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于东方迹白的实力   本书更新到70多章,本书的主角,东方迹白,也从最开始被卷入毒门与刀城的斗争中的无力,慢慢成长为敢与凝液境毒师搏命,脚踢冲穴阶武者的小高手了。   可能有些看官们对东方迹白实力的转变有些看不明白,在这里我详细说说:1,关于东方迹白的毒功,因为他是修炼了灵螈给予的功法,凝结的是毒核而非毒馕,所以他比之一般的毒师,一来毒气储量更多,二来对一般毒素的抵抗能力更强。   再一个,他得到了灵螈给予的阴阳孤风决的修练功法,摄取了葵水幽莲的阴属性毒素,因此,他的体内可以使用的毒素增加至2种,一种是他自己凝结转换的紫色毒素,一种就是蕴含阴属性的寒毒。但大家也看到了,寒毒对东方迹白的侵害也是相当大的,除非他能再进阶凝液境,摄取阳属性毒素,否则不能随意使用寒毒。阳属性的天材地宝文中已经出现了,不错,就在元擎手中,但面对这么个人界最强之人,东方迹白如何才能得到它呢?   2,东方迹白的经脉以及武力的问题:先前说了,东方迹白的经脉被灵螈的毒素腐蚀,注意是腐蚀,其实没到断裂的地步。但的确经不起内力的冲刷了。很多看官可能会问,为什么东方迹白的经脉运行不了内力,却能运行“气”?本文的概念就是,内力乃天地之气转换而成的有形之物,类似液体,在经脉之中就如同河流一般,而气是气态,对经脉没有影响。而这样的结果也就导致,东方迹白没有内力,就不能像其他武者那样,将内力运行至四肢百骸,强健体魄,增加肉体强度,也就是说,即使东方迹白自己有注意锻炼自身的肉体,但只要没有了气旋推劲的加成,他只会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点,但也经不住武者的打击。   3,气旋推劲:这概念有些抽象,大家可以把它想象成东方迹白身上装着的喷射器,起到推进的作用。速度快了,力量自然会增强,但东方迹白也要承受反作用力的影响。   4,气海:气海是东方迹白体内独有的一个储存“气”的空间(至少目前是独有的),是气旋推劲的动力来源。进阶炼气境的标志就是毒气外放,每个修毒者都会,但他们释放的是毒馕之中的毒素转换的毒气,没有气海,就没办法像东方迹白一样使用气旋推劲。   5,《拳经》,实在看不懂它的概念的看官,就理解成反弹作用力,通过天地之气对施展拳法的武者的反弹,让武者击出强于自身力量的拳劲,与气旋推劲有些类似,但它只要有天地之气,就是用之不竭的。   6,天地之气,没有修炼内力的普通人,像我们这样的,是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的,东方迹白能够感受到,是因为他修炼的《拳经》。武者的最初阶段就是感受天地之气,而后将其通过自身窍穴引进体内,慢慢在丹田之处沉淀,天地之气是内力的本源。   7,目前我就想到这些,如果各位看官还发现什么不懂的,请留言,我之后会再做出解释。   8,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一章 私奔   楔子极北之地有一座雪山,终年积雪,此山唤作浑元山,浑元山中有一浑元洞,浑元洞中有一浑元真人。此人道行之深,上能通天,下能入地,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一日洞中霞光万丈,直达苍穹。天地随之变色,雷声滚滚,白雪簌簌。浑元洞中飞出一人。此人立于白雪之上,一袭白色道袍一尘不染。鹤发童颜,有如仙人一般。   只见他掐指一算,兀自喃喃道:“人世间百年之内必有一大劫。”话音未落,狂风卷地,大雪漫天。再看时,皑皑白色世界中,竟再也寻不到此人踪影。   ————————————————————————————————————————————————————————————九幽谷乃处南方极湿毒之地,此谷毒兽毒虫不计其数,更有毒沼无数,瘴气弥漫。外人若误入其中,必死无疑。   谷口立有一青石碑,碑面刻有“冥冥九阴,幽幽业火”八个大字。   此时夜黑星稀,无月谷中的人已睡熟,夜间活动的生物也渐息止鸣。   就在这万物深眠的黑夜之中,却有两条人影,出现在夜空之下,幽谷之中。   “哎,韫哥,小心脚下毒潭!”一个影子慌忙叫道,听声音是个女子。   只见另一条人影脚尖一点,已轻易越过毒潭。人影转过身来冲那女子笑道:“好险,好险,多亏芊妹慧眼如炬,在下得以‘幸免于难‘!”   那女子嗔道:“原来你早看见那里的毒潭,早知道就不该提醒你,还害得本姑娘多费口舌。”   男子哈哈一笑,在女子“嘤咛”声中将她拉入怀。   谷口渐近,两人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男子柔声道:“等你我一回到剑宗,我便求我爹成全我俩的亲事,你说好吗?芊妹。”   “嗯。”女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双腮早浮着两片红云,轻声道:“我都听你的。”   男子亦是甜蜜满怀,他将手轻放在女子小腹之上,感受着腹中孩儿的生机,男子的心情变得越发愉悦了。   女子眼中闪着希望与温暖的光芒,眼波迷离璀璨胜过任何时候的星空。她咬着樱唇,道:“韫哥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男子咧嘴一笑,道:“若是我既要男孩儿,又要女孩儿呢?”   女子闻言大羞,俏脸红得越发迷人,慌忙将话题扯开,道:“韫哥,孩儿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男子捏了捏女子的琼鼻,道:“若是女孩儿,便由你来取名,男孩儿么…就叫东方……”话音到此嘎然而止。   女子问道:“东方什么?”夜色之下,她竟未发现男子已变了脸色。   男子将女子拥入怀中,向着漆黑的四周朗声道:“尔等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似乎要响应男子声音一般,黑暗中“呼”的亮起一簇火光,紧接着,又亮起一簇,两簇,十簇,上百簇!   四周不知何时早已埋伏了上百个人,手中皆举着火把,看装束都是谷中弟子。女子已吓得面无人色,道:“我们的计划该万无一失才是,怎么会败露?”   男子沉声道:“会否有人无意间曾看到你我幽会?”   女子摇头道:“绝不会!我对谷中弟子换岗的时间了如指掌,每次出入内谷的时刻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我爹与四位师傅这一年来多聚在炼药房中,极少出来。谷中女眷更是足不出户,怎会有人…啊!”女子脑中忽地想起一个人来,“怎么将他给忘了!”   男子道:“是谁?”   女子苦笑道:“是了…定是被我那傻哥哥出来玩耍时撞见了!”   男子长叹一声,苦笑道:“竟是你那傻兄弟?天意!天意啊!”   女子紧握住男子的双手,看着四周由谷中弟子围成的人墙,心中飞速思考着突围的办法。   只不过这时,一个阴沉且略显沙哑的声音让女子的一颗心完全沉入谷底。   “芊儿!”   人群涌动,分开一个缺口。从人群中走出五位老者。   当先一人步伐稳健,双手拢于袖中,白鬓黑须,面色紫黑,脸色在火光摇曳下更显得阴森诡异。   来人正是九幽谷主,赵无天。   女子浑身一颤,缓缓转过身来,口中艰涩地吐出一个字来,“爹…”   “哼!”赵无天脸色阴沉得都能挤出水来,命令道:“过来!”   随赵无天一同前来的四位老者中,那脖颈上有一道环形疤痕的老者朝男子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来拐骗我家芊儿,好大的胆子!”   那男子丝毫不惧,微微一笑,潇洒中不失礼节,抱拳道:“小子东方韫,见过赵谷主与四位长老。”   赵无天黑中带紫的眼珠子扫向东方韫,冷道:“东方凌空是你何人?”   东方韫道“正是家父。”   赵无天的瞳孔微不可察的一缩,冷笑道:“想不到堂堂东方剑宗的少主,也干起这拐骗少女的无耻行径来了。东方剑宗,哼,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另一满脸疙瘩的蛙脸老者冲赵芊喊道:“小芊儿别听这小子的鬼话,这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说话都跟放屁一样,快到三师傅身边来……哎呀,你连三师傅的话都不听了吗?”   东方韫也不恼,直视赵无天恳切道:“赵谷主,我与令嫒两情相悦,东方韫虽不才,芊妹跟着我却也不会受苦。我以配剑发誓,此生只会爱芊妹一人,韫,非赵芊不娶!还望谷主成全。”   蛙脸老者冷笑道:“说得倒好听!你这话对几个女娃儿说过了?”他脸色突显狰狞,大喝道:“要带走小芊儿,先问过我常老怪答不答应?”   赵芊双膝跪地,哭道:“爹爹,四位师傅,芊儿不孝,此生亦非韫哥不嫁。求你们看在,看在芊儿腹中孩儿的份上,成全我和韫哥吧!”   赵无天闻言大怒道:“东方小儿,你好大的胆子,你毁我女儿清白,今日休想走出九幽谷!”身形晃动,已扑向东方韫,出手如风,一双肉掌闪着紫光,从袖中探出,夹着腥风朝东方韫脸上拍去。   赵无天身后四位长老对视一眼,一同向赵芊扑去。   赵芊此刻也顾不得其他,迅速从腰间抓起两把粉末,扔向四位长老。   那疤痕老者脸色巨变,大叫道:“不好,是诛仙蛊!快退!”   四个人一同扑出,如今又齐齐止住身形,脚尖齐点,向后暴退。   “放肆!”赵无天一掌*退东方韫,长袖一挥,将那些粉末尽收于袖中,怒道:“逆子,你想要了你四位师傅的命么?”   东方韫借机退回赵芊身边,压低声音道:“芊妹你快走,我来缠住他们。”   赵芊哪里肯走,急道:“要走一起走!你一个人敌不过我爹他们的。”   东方韫笑道:“九幽谷主毒功盖世,我东方剑术亦非徒有虚名!我自能全身而退,你尽可先到我们约定的地点等我,我随后便到。”   她还待开口,东方韫已运功将她朝谷口方向送去,赵芊一咬牙,身形飘动,终于朝谷口飞奔去了。   四位长老齐声急道:“谷口的弟子,快将小姐拦下!”   赵无天诡异一笑,道:“晚了,那些弟子早已着了芊儿的道,如今一动也不敢动了。”言下,竟有一股自豪之意。   蛙脸长老急道:“谷主,那我去将小芊儿追回来…”   赵无天摆手道:“无妨,芊儿从未出谷,谅她也跑不了多远,等老夫料理了此子,再找不迟。”   东方韫将手搭在剑上,眼中燃起熊熊斗志,笑道:“昔日常听家父提起赵谷主,小子神往已久。今日得以领教谷主高招,实乃韫生平一大幸事!”   赵无天冷哼道:“无知者无畏。”   东方韫正色道:“非也。“九幽毒掌”当世无双,江湖中人闻之变色。小子十分清楚谷主的厉害。”   赵无天冷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敢应战?”   东方韫微微一笑,道:“不战而屈,向来不是东方剑宗的作风。”   赵无天一双眸子凶光四射,身上紫气腾腾,阴沉道:“既如此,让老夫来领教领教你东方剑术!”   “献丑了!”东方韫哈哈一笑,也不见他拔剑,腰间突然已是剑芒大盛,剑光如虹,“铮”的一声剑鸣,剑已出鞘。   “剑名‘留霞‘,请教谷主高招!”  正文 第二章 落霞   --六年后--   群山环绕,连绵千里不绝。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其中有一绝峰,直插云霄。此峰,有“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而鼎鼎大名的东方剑宗,便在此峰之巅。   骄阳东升,将山门之上的“东方”二字映得冉冉生辉。山门早已开启,宗内弟子亦开始了一天的修炼。   山下有村镇,名曰“日升”。如今已开了早市,热闹非凡。   山深必有涧,山涧潺潺流出汇成小溪。小溪流过镇子,又流入群山之中。   深山之中本无人烟,如今却有了一座水榭。水车驾在小溪之上,溪边此刻正立着一个绝美的女子。   女子一身青衣,明眸似水,黛眉如画,双十年华,已然为人妇。   女子眼望着那座绝峰,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   “娘,娘~”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女子的沉思。女子转过身来,娇美的容颜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眼中的仇恨尽去,只留满眼的爱意。   “迹白,娘交给你的功课做完了么?”女子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中,问道。   小迹白举着胖嘟嘟的小手,欢快地叫道:“娘,我都做完了,我要去跟爹学剑术了。”   女子身子微微一颤,轻声道:“迹白乖,你爹爹身体不好,不能总去打扰他,知道吗?”   小迹白委屈道:“可是爹说只要迹白乖乖做完娘给我的功课,他就教我剑术的…”   女子叹道:“那好吧,不过不能缠着你爹爹太久哦。”   小迹白拍着小手道:“知道啦!”说着挣脱女子的怀抱,蹦蹦跳跳地向着水榭跑去。   “爹!”小迹白一把推开房门,扑到房中的男子身上。   “喔呦,你个小坏蛋,又重啦…”男子刚开口笑道,话未说完,原本苍白的脸上忽地涌上一片潮红,接着弯腰剧烈地咳了起来。   小迹白连忙用小手轻拍男子的后背,关心道:“爹,爹,好些了没有。”   男子咳了一阵,才缓缓直起腰来,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好些了,迹白懂事了。”   小迹白笑道:“迹白懂事了,爹爹要不要教迹白剑术啦?”   男子溺爱的摸了摸小迹白的脑袋,笑道:“好好好,爹爹今日就再教你一招,上回教你的起手式你还记得么?”小迹白叫道:“记得!爹爹等我。”说罢跑出房去,不多时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把木剑。   小迹白在房中找了个空阔的地方站定,小脸绷得紧紧的,将木剑缓缓平举到面前,大叫道:“剑名……剑名……”   男子忍不住提醒道:“留霞,剑名留霞。”   小迹白泄气地将木剑放下,苦着张脸道:“留霞是爹爹的剑,迹白想要自己的宝剑。”   男子被儿子的样子逗笑了,问道:“你想要什么剑?”   迹白瞪着大眼睛,认真道:“我要最厉害的剑。”   男子笑道:“你倒是贪心,爹爹可没有这把剑,不过爹爹倒是见过一把很厉害的剑。”   小迹白忙问道:“什么剑?”   男子脸现恭敬之色,道:“便是你太爷爷的宝剑,‘太虚‘。”   “好耶好耶,我就要太虚剑!”小迹白拍手叫道。   男子笑道:“太虚剑是你太爷爷的佩剑,怎么能给你。爹把留霞给你罢…”   赵芊刚从外面进来,一听男子要将留霞剑传给小迹白,眼眶登时红了,颤声道:“韫哥,你……”   东方韫低头咳了两声,走向赵芊,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芊妹,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只是苦了你们娘俩,对不起…”   赵芊早哭成泪人,她将手指按在东方韫嘴上,不让他再说下去,摇头哭道:“不要说了,韫哥,你一定要坚持住,我爹‘九幽毒掌‘的毒虽然难解,可我已经有眉目了,你不能…”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   俩人相拥无言,小迹白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自己的父母,小心翼翼地叫道:“爹?娘?”   二人急忙分开,赵芊擦干眼泪,强笑道:“迹白,好好跟爹爹学剑术,娘去给你煮好吃的。”   小迹白拍手叫好。   赵芊走了,东方韫也收拾好了情绪,笑道:“迹白,咱们出去练剑。”随手取来留霞剑,迈步走出了屋子,小迹白连忙也跟着跑了出去。   水榭外东方韫肃容道:“东方迹白!”   小迹白立刻答道:“孩儿在!”   东方韫道:“今日为父将佩剑‘留霞‘传于你,你需谨记,东方剑宗,剑不离手,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小迹白叫道:“是!”随即接过宝剑留霞,眼中满是喜爱欢喜之情。   东方韫笑道:“这把留霞剑是你的太爷爷赐给我的,你日后需回到东方剑宗,请你太爷爷让留霞认你为主,这样留霞剑才能真正成为你的佩剑。剑来…”   留霞剑听到东方韫的呼唤,登时霞光四射,剑鸣不止。小迹白一时间拿捏不住,只觉得手中一轻,再看时,留霞已到了东方韫手中。   小迹白不依道:“爹!你耍赖!”   东方韫笑道:“爹爹不拿剑,如何教你剑术啊?”   小迹白兴奋叫道:“那爹爹快教迹白吧!快点快点!”说着又把自己的木剑握在手中。   东方韫微微一笑,留霞早已出鞘。东方韫手中有剑,气势突然一变,病怏怏的男子已然不见,那个面对‘九幽毒掌‘仍可谈笑风生,潇洒自若的东方韫又回来了!   “东方十二神剑决乃你太爷爷所创。第一决,归气,看好了!”东方韫左手捏剑决,右手拿剑,剑指青天。他周身外放的剑气忽地急速收回体内,就在此时,留霞剑剑芒大盛,清脆的剑鸣声不绝于耳。   小迹白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好在此时东方韫开口了:“归气一决,是将你自身剑气与佩剑融合,激发出佩剑的潜力与锐气,归气后的剑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宝剑。此决,重在练气,先练剑气,后练融气。此决一成,神兵始成。”   小迹白虽还不能理解,但已用心记下了父亲教的口诀。   东方韫又道:“迹白,十二神剑决后十一决皆以归气决为基础,你可知道其中的原因?”   小迹白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只有归气决练好了,宝剑才能更厉害,招式才能更有威力?”   东方韫惊讶道:“你怎会有如此想法?”   小迹白道:“因为我看爹爹用了归气决之后,留霞好像变得很高兴,剑刃更亮了,剑身上的那一抹红霞也更漂亮啦!”   东方韫赞道:“我儿好强的观察力,但你还只是猜对了一半罢了,归气决为基础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十二神剑决不仅是招式,更是我东方剑宗剑术的十二层境界。只有练成归气境,才能修炼余下十一决。”   小迹白奇道:“什么是境界?”   东方韫道:“江湖上剑客无数,但真正的用剑高手却少之又少。即便是那些用剑高手,也没有几个可称得上是用剑大家。因为他们只是将剑招练透练熟罢了。真正的剑术大家,收发间皆有意境,这才是剑道,以剑入道!你太爷爷当年将留霞剑赐给爹时,只对爹说过一句话,‘剑道,永无止境!‘连你太爷爷那等绝世高手,用剑名家,都仍觉得剑道茫茫无边,可见剑道之难…迹白,你定要替为父,将这剑道之路继续走下去…”   小迹白并未留意父亲话中有异,继续问道:“那是哪十二神剑决?”   东方韫道:“归气,驾雾,飞虹,回风,腾云,招雨,引雷,摘星,邀月,射日,登天,入虚,合称十二神剑决。为父三岁学剑,如今为摘星境。”   小迹白掰着手指数了数,随即欢快地叫道:“爹爹练到第八境啦!是大高手了!”   东方韫失笑道:“爹爹算什么高手,你三位爷爷,都到第十境啦!你太爷爷更是十二境的大高手喔!”   小迹白急道:“那爹爹快教我剩下的剑决吧!”   东方韫笑道:“你现在还练不了十二神剑决余下的十一个境界,只能先记下剑招。”   小迹白一张小脸垮了下来,大叫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不是能学归气决吗?”   东方韫道:“因为十二神剑决是以自然入道,你必须要有东方剑宗的心法才能修炼。归气决乃是根本,是奠基的剑决,因此不需要心法。”   小迹白撇嘴道:“那爹就将心法教给我呀,好不好嘛?”   “不行!”东方韫两手搭在小迹白肩上,正色道:“你还不是东方剑宗的弟子,我不能传你心法…答应爹,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去找你爷爷,找你太爷爷,认主归宗!”   小迹白见自己的父亲如此严肃,也不敢再胡闹了,乖乖地点头答应。   东方韫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又将咳嗽引了出来,过了片刻,方才将咳嗽止住。东方韫咧嘴道:“今日爹爹高兴,再给你露两手。”   小迹白关心道:“爹爹,您的身体…”   东方韫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看好啦,十二神剑决第二决,驾雾!”   东方韫中毒以来,便再也没像今日这么练剑了。一时间竟进入了忘我之境,小迹白也看得痴了。   “看好,接下来便是爹爹的成名绝技,”东方韫演完余下七决,突然叫道。   小迹白闻言连忙将眼睛睁大,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云天飞虹!”   这一招,需东方韫掐腾云决,于半空之中,以飞虹决出剑,剑势磅礴迅捷,能将留霞剑剑身那抹红霞拉出一道虹影,在绮丽的剑光之中取人性命。   只是这一剑终究没有使出来,只见东方韫人在空中,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就此坠落在地,不省人事。   “爹!爹!爹你怎么了?爹你醒醒啊!”小迹白扑在东方韫身上叫道。   赵芊闻声急忙从厨房冲了出来,见东方韫倒在地上,登时吓得魂神皆冒,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东方韫身旁,将他搂在怀中,哭道:“韫哥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啊韫哥!”   小迹白摇着赵芊的手,急道:“娘,爹他怎么啦。爹他刚才还好好的,还给迹白舞剑呢!现在他怎么了?”   赵芊一抽手,“啪”的一巴掌打在小迹白的脸上,她哭骂道:“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要缠着你爹,你怎么就是不听?”   小迹白被她一巴掌打得呆了,只是“我,我,我…”的说不出话来。   赵芊将留霞剑塞给他,喝道:“回你房去!”   小迹白双眼噙着泪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父亲,又看了看已哭成泪人的母亲,突然抱着留霞剑扭头跑进了自己屋中。   这一夜,好长。   小迹白只记得自己抱着留霞剑哭了很久,哭累了睡着了,直到现在才被饿醒过来,他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摸黑跑到厨房,却发现娘亲做的菜原封未动,菜已凉得不能下肚。小迹白想让娘亲帮他热一热菜,走到父母亲房门前,发现屋内还亮着灯,娘亲的抽泣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小迹白想起娘亲白天生气的模样,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最后小迹白还是没勇气推开门。他转身跑到厨房猛灌了几口凉水,便回房睡觉了。   翌日,小迹白早早站在父母亲房门前,因为他实在饿得不行了。   他轻声叫道:“娘亲,娘亲。”   门内似乎没有动静。又过了片刻,就在小迹白实在等得不耐烦,想推门进去之际,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接着小迹白便看到了蓬头乱发,眼圈红肿,面无血色的娘亲,他差点没认出来。   赵芊昔日的美目早已失去了神采,她慢慢将目光移到迹白身上,看着他昨日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右脸如今仍然肿着,本该枯竭的双眼又流出泪水来了。她将小迹白紧紧抱住,泣道:“迹白,对不起,娘不该打你的。还疼吗?”   小迹白一夜的委屈顷刻间便决了堤似的涌了出来,小手抱着赵芊的脖子大哭道:“娘我好疼,好怕,好饿啊!娘!”   赵芊柔声道:“迹白不哭,娘在呢,娘这就给你熬粥去。”   小迹白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了哭声,问道:“娘,爹怎么样了?”   赵芊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勉强止住身形,轻声道:“你爹他…睡着了。迹白乖,不要去打扰他好吗?”   小迹白透过门缝,看见自己的父亲安静的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他点头道:“好的,迹白不去会打扰爹爹睡觉的。”   赵芊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厨房走去。忽又停住,背对着小迹白说道:“迹白,吃过早饭后跟娘去个地方。”   小迹白问道:“去哪里?”   赵芊道:“东方剑宗。”   小迹白欢呼道:“要去见爷爷啦!爹爹也去吗?”   赵芊身子抖了抖,道:“不,你爹爹太累了,就让他睡吧…就我们两个去。”说罢进了厨房。   小迹白“哦”了一声,回头朝床上的父亲一撇嘴,嘟囔道:“爹爹大懒虫,我跟娘亲去见爷爷,不带你去。”说罢扭头向自己屋中跑去,边跑边自言自语道:“爷爷长什么样子呢?…不管了,我练剑去。”   山风将木门吹开,轻拂着东方韫毫无血色的脸。他的人生,就如同傍晚天边的晚霞一般,虽绮丽多彩,却十分的短暂。 正文 第三章 剑宗   云层像被墨汁蘸过的棉花一般,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对绝峰之巅的剑宗弟子来说,更是压抑。   山风呼啸狂叫,卷起地上的残叶旋转着坠入山谷之中。站在剑宗山门前的守门弟子刘辉就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刘辉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晦气,偏偏该我当值时才来这阵雨,看样子还会是暴雨,唉…”   正百无聊赖之际,他突然发现远处缓缓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正兴高采烈地迈着步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女子。正是赵芊母子。   刘辉上前抱拳道:“此处乃东方剑宗,二位若只是上山游玩来的,就此止步吧。”   小迹白抬头看着刘辉,笑道:“我们不是来玩的,我是来找我爷爷的。”   刘辉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小迹白的话,说道:“找爷爷?”   小迹白掰着手指数道:“哦,还有大爷爷,三爷爷,叔叔,姑姑,…”   “停停停…”刘辉连忙制止小迹白再数下去,失笑道:“小朋友,你是来探亲的吧?你们把亲人的姓名告诉我,我才好去通报啊。”   赵芊上前施了一礼,道:“烦请阁下去禀报东方宗主,就说东方韫的遗孀弱子求见。”   刘辉听闻“东方韫”三个字,脸色大变,拔剑直指赵芊,骂道:“东方韫勾结九幽妖女,自甘堕落,为我正道中人所不耻。听说宗主六年前已将他逐出宗门,东方韫此人早与我东方剑宗毫无瓜葛!”   赵芊见他如此诋毁亡夫,大怒道:“你找死!”   刘辉挽了个剑花,身形却不进反退,躲在山门之后朝赵芊喝道:“若不是宗主有令不得为难你们,今日我必取你命!宗主是不会见你们的,快走,快走!”说罢也不等赵芊说话,一把将山门关上。   “哈哈哈哈…”赵芊仰天狂笑道:“韫哥,韫哥!你若在天有灵便出来看看,看看你朝思暮想的亲人,你到死也想回来的剑宗,是怎么对你的?你快来看看吧!”   闪电划过天际,带起隆隆闷雷。暴雨终于压垮了承载它的云层,倾盆而下。   赵芊停止狂笑,雨点打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她定定地看着山门上镌刻得龙飞凤舞的“东方”二字,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嘲讽,有决然……   她突然说道:“迹白,你跪下。”   虽然地上已被雨水打湿,但小迹白仍听话的跪下了,他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赵芊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着迹白的小脸,轻声道:“迹白,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有些事…需要你来承担了。”   小迹白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赵芊继续说道:“东方剑宗向来以正道自居,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你就跪在这里,求他们收留你,你能做到吗?”   小迹白“嗯”了一声。   赵芊将肩上的包袱解下,绑在小迹白身上,叮嘱道:“你爹的留霞剑就在包袱里,只有见到东方宗主你才能将留霞剑拿给他看,一定不要让其他人看到,知道吗?”   小迹白低声应道:“知道了,娘。”   赵芊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噎,道“包袱里还有些干粮,你跪得累了,饿了,就取出来吃…”她的眼眶已然红了,忍不住将小迹白紧紧抱住,颤声道:“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小迹白抬起头来,慌道:“娘,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迹白了吗?”   赵芊挤出一丝笑容来,道:“娘怎么会不要迹白呢?娘只是…想去陪你爹了。你在这里要好好跟着你爷爷学本领。”   小迹白急道:“那我以后能去看爹和娘吗?”   赵芊捂住嘴,哽噎道:“能…只要迹白学好了剑术,就能去看娘跟你爹了。”   小迹白握着小拳头,坚定地叫道:“嗯!迹白会认真学习剑术的。”   “那娘,娘这就走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赵芊扭过头去,一狠心便转身向山下跑去。   风雨中,隐约传来小迹白稚嫩的叫声,“娘,你们等着迹白,迹白很快就能去找你们的…”   赵芊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便再也狠不下心来。不知埋头跑了多远,已看不见山门,也看不见迹白,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迹白,不是娘心狠,跟着娘,你只会受苦。你毕竟是东方家的血脉,东方剑宗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原谅娘,原谅娘…   巨大冰冷的石门,将风雨阻挡在门外,也将小迹白挡在了门外。虽然时值夏季,雨水并不冰凉,但小迹白却仍觉得冷,从心底里发冷。他突然怀念起母亲温暖的怀抱来了。   双脚不酸了,因为已经麻木了。山门形成的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小迹白瘦小的身子,谁能体会这五岁的幼童心中此刻的压抑。   爷爷为什么不见我?   雨水顺着鼻尖流下,小迹白用已经发干的嘴唇吮吸着。   原来,雨水的味道是苦涩的。   山门在轰隆声中缓缓开启,小迹白瞪大了眼睛,如同嗜书如命的秀才看到了书,酗酒成性的酒鬼遇见了美酒一般,伸长了脖子,企图从门缝中看到鬓白如霜的老人,或者满面笑容,出来迎接他的亲人们。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刘辉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迹白,又四处看了看,冷笑道:“妖女就是妖女,心真狠,居然把亲生儿子扔下自己走了。”   小迹白怒道:“不许你骂我娘!”   刘辉倚着石门,看着雨中跪着的小迹白,道:“你娘都不要你了,你还帮她说话做什么?”   小迹白叫道:“你胡说,我娘只去陪我爹了,等我学好了本领,我就能去找他们了!”   刘辉就如同听到平生所遇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不仅你娘不要你了,你爷爷也不会见你的,你还想学本事?”   小迹白慌道:“你骗人!你胡说!爷爷会来接我的,爷爷不会不要迹白的!你快去跟我爷爷说,说迹白来找他了,快去!”刘辉不耐烦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方才我已禀报了宗主,就是你爷爷,他老人家说了,他没有你这个孙子,不想见你。我劝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免得在这受罪,这么大的雨…”   正所谓言者无意,刘辉本意只是想骗小迹白下山,他怎会知道,他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就好比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跪在雨中苦苦等待的小迹白彻底崩溃了。   小迹白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咽喉里,呛得他直不起腰来。   刘辉不由得心中发虚,似乎总算觉得于心不忍了,温言道:“不要哭了,也不要跪在那了,你先来山门下避避雨,等这阵雨小了,趁着天还没黑,赶紧下山找你娘去吧!”说着上前去拉他。   小迹白甩开刘辉的手,执拗地使劲摇头,哭道:“你走开!我不要你扶!”   刘辉气道:“我好心帮你,你还不领情!白淋了我一身的雨!真是不识好歹,罢了,你要跪就跪吧!”说罢一甩袖子,将山门一关,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仍在刮着,雨还在下着,小迹白依旧跪着…翌日剑宗大堂之上两个中年男子正在对奕。   一人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双鬓已有华发,额头上抬头纹多且深,但却并不显老,反而更添几分成熟的韵味。只见此人轻捋着下巴的胡须,笑道:“大哥,你又输了。”   另一人在相貌上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更大一些,脸皮微微发红,想是内功偏于烈性一类的。左眉角上一道刀疤又深又长,非常显眼。这人闻言也笑道:“自家兄弟,总是输倒也不丢人。”脸上的络腮胡子随着笑声微微颤动。   那人摇头笑道:“你行棋太快,缺乏深思熟虑,若把你那急脾气改改,或许我便不这么容易赢你咯。”   这人哈哈大笑道:“东方凌霄要是改了这副急脾气,便不再是东方凌霄啦!”   二人正谈话间,突然有一人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东方凌霄喝道:“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不知道我跟宗主下棋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么?”   原来那人正是东方剑宗宗主,东方凌空。   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道:“弟子实有急事禀报,不得已才……”   东方凌空微笑道:“无妨,你且起来说话,何事如此慌张?”那人答道:“今日是弟子当值,弟子一早开了山门,却发现了这个包袱。”东方凌霄气道:“没用的东西,一个包袱便让你如此失态!”那人委屈道:“只是里面的东西事关重大,弟子不敢怠慢......”说着,将包裹呈上,二人将包袱解开一看,尽皆失声道:“留霞剑!”那弟子道:“弟子曾与少宗主有过一面之缘,认得这是少宗主的佩剑。”东方凌霄急问道:“可看见这包袱的主人了?”那弟子答道:“山门外便只有这个包袱了。”东方凌霄来回渡步,不解道:“韫儿这是唱的哪出啊?”   东方凌空沉吟道:“许是韫儿想通了,想回来了,却不敢直接来见我。”   东方凌霄笑骂道:“定是如此,这臭小子肯定怕直接回来会挨你的骂,便先把留霞剑送回来了。”   “哼,这次便饶了他。”东方凌空口中虽如此说,心下却也十分高兴。   六年前,东方韫突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到剑宗,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后来才知道,这女子竟是邪道中人。当时剑宗上下一片哗然,东方凌空颜面扫地,大怒之下将他逐出宗门。   不过,天下哪有不想念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晃六年已过,朝思暮想的儿子如今终于想回来了。   东方凌空这里感慨万千,东方凌霄那边已将留霞剑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起来。   “好剑,真是把好剑!不愧是老爹亲赐的宝剑,比起你我的配剑来也毫不逊色。”手上一使劲,“铮”的一声,留霞出鞘。   然而东方凌霄的脸色突然跟见了鬼似的,十分难看。   只听他大叫道:“二弟,快来看,大事不好了!”   只见留霞剑剑身暗淡无光,死气沉沉。可知此剑已无剑魂,既无魂,则此剑已死。剑已死,人能安否?   东方剑宗,剑不离手人在剑在,人亡剑亡!   “走,去山门前看看。”山门前,东方凌霄指着一地的烙饼糊糊问道:“这是什么?”   那守门弟子连忙答道:“是弟子捡起包袱时,不小心掉下来的烙饼,如今被水泡烂了。”   东方凌霄看向凌空,皱眉道:“六年前,韫儿的修为已达摘星境,便是让他熬上一夜,也不至于需要吃干粮充饥啊…”东方凌空点头不语,俯下身子仔细察看地上的烙饼糊,忽地发现地上有两处凹痕,下了一夜雨,又是泥地,地上本该是湿的才对,偏偏这两处凹痕却是干的。东方凌空用手掌略一丈量,眉头皱得更紧了。   东方凌霄问道:“莫非韫儿竟在这跪了一夜?”东方凌空沉声道:“不,这不像是成年人能留下的痕迹…”他沉吟片刻,问道:“当年韫儿是否说过,那妖女已有身孕?”东方凌霄想了想,点头道:“确有此事…”他本也是聪明人,经凌空这么一提醒,当即失声道:“难不成,在这跪了一夜的,是韫儿的孩子?”东方凌空面沉似水,突然转身走进山门,吩咐道:“叫昨日当值的弟子,到内堂来见我!”   守门弟子低头答是。内堂刘辉颤抖着跪在堂下,额头上不断地沁出汗珠,却不敢去擦,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剑宗宗主跟大长老臭着张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特别是执法堂的东方凌霄长老,他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啊!   好在这时,东方凌空开口了,“昨日由你当值,你可见过什么人?”   刘辉道:“没有啊…”   东方凌空将那包裹留霞剑的包袱扔在地上,喝道:“你可见过此物?”   刘辉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昨日小迹白背着的包袱,他颤声道:“弟子,弟子想起来了,昨日确实有一对母子上山……”   当下老老实实地将昨日的事情尽数交待了。   东方凌霄直气得太阳穴上青筋暴跳,怒道:“你竟然让一个孩子在雨中跪了一夜!!”   东方凌空喝问道:“既然是来找本宗主的,你为何不报?”   刘辉忙道:“弟子以为,那东方韫…”话未说完,已被东方凌霄打断,“大胆!东方韫也是你能叫的?”   刘辉头上斗大的汗珠簌簌地往下掉,急忙改口道:“是,是,弟子一时口误,是少宗主才是……弟子以为少宗主六年前已被宗主逐出宗门,便自作主张,没有,没有上报…”   东方凌霄一掌将桌子拍碎,大怒道:“你该死!”说着反手一掌,便往刘辉头上拍去。只是东方凌空比他快上一分,已将他的胳膊拉住。   东方凌霄瞪眼道:“你拦我做甚?这混账一掌拍死算了!”   东方凌空何尝不是杀心大起,只是他乃一宗之主,有些事情不能随性而为。他压下心中的怒气,摇头道:“他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刘辉本已吓得面无人色,闻言急忙磕头谢道:“多谢宗主不杀之恩,多谢宗主不杀之恩……”   东方凌空冷哼一声,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你以下瞒上,本宗主今日若不将你逐出宗门,我东方凌空颜面何存?来人!”   当下有两名弟子闻声从门外走了进来。   东方凌空大手一挥,二人行了一礼,便将呆若木鸡的刘辉拖了出去。   东方凌霄道:“现下你打算怎么办?是否需要我派些弟子去找找那孩子?”   东方凌空点头道:“你且派宗内的弟子将这山峰上上下下仔细地搜索一遍,至于山下,”东方凌空叹道:“这茫茫人海,找不找得到便要听天由命了。”   说罢他仔细整理了衣摆袖子,一脚已跨出门去,东方凌霄叫住他,道:“干什么去?”   东方凌空苦笑道:“留霞剑亡,爹想必也知道了,我去听剑崖向他老人家请罪…”   东方凌霄点头道:“合该如此,我陪你去罢。” 正文 第四章 失踪   东方剑宗后山有一绝壁,尖削耸立,壁上篆刻着“听剑崖”三个大字,银钩铁划,剑气凛然。不论看过多少次,东方凌空仍旧心生敬畏,丝毫兴不起抵抗之意,他赶忙将视线收回,低头急行。东方凌霄便跟在他身后。   石壁之下,是一石台。石台延伸出去,如同悬在空中一般。石台之下,便是无尽深渊。石台之上,有石桌石凳,石桌之上摆着茶具,桌前,此刻正坐着一白衣老者。   忽地有山风自深渊中升起,卷起老者的衣摆,他雪白的须发随风张扬飞舞。   东方兄弟二人行至石台处,低头恭敬道:“孩儿给爹(老爹)请安!”   白衣老者并未理会他们,自顾自的斟茶,他的手很稳,茶水一滴不漏的进了杯子。   这是第三杯了,茶几上早已事先斟好了两杯清茶。   老者终于开口,声音浑厚悠扬,道:“韫儿的尸身现在何处?”   东方凌空叹道:“尚未找到…”   老者似乎不愿多言,又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方才说道:“拿剑来。”   东方凌霄急忙将留霞剑双手递上,随后垂手退回原位。   老者抚摸着剑身,本来古井无波的眼中流露出哀伤之色,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们在何处找到此剑?”   东方凌空道:“就在宗门前,似乎是韫儿的孩子留下的。”   老者声音提高了一些,讶然道:“韫儿有后啦?”   东方凌空再叹:“若那守门弟子所言非虚,便真是韫儿的孩子找上门来了。不过如今那孩子已不知去向…”   老者凝视手中的留霞剑,突然问道:“你们可知,那孩子为何将留霞剑留在宗门前?”   东方凌霄抢道:“许是那孩子见留霞剑已成废铁,便将它丢在那儿了吧?”   老者哼了一声,道:“留霞剑既是他父亲遗物,就算已成废铁,他又怎舍得丢掉?”   东方凌霄挠挠脑袋,不敢再说,求助般地望向自己兄弟,东方凌空叹道:“那孩子跪在雨中等了一夜,定是心灰意冷了。他将留霞剑留下,怕是已对我们,对东方剑宗失望了……”   老者眼望着崖上青天,悠悠叹道:“希望老天开眼,莫让那孩子记恨我东方家才好…”他长袖一卷,一甩,已将一杯清茶送到东方凌空手中。   东方凌空一饮而尽。茶虽已凉,心却暖了。   东方凌霄只能在一旁望着茶几上剩下的那杯清茶干瞪眼,不过老者却丝毫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向来人见人怕的东方凌霄此刻却不敢妄动,因为他眼前的这位老者,不仅是他从小到大都害怕的父亲,还是东方剑宗的第一任宗主,独创十二神剑决的剑道第一高手,东方破!   东方破将杯中茶饮尽,缓缓站起身来,他的动作虽慢,却没有龙钟老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飘逸。他的步伐很轻,每一步踏出,仿佛都蕴涵着某种意境。   “听剑崖”崖壁上凿有十个小洞,洞中各有一个木盒。前八个盒子上各写有名字。依次数来,第七个盒子上赫然写着“留霞”二字。   第七个木盒突然微微颤动起来,随着东方破的逐渐临近,木盒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啪哒”一声,木盒盒盖自行嘣开,盒中弹出一物,夹着劲风射向东方破。   东方凌霄忍不住叫道:“小心!”   东方破却似未曾听见一般,继续缓步前行。   东方凌霄按捺不住,伸手便要拔剑相助。东方凌空连忙将他拉住,摇头道:“你看。”   东方凌霄再看时,只见东方破不知何时已站住脚,那物正悬浮在他面前。   是一块流溢着虹光的铁块。   东方破缓缓松开握住留霞剑的手,留霞剑感应到铁块的呼唤,竟也悬浮着靠近那铁块。   东方凌霄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脱口道:“奶奶的,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破紧盯着铁块与留霞剑,眼中神光电闪,轻声道:“五十多年前,我无意中得到了十块质地迥异的神铁,如今已用去八块。   那八块神铁被你姜伯打造成我东方家的八把神兵,最早的是我的太虚剑,而这第七柄便是留霞剑。你姜伯说过,神兵有灵,故每次打造宝剑时,必会留下一小块神铁的本源精铁,以备不时之需。本源精铁与剑之间互相呼应。这也是我为何能够得知留霞剑已亡的原因。”   东方破话音未落,悬浮在空中的留霞剑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剑鸣声,它的本源精铁虹光大放,随即“波”的一声,融入留霞剑剑身之中。留霞剑在一声犹如临死绝唱般的嘹亮剑吟中,出鞘了。   东方凌霄,凌空二人惊呼道:“留霞剑,活了?”   东方破眼中似有水波闪动,摇头黯然道:“不,神兵有灵——韫儿已去,留霞剑也不愿独活,它透支了本源精铁,只为在剑魂将亡之际,再为我们做一件事罢了…”   二人齐声问道:“何事?”   东方破轻抚着剑身,缓缓道:“带我们找到韫儿!”   青山依旧在,绿水照常流。   水车缓缓转动所发出的嘎吱声,成了此处如今唯一的声音。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这里还是有着变化的,前日多了一个坟坑,今日,却多了三个人。   东方破,东方凌霄,以及东方凌空。   三人的表情又各有所不同。   东方破面无表情,只是眼角微微抽搐着。   东方凌霄眼中带着哀伤,脸上一幅惋惜的表情。   东方凌空眼眶发红,面色苍白,容颜竟似瞬间老去几十岁一般。双手微微颤抖,满腔的悲情强忍着不让它表露出来。此刻的他再不是叱咤江湖的东方剑宗宗主,而只是一位中年丧子的可怜人罢了。   坑中躺着两个人。东方韫双眼凹陷,嘴唇干裂发紫,面色惨白。   而赵芊,只是发丝微乱,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搂着东方韫就这么死去了。她生前是绝色女子,死后仍是这么美丽。   东方凌霄摇了摇头,不再看向坑中,来到东方破身旁,低声道:“我已里里外外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那孩子。”   东方破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神色如常。他冷声道:“方才我已查看了韫儿的死因,乃是身中剧毒而亡......如我所料不错,下此毒手的便是九幽谷主赵无天!”   东方凌霄眼中杀机大盛,沉声道:“此仇,我东方剑宗迟早要报的,血债只有血能偿还!”   东方破点了点头,声音忽地变得更冷,问道:“韫儿的品行如何?”东方凌霄知他问的是凌空,便垂手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东方凌空仍旧望着土坑,声音空洞地道:“韫儿生性洒脱,放荡不羁,善恶分明,嫉恶如仇…”   东方破又问道:“你看此女如何?”   东方凌空道:“韫儿已死,她还年轻貌美,却毅然随韫儿去了,定是性子刚烈,重情重义的女子;她将居所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其贤良淑惠…”   东方破大声道:“那她还是妖女?”   东方凌空缓缓摇头,叹道:“不是,她是韫儿的贤妻,我东方家的好媳妇。”   东方破再问道:“你看他们夫妻如何?”   东方凌空苦涩道:“看她死时嘴角仍然带着微笑,可见夫妻恩爱情深…”   东方破喝问道:“既然她并非妖女,且与韫儿伉俪情深,你为何不答应他俩的亲事?为何,将他们赶出剑宗?”   东方凌空身子颓丧歪倒,东方凌霄急忙将他扶住。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东方凌空凄然叫道:“我糊涂啊!”   东方破怒喝道:“何止糊涂,你简直该死!”   东方凌空竟缓缓点头道:“是,我的确该死…”   东方破冷声道:“但你还不能死。只要你还一天是剑宗宗主,你就一天不能死!只要你还没找到我那曾孙儿,你就必须给我活下去!听见没有?”   东方凌空低着头,嘶哑着声音答道:“是…”   东方破不再理会东方凌空,他仰望着天空,叹道:“我本以为,韫儿天资聪颖,此次出关,我再指点一二,望他早些踏入十重射日境,不曾想……罢了”,东方破眼中掠过一丝决然“下次我出关之日,必是我与那孩儿相见之时!”   东方凌霄急道:“老爹,你刚刚出关,怎么又急着进去…”   东方破瞪了他一眼,缓声道:“我意已决。现下你们有三件事必须要做。”东方凌霄道:“哪三件事?”   东方破背着手,渐行渐远,声音方才悠悠传来:“第一,将韫儿夫妻二人的尸骨带回剑宗;第二,派弟子下山寻找韫儿的遗孤,纵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第三,叫你姜伯锻造第九柄神剑,剑名…就叫‘追影‘罢。”   东方凌空心中一片苦涩,他如何不知父亲的良苦用心。   追影,追影,追寻韫儿遗孤的踪影。   他终于流下热泪,向着东方破离去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 正文 第五章 毒仙   天青云淡,今朝又是晴天。   “好日子啊…”客栈内靠门口的位子,一个看年纪也就八,九岁模样的孩子,在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掰断一根筷子,用木签子剔了剔牙齿,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叼着木签,眯缝着眼睛,望着门外的万里晴空,如是感叹道,“这样快活的日子要能天天有,狗儿宁可少活二十年…”   话音刚落,狗儿只觉得脑后生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厚实的肉掌已呼在他后脑勺上了。   狗儿本是坐在长凳上的,小孩调皮,只坐了一边,还翘着个二郎腿。这一巴掌将他打得失去平衡,长凳另一边翘起,狗儿便摔了个屁股开花。   “哎哟喂…”狗儿吐掉口中的木签子,揉着屁股慢慢爬了起来,转身便看见胖掌柜的一张臭脸。   “你这狗娘养的小乞丐,又来偷吃客人的剩菜,上次打你打得还不够么?”胖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已挽起袖子,作势欲打。   狗儿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急忙大叫道:“别,别,小爷这次带了钱来的!”说着果然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啪的拍在木桌上。   胖掌柜瞪了他一眼,暗道,有钱你还吃别人剩下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狗儿也不傻,指着桌子上的铜板,剩菜,道:“那菜是别人吃剩的,你可不能算我的钱,我那几个铜板还要买几个馒头肉干呢!”   胖掌柜将铜板逐个拾起,笑道:“怎么,是哪个倒霉鬼被你牵了鱼,让你来我这充有钱人?”   狗儿强自镇定道:“谁说这钱一定是我偷来的?小爷我自有发财的道儿,你管,管不着…你少在那罗嗦,赶紧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小爷没功夫在这跟你瞎耗。”   胖掌柜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柜台,不多时自有小二将狗儿要的东西用油纸包好,交给狗儿。   狗儿将东西往怀中一揣,拍拍屁股,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这些吃的给婆婆和弟弟妹妹们带回去,他们肯定会很开心的…顺道再牵几条鱼,应该就够本去找毒仙了…”   狗儿心中正打算着,眼前突然一黑,脑袋“砰”的如同撞在钢板上一般,踉跄的倒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屁股今天是招谁惹谁啦?是哪个孙子…”他骂骂咧咧地抬起头来,正巧对上一双冰冷阴鸷的眼睛。   狗儿的脊粱骨好似腊月天里浇冷水,透心的凉。   只见狗儿面前此刻立着四个劲装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人尤其高大。   高大男子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簌簌发抖的狗儿,眼中掠过一丝不屑,收回目光,抬脚走进客栈。   狗儿心中稍定,颤巍巍地爬起来,他似乎仍未回过神来,与那四人之中最后的一人擦肩而过时,脚上一软,歪倒撞在那人身上。   那人嫌恶地骂了一句,抬脚将狗儿揣了出去。   狗儿瘦小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一个“狗吃屎”砰的摔在路旁。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七手八脚地挣扎着爬起身来,发疯似的往小巷子里跑去。那人暗骂一声“晦气”,转过头来,却正好对上高大男子冰冷的双眼。那人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头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头儿,怎么…”   高大男子未等那人说完,已欺身上前,伸手在他腰间一摸,果然发现那人的钱袋已经不见。高大男子阴沉沉地笑道:“好快的手法,好大胆的小鬼!我们走。”说罢已走出客栈去了,余下三人急忙追了上去。   “哈哈哈…”狗儿飞快地在小巷之中穿梭着,他的右手一翻,一个鼓鼓的钱袋出现在他手掌之中,他笑出了眼泪,笑岔了气,只得停下来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着,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仍掩不住笑意。他在笑,笑那四人的愚蠢。   “有了这些银子,我就能找毒仙换一包毒药了,到时候…”他的眼中闪着这个年纪的孩子绝不该有的怨毒。   将钱袋揣进怀中,狗儿低着头东拐西拐地又走了片刻,这才谨慎地看了看四周,随后闪身进了一处破旧的院落。   他轻轻拍了拍木门,门内飘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道:“门没锁,进来。”   此时外边人若真的推门进去,必将死得极惨。   狗儿自然早已将这门道打听得清清楚楚,他恭敬地回道:“不敢擅闯大仙的地方,还请大仙引路。”   木门应声而开。   门一开,便有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狗儿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跨过门槛,往里面望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   砰的一声,木门自动关上。   屋内无灯,黑暗之中不时传出悉悉索索之声,似乎是某种生物的身体磨擦草堆发出的声响。未知的事物向来最为吓人,狗儿此刻已吓得呆立在门后不敢妄动。   他定了定神,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试探地叫道:“大,大仙?”   木头嘎吱吱的呻吟声响起,屋内突然亮了起来。   亮光虽然昏暗,但狗儿已松了一口气,在这一瞬间,他竟有重回人间的感觉,不过,当他看清屋内的情景,却又如同从人间跌进了地狱。   只见,在这并不宽阔的小屋之中,密密麻麻地叠放着大量的铁笼,笼子四面皆由铁丝网罩着,笼内铺着干草。   脊背瞬间沁满冷汗,直觉告诉狗儿,笼内的东西非常危险。   毒仙嘶哑的声音从狗儿头顶传来:“如果你不想被我养的毒物咬上一口,就不要靠近笼子…说吧,你来买什么?”   狗儿急忙缩手,后背砰的贴上木门,就这么慢慢挪到墙角。抬头时才发现屋子角落的楼梯。楼梯尽头有一小小的阁楼,阁楼的栏杆之上放置着一盏布满油污的油灯。屋内的亮光便是由它发出的。   阁楼上摆放着一张摇椅,椅子在嘎吱声中慢慢摇动。虽然看不见椅子上的人,但狗儿知道,那便是毒仙了。   “大仙,”狗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我想买一包毒药,能够杀人的毒药!”   摇椅停止摇动,毒仙似乎转了个身,露出半个斗篷篷帽出来,他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眼睛,透过栏杆的缝隙看见楼下稚气未脱,但表情却因兴奋、恐惧交织而显得扭曲狰狞的狗儿,心中莫名一震,似乎勾起了自己的往事来。   当初,是否我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心中升起一丝烦躁,毒仙突然厌恶起狗儿,声音转冷,道:“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狗儿不明白毒仙为何突然发怒,只知道他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了。狗儿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哀求道:“大仙,狗儿知道你神通广大,求你帮帮我吧!”   毒仙冷然道:“我确有杀人的毒药,但不是给小孩儿拿着玩的。滚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否则我杀了你!”   狗儿哭叫道:“反正横竖都是死,我倒不如被你杀了痛快!省得回去受那老畜生的侮辱!”   毒仙气得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可怕,你倒说说,那人是谁?你为何要杀他?”   狗儿眼中喷出怒火,咬牙切齿地道:“那人叫李黄,是城北杀猪的屠户,他本是我家邻居。前年我爹害病死了,那老畜生竟然霸占了我娘,邻里忌惮他的凶悍,不敢来管。那畜生越发变本加厉,嫌我碍事,便将我赶出家门。还放出话来,若我敢回去,便要杀了我了事!   要不是乞丐窝的婆婆救了我,如今我恐怕已经饿死街头了。”   毒仙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哪来的银子买我的药?”   狗儿抹了把鼻涕眼泪,道:“自那以后我便当起了扒手,勉强能够养活自己。有几次被金主发现了,险些被打死,手指也被剁去了两根…”他将左手伸了出去,果然只剩三根指头。他哭道:“大仙,你可怜可怜狗儿,让我去毒死那老混蛋吧!”   毒仙轻叹一声,道:“罢了,就分你一些我自制的‘消蚀粉‘吧。此粉乃是我用毒蛇毒蟾的皮囊研制而成的,虽不足以杀人,但足够让触碰它的人皮肤溃烂流脓,且奇痒无比。你下毒时小心不要沾到它。”   狗儿闻言大喜,磕头道:“多谢大仙!”他仿佛已看见李黄全身溃烂的模样,眼中闪烁着兴奋残忍的光芒。   毒仙开启阁楼上的机关,用一条绳子悬着的竹篮缓缓落在狗儿面前,竹篮中放着一个小布袋,布袋之中装的正是“消蚀粉”。   狗儿连忙从怀中取出钱袋,得意地笑道:“今天多亏了客栈里的那四个蠢货,穿得倒像江湖客,到头来还不是着了小爷的道。”说着就要将钱袋放进竹篮。   毒仙淡然道:“这钱,你收着。”   狗儿一愣,旋即欣喜若狂起来,暗道,原来这毒仙也是软心肠。   他将钱袋收回,深怕毒仙反悔,抓起布袋,告了声罪,急匆匆的开门跑了。   木门重新关上。   狗儿双手捂着怀中的东西,弓着背低着头,走的很急。他恨不得立马回到自己的家,将这“消蚀粉”涂遍李黄全身。   走过一个拐角,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准确地掐住了狗儿的脖子。   狗儿吓得面无人色,右手已抓紧了怀中的布袋。待他看清手的主人,心中不由得大叫倒霉。   来人正是那四个劲装打扮的男子,而掐住狗儿脖子的,正是被狗儿扒去钱袋的那人。   “小乞丐,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钱袋你也敢偷?活腻味了吧?”一想起这一路上同伴嘲笑的眼神,这人手中的力度更加大了。   狗儿瞪着双眼,脸色已微微发紫,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了。   好在这时,为首的高大男子摆手道:“好了,留他一条小命,我还有大用。”   那人转头应了一声,手中稍微放送了一些。就在这时,狗儿突然从怀中抽出右手,在那人手臂上一抹。   那人怒道:“你干什么?”话音刚落,只觉得手臂气痒,不由得松开手,狗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狗儿迅速爬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布袋,对着四人慌忙叫道:“别过来!不然我就用这毒粉杀了你们!”   那人已将手臂抓出无数条血痕,闻言大怒道:“你竟敢对我下毒,我杀了你!”   高大男子拦住他,看了他手臂一眼,冷哼道:“没用的东西!不过是些腐蚀皮肤的粉末,你连这都不会解么?”   那人闻言急忙跑到一旁,解毒去了。另外二人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狗儿见高大男子靠近,心中发慌,用钱袋包裹起来的右手再次探入布袋,就在这时,高大男子动了。   不过眨眼之间,高大男子已到了狗儿面前,一手抓住狗儿的右手,用力向后一扳。   “啊!”狗儿痛呼出声,布袋应声掉在地上。   “老实点,不然废了你的右手!”   狗儿哀求道:“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高大男子眉头一皱,似乎对狗儿的服软很不满意,冷道:“那要看你听不听话了,我对你的毒粉很感兴趣。”   狗儿连忙答到:“这毒粉是我在毒仙那里得来的,大爷知道毒仙么?不知道我可以带你去。”   高大男子眼中杀机四射,手中略一用力,喀嚓一声,扳断狗儿的右臂。他飞起一脚,将狗儿踢到了墙角。   狗儿痛得几乎昏过去,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昏,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两次断指的经验让他学会了很多,他痛得青筋暴跳,还要抬头强笑道:“大,大爷,你消…气了吧?放了…小的…一条狗,狗命吧?”   高大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阴森地道:“你胆子虽大,心志却不够坚韧,保不准会坏了我的大事…你已经没用了。”   狗儿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还想开口求饶,已被高大男子抬脚踩断了脖子。   其余三人暗吸一口凉气,心道:狼蜂大人果然心狠手辣。   一人上前问道:“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没用,是否还是让我们兄弟去…”   高大男子微微颔首,看了地上的布袋一眼,阴笑道:“现在我倒是对那毒仙很感兴趣,难得遇见同道中人,我可是技痒的很啊!”   毒仙将整个身体藏在斗篷之中,他的手将摇椅的把手抓得嘎吱作响。   狗儿的事不断在他脑中浮现,已然勾起了他深藏于心中的旧恨。   狗儿有自己给的毒药报仇,而又有谁为自己雪恨?   敲门声响起,将毒仙拉回现实,他缓缓躺下,嘶哑着声音道:“门没锁,进来。”   “砰!”木门应声碎成无数块,一团黑影撞碎木门飞进屋中,碰的摔在地上。   毒仙豁然起身,借着从门口射进来的阳光看清楚了地上的那团东西,正是狗儿的尸体。   高大男子从门外飞身进屋,抬头便发现阁楼之上的毒仙。一双阴鸷的眼睛看得毒仙后背发凉,大惊之余,急忙转身将阁楼上的小窗打开,一矮身就要窜出去。   高大男子大喝一声“休走!”脚上发力,几个起落瞬间便攀上了阁楼。他曲指成爪,手臂暴长,抓向毒仙。   毒仙惊而不乱,将斗篷一甩,一道绿光从斗篷之中窜出,直袭男子喉咙。   高大男子身子微侧,一手冲毒仙射出三枚毒针,另一手已抓住那道绿影,定眼一看竟是一条金背竹叶青。   那三枚毒针两枚钉在窗框之上,一枚“嗤”的正中毒仙左腿膝盖弯上。毒仙浑身一颤,踉跄地从小窗上跌落。   高大男子一声大喝,一把抓住毒仙的斗篷,向后用力一甩。   “客啦啦……”毒仙的身子撞碎阁楼上的栏杆,自阁楼中飞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大笑声中,高大男子缓缓飘下。 正文 第六章 车队   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   黄沙道,名字之中虽有一个“道”字,其实却是个小型沙漠。此处黄沙漫道,一片荒凉。唯有几撮枯草,几棵枯木,仍长在这黄沙之中,饱受着风沙的洗礼。   斜阳西坠,黄沙道上忽地扬起一道道沙尘。一众车队从远处浩浩荡荡驶来。   为首的是一骑黄马,马上骑士体型彪悍,鼻直口方,一脸的络腮胡须,右眉角一道疤痕延伸至嘴角,脸肌抽动时,颇显狰狞。   此人姓蒋,单名一个“锋”字,是刀城黄家,外家护院的总教头。   刀城黄家,以千变万化的刀法闻名于江湖。隐为当世用刀门派之首。乃正道三大巨擎之一,与东方的剑宗遥相对峙。   蒋锋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看了一眼身旁同样骑着一匹黄马的垂头丧气的少年,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   那少年痛叫一声,双手抱头,苦着脸道:“干爹,你打我做甚?”   蒋锋“哼”了一声,道:“阿牛,打起精神来,别给老子丢人!”   阿牛一手拉缰,一手揉着肩膀低声哀嚎道:“干爹,什么时候才到皇甫阁啊?我在马背上抖得都快散了架了。”   蒋锋气道:“一去黄沙绝尘过,寻道祈仙皇甫阁。这才到黄沙道,你便嫌累,后头有你好受的!”   阿牛低声嘟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哎哟!”话未说完,额头上又挨了蒋锋一巴掌。   蒋锋唾沫横飞地道:“此番若不是送小姐去皇甫阁学医,你道似我俩这等粗人,这辈子能有幸登上那药王圣阁么?老子为了带上你这臭小子,费了多大的功夫…”   阿牛最听不得蒋锋罗嗦,怪眼一翻,将脸转到了一旁。   远处有几只食腐的秃鹰,正围着一团黑影低空盘旋着,不时嘎嘎的叫上几声。   “干爹!”阿牛忽尔双眼一瞪,叫道:“你看前边,是不是躺着一人?”   说罢,未等蒋锋答话,双腿一夹马腹,跨下良驹一声长嘶,甩开蹄子窜了出去。   “还是这么毛燥!”蒋锋轻叹一声,转头吩咐手下道:“去请余先生过来一趟。”   手下抱拳应诺,调转马头去了。   不多时,阿牛便回来了,马背之上,多了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人。   蒋锋踢镫下马,一巴掌拍在阿牛头上,骂道:“谁叫你将他捡回来的?让开!”   阿牛吐了吐舌头,捂着痛处,乖乖退在一旁。   蒋锋左右察看了一番,发现并无异常,便上前将马背上的那人凌乱的黑发撩起,随后微微一愣。   这分明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苍白的脸。虽憔悴却仍透出一股英气,两道剑眉紧锁,嘴唇干裂发紫,紧紧抿着,似乎在昏迷之中仍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就在这时,阿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干爹,余先生来了!”   蒋锋连忙转身,对着眼前这位老人躬身道:“余先生。”   这位余先生,姓余名华。乃是黄家外家的总管家。   黄家支脉众多,弟子更是数不胜数,是以分为内外两家。旁系分家、弟子在外,血亲在内。   余华将缰绳交给一旁的下人,笑道:“打老远我便听到你父子二人的声音了,何事如此喧哗…嗯?”话音未落,他已看见马背上的那人。   余华皱眉道:“这人是谁?”   阿牛刚欲开口,蒋锋已抢在他身前,道:“是这样的,方才我在前方探路,发现此人一息尚存,便将他驮了回来,先生若是觉得不妥,我这就将他放回去…”   余华悠悠地道:“虽有些不合江湖道义,不过,此人来路不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余华已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蒋锋安能不懂。只是阿牛急道:“余先生,此人看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我看他并不像坏人啊!不如…”   蒋锋呵斥道:“住口,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快按余先生的意思办!”   三人说话之时,车队并未停下。因此只是这片刻的功夫,已有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一个浑厚沉稳的声音就在阿牛要把驮人的马匹拉走之际,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且慢!”   马车的帷帘被一只粗犷有力的大手掀开,一个身材高大少年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此人虎背熊腰,长得十分魁梧,身形与蒋锋有一比,却没有蒋锋的彪悍,反而多出了一种渊亭岳峙般沉稳。   此子不论修为还是地位,皆非一个区区护院总教头的蒋锋所能比的,他乃黄家家主黄羲的六位爱徒之一,姓吴名昊,排行老五,黄家下人遂称之为五公子。年方十九,刀法却已小成,一套龙象刀法使得如臂使指,威力十足,七八人不能近身。因为性格沉稳,故此番也被家主派遣护送黄家小姐。   同行的车队共有马车三辆,分别载着黄家的小姐,吴昊师兄弟二人,及黄家的老太爷,叱咤江湖数十载,一手建起黄家刀堡,宝刀未老的“鬼首刀”---黄玄。   且说这五公子吴昊下了马车,未几步已到了余华面前,沉声问道:“我老早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师兄差我出来问问,出了何事?”   余先生忙道:“只是下人在路旁捡了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想竟惊动了五公子与、与三公子…小的该死!”他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吴昊的马车,随即叫道:“蒋锋,该死的,还不赶紧将他丢掉!”   蒋锋惶恐地“诶!”了一声,劈手夺过阿牛手中的缰绳,就要上马。   吴昊皱眉道:“慢着,那人既然受了伤,该救他才是,我黄家乃名门正派,如何能见死不救?带他过来。”   余华急道:“可是,五公子,此人来历不明,若是奸邪之徒,小姐的安危……”   吴昊冷哼一声,强悍的气势震得余华三人身不由己地退了几步,傲然道:“小姐的安危自有我来担当。”   看着余华欲言又止的表情,吴昊笑道:“即便余先生信不过我的武功,也还有三师兄和老太爷啊!依我看,便是那东方凌空亲来,也决计伤不了小姐。”   余华忙道:“五公子武功盖世,小的怎会信不过!”心中想起还有老太爷坐阵,便也宽心了。侧身道:“五公子请!”   吴昊微微颔首,大步走到那人旁边,似乎觉得那人身上沾满血污的破烂的衣裳十分碍眼,便用双手各自扯住衣裳的一边,内力激发,“呲啦啦”将这衣裳扯得粉碎。   余华三人在一旁看得真切,余华叹道:“用内力将衣服震碎而不伤及那人,光是这一手,便要让多少武林青年侠俊自叹不如啦,难怪如此受家主宠爱。”   蒋锋亦唏嘘不已,道:“听说家主有高徒六人,且一个比一个厉害,五公子尚且如此强悍,那他的师兄们岂不是…”   余华撇了一眼蒋锋,低声道:“那是自然。你我只是下人罢了,万不可随便议论主子,做好本分便是……再给你提个醒,千万莫要去惹车中的三公子生气,咱们内家有句话,叫宁惹外家千千万,莫招内家鬼老三!”   蒋锋大奇道:“此话我怎从来没有听过?讲的是什么意思?”   余华偷眼看了一眼马车,将声音压的更低,道:“你可曾听说过刀城西边两年前新来了个用刀的小派,叫什么‘刀王府‘的?”   蒋锋道:“听过。我还听说家主听闻他们自称‘刀王‘,便派人去叫他们改改。”   余华冷笑道:“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罢了,竟也敢自称‘刀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蒋锋低声道:“据说此门门主十分猖狂,竟不理家主令喻,还大放厥词,道:莫说一个黄…黄羲,就是鬼首黄玄亲来,也要,也要……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可不敢说。”   余华点头道:“正是……此话一出,黄家上下无不愤怒。你可知咱们这三公子十分得老太爷的喜欢,虽说他与家主有师徒之名,其实得到老太爷的指点更多。这‘刀王府‘的辱骂老太爷,正是触了三公子的逆鳞。当晚,三公子便只身一人找上了那‘刀王府‘!结果嘛……你道怎地?”   阿牛早已听得入迷,此时比蒋锋更急,忙问道:“怎么?”   余华一捋胡须,道:“‘刀王府‘一门上下七十余人,被三公子屠杀殆尽!据说,三公子从‘刀王府‘回来时,浑身浴血,连头发都染红了,就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十分骇人!”   阿牛惊呼出声,急忙将嘴巴捂上,与蒋锋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此时吴昊已仔细察看了那人一番,听见阿牛的惊呼,转过头来问道:“怎么啦?”   余华连忙打了个哈哈,将话题叉开,问道:“五公子…那人怎么样了?”   吴昊摇头道:“此子身上有多处刀伤,但却并不严重,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只是他左脚膝盖弯处肿胀发紫,想是中了毒,这伤势我看得小姐出手才有办法……”   余华忙道:“五公子,万万不可啊,小姐乃万金之躯,如何能为这来历不明之人疗伤……”   吴昊道:“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说罢不再理会余华,大步朝黄家小姐的马车走去。   “小姐”吴昊抱拳道:“下人在路上捡了一个伤患,怕是中了毒,请小姐出手救他一救,吴昊这里先行谢过了。”   “叮咛…”车内传出一阵女子的轻笑,夹着清脆悦耳的铃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童从车中钻了出来。   女童年纪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十分俊俏:繁星为眸,寒贝为齿,脸蛋圆而不肥,皮肤白而不苍。穿一件鹅黄色丝绸碎花裙,用铃铛结了两个小辫子,走起路来叮咛作响。   女童朝目瞪口呆的吴昊道了个福,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小姐说了,五公子还叫她‘小姐‘,小姐生气了,不‘卖‘五公子这个面子。”   吴昊两眼一瞪,手足无措道:“你,我…唉,这,小姐……”   女童接口道:“小姐……小姐说了,但人命关天,还是要救救那人,便叫小香儿出来瞧瞧!”   “哈哈哈哈……好,好,好!”闻言,第二辆马车内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就让爷爷看看你的医术,也好让老夫此行更安心一些,免得上了那药王阁丢了脸。”   小香儿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从马车中牵出一条红线,道:“小姐说了,她不便露面,就以此红线,隔空诊脉。”说罢下了马车,将红线系在那人手腕之上。   阿牛低声赞道:“想不到小姐的医术已如此高超,只是不知,小姐年芳几何,怎生模样?”   蒋锋怕阿牛胡乱说话,忙扯了他一把。余先生转过头来,低声道:“小姐深居闺中,莫说你我这等外家的下人,就是内家见过小姐的人,也屈指可数。”   三人这边低声交谈,那边的小香儿已拍手叫道:“好啦!想必小姐已有结果,我去问问。”说罢蹦跳着上了马车。   不多时,小香儿果然在车内叫道:“小姐说了,那人脉象紊乱虚乏,确是中毒之后的症状。只是这毒十分奇特,中毒的位置倒有点像被蜂蜇的一般,虽不会危及性命,但看他的模样似乎十分痛苦。这里有一张药方,能先缓解他的痛苦,至于解毒,小姐不知其所中之毒不敢随意下药。只得等他醒来,问明情况,才好配制解药。”小香儿说着钻出马车,将手中的方子交给上前来接的余华,又拿出一张药方,道:“此人失血过多,你去吩咐下人,照着上面写的做与他服下,务必好生照料着。”   余华领命去了。   吴昊笑道:“小姐可还说了什么?”   小香儿美目一翻,给了他一个白眼,转身进了马车。   吴昊摇头笑了笑,回头冲蒋锋一挥手,大声道:“其余人继续赶路!”   “吁律律!”马匹扬蹄长嘶。   蒋锋策马在前,阿牛随后。三辆马车同时起程,缀着后方十二架载满药材的木车,数十名黄家弟子、仆人,卷起漫天黄沙,若一条翻滚的黄龙一般,浩浩荡荡地向前驶去。  正文 第七章 季白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睛。   充满阴险、诡诈和无尽的欲望。   东方迹白清楚的记得这双眼睛的主人,一个身材高大得近乎畸形的男子。   他听男子的手下叫他“狼蜂大人”。   狼与蜂,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物种在他身上却得到了很好的组合。   如狼一般的矫健残忍,又如蜂一般的精准,轻盈。   难怪我的膝盖弯内的伤与蜜蜂蜇的十分相似,难不成他用的居然是罕见的蜂毒?   前狼后虎,东方迹白此刻插翅难飞。   他将身子蜷缩进宽大的斗篷里,嘶哑着声音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下此毒手?”   狼蜂耸肩道:“只不过是技痒罢了,难得遇见你这么个同道中人,特来与你切磋切磋。”   东方迹白暗骂:“切磋?我若反应慢点连小命都要丢了!”口中却道:“阁下的手段自然比我这野路子要高明的多了,就不必再‘切磋‘了罢?”   狼蜂忽尔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你这嘶哑的假声学得倒是挺像,不若将你的真面目露出来,让我瞧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东方迹白暗叹一声,心知今日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便伸手将帽子扯了下来。   时间似乎稍稍定格了片刻,狼蜂的脸上首度出现惊奇的神色,他的一双招子亮起了如同夜中的狼眼一般的绿光。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东方韫英俊潇洒,赵芊亦是风华绝代,做为他们的儿子,东方迹白的相貌自然也不会太差,只不过他自小便于这江湖之中闯荡,加之长期躲在这小黑屋中,他的脸色显得苍白且要比同龄人来得沧桑一些。他身材略有些单薄,但他的眼睛却很容易引人注意从而忽略了其它。   这是一双与狼蜂阴鸷的双眼截然不同的眼睛,它们澄亮,智慧,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开阖间透出一股英气,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毫无内力的人,因为只有习武之人,眼中才会精光电闪,内力深厚者,才能如此英气*人。   然而,他的眉宇之间却有一抹沉郁,似乎有什么心结未解。   狼蜂自然猜不出东方迹白的心事,他只道眼前这个少年害怕了。   任谁也想不到,终日以毒物为伴,以贩卖毒药为生的毒仙,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年。   饶是向来自负的狼蜂,也忍不住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小鬼!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东方迹白被他看得发毛,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这人不会有什么怪癖吧……他看见狼蜂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   狼蜂只道他被自己吓住了,哈哈笑道:“你别怕,只要你替我办件事情,我自然会留你一条小命。”   东方迹白嗫嚅道:“你的任何一个手下都要比我强,我能帮你什么?”   狼蜂撇了一眼那三个手下,摇头道:“不,他们年纪太大了,这件事不适合他们来做。本来我也只是心血来潮,不想真被我遇到了一个合适人选,就是这个小扒手,但他太没用了……不过老天爷似乎眷顾我,虽然弄死了一个小扒手,却又给我送来一个美少年!”言罢,盯着东方迹白阴侧侧地笑了起来。   东方迹白脸色已然发青,心中大叫果然遇上个喜好龙阳之癖的疯子,惨了惨了!他咬牙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狼蜂环抱双臂,道:“下毒。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十分简单。”   东方迹白却松了口气,心中一动,暗道:“怕是没那么简单罢?”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神色,问道:“对方是谁?下什么毒?”   狼蜂道:“两天之内,必有一队车队经过黄沙道,在这绝尘镇里休整,你要混入这个车队之中,取得他们的信任,那时候自然有人将毒药交给你,至于怎么下毒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东方迹白目光闪烁,狼蜂全都看在眼中,笑道:“我不怕告诉你,这个车队便是那刀城黄家的,黄家虽自诩正道,但手段向来十分狠辣,你若露出破绽,小命定然不保!你怕了么?”   东方迹白果然已吓得脸色发青,加之他略微憔悴的面容,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狼蜂却上前一步,弯腰探出大手,一把揪住东方迹白的头发,将脸凑近东方迹白,冷笑道:“你不用跟我玩示敌以弱的把戏,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么?一个终日与致命毒物为伴的人,岂会是心志软弱之徒?不要跟我耍花招,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哈!”东方迹白脸色一变,仰头直视狼蜂,笑道:“但你舍不得杀我,因为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找一个像我这样,既懂下毒,年纪又轻,更不会引起黄家人怀疑的人。如果杀了我,你们要想下毒便难上加难了……嗯?居然还有牛肉干……味道还不错!”东方迹白被狼蜂堪破了示弱的伎俩,索性不再掩饰,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狗儿的尸身被狼蜂掷进屋内时,他怀中包着牛肉干与馒头的油纸包也掉了出来,东方迹白也不忌讳,拿起来便吃。   狼蜂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一般都不可靠。”   东方迹白将牛肉干拿在眼前晃了晃,冲着狼蜂露出一个微笑,道:“你别无选择!”   只是突然,他发现狼蜂也笑了,狭长的双眼闪着如狼般狡诈的光芒。   东方迹白骇然警醒,狼蜂早已欺身上前,一手捏开东方迹白的嘴巴,一手将一枚黑色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连同嚼碎的牛肉干一起咽下肚去。   东方迹白脸色大变,厉声道:“你喂我吃了什么?!”   狼蜂阴侧侧地笑道:“你吃下肚的是我的独门毒药‘螟蛉丹‘!它会在你的腹中慢慢孵化出一种名叫蜾羸的幼蜂,你只有三天时间,若你不能在三天之内成功完成我交待给你的事情,拿到解药,这些蜾羸,便会咬破你的肚子……”他拍了拍东方迹白苍白的脸,继续道:“‘螟蛉丹‘早晚各发作一次,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第一次差不多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东方迹白已感觉腹内如绞,似乎有几百把剪刀将肠子剪得粉碎,他疼得像热锅之中的虾一样弓起身子,用脑袋抵着地板,双拳紧握,指甲已扣进肉里,他的牙龈咬出血来,双眼满是血丝,饶是如此,东方迹白至始至终没有求饶半句。   狼蜂居高临下地看着东方迹白,从腰侧缓缓抽出一把长刀,冷声道:“事情越快办好,你便越早得以解脱。不过要想取信黄家,还要再添一把火……”他将手中高举的长刀猛地劈向东方迹白,狞笑道:“便让我来帮你一把吧!”   “啊!”   东方迹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方才察觉全身已被冷汗浸湿,他伸手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良久,才打量起此刻所处的环境。   这该是在客栈之中了吧?   看来,我已被黄家人救下了。   东方迹白掀被下床,行动时自然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不免痛得呲牙咧嘴,嘶嘶地吸了几口凉气,心中暗恨:“狼蜂心狠手辣,惟恐这苦肉计演得不像,便下了这般毒手…若我得手之后真去找他,怕非但解药拿不到,还要被他结果了性命。事到如今只能拼着用娘亲教给我的解毒法子,试一试了。”他膝盖弯内肿涨发紫,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到窗前,望着窗外匆匆来往的路人,一时间只觉得世界之大,茫茫人海之中唯独他孤家寡人一个竟是如此的寂寞无助。   “吱呀”一声,阿牛一手端着热腾腾的一大碗汤药,一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窗前的东方迹白,阿牛“啊”了一声,憨厚的脸庞上露出微笑,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一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东方迹白微一躬身,抱拳道:“多谢朋友仗义相助,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阿牛摆手笑道:“你莫要谢我,要谢便谢我家小姐吧。诶,你叫什么?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几岁,若不见外,便叫我一声阿牛哥吧。”   东方迹白也笑道:“原来是阿牛哥,小弟姓季,单名一个白字。”   阿牛道:“不知你先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东方迹白心中已早拟好了应对的说法,他凄然一叹,道:“小弟原是在一家镖局里给走镖的镖头当喂马的小厮,此次随镖出来,本是好事一件,不料半道上遭了恶盗,被抢了镖银不说,还要杀人灭口,我好不容易装死躲过一劫,却在黄沙道上昏了过去……如今,丢了镖银,我是决计回不去了。”   阿牛一来江湖阅历尚浅,二来见东方迹白说得真切,是以并未起疑,劝道:“季白你有伤在身,切莫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倘若你无处可去,不如我稍后去求管事的余先生收留你。你既然跟过镖,跟着我们车队想必也能帮得上忙,我想余先生不会拒绝的。”   东方迹白心想:“正等你这么说呢!”面上喜道:“那就多谢阿牛哥了。对了,阿牛哥,你手中端的是什么?”   阿牛一拍脑门,歉然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来来来,你快趁热把这药喝了。”   东方迹白接过碗,闻着其中的药味,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阿牛道:“这是小姐吩咐下人替你熬的补血气的药,早该喂你喝了的,奈何你昏迷时紧抿着嘴唇,没法让你开口。现在快趁热喝了吧。”   东方迹白却松了一口气,暗道:那小姐差点好心办了坏事,这药对寻常失血过多的人来说确实是补药,但我吃了螟蛉丹,如若喝了这碗药,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药力反而会加快幼蜂成长,提早毒发!   他眼睛一转,突然捂住小腹,神色痛苦地蹲下惨叫不绝。药碗坠地摔得粉碎,汤药四溅。   阿牛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东方迹白呲牙咧嘴道:“我,毒…毒发了!”   阿牛手足无措:“是了,小姐说过你确实中了毒,只是不知如何解…”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便开了一张止痛的药方子,余先生着我去抓药的,我却给忘了!这下可如何是好…我,我这就去差人熬药!”   他转身便要离开,东方迹白突然伸手将他拉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虚弱地道:“不急,这毒发作起来来的快,去的也快,我现下已经好多了,你把药方给我看看。”   阿牛将方子递给他,东方迹白似是无意的问了一句:“这开的都是些什么药材?”   阿牛挠头道:“它认得我,我可认不得它。”   东方迹白暗笑道:只要不是郎中,谅谁也不会特意去记下药方上的药材,你不识字就更好了。   他倚着窗子,作出一副借光细看药方的样子,背着阿牛,暗暗大吸了一口气。他自小学了东方剑宗的“归气决”,虽无内力,但比起寻常人来,这一口气要更加悠长。   只见他猛然将气呼出,药方便“哗啦啦”地脱手飞了出去。   阿牛大叫一声“糟糕”,扑到窗前去抓那方子,东方迹白又吹了一口气,方子翩翩然飘远去了。   阿牛恼道:“哪来的这一阵该死的风……唉,你怎地如此不小心,罢了,我出去找找吧!”   东方迹白笑道:“阿牛哥莫急,我已将那药方记下了,待会我随你去抓药便是。”   阿牛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啊!…你真没事了么?”   东方迹白笑着点头不语。   阿牛欣然道:“那不如你这就随我去找余先生吧,既然你要留下,有些规矩越早知道的越好。”   东方迹白道:“什么规矩?”   阿牛撇下一句“你见了余先生自然会知道的。”人却已走了出去。   真是个急性子东方迹白暗叹一声,急忙跟了出去。   客栈的规模相当之大,光是一楼大堂便能容下几十张满人的八仙桌,此刻楼下已有不少客人,但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些人赫然皆是一伙的--黄家的人。   门口迎宾的小厮已换作四个带刀的彪形大汉,将闲人陌客一律拦在外头,似乎整家客栈已被黄家包下。   东方迹白的房间在二楼,二楼之上尚不知还有几层。他自然将楼下的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凛:黄家的势力果然极大,防范得如此严实,除非是像我这般由他们带进来的,否则如何能进到这客栈之中?即便是我能成功下毒,一旦被人发现,怕也插翅难逃,狼蜂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好你个狼蜂……   东方迹白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善茬,你既然不仁,便怪不得我不义,更何况是对狼蜂这些心狠手辣,暗施诡计算计他人的宵小之辈。   绝不能受狼蜂摆布!东方迹白心念电转,思考着如何在这场正邪纷争之中安然脱身。 正文 第八章 反将   阿牛的声音突然响起“到了。”   东方迹白回过神来,跟着阿牛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却胜在典雅。正对门的位置摆着一张桌子,一位老者坐在上首摆弄着茶具,下首处坐着一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听见开门的声响,二人同时抬起头来。   阿牛走上前去,朝那老者恭敬地叫了一声“余先生。”然后才嬉皮笑脸地冲那汉子叫道:“干爹!”   蒋锋瞪眼道:“余先生在这里呢!不要胡闹!”   余华呵呵一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哪来的那么多规矩?坐吧。”   阿牛“诶”了一声,挨着蒋锋坐了下来,转头见东方迹白还在一旁站着,叫道:“季白,过来坐啊!”   东方迹白对余华躬身道:“小的站着便可。”   阿牛还想再说什么,蒋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将他的话生生地憋了回去。   余先生抬眼一看东方迹白,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英俊少年。他缓缓地道:“小兄弟哪里人氏?为何会昏倒在黄沙道上?”   东方迹白答道:“小的家住东部一个名叫“日升”的小镇,本是在镇上的威远镖局里当喂马的小厮……”当下将对阿牛说的那套再搬出来,只是言辞稍稍作了修改,十句话中九句假话,却参了一句真话进去,饶是老于世故的余华也分不出来真假。这怪不得他,只因黄家盘居神洲西部,对东部的了解自然不够透彻,更何况确有日升镇。至于“威远镖局”,天下镖局不下百家,如此大众化的名号少说也有十几家,你叫余华如何分辨?   蒋锋皱眉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东部有这么个镖局?”   东方迹白不动声色地道:“地僻声微,故传不到您的耳朵里来。”   余华瞧着东方迹白的神色,呵呵笑道:“原来竟是自家人!”他看向蒋锋,道:“蒋教头有所不知,威远镖局虽处东方偏隅之地,不过近几年来名声倒是越来越显赫了,小侄便在那生活……小兄弟,你们余镖头近来可好啊?”后一句话问的是东方迹白。   东方迹白疑惑道:“小的所在的镖局倒是有姓朱,姓陈,姓万的几个镖头,这姓余的镖头却未曾听说过……”   余华见他不似作伪,便笑道:“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记错了……”他一捋胡须,自然的将此话题一笔带过,接着道:“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如就留下来吧,你还去喂马,我管你吃住,薪钱给你在镖局的两倍,你看可好?”   东方迹白闻言急忙躬身,喜道:“多谢余先生。”   蒋锋哈哈笑道:“从今往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啦!”他站起身来,行至东方迹白身旁,看似轻轻地在他肩上一拍,东方迹白却是脸色一变,左膝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蒋锋道:“虽是一家人,但这礼数却是不可少的,对我你可以随意一些,但余先生是咱们外家总管,你可得尊敬一些啊!”   东方迹白强笑道:“多谢蒋教头指点,小的知晓了。”他朝着余华磕头,高声道:“多谢余先生”   余华笑呵呵地抿了一口热茶,心安理得地受了东方迹白这一拜。悠悠地喝完杯中热茶,余华这才说道:“起来吧,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让阿牛教教你咱们黄家规矩,”他接着沉声道“你初来乍到,独自一人时切不可随意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东方迹白连忙答应。   阿牛道:“余先生,季白身上的毒还未解,您看是否让我先带他去拜见小姐……”   余华一摆手道:“小姐舟车劳顿,哪里还有精力替他解毒?况且现下已是日薄西山,怎么也得等到明天再说吧?你说呢?”后一句问的却是东方迹白。   东方迹白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黄家的小姐虽有一片善心,奈何下人却眼高于顶,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人,又有何德何能得以劳烦小姐尊驾?东方迹白心里自嘲了一把,面上当然要装出惶恐的神色来,忙道:“小的蒙小姐屈尊相救,已是十世的造化,哪里还敢劳烦小姐大驾,小的自去找个郎中看看便可。”   余华对东方迹白的回答自是十分满意,道:“如此甚好,你先安心养伤,待痊愈之后再去干活吧!”东方迹白不免又要千恩万谢一番。   阿牛少年心性,心中埋怨余华无情,却又不敢发作,悻悻地告了个罪,拉着东方迹白扭头走了出去。余华哪会不了解阿牛地性子,他也不生气,依旧乐呵呵地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只是蒋锋气得吹胡子瞪眼,口中啐道:“这臭小子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看来平时揍的还少啊!”不过他的这般姿态,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作给余华看的,就不得而知了。   良久,直到门外再听不到脚步声了,余华方才放下杯子,问道:“如何?”似是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却听蒋锋答道:“那小子体内没有半点内力,应该不会武功,听他的答话也合情合理,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余华摇头笑道:“何止合情合理,简直是滴水不漏啊!”   蒋锋惊道:“余先生是说…那小子有问题?”   余华“噗”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纸扇,轻摇着道:“不,还不能肯定。但这小子确实有些可疑。假设他果真暗怀鬼胎,那么他必定了解我们。我问他来历,他怕我派人去查,便说他家住东部偏远的小镇,如此即使要查也须花费不少功夫。于是我便谎称舍侄恰好在那里,要诈他一诈,如果他顺着我的话说,便是假的。”他望了蒋锋一眼,接着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不知你发现没有,他的一言一行,皆符合礼数,言谈也并不粗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喂马的小厮。”   蒋锋道:“余先生的意思是?”   余华道:“派人盯着那小子,但不要惊动他,一旦发现他行为有诡,”他收起纸扇,在脖子上一横,道“懂了?”   蒋锋抱拳道:“全凭余先生吩咐。”   “那老芋头真是无情!”阿牛一拍桌子,愤然叫道。   东方迹白连忙讲他的嘴巴捂住,脸上却也不禁露出笑容,低声道:“小声点,莫让他听见了,嘿,老芋头?你私下里竟是这么叫他的吗?”   “哎呀!”阿牛撇开东方迹白的手,道:“怕什么?我好歹也是堂堂外家护院总教头……的干儿子,他敢拿我怎样?”   东方迹白笑嘻嘻地附和道:“是是是,你老人家是堂堂外家护院总教头……的干儿子,谁敢拿你?嘿,你干爹姓蒋,那你岂不是叫作蒋牛?蒋牛是什么牛?水牛还是天牛?”   阿牛大眼一瞪,叫道:“好哇,你小子取笑你哥哥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东方迹白哈哈一笑,转身便跑,不过未跑几步,左脚没来由地一软,砰的摔倒在地。   阿牛急道:“又毒发了么?”东方迹白摇头不语,只见他将左腿裤脚一挽,露出雪白的小腿,以及肿胀流脓的膝盖弯。   阿牛冷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道:“我不是已经让人给你的伤口上药了么?怎么还这么严重,你又如何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东方迹白苦笑道:“我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走起路来有点不方便罢了,不碍事。”   阿牛皱眉道:“不成,你还是跟我去看郎中吧!”东方迹白心想自己稍后还有大事要做,这伤早点解决也好,便点头答应了。忽尔,他心中一动,起身找来纸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他用来解“螟蛉丹”之毒所需的药材。   阿牛叹道:“季白果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姐给你开的药方,真个被你写出来了!”他大字不识一个,天晓得他如何认定这张方子的。   东方迹白也不道破,嘿嘿地笑了两声,刚要将方子收起,却被阿牛一把抢了过去。只听他道:“咱们自个儿也有药材的,我派人去抓就是,只不过没有郎中罢了。”   东方迹白奇道:“哪里来的药材?”   阿牛道:“后院里停着十多辆木车,载得满满的全是药材。”   东方迹白惊呼道:“你们……额,咱们黄家运这么多药材做什么?”   阿牛笑道:“听我干爹说,这次咱们要护送小姐去药王圣阁学医,那十几车药材自然是拜师礼啦!那可都是上等药材,嘿嘿,我拿着小姐开的方子去抓药,谅他们也不敢不给。你喝了这上等药材熬的药,也好得更快些。”   东方迹白心中一暖,看着阿牛朴实的笑容,双眼忍不住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自幼离开双亲,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也吃了许多的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然而自己却是来下毒杀害他们的啊!东方迹白暗暗发誓,即便要下毒,至少也要保住阿牛与那未曾谋面的黄家小姐的性命。   阿牛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心中担忧,便劝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们这就去看郎中,再不济还有小姐啊!小姐医术高超,一帖药下去,保准你药到病除!哦,是毒除!”   二人随即出门,东方迹白边走边道:“不知小姐怎生模样?”阿牛挠头道:“我怎么知道,小姐可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随便露脸,就连老余……咳,余,先生也没见过呢!”恰有一黄家弟子从走廊漫步而来,阿牛连忙改口。   就在此刻,门外有人高声吆喝道:“糖炒栗子哟!热乎乎,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   阿牛欣然道:“总算来了,可馋死我啦!”他眼睛一转,迎上对面来的那人,掏出东方迹白写的方子塞到他手中,吩咐道:“你帮我去后院找李老头熬副药,就说是小姐交待的,让他留点心,知道吗?”   那弟子认得阿牛,当下不敢怠慢,领了药方去了。   阿牛转头冲东方迹白嘿然一笑,道:“熬药也要些功夫,咱们到下面去买些糖炒栗子,再去找郎中。”说罢急不可待地带头冲下楼去。   糖炒栗子的摊子就摆在客栈之外,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肩上披着一灰色的破毛巾,时不时地要擦拭一下脸上被锅中的热气烘出来的汗水。糖炒栗子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老板”阿牛招呼道:“你可让我好等啊!快给我先称上两斤尝尝!”   那老板笑道:“好勒!少不了您的!”他麻利地用纸将栗子包好,却不封口,显然是看阿牛急着要吃,特地为他留的。   那老板看了东方迹白一眼,笑道:“小哥,你也来一包?”   东方迹白摇头笑了笑,阿牛一瞪眼,吐掉口中的栗子壳,叫道:“这栗子味道极好,不吃太可惜了,来,你也来一口!”不由分说地将一颗栗子塞入东方迹白口中。   那老板哈哈一笑,递给东方迹白一包糖炒栗子,道:“我这又不是杀人害命的毒药,吃了更不会腹痛如绞,小哥何不尝上一口?”   东方迹白脸色一变,愣愣地看着那老板,只觉得他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竟是十分的诡异,他终于认出,这哪是什么老板,分明就是那日跟在狼蜂身后的其中一人!   东方迹白突然叫道:“阿牛哥,要不你在这吃糖炒栗子,我自己去找郎中好了。”   阿牛拉住他道:“那哪行,说好陪你去的,再说了,糖炒栗子可边走边吃嘛。”   东方迹白笑道:“这糖炒栗子的味道确实不错,你手里的那点哪里够我们吃的,不如你在这让老板多炒一些,等我回来一起吃,可好?”   阿牛犹豫道:“那你可认得路?”   东方迹白道:“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我走啦!”说罢急急地钻入人群之中,不一会儿已不见了身影。   阿牛兀自叫道:“你可得早些回来啊!不然我就把栗子全吃光啦!”  正文 第九章 图谋   “啪”半袋糖炒栗子被随手扔在地上,栗子滴溜溜地滚了一地。东方迹白毫不顾忌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正缓缓展开一个纸团。   “小的瓷瓶内装有解药,外敷可解你腿上之毒,大瓶所装之物,你下在客栈后院那口水井之中。待事成之后,自有人将“螟蛉丹”的解药给你。休要耍花招,否则你小命难保!”   “呲啦……”东方迹白面无表情地将纸条撕得粉碎,随后将较大的瓷瓶放入怀中,将小瓶的封口去掉,往手中一倒,只见一股淡绿色的黏稠液体自瓶中缓缓流了出来。他将裤腿挽至膝盖之上,在空出的另一只手的手掌之上吐了些唾沫,将原本涂抹在患处的金创药擦拭干净,再轻轻地涂上那淡绿色的液体。只片刻,便感到原本毫无知觉的患处麻痒无比,并伴有丝丝痛意,让他禁不住呻吟出声,额角沁出汗来。   再看时,只见肿胀的患处正慢慢消肿去紫,果真是药到毒除。   “好了”低声自语了一句,东方迹白支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转头从置身的胡同里拐了出来,心中开始飞快地推敲起来:依那死去的狗儿所说,他是在客栈里剪走了狼蜂中的一人的钱袋,而狗儿随后被其所杀,可见他们是尾随狗儿而来,因此狗儿定是得手之后便去找的我……恩,狗儿怀中的牛肉干的味道,与“福来客栈”胖掌柜的祖传密制风味牛肉干的味道一模一样,绝尘镇独此一家,如此一来,狼蜂一伙极有可能就住在这福来客栈!”   想到此处,东方迹白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微笑“谅你狼蜂机关算尽,也料不到我会反将你一军。昔年爹爹曾经说过,对敌,当料敌机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便先去看看,狼蜂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福来客栈-“掌柜的,不好啦!”胖掌柜正在柜台反复清算着帐目,猛地一伙计自后院仓皇跑来,慌乱呼叫道“后院着火啦!”   胖掌柜的肥脸一抽,提着裤摆从柜台内挤了出来,劈头给了那伙计一巴掌,呵斥道“慌什么,怎么回事?”   伙计哭丧着脸,指着后院方向道“不知是哪个无赖,给大黄尾巴上拴了一长串的炮仗,噼里啪啦的炸得大黄在院里乱窜,火星子把院里的干草给点着了,大伙是又抓大黄,又救火的,忙不过来啦!”   “废物,都他娘的是一群废物!”胖掌柜大怒,拔起短腿撞开伙计,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赶去,临了还不忘交代那伙计,别让客栈里的客人们趁乱逃账了。   后院里一时间鸡飞狗跳,犬吠声,叫骂声,吆喝声,泼水声夹杂一片,倒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而这一幕的罪魁祸首,东方迹白,正混在人群之中,偷眼留意着客栈二楼的动静。   这一闹可不小,楼上房客有凑热闹的,有担心的,还有不明所以的,通通都往楼下跑,却有一位,只在楼梯口向下张望了一番,便转身回去了。东方迹白定睛一看,正是狼蜂一伙的其中一个。   他急忙摸着楼梯上去,偷偷探出半个脑袋,记下了那人进入的房间。   “吱呀”一声,那人关上房门。   房中正是狼蜂等人,狼蜂开口问道“下面何事如此喧哗?”   那人一笑,道“后院失火,掌柜和伙计正在救火。”   狼蜂微一颔首,不再理会此事。他扫了一眼屋中的人,阴沉道“青针使即刻便到,管好你们的嘴巴,不该说的别说,听见了没有?”   “是!”   东方迹白偷偷摸进了隔壁房间。原本还考虑用何种方法支开房中的房客,恰巧房间主人下楼看热闹去了,东方迹白哪里还会迟疑,他将身子隐在柜子之后,附耳靠墙偷听狼蜂房中的动静。   而此时,狼蜂房中已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着青衫,青纱蒙面,身材十分玲珑的女子。   女子淡然开口,声音清脆,似凛冬中冰冷的叮咚寒泉一般“狼蜂堂主,事情进展如何?”   “回青针使者,一切就绪,另外,属下还准备了些‘小礼物’要送给黄家。”狼蜂低头答道,他的眼神却“不经意”的从青针使身上一扫而过,似要将她傲人的曲线深深记在脑中,随即,很好的掩藏了自己眼中的欲望。   青针使微一点头,道“很好,如此,动手的时机便选在……”说到此处,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东方迹白忙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一些,蓦地听那青针使大喝道“是谁!”   中计了!   东方迹白将身子压低,让自己藏得更隐蔽一些,手中掐一剑决,正是其父所教授的“归气决”,身上气息登时一敛,整个人仿佛虚幻了许多。只是他的心头突突直跳,暗念西天诸佛,各路神仙保佑。   就在此时,隔壁窗外突然传来一男子轻佻的笑声“素闻花蜂寨使者,个个美艳不可方物,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幸甚,幸甚啊!”   只见人影一晃,一人从窗外飞身进屋,却是个翩翩公子,长得十分英俊,穿一身紫色绸缎袍子,额角垂下一缕卷发,被他轻轻吹起,说不尽的潇洒。   他嘴中调笑着,心中却不由得有些郁闷。他自以为隐匿本领过人,没想到今日却被抓了个现行。殊不知,先露出马脚的那人此刻正在隔壁捏着把汗,他不过是替东方迹白顶了缸罢了。   狼蜂抽出腰刀,喝道“报上名来!”   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狼蜂脸色一沉,知他没将自己放在眼中,森然一笑。他身型本就比常人高大,当下刀势一转,兜头便朝那人劈去。   “叮”   腰刀被那人弹指荡开。   狼蜂运势再劈,却被青针使拦了下来。只听她冷哼一声,道“万龙窟少主,龙崖龙公子,你这番作为,似乎不合江湖规矩吧?”   “呵……”龙崖摸摸鼻头,笑道“在下今日确实唐突了,不过能一睹美人芳容,就算不要我这名声,也……”   “够了!”青针使打断道“龙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且不论,你为何偷听,我等还有事情,恕不奉陪了,龙公子请便吧!”   狼蜂等人提刀立在一旁,同时将气机锁定了龙崖。   龙崖看了看面若清霜的青针使,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狼蜂一伙,仰头哈哈一笑“有趣,有趣。”随即越过几人,行至门口,伸手去开门,忽地回过头来,冲狼蜂冷冷一笑,讽道“绝尘镇虽然不小,你们的那些小动作却也瞒不住有心人,今夜,”他有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语气,嘿嘿一笑“绝尘不会平静。哈哈哈……”说罢,长笑而去。   青针使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口气“原本,以花蜂寨的实力,实在不该参和进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是放不下……罢了。”她看向狼蜂,淡然道“你先前所说,送给黄家的小礼物是何物?”   当下,狼蜂将威*东方迹白下毒的事情讲了出来,青针使叱道“胡闹,你怎可如此儿戏,需知黄家人此次防范之森严,我们尚且要费一番手脚,一个少年如何成事!”   狼蜂阴沉道“属下从始至终,便不指望他能成功,不,应该说,他的失败对我们的计划更有便利。”   “喔?”   狼蜂道“黄家人不是傻子,平白出现的人必定引起他们的疑心,即便黄家的大人物们不将一个小小的威胁放在眼里,下人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要能够多分走黄家人一份注意力,我们的计划便多一份成功的希望。”   “但他一行动,岂非也提醒了黄家人,有人要下毒。”   “这也是属下为何选他的原因,错非遇见此子,属下也是万万不敢行此一招的。只因他小小年纪,竟已能制毒贩毒,闯下一个“毒仙”的名号,可见其性子必定机敏狡猾。若他不想死,必要想方设法下毒,”狼蜂伸出一根手指,继续说道“一,若他真能避开黄家耳目,成功下毒,自然帮了大忙;二,若他行踪暴露,趁他吸引黄家人注意,我们借机动手;三,若他在毒发之前仍不动手,等他毒发,一样可以引人注目。”他随即冷冷一笑“但凡是能活命的,只怕,没有人会想死。”   “看来你很有把握?哼,若是出了差错,你知道后果!”   “是!属下知道……属下送青针使。”   隔壁房中响起开门声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后,再无声响。   东方迹白苍白着脸坐在地上,额头已是汗涔涔的一片。   重新回到黄家人入住的客栈时,已是过了晌午时分。   阿牛果然义气,特地留了饭菜给他,只是东方迹白此时满肚子疑惑,并无胃口。   狼蜂等人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所谓的计划,应该包括了我下毒的事情,如果……   想到这里,他才想起,他救命的解药还在厨房李老头那里。   “我给你端来了。”阿牛将满满一大碗的汤药拿到了东方迹白的面前。正是东方迹白依着母亲教授他的药理知识,自己寻思开的螟蛉丹的解药。   东方迹白找了个理由支开了阿牛。只因螟蛉丹乃虫蛊一类的毒药,若是解药有效,那么喝下解药片刻之后,必将腹中的蛊虫尽数吐出,被阿牛看见,保不准又要解释一番,若是引起怀疑,更可能性命不保!   一定要有效啊!   东方迹白不再犹豫,仰头将汤药喝光。   “呼……”他吐出一口气,闭眼感受着腹中的动静,周围的一切仿佛一瞬间静了下来。   半刻、一刻、两刻……   时间长的就像过了千年,等的不耐烦的阿牛前后来敲了几次门。   没有任何动静!   药方没用……东方迹白脸色有些苍白,他突然一甩手将药碗摔碎,然后将手指深深插入发隙之中。   只剩下,半天的性命了么?   东方迹白犹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右手一颤,艰难地伸手入怀,紧紧地握住了藏在怀中的那个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