不能让她们这么平白地欺负您,若是犯什么家规,琉冬也在所不惜了!”琉冬在傅采蕴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言毕又上前来一步走向念月,“这么些料子,也能是给五姑娘穿的?也能配得上五姑娘?”琉冬是永宁长公主亲自挑的,从小便一直跟着傅采蕴。傅采蕴一直待她们几人很是优厚,可能在驸马府的日子过得太舒服,因此也养成了琉冬不怎么怕事的脾性。
念月仗着有曹氏撑腰,自己也就不怕琉冬。“我这是在跟五姑娘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
琉冬正欲发作,傅采蕴一拉她,很顺当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示意她闭嘴。念月见傅采蕴不说话,也不表态,只是淡淡地瞅着自己,又加了一句道:“五姑娘若不信可以打听一下,国公府一向都是在杭锦缎庄买布匹。虽然这次的料子差一些,但纹样却是很好的,不信姑娘仔细看看?”
念月见傅采蕴看起来没有气恼,声音也不禁有底气了一些。
“我信,四婶婶办的事我又怎会有什么不满?”傅采蕴樱唇微抬,“只不过我用不惯那杭锦缎庄的东西,平日在驸马府,我用惯的是兴隆布庄的布料。而且布匹也一向是我亲自挑的,我立马便找人去兴隆布庄买几匹布回来。”末了,她还不忘露齿淡淡一笑,“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四婶婶。我也不希望让大伯娘知道,不然又该唠叨我了。”
“对了。”傅采蕴扫了扫桌上剩下的三匹布,“这几匹布就赏给你跟针线房的丫鬟们吧。权作我的一点心意。”说罢,傅采蕴没有给念月回话的机会,转身便走出了针线房。
“姑娘,说得真好!就是您头转得太快了,念月那副龇牙咧嘴的嘴脸你看不到呢!真是乐死人了。”琉冬在傅采蕴身后掩着嘴笑。
“琉冬,你也真是,以后没事可别乱给主子强出头。姑娘也是有主意的人,哪需要你说话?你这么越矩,反而给姑娘落下一个罪名说她不会管教下人。”刘嬷嬷提醒道。
傅采蕴的表现倒是挺让刘嬷嬷满意。虽说这孩子没了永宁长公主的傲气,但这身傲骨仍在,虽不会轻易侵犯他人更不会轻易让人侵犯,也不愧是永宁长公主的女儿。刘嬷嬷终于稍稍放心了些。
“姑娘,您不告诉国公夫人好么?这样岂不是放了她们一马?四夫人身边那个大丫鬟念月就已经敢如此嚣张了。”琉冬抿了抿唇。
“这点小事,又怎好让大伯娘操心?她身体不好,国公府大大小小内务这么多,已经够她烦心的了。我是来寄住的,又不是来添乱的。”一旁的刘嬷嬷看着傅采蕴这般通达,不禁弯起了眼睛。小小丫头,这么明事理倒是难得。也许这一切都与她早年丧母有关吧。
主仆三人正走着,便看见一对行色匆匆的母女在不远处走过。英国公府人很多,虽然傅采蕴还在努力认着,但能记下的终归有限。本来傅采蕴是不爱去理与她不甚相干的人,这对母女之所以惹得傅采蕴多看了几眼,是因为她们看起来有些特殊。
那妇人穿得朴素,不过是一条米稠黄绫裙,至于那少女倒是好一些,穿着石榴红排穗月白纱裙。二人看起来不像是奴才下人的装扮,却又不及府里头那些夫人与姑娘。两人的步速比较快,傅采蕴只看了她们几眼,她们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姑娘,这是在看什么?”琉冬在一旁问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两个人究竟是谁罢了。”傅采蕴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罢了,反正这府里头,有太多轮不到我管的事了。”
从针线房回来,傅采蕴一时兴起,便绕道去了溪梅院去找自家亲哥傅卓林。
傅采蕴刚进院子时,傅卓林正在院中练剑。他一身玄色衣袍,矫健敏捷,眼神锋利犹如鹰隼,手法姿势皆是娴熟果断。只见傅卓林绞起落叶,手腕快如闪电般的转动了几下,那些被绞起的落叶便扑簌簌地化为齑粉掉落在地,再被风一吹,便随风而逝,杳无影踪了。
“哇。”傅采蕴听到身后的琉冬不自觉地低呼了一声,不由得心下好笑,莫非自己那经常板着脸的哥哥也能靠舞剑来吸引到女子的欢喜了?但即便是傅采蕴,也无可否认傅卓林的剑舞得的确是出神入化。
“你若要来,怎么不让沈震前来通传一声?若是伤到你便不好了。”
“自己哥哥哪还要通报什么?”虽然傅卓林不苟言笑,但傅采蕴除了觉得他略有些无趣之外倒也不惧怕他。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再怎么样傅卓林也不可能不待见她。“你呀,不是在书院学堂学书就是在溪梅院里舞剑,就不怕被大哥哥和四哥哥说你不合群?”
看着自己哥哥老是这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傅采蕴也有些头大。虽说在驸马府他也就习惯了独自一个,顶多偶尔被傅采蕴缠着。但来到国公府,饶是他再怎么不喜欢与其他人交往,也总该和傅卓言和傅卓琛打好点关系吧?他倒好,还以溪兰院人多为名跑到父亲以前住的溪梅院练剑看书,还真只把溪兰院当自己睡觉的地方了。
“没有你缠着我,倒真是清静了许多。”面对妹妹的略带责备的口吻,傅卓林的眼中含了点笑意,他这话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惋惜。
傅采蕴原想着傅卓林以前是因为只有她一个妹妹而没有其他兄弟伴着才被迫孤独,心里其实也和她一样渴望着能够热闹一些,没想到相处了五年她还是不够了解这个哥哥。“哼。”傅采蕴跺了跺脚,也就只有在他面前,她才真正毫不节制地撒泼,“我来接你去溪兰院吃晚膳。你每日都说练剑这是个什么事?”
“哪还有要你接我去吃晚膳的道理?”面对傅采蕴的说辞,傅卓林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他也随之将剑放回的鞘中,倒也还真的跟她走了。对于这个妹妹,傅卓林虽然言语上不太忍让,但心里头却是喜爱和迁就的,不过表达得并不明显。
见到傅采蕴领着傅卓林回来用晚膳,几个兄弟姐妹还有甄氏见着也觉得好笑。这尊请不动的大佛,还终于让傅采蕴给抬来了。
“三哥,那三招剑式可都练好了?没有问题吧?”傅卓林犹如往常那般吃饭吃得很快,等到众人都吃完后便马上告辞了。瞧他那阵势好似又要去练剑一般。傅卓林虽然好武,但傅采蕴还未见过他这般刻苦,觉得古怪便想追上去看怎么回事。谁想傅卓琛已经走在了傅卓林旁边,还压低声音这么问道。
“放心吧,虽然是练不到十足但也有九成了,如无意外应当没有问题。”傅卓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
“三哥,那便靠你了!”傅卓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要胜过那薛三,估计没有什么问题了。”
傅采蕴不明所以,又觉得不太对劲,便在后头一路跟着两人。由于她一点也不打算掩饰,距离也相隔很近,傅卓林和傅卓琛很快便发现了她。
傅卓琛一见到傅采蕴,唇边兴奋的笑容便僵住了。傅采蕴也不装懵,直接便走到二人身边,“快告诉我,你们俩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还以为自家哥哥独自一个人练剑是不合群玩孤僻呢,谁想到原来还是跟傅卓琛勾结在一起。
对于傅卓琛,傅采蕴也是不怕。许是当惯了弟弟,他不如傅卓言沉稳,就是多了几分嬉皮笑脸和滑头,神采熠熠的眼里总是带着几分神气。但这样却也让傅采蕴感到无端的亲切,也许这也跟他小时候曾经偷偷带着她和傅采芙溜到外头玩有关。虽然他看起来这么吊儿郎当,可傅采芙却说这个哥哥对于学堂里头的事却一点也不含糊。毕竟也是英国公的嫡子啊。
傅卓林和傅卓琛只打算不说话当个哑巴。傅采蕴自然不会轻易饶过两人,她的眼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流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俩可是要偷偷与外人比剑?而且那个人,就是薛家三公子,我说得对吧?”
傅卓琛那张喜怒分明的脸立马就变了一变,就是傅卓林,也由不得轻叹了一声,有时觉得自家妹妹挺笨的,比如女红怎么学也学不好,但在正经事上她却一点也不含糊。
傅五姑娘 萧家姐姐
既然傅采蕴已经猜到了个七八,兄弟俩为了避免她胡乱脑补就只得给她解释了原委。
原来这薛三公子是平原侯薛烈的幼子,虽然不能文,但却舞得一手好剑。他的剑法超群,在学堂里常常胜过众人,再加上平原侯府也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勋贵世家之一,便更加目中无人。偏偏傅卓琛还见不得这些,两人家世出身都差不多,凭什么要他忍让薛三?他有一次与薛三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最后两人竟然还动起手来。结果自然是傅卓琛敌不过薛三,傅卓林见不得弟弟受欺负,便给薛三下了战帖,约定之后比武,为弟弟为傅家一雪前耻。
听到最后傅采蕴不免有些感动,也暗暗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原本以为他还是一个淡定得几乎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现在看来倒也还是有点热血。
至于这平原侯府,便是对皇都勋贵再不熟悉的傅采蕴也曾经听到过。平原侯薛烈是辅国大将军,为大鄢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功勋显赫,得到今上的赏赐估计能够塞一个院子。至于他的弟弟与妹妹也还都不是省油的灯,弟弟是当朝的户部侍郎,妹妹则是后宫受宠的薛德妃。薛德妃为今上育有三七两位皇子和九公主,这又大大巩固了薛氏在后宫中的地位以及她的哥哥们在朝中的地位。所以说,即便不是嫡长子的薛三这般倨傲无礼,也并非全无道理。
“好妹妹,听三哥说,你的嘴巴一向都很严实。”傅卓琛用近似于谄媚的眼神看着她。
傅采蕴一听便不由得笑了。她的哥哥哪会对其他人说这些话?分明就是傅卓琛为了讨好她临时编造出来的。“我当然可以不告诉大伯娘,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告诉阿娘就行了。”傅采蕴还没说完,傅卓琛便忙不迭地点头。他看起来好像满不在乎,但似乎还挺害怕甄氏。
“我要去看哥哥跟薛三比剑。”傅采蕴说完,还笑着跟他们挤挤眼睛,全然不顾傅卓琛大变的脸色和傅卓林皱起的双眉。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就去告诉大伯娘,到时你们的脸的丢光了,还怎么在学堂混下去?”傅采蕴笑得更加得意,一副“我吃定你们”的欠揍表情。她以前就只见过傅卓林独自练剑,还没见过傅卓林跟旁人比武呢。傅卓林武艺精湛,饶是那薛三,也必定不是哥哥的对手。傅采蕴自信满满地想着。
傅卓琛露出了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但既然他小时候就已经敢带着傅采蕴和傅采芙偷偷跑去看花灯,现在自然也敢带着傅采蕴去学堂看比武了。而且比起偷偷带傅采蕴去看比剑,傅卓琛更害怕甄氏知道他们兄弟俩与薛家斗剑的事,所以他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妥协了。
傅采蕴满心欢喜地辞别了两人,想着要回去翻她的紫檀木大箱子。她记得以前一时闹着玩要傅怀远给她送一套男装,傅怀远看着她那甜甜的笑不忍拒绝,还真给她送了一套。只是那套衣服傅采蕴一直压在箱底,也就只试过跟着哥哥到外头看中秋灯会才穿过一次而已。平日没舍得穿,现在拿出来用便真是合适不过了。
傅采蕴出神地想着那套男装被她放在哪儿,连差点撞上人都没察觉。直到那明艳的石榴红在眼前晃过,傅采蕴这才猛然惊觉,没想到竟然是方才她看了几眼的姑娘。
傅采蕴微微一怔,倒是那个少女反应更快,立马朝她笑了笑,“姑娘是国公府的五姑娘吧?”
“对,我是……”没想到对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而傅采蕴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少女,感觉有点惭愧,“采蕴惭愧,初来国公府没几日,不知姐姐是?……”
见到傅采蕴脸上有些困窘,少女微微一笑,却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在里头,反而还一面理解地看着她,“没有关系,五姑娘不认识素君也是正常的事。”
素君……傅采蕴的脑袋飞快地转着,却依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
这个少女也不再在傅采蕴面前卖关子,便也直接地告诉她自己的出身。原来这个少女姓萧,名叫萧素君。她的母亲陈氏是老国公庶子之妻傅陈氏的妹妹,这次到国公府是因为萧素君的父亲升迁到了皇都,萧素君便跟着母亲到国公府找自己的姨母。由于姨夫是庶出,陈氏也不过是普通的小士族,萧素君与萧陈氏来到这国公府自然也就无人过问了。
傅采蕴看着萧素君这身朴素的打扮,也略略印证了刘嬷嬷告诉过她的二伯娘陈氏的出身并不高的说法。
但傅采蕴看人并不太看重出身,只看投不投契。这个萧素君虽然打扮普通,相貌也不过只算中上。但她带着的端庄之气却像一个大家闺秀,而且她脸上的笑靥也让人感觉无端的舒服。傅采蕴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便同她多聊了几句。这萧素君也是有才情的女子,可惜便是出身差了一点。傅采蕴虽然没有明确地表露出同情,却也暗暗地为她扼腕叹息。
“萧姐姐,你我二人看着也投契,这个算是见面礼,不知萧姐姐肯不肯收下?”两人分别时,傅采蕴拔下了头上的烧蓝镶金珠花递给了萧素君。大的事她帮不了她,这一点小小的礼物她倒还送得起。
萧素君本欲推辞,但傅采蕴却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上,“收下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萧素君这才不再推辞,只是面露惭色。
回到雅风堂,刘嬷嬷问起晚膳后傅采蕴跑到了哪里。傅采蕴自然不好同她说起两个哥哥的事,便避重就轻地告诉了她自己遇到萧素君的事。
“姑娘年纪还轻,阅历不深,还是不要轻易同人交心才好。”刘嬷嬷一边给傅采蕴梳着头一边道。傅采蕴的头发黑亮顺滑,漆黑如墨,梳起来倒是一点也不累。
“刘嬷嬷难道觉得萧姐姐不是好人么?可我看萧姐姐落落大方,也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做派。”傅采蕴皱了皱眉。在她看来,能让她喜欢上的人自然是好的,刘嬷嬷的劝告,便是在否定她喜欢的东西。傅采蕴略略有几分不快。
“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面。”刘嬷嬷只是沉吟了一下,倒不再多说什么。傅采蕴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她计较,便也随她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傅卓林与薛三比武的日子。傅采蕴每日掐着日子,因此一大早就醒了,喊了寻春和惜夏去给她找那一套男装。惜夏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傅采蕴只是狡黠地冲她一笑。“我要跟哥哥还有四哥出去玩儿,你这小丫头可别乱耍嘴皮子。不然就等着皮开肉绽吧!”寻春低调老实,傅采蕴倒是不怕她不守口如瓶。倒是惜夏跟刘嬷嬷处得颇好,没准就告诉了刘嬷嬷了。
对于刘嬷嬷,傅采蕴还真有些害怕。而这份害怕不是因为真的恐惧,而是因为敬重。因为尊敬刘嬷嬷,傅采蕴不希望做出一些惹她不开心的事。
套上那件宝蓝云纹对襟窄袖衫,腰间再配以银丝珠纹带,再以镂空雕花金冠束起了如瀑般的长发,傅采蕴从缠枝菱花镜中望到自己从一个姑娘家变成了一个英气的男孩儿,不由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惜夏见到她也不由感慨一声,“若是姑娘真是男儿身,惜夏也愿意以身相许。”
“你肯许身我还不一定要呢。”傅采蕴点了点她的脑袋笑嗔。寻春也在一旁掩唇低笑了一声。
傅卓林曾经见过妹妹穿上这套男装,因此也并未太过惊异。倒是傅卓琛见到傅采蕴变成一个小美男又是一惊,还直呼她是韩子高再世。
因为是比剑的大日子,两个哥哥的穿戴也自然不俗。傅卓林穿着烟绿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用嵌玉银冠将头发束起。傅采蕴看着也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毕竟有爹娘优良的遗传基因,自己的哥哥稍稍打扮也是丰神俊朗得很。
而傅卓琛穿着一件绀蓝直襟箭袖长衣,腰间系一条墨玉带,脸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玩味般的笑意衬得他多了几分风流倜傥和桀骜不羁。
几人上了傅卓琛的马车,便往洛阳城西的明心书院赶去。
明心书院是皇都洛阳里头名气最大的书院,专门为豪门勋贵或者朝中大员的子弟而设。进出书院的不是世袭权贵便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子孙。能够在明心书院念书,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而书院教授的不仅是四书五经里头的知识,后来还增添了骑术剑术和箭术。总而言之,上位者和勋贵们所需要学习的,明心书院里头都有。而且个个先生还都是行家里手。书院院长许慎也是名动洛阳的大名儒,他虽然通读四书,脑筋却不死。不拘一格,将一些已经解甲的老将军请来书院为学生们教授武术,甚至还博得了今上的赞许。
明心书院如雷贯耳的大名傅采蕴是听过不少,而且哥哥在明心书院念书也同样让她觉得很自豪,但这样亲自踏进去还是第一次。她的头探出马车望着明心书院那个古旧的牌匾,虽然已经饱经风霜但那苍劲有力的金漆大字却仍然让人觉得心下激荡。这种顶级的智慧殿堂并不会因岁月而掩其光华,反而历久弥新。
傅五姑娘 比剑
因为不是书院里头的学生,又被傅卓琛说得好像韩子高宋玉托世,逼得她不得不格外地低调小心,耷拉着脑袋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即便进了明心书院一双眼睛也不敢乱瞟,就怕惹来旁人的注意。
“你这样带她来,若是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傅卓林瞥了瞥傅采蕴,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跟前,皱了皱眉道。虽然他不希望妹妹来冒这些险,但对于这件事倒没有太过强硬。许是在他心里,也希望妹妹能见证他胜利时的荣耀。
“三哥放心,弟弟自然会好好保护五妹。”傅卓琛向他再三保证,这才让傅卓林放下心来。
傅采蕴走在傅卓林身后,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偷偷乱瞄。这明心书院可不是她说进来就进来的,她当然不会就此放过这个机会了。
书院给她的感觉很是古朴,据说这个书院是大鄢开国皇帝崇阳帝下令建造的,历时五年。直到现在已经有一定的年岁了。虽然书院看着古朴,但却并不旧。院长许慎一定在不改变原来的建筑格调上认真地修葺维护这座古物,不知为何,傅采蕴愈看愈是欢喜。
清原是书院里头的练剑场。里头很空旷,在角落处摆放着几张大弓,一栏兵器架子,上面尽是各式各样的冷兵器。有刀有剑,还有银枪,鞭子之流。还有一些傅采蕴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玩意。大架子旁边有几个箭垛子,箭垛子下有个箭筒,上面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弓箭。
一些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见到今日的主角之一登了场,纷纷将目光投向傅卓林。而傅采蕴不想跟得他太紧,便稍稍地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傅卓琛则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旁。
傅采蕴见到有一些学生走向傅卓林,许是在说一些替他打气之类的话。只见傅卓林的表情一直没有怎么变过,傅采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几乎没有见过傅卓林紧张窘迫的样子。印象中她的哥哥一贯都是一张淡定从容摆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虽然她平日里头看着闷,但在关键时候却觉得他甚是可靠。
由于不认识薛三,傅采蕴自然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哥哥便一定是今日的赢家。
“哎,傅三公子来得还真是快啊,那么早来到清原,可是要先练习练习?”一把一听起来就带着三分狂妄七分嚣张的男声在门口响起,傅采蕴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金松绿虎纹劲装,神色倨傲盛气凌人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睨了傅卓林一眼,言语间尽是傲慢。身旁跟着的小厮还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剑。
想必这个男子便是平原侯的小儿子了。果然如传说中在家里头被惯坏了,气焰嚣张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傅采蕴听到薛三对哥哥出言不逊,不由得皱起了眉。对于她来说,自己珍视的人受到伤害被自己受到伤害更加让她难受。
傅卓林自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让随从沈震替他擦剑。
薛荣见傅卓林不理会,也有些自讨没趣,转身做起了准备。其他知情的学生见今日两大主角到来到了清原,自然也纷纷带着凑热闹的心情聚拢过来,一时间愣是挤了清原一半的地。
傅采蕴坐在傅卓琛旁边,自然是得了一个好位置。看到那么多人,就连她都有些紧张了,但傅卓林还是安之若素。
“四哥哥。”傅采蕴不敢去骚扰他,转而转向一旁的傅卓琛,“你老实告诉我,哥哥跟薛三公子谁的赢面大一些?”
“五妹妹,你不用担心。”也许是为了消除她的不安,傅卓琛朝她咧嘴一笑,“虽然薛三的剑术好,但跟三哥比也不过是不相伯仲。昨儿你也听到了,三哥将黄将军教给我们的剑法最难的三招都练成了,要胜过薛荣应该不成问题。”
听到傅卓琛的话,傅采蕴也稍稍放心了一些。
“魏王殿下到——”突然,门口传来一把男声。紧接着,学生们都纷纷行礼,让开了路,傅采蕴也不由得一愣。只见有两个侍卫在前头领路,一个男子徐徐地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云锦猞猁狲玳瑁背心,配一件靛蓝刺金长袍,那腰间的龙珠羊脂白玉带着温润的色泽,一看便是长期在北象山温泉水泡着的上品。
众人行过礼后,魏王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这就是今上的三皇子魏王穆显,傅采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见穆显眉飞入鬓,轮廓分明的脸上狭长的双眼为他添了几分柔和,但他的眼中盛着的却是果敢与从容。虽然他年纪看起来不过弱冠,但那持重沉稳的气势,步履快而稳重,衣袂翻飞仪容出众,一双眉眼不辨喜怒却隐隐透着几分王者之风。不愧是受宠的皇子,仪态气度看起来端的与一般的勋贵子弟不同。难怪傅采蕴听说,魏王穆显是太子最大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只是两个勋贵子弟比剑,竟然连如此高位的王爷都引来了。穆显的母亲是薛氏,他此次前来,定然是为了站在薛荣那一边。傅采蕴不由得感叹,那薛荣竟然与魏王关系这般密切,不由得又对薛荣的傲慢多了几分理解。
穆显直接走到了薛荣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地一笑,“表弟,老七让我捎个话,这次等你赢了比剑,他会在宫中设宴给你庆祝。”
薛荣在穆显面前表现得谦和,和方才完全不一样。听到穆显的话薛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来比剑一事,竟然还传到了七皇子的耳中了……”虽然薛荣摆出一副恭谦的神色,但穆显的到来,却是更加增添了他的威势。傅采蕴看得出,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骄兵必败!她在心中冷哼。
其实算起来,傅卓林也是穆显的表弟。但由于永宁长公主早逝,他自然也没什么机会入宫,与大鄢的权力核心圈子有太多的接触。因此傅卓林兄妹二人自然就与皇室宗亲没有太多的交情。
“哥哥。”见到魏王穆显,傅采蕴也有些坐不住了,也不避嫌地走到傅卓林身边,轻声道,“你别管那什么魏王,就是今上来了,你也不能认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认输了?”傅卓林拍了拍傅采蕴的脑袋,看着她言之旦旦的模样只是轻轻一笑,“你呀,就乖乖坐到四哥隔壁,别出声。”傅采蕴担心自己的哥哥因为穆显的到来而受到什么影响,但傅卓林又岂是那么容易受到影响的人?
本来原是两个学生说好的斗剑,似乎因为魏王的到来而被愈闹愈大了。傅采蕴还在疑惑魏王跟薛三究竟交情是有多好,值得他特地前来观摩?却不知此次穆显的观剑不过是一个幌子,在这里寻觅贤才,才是穆显来到明心书院的真正目的。
纵观当朝局势,中宫一直无皇子,只有二公主和六公主。三年前,大皇子与朝中权臣结党,利用权臣逼迫皇帝立太子。由于没有嫡子,无非立长或是立贤。二皇子早夭,当时的穆显年纪尚轻,并没有什么显赫的功绩,就更别提其他的皇子了。碍于朝中施加的压力,而大皇子虽然出身稍稍低了一些,旁的却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因此今上便将大皇子穆凡立为了太子。
为了这件事,薛德妃还不忿了好些日子。以她在后宫的地位和她的孩子们受宠的程度,若是等到穆显再大一些,这太子之位还指不定轮到谁。
不过皇帝正值盛年,这个江山在短期内还不会易主。最终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穆显此行,正是为了寻获可以辅佐自己的良才。明心书院都是权贵高官的子弟,也是未来掌控大鄢的上位者们。他亦要趁此机会,看看何人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何人又会坐吃山空。如果能够将几个贤良之士收到门下,想必于己也是大有裨益。
突然,在围观的人群中,有好事者提议让穆显当这次比剑的评判。这次的比剑是本是两个学生之间的私下比赛。许慎对于这种私下比斗虽不明令反对,却也不提倡。因此二人请不到他们的老师黄将军做评判。而穆显这次前来,正好就充当了裁判这一职。
傅采蕴又不由得嘟起粉唇,所有人都看得出穆显是亲薛荣的,让穆显当评判,不免有偏颇之嫌,那还不得让自家哥哥吃大亏?
傅卓琛看得出傅采蕴小脑袋在想些什么,但他看起来倒是淡定。“你放心,魏王能够深得圣宠,必定是个聪慧的人。如果连一个比剑评判都当不好,又怎么替今上处理朝政之事呢?”
傅采蕴听了他的话,也只得轻轻颔首。
巳时一到,擂鼓声起,喻示着比剑的时间已到。
这边厢的傅卓林已然万事俱备,那边厢的薛荣也是摩拳擦掌。二人走到了中间那一片空地,空地四周已经被箭垛子围着,算是一个小小的擂台。
“呯”的一声,穆显重重地一敲锣鼓,昭示着比剑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