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憎会,并蒂生 第一章 引灵车 封龄站在白沈镇路头的黄葛树下,眺望着远处渐渐和黑暗融在一起的蜿蜒土路,焦急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手刚从脸上拿下来,就瞧见了不远处两盏明晃晃的车灯,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跑到路中央,张开胳膊上下挥动着,要拦车。 货车在离她半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扎的人耳膜都要破了。 封龄充耳未闻,垫起脚,扒上车窗,问司机:“能不能带我一段,我付您油钱。” “捎你一程不算啥,只是……” 司机低头看了她一眼,硬朗帅气的脸上拧出个笑,“我是B市殡仪馆的,来白沈镇拉‘货’,你要是不害怕,我当然也没什么顾忌的。” 封龄愣了一愣,盯着司机身上半旧的皮夹克,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怕也没法子,我家里有急事。” 司机听见她这话,嘬了嘬牙花,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那上来吧。” 封龄感激地笑了笑,爬上了车座,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这大热天儿,要不是遇见您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客气。”司机豪爽一笑,“我叫管灵杰,经常来这一带拉货,你是白沈镇的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封龄抿了抿嘴:“我来白沈镇拍电影,刚来没多久。” “呦,明星啊!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管灵杰连连偏过头看她,“你们拍的是什么电影,我怎么记着白沈镇就只有土坯房子和荒野孤坟呢?” 封龄笑了笑,只说道:“鬼片儿。” 管灵杰不由地拧起了眉,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紧了紧,欲言又止。 接下来的一段儿两人都没再说话,封龄盯着管灵杰磨掉了皮的袖口,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抱着怀里的包,是个戒备的姿势。 但是她实在太累了,不一会儿就有点犯困,在座椅上瘫了一会儿,竟就着这摇摇晃晃的劲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封龄感觉车停了下来,于是睁开了眼,透过挡风玻璃能看见外边的天已经黑透了。她感觉有点冷,“啧”了一声,坐直了身体,再次抱紧了怀里的包。 车大灯开着,一闪一闪地照着前面的石子路,封龄还有点迷糊,盯着路面发了会呆。 “到哪儿了?”封龄打了个呵欠,转头去看管灵杰,可一转身就惊得连打呵欠的动作都顿住了——驾驶座没人,管灵杰不见了。 封龄嘴还张着,她感觉更冷了,甚至觉得有冷风往她嘴里灌,吹的她牙花酸冷,她忙向窗外吐了口唾沫,咂了咂嘴,从包里翻出冲锋衣套上,开了车门就要跑。 当她看见管灵杰的身上的皮夹克她就知道,会在盛夏时节穿冬装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不正常,但她急着回家,自然也就顾忌不了这许多。 真不知道该说她胆大还是说她人傻,居然什么车都敢坐。 封龄大力地拽开副驾驶的车门,因为车灯亮着,她看的清楚脚下的路,再自然不过地伸出右脚迈下车。 变故就是这时候忽然发生的! 怨憎会,并蒂生 第二章 雪坟地 她明明看见自己的脚落在了地面上,可下一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踩空了似的。 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巴住车门,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再定睛去看脚下,不由地惊呼出声——脚下哪还有什么地面?分明是一片漆黑的悬崖! 悬崖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像是野兽张着的血盆大口,随时都能扑上来将她吞拆入腹。 封龄悬在半空,崖底的风呼啸着往她脸上刮,她感觉自己的头脸被张网罩住了,撒网的人一收网,就能轻易地摘走她的脑袋。 封龄低声咒骂了几句,冷汗跟泼水似地朝下淌,但她尚存着些理智,知道用脚勾着车座底下支撑用的棱柱,卯着劲儿往车里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回到车里,她近乎虚脱地累,但也知道这不是能歇的时候,忙又去开驾驶座的门。心里多少有些后悔上了这趟车,她本赶着回B市,可眼下这车根本不知道停在了哪里。 她刚想到那个不太正常的司机,那人就回来了,和她隔着玻璃站着,还礼貌地朝她笑了一下:“去哪儿?”他问,“不想坐我车了?” 封龄后背冷汗直冒,吓得上下牙不住地打磕,心中更是抓狂似的咆哮:大哥你这话说的跟闹着玩似的,你自个告诉我都这种情况了我他妈还怎么坐你的车?!神经病啊你简直! 封龄心中惊怒交加,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扯着嘴角牵强地道:“没,我,我尿急,想上厕所……” “哦?这样啊……”管灵杰点了点头,“那去吧,我也刚解完手回来,别走远啊,我不瞧你。”说着,还大方地给封龄拽开了车门。 封龄心中害怕,伸出去的脚直哆嗦。 她吃不准管灵杰是个什么意思,便只好照自己的说辞下了车。只是在看清自己眼前的景象的时候傻了眼,继而像被冻住了一般直挺挺地立着,动也不敢再动。 她上车之前还是盛夏时节,两边尽是葱葱郁郁的树,可眼前的场景却是白茫茫一片,让雪覆盖地严严实实。然而,就算是这样,依然有长了草的茔包和墓碑从雪里露出来,让封龄认识到眼前是片坟地。 封龄吓得魂不附体,她只当管灵杰跟普通人有区别,却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个“人”! “怎么了,去啊?”管灵杰推了她一把,落在她后心的手冰块似的瓦凉瓦凉,封龄被他推了个趔趄,一头栽在地上,额上见了血。 封龄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门抵在冰凉的雪地上,脑子里转着千百种自救的法子,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冷不丁头皮一疼,抬眼就对上了管灵杰嗜血的眼睛,思绪断了。 管灵杰抓住她的头发,嘲弄似的拍了拍她的脸:“长得这么漂亮,我真不忍心弄你,可谁让你有‘流郁之魄’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说着,他“嘎嘎”地笑了起来,就这么拽着她的头发把她往前拖,直直拖行了十多米,方才停住。 封龄只觉得头皮都不是自己的了,尖锐的疼痛像是要把头皮从她脑袋上撕下来一样,疼得她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本能地胡乱哗啦着胳膊,仓皇间拽住了管灵杰的手,但手下传来的冰凉干枯、了无生气的触感却把她吓了个够呛,弄的她脑子里粘粘糊糊的,惊惶又无措。 自己跟他什么仇什么怨,他竟要害自己?自己又是做错了什么,该糟这样的罪? 怨憎会,并蒂生 第三章 舌尖血 管灵杰并有没给她时间多想,拽着她停在了一个鼓起的坟包前,那坟包和别的不同,光秃秃的,寸草未生。 坟包只有一半是完好的,另一半的土凌乱地堆着,斜插着一口棺材,看起来就跟棺材自己站起来了一样。 管灵杰将她胡乱地往前一推,封龄整个人趴在了坟包上,脸正对着棺材打开的缝隙,吓得她一阵惊叫,连滚带爬地跌坐在地。 她想跑,却又被管灵杰拽了回来,擒住了脖颈摁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抓了一把土扔在了他脸上,转身想去戳他的双眼,只是看清他之后,别说挣扎了,她吓得连呼吸都带上了惨痛的味道。 眼前的人哪还看得见半点先前年轻帅气的模样? 他整个人只剩一副骨头架子,少部分地方还覆着些红黑的烂肉,绿色的汁水黏哒哒地扯着丝,跪在那说话的时候,没有肉的下颌骨一张一合,依稀能瞧见里面烂了半截的舌头…… 猛然钻进鼻腔了的腐烂臭味熏得封龄几欲昏厥,可任她怎么扑腾,都无法挣脱脖颈间惊人的力道。 管灵杰“嘎嘎”地笑了两声,忽而将手掌覆上她额间的伤口,念了句封龄听不懂的话,不一会儿,竟拽出了一丝银白色的闪着光的“线”来。 随着那根“线”的渐渐抽离,封龄感到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像是被生生劈成了两半似的,脑子里嗡嗡地发涨,意识都模糊了。隐约还能听见管灵杰说什么要将自己开膛破肚的话。 她当然不能甘心,恰好这时候管灵杰住了手,那疼痛也陡然消失了,她便趁这时候狠狠地咬破了自己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了些,她一鼓作气,偏头将一大口血朝着管灵杰吐了过去! 不出所料地,管灵杰像是被泼了硫酸一般,疼得哇哇大叫,枯枝似的手掌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乱滚一通。 那根从自己脑中被抽出去的“线”在地上不停地扭曲着变换形状,几下之后竟一阵烟似的飘远了。 但封龄眼下顾不上这许多,吐完那口血之后就连忙爬了起来,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往前面的路上吐着血,有人说:遇到脏东西或者鬼打墙的时候,只要往地上吐口水或者大声咒骂就行,实在不行就咬破舌尖往地上吐血。 封龄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真的有用!接触到血的地面都变成了葱郁的草地。封龄觉得胜利在望,只是她一时慌不择路,竟跑向了悬崖的方向。 折回去的念头在脑中一闪,立马就被否定了,因为也有人说:遇到脏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能回头,一旦回头被吹了魂灯,魂就丢了。 于是她万万不敢回头,只拼命往悬崖边跑。 封龄是做了跳崖的准备的,所以当她再一次失重地坠了下去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吃惊,反倒是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让她有些诧异。 ——原来那所谓的“悬崖”其实最多只能算上个土堆,因为这次“坠崖”所带来的疼痛甚至比不上那会儿磕在地上来的重。 然而,没等她窃喜多久,现实又给了她一记重击! 怨憎会,并蒂生 第四章 臭流氓 她此次落地,好死不死地正落在路中央,而且,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有辆车正飞快地朝她开过来!以这样快的速度,不知道现在踩刹车还来不来得及。 封龄狠狠地闭上了眼,甚至做好了被碾成肉泥的准备, 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云霄,在黑夜中格外突兀,惊得大片飞鸟扇翅哀嚎着逃向远处。 封龄却并未感觉到疼。 她惊喜地睁开眼,发现车轮胎离她的脚只有两厘米的距离,真真是千钧一发,凶险异常。 封龄干脆整个人躺在地上,看着逆着光走过来的青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没事吧?”说话的青年带着金边眼镜,嘴唇抿成一条缝,模样看起来平和稳重。他俯身打量着封龄,还想说什么,却没想好措辞。 封龄喘息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双手撑着地从车底爬了出来。 伸手指着她跳下来的方向,语气仍有些激动:“快走快走,这地方不干净,我刚刚……” 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两旁都是光溜溜的庄稼地,连高一点的树都看不见,更别说山崖了。 那她刚刚是从哪儿跳下来的? 封龄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在原地转了几圈,“啧”了一声,抹了把脑门上的血,也不理青年如何惊讶,拽开车后座的门就钻了进去:“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她坐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无论是车里的气压还是座椅的触感都不正常。 原来车里还坐了个人,而她此时正坐在人家腿上。 “对,对不起!”她连忙从那个臭着一张脸的男人身上爬起来,但因为太仓促了,反而一头撞在了车顶上,再次朝男人扑了过去。 男人的脸色简直称得上黑云压顶,见封龄一张脸慢慢靠近自己,一时情急,忙伸手去推她。 车中空间狭小,加上两人离得又近,导致他伸出去的一双手失了准头,一边一个,稳稳当当地抓在了封龄胸前,做出了个不太友好的行为。 “流-氓!”封龄惊叫一声,扇了他一巴掌,人也猛地往后撤,不料却又一头磕在车顶上,重复地往男人身上扑。 这下男人也不好再伸手推她了,只能任她往自己身上倒,所幸除了被封龄抱了个满怀之外,没有再发生什么更加尴尬的事情。 驾驶座的青年目睹了全过程,此时愣愣地看着后座抱在一起的男女,惊的嘴都合不拢。 “薛慕!”被封龄压在身底下的那人发出隐忍着怒气的咆哮,眼神危险地瞪了看好戏的薛慕一眼。 薛慕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歉:“老板,对不起!” 继而就伸出两根指头来拽封龄,低眉顺眼的还挺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方便的话,先从我家老板身上下来可以么?我们老板不喜欢别人碰他。” 封龄心里直骂娘,你家老板是不大喜欢别人碰他,可他娘的喜欢碰别人?!! 不过,即便封龄甚至有了弄死身边男人的心思,但她仍不太敢造次,因为她还打算蹭趟顺风车。 虽然她在管灵杰那着了点魔怔,但不能一杆子把所有过路车都打死吧,而且她真是着急回家,不得不再次铤而走险。 于是她慢腾腾地从男人身上爬了起来,翻身滚到旁边的座位老实坐好,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胸部隐隐作痛,男人的手硬的像块铁板,推她的时候挤得她奶都要爆了!她龇着牙,被袭胸的愤怒已经随扇出去的一巴掌飘远了,她现在只想伸手揉一揉自己的胸,好缓解一下那叫人尴尬不已的胀痛。 怨憎会,并蒂生 第五章 别理她 “姑娘,我们要去B市,顺路的话当然可以带你一段,否则,你还是下车吧。”薛慕得到老板的授意后,对封龄友好地说道。 这个决定简直正中封龄下怀,封龄忙连声说道:“顺路顺路,再顺不过了!拜托你了哈!”还对薛慕挤出个自以为阳光的笑脸。 薛慕嘴角抽了抽。 三人便都不再说话,气氛却并不太尴尬,薛慕在驾驶座稳稳当当地开车,老板则一脸平静地端着ipad刷新闻,封龄缩在角落里,感受着来自伤口的阵阵钝痛,根本无暇理会其他。 封龄的伤口不大,却不知为什么血流不止,哗啦哗啦地淌的比人临盆大出血还凶残,不过十来分钟,她已经开始觉得头晕口干了。 “帅哥,有医药箱么?创可贴也行。”封龄将湿巾折起来,摁在伤口处,上面的酒精烧的她头皮火辣辣地刺痛,她龇了龇牙,骂了句脏话。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看着跟毒瘾子一样。 薛慕在储物柜里找了找,歉意地对她摇了摇头,对她这流血的速度也表示了质疑:“姑娘你是血友病患者?” 封龄摇摇头,笑了两声,艰难地喘气,“不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薛慕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封龄,还没说话,就被自家老板打断了。 “送她去医院。”男人说,“前面不远就是灵山县。”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扔在飞快地敲击着iPad处理事情,头也不抬。 薛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大惊,连连瞥了男人好几眼,像是在打量他这话的真实性。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自己老板的个性的,能让他主动表示关心的人简直屈指可数,眼前这位陌生的姑娘却奇异地算了一位,简直不科学。 “不用不用,耽误你们不说,我是真的急着回家,多流点血还排毒,千万别绕路,拜托拜托。”封龄连忙摆手拒绝。 她其实能理解两人的心思,自己这边还在血崩,照她这血流量再耽误一会儿得活活失血成干尸,她现在赖在别人车上不走,显然是给人找晦气呢,她要是没什么事还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跟谁说去,说了又有谁信呢? 男人这话明显是要撵她下车,但是她不能走,就算豁出脸不要了也得赖到B市,不然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起的。 说完这句话她就闭上眼睛装死,任薛慕好了歹了的劝也不打算接话,摆明了讹上两人的架势。 封龄仰面躺在座椅上,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明显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力不支。 “去医院。”温润的男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封龄啧了一声,想反驳,于是她睁开眼去看男人,谁知一睁眼就对上了他一双好似闪着寒光的狭长妖瞳,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封龄脑中“嗡”的一声,像让人擂了一记闷锤,神志开始涣散,再也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脑子昏昏沉沉的,茫然一片。 她觉得困,闭上眼睛想睡觉,迷迷糊糊之间,头一歪,倚在了一宽厚坚实的肩膀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那肩膀可真宽,隐约能闻见一股奇特的香味,好像是龙涎香。让她想起小时候窝在爸爸怀里的感觉,温暖而有安全感。 她偎在那人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如果她有尾巴,此时一定是微微卷着,满足地晃来晃去。 耳边有人说着什么,还伸手推她的脑袋,但她困极了,根本听不清,干脆抱住了怀里的龙涎香,蹭来蹭去,真的以为自己长出了尾巴。 须臾,车停在了县医院门口,薛慕去挂了号,回到车前准备将封龄背到医院去。 薛慕抿着嘴,目光慈祥地看着车里紧靠在一起的两人,“啧啧”两声,心里想:这丫头的血都淌进老板的脖子里了,多瘆得慌啊,老板却依然怜惜地抱着她,丝毫没有芥蒂,我的天,这是多么伟大又坚毅的宠溺啊! 伟大又宠溺的男人却黑着一张脸,嫌弃似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推封龄的脑袋,然而,下一秒指尖上传来的温热粘腻的感觉叫他后背发毛,浑身都膈膈应应的不自在,一想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这种腥甜粘腻的浓稠液体,登时弄死封龄的心都有了。 男人想将封龄的脑袋推开,却又怕再摸到血,一时气愤地将后槽牙咬的咯咯响。忍无可忍地朝薛慕咆哮:“你看什么?还不把她给我拖出去!!” 薛慕被吼的心惊肉跳,连忙连拖带拽地将封龄从他身上弄了出来,将人往医院里背。 男人闻着车厢里浓重的血腥气,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闭着眼睛气呼呼地将外套脱了下来,拿干净的内衬狠狠抹着脖颈的血迹,一脸烦躁。 怨憎会,并蒂生 第六章 县医院 封龄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恢复意识,不过仍是做梦似的,一阵清醒一阵昏沉,她隐约能听见有人说她胸小,也知道有人把氧气罩往她鼻子上捂。 她本来喘的过来气,结果被这么一捂险些背过去,她两眼一翻,登时便有人在她耳边喊:“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立刻安排输血,用电击器……” 封龄抖着眼皮,眯开一条缝,就想看看是那个医生这么牛掰,她只是蹭破皮而已啊居然要用上电击器! 然而并没有人给她这个几乎,她刚睁开眼,一阵刺眼的光芒兜头照了下来,险些闪瞎她的眼。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这尖锐的强光搅成了粘稠的白,登时间,漫天漫地的尘埃极速旋转,“咻”的一声,收进了封龄骤然紧缩的墨色瞳孔里,世界倏然变成一片漆黑。 耳边尽是混沌的嗡鸣,封龄觉得自己要升仙了,失重似的打着旋往云上飘。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升到南天门的时候,猛然让根电线杆子给挂住了,封龄登时感觉自己让一只天大的手扇了一巴掌,而后就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往下坠,最后“哗啦”一声,跌进了水里,浑身都湿透。 她从水里爬起来,带着黏潮的水汽往前走,冰凉的水顺着她成绺的头发往下滴,摔在地上就全成了血。 月华明亮的夏日夜晚,封龄跌跌撞撞地走在空旷无人的野外,世界静的怕人,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封龄搓了搓胳膊,在原地转了个圈,茫然地看着周围。 “啊!!--”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痛苦凄厉的尖叫,伴随着钝器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空旷的野外久久回荡。 封龄站在路中央,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是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背对着她站着,手中拿着一截儿粗的钢管,棍上全是血。 男人则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脑袋贴着地,神情不自然地狰狞着,喉间发出痛苦的哀嚎。 血,汩汩地从他压的变形的嘴里往外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封龄,凄惨而无助。 封龄愣在了原地,她离两人很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的如此清楚。 背对着她的女人旁若无人地退后了两步,握着钢管的手随意地掂了掂,做了个打高尔夫球的动作,钢管的一头对着男人的脸比划着瞄准。 “不……”封姿捂着嘴,不敢相信她居然正目睹着一场虐杀。 “砰”的一声巨响。 儿臂粗钢管凶狠地打在男人微凸的右眼上,直接把男人半个脑壳都掀了下去,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女人一身。 封龄脸涨的通红,额间青筋暴起,她咬着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忍不住开始干呕。 男人不断地抽搐,仍未停止的撕心惨叫和遍地喷洒的血迹充斥着封龄的视线,一片刺目的红色里,背对着她的女人慢悠悠地回过头来看她。 那张脸,竟和封龄长得一般无二! 怨憎会,并蒂生 第七章 黏糊糊 女人浑身都是喷溅上去的猩红血迹,皎洁的月光照亮她白皙的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青白,眼神怨毒,紧紧盯着伏在地上的封龄,嘴边挂着诡异的笑,悠闲地挥甩着手里的钢管,缓缓朝她走来。 封龄只觉得一股强劲的怪风朝自己吹了过来,眨眼间,那人便站在了她眼前,高高扬起粗重的钢管,迎头朝她砸来! “嗬啊!”封龄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着。 她脸色惨白,浑身是汗,下意识地去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和脸色一样,手掌是病态的苍白,并没有血迹。 原来是做梦! 封龄双手耙了耙凌乱的头发,摸到脑门上的纱布,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医院,庆幸地吁了口气,重新躺倒在床上。 她觉得有点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想事情,忽然,眉心一拧,她睁开了眼,就在刚刚,身后有风灌进来,就像是有人对着她的脖子吹凉气似的。 封龄吞了口唾沫,猛然转过身去,什么都没有。 她搓了搓脸,轻轻吁了口气,一口长气还没喘完,脖子后边又有人吹凉气。不仅如此,还发出了奇怪的声响,稀里哗啦的,黏糊糊的潮湿感。 她开始害怕了,想看,却不敢转头。 “嗬!”身后的东西发出野兽一般的吼叫,封龄大叫一声跳了起来,缩到了床角,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惊得浑身汗毛倒数,瞳孔微微收缩,气都不会喘了。 眼前的人已经开始腐化,脸皮溃烂,能看见里面紫红的肌肉和发黄的面骨,眼珠子鼓出来,瞪着封龄,发出示威的吼叫,声嘶力竭。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将手伸进了破开的肚子里,将自己的内脏,肠肚一股脑往外拽,发出粘腻的水声,稀里哗啦的。 恐惧不能抑制恶心,封龄没忍住,弯腰大吐特吐。 那东西盯着封龄看了一会儿,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似的,蹲在她面前,也开始呕吐起来。 我的老天,他吐的都是些什么啊? 蛆虫,死老鼠,蜘蛛,毒蛇……甚至还有人类的手指头! 封龄怕极了,恶向胆边生,大吼了一声,一脚踹向那东西,那东西看着块儿头很大,却十分不经踹,封龄一脚就蹬的他飞出去好几圈,最后“砰”的一声,撞在了对面的墙上,再摇摇晃晃地顺着墙面滑到了地上,在雪白的墙上留下一道紫黑色的血痕。 那东西坐在地上,晃了晃脑袋,像是撞晕了,片刻后又愤怒朝封龄大吼了一声,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猛地朝她窜了过来。 封龄“嗷”的一声大叫,哪还敢再有迟疑,转身便跑,一阵风似的窜过门框,一把摔上门将那东西困在病房里。 “啊啊啊啊我要出院!”封龄拔足狂奔,跑到前台,“我要出院,快帮我办手续!” 她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回头,生怕那东西会跟来。 所幸并没有,封龄顺利地办了住院手续,坐上回B市的大巴车,一路都相安无事。 但封龄明显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任何动物察觉危险的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虽然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但她自己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影响着她。 怨憎会,并蒂生 第八章 欠我的 她的包没在医院,可能落在薛慕的车上了,只有电话和钱包装在随身穿着的冲锋衣里,还在身边,幸好包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电话响,封龄像个神经衰弱的病人一样,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嘴唇颤抖,目光闪躲,好半天才听清对面说什么。 她搓了搓脸,抖着嗓子回答:“我在灵山县,昨晚上出了点事,不得不在医院住了一晚上,我现在坐上车了,马上能到家,你别急。” 李叔却并没有察觉她的不对,质问道:“你真的就这么忙么?封韵失踪五天了,我怎么一点也不见你着急?” 封龄嘬着牙花,不肯接话。 两人沉默许久,终是李叔打破了沉默:“五年前的事情毁了你,你以为你姐姐不难受么?封龄,你为什么就不能为她想想呢?她……” “你觉得我不该怨,是因为这一切没发生在你身上!”封龄咬牙切齿地说着狠话,“就因为那件事,封韵到死都欠我的。” 封龄心里针扎一样疼:“别说她失踪我不着急,她就是死了,我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左右是她自己作的,谁也不怪。” 李叔像是被噎到了一样,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说气话可以,但是千万别自己当了真。”李叔的声音忽然变得沧桑起来,利刃一样,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封龄的伪装,“封韵只有你一个亲人,她是真的很疼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封龄倔强地流着眼泪,不肯说话。 李叔疲惫地叹了口,将电话挂断了。 封龄到B市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了,夏季天黑的晚,出车站口的时候还能看见天边艳红的晚霞。 封龄搓了搓脸,伸手拦了辆车,报了封韵家的小区名字。 封韵的家在七楼,七零七,房子很老,是封龄父母留下的,封龄的父母都研究神学,本事通天,声望极高,只可惜死的早,只留下她们一对姐妹,一栋房子外加微薄存款就双双撒手人寰。 封韵比封龄大八岁,又当姐又当爹妈把封龄带大,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前那件事,封龄也会像孝敬父母似的供养封韵。 但期间发生了一件比较操蛋的事情,让封龄对封韵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这变化很突然,打个比方吧,就像原本已开始谈婚论嫁的男女忽然得知是表兄妹时的错愕,或者是慈祥敬爱的父母竟是自己杀复仇人的矛盾,她说不准,但总归两人是没法回到以前了。 说起来,也是造物弄人。 封龄到了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她的手刚触上门把,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封龄浑身发毛,透过门缝能看见房子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那种汗毛倒数,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开始害怕,止不住地哆嗦。 ——门没关,家里有人。 但是……人呢? “封韵!”封龄的手捏在门把上,朝屋子里张望,脚停在门外边,“是我,你在家么?” 走廊里的声控灯“哗”的亮了起来,封龄就着微弱的光往屋子里看,嘴唇紧抿,浑身僵硬。 漆黑的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封龄左右张望了片刻,双手烦躁地揪了揪头发,颤抖着将手伸进了门内,沿着墙壁一点点地摸索着灯的开关。 这栋小区去年规划好了要拆迁,住户陆续搬走,此时的七楼就七零七一家住户。换句话说,如果此时从黑暗中窜出什么来,连个救她的人都没有。 封龄小心翼翼地在墙上摸索,静谧中只听见自己的心跳。 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熄灭了,猛然袭来的黑暗犹胜厉鬼,封龄大声地尖叫起来,往后一个趔趄,双手挣扎中猛地推开了房间门。 就在这时候,突兀地从门里面骨碌碌地滚出来了一个圆球型的重物。 那圆球先是从一人高的空中坠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而后顺着门缝,晃晃悠悠地滚了过来,撞上封龄的鞋,停在她脚边。 封龄低头看了一眼,脑中“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崩裂了,瞪着眼睛,丢了魂似的站着。 那个圆球型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封韵的脑袋! 怨憎会,并蒂生 第九章 烂苹果 封韵那张美艳绝伦的脸此时就像个被缺了一角的烂苹果,简直惨不忍睹。 右眼已经没了,白色的脑浆从里面慢慢地往下淌,左脸松松垮垮的挂在脑袋上,下颌骨像是被人整个扯掉似的,只剩下了半张脸。 封龄看到这一切,没有哭,也没有晕倒,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双手去摸封韵的脸,眼睛充血似的红。 她将封韵的头抱在怀里,怨毒地看向房间内,起身就要往里冲。 却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一群警察,拥蜂似的拦住了她,一个擒拿手控住她的脸把她摁在了地上。 封龄偏着脸被摁在地上,正对着封韵的头颅,她望着封韵剩余的那只左眼,开始奋力挣扎。 愤怒、不甘、痛心等情绪充斥着她的神经,她必须紧紧地咬着牙,才能控制住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崩溃。 她像一头疯了似的困兽,猛然从地上窜了起来,梗着脖子要往房子里冲,好几个人都摁不住她。 “拦住她,不能破坏现场,你们两个把她带回去,其余人跟我进去。”几人不由分说把她摁住,有人拿出手铐给她铐上,架着她往外拖。 封龄被拦住,她不甘心地大声叫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野兽一般,嚣张而绝狠地对着门内嘶吼,封韵的血染了她满身,她的表情猛鬼一般狰狞而凶恶,却又如困兽一般绝望而无助。 声嘶力竭的怒吼带着凄厉和怨恨,在空旷的夜空传出去老远。 封龄呲着牙看着房间里盘旋不去的压顶黑云,又想起凄惨无比的姐姐,心中大恸,喉间忽地一阵腥甜,吐出一口黑血来。 架着她的两个警察对望一眼,停下了脚步。 满口腥甜的血气,恶心极了,封龄咳了两声,吐了口嘴里的残血,她双手被拷在背后,想擦嘴都不行。 “少耍花样。”警察甲说着,对警察乙使了个眼色,半拖半拽地把她塞上了警车。 封龄被两人架着坐在后座,疲惫地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抓我?” 两人均不说话,双手紧紧地锁着她的胳膊,眼观鼻鼻观心。 “为什么抓我!”封龄重复了一遍,“想把我带走也得给我个理由吧,就这么冲进我家把我带走,你们当我不懂法么?” “现在怀疑你跟一起凶杀案有关,带你回去问话,这是抓捕令。” 车门猛地被拉开,来人说着,长腿一伸,坐在封龄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给封龄看了一眼,又快速地折好收回口袋里。 “怀疑我?”封龄只觉得荒唐,“我都快老实地生蛆了你们怀疑我杀人?!你是哪儿来的傻缺?” 那人掏出证件竖到她眼前:“B市刑警大队的尹文笙,也是这起无头案的负责人。” “我是不是傻缺,轮不到你一个杀人犯来定义。”尹文笙说,“但是,你是不是杀人犯,却是由我们来判断。” 封龄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啊,你们要怀疑我就给你们怀疑,只是,证据呢?就算你们怀疑我,也总要给我解释的机会吧。” 尹文笙听见她说“证据”,像听了笑话似的,斜起一边嘴角,嗤笑了一声:“你的解释我们会听,到了警局,你不想说都不行,但是现在,我可没工夫听你的狡辩。”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你这样柔弱老实的人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手法将人虐杀至死。”尹文笙笑着摇了摇头,“然而事实如此,由不得人不信,你不是用同样的手法杀了七零七的住户么?” 封龄脸都气绿了:“那是我亲姐姐!” 怨憎会,并蒂生 第十章 真丧病 “亲姐姐?”尹文笙显然也没想到,脸色变了变,看向封龄的目光充满了嫌弃和恶心,“你简直丧心病狂!” 封龄:“……” 尹文笙瞪了她一眼,又迈着大长腿下了车,站在窗外用对讲机跟谁说着什么,车窗没关,她隐约听见是在跟总部汇报抓捕情况,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尹文笙应承了几句,转身走开了。 封龄坐在车里,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又委屈又愤怒,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警察乙怕她偷听,默不作声地摇上了车窗。 车窗缓缓映出车内的情景,待封龄看清了上面的情景时,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浑身一震,脸色“唰”的白了。 老天呐,她看见了什么? ——就在她的身后,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低垂着头,绸缎般的黑发不自然地垂在脸前,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她见封龄瞧见了她,便悄无声息地倾身向前,将脸贴在了封龄肩上,咧开血红的嘴朝封龄笑了一下…… 封龄猛然回过头,瞳孔因为恐惧而骤然紧缩,呼吸都停滞了。 她能感觉到那东西离她很近,因为封龄甚至闻见了她身上带着潮气的血腥味,混着腐臭,交织成萦绕不去的恐惧,猛然从封龄的尾椎窜上来,冻的她浑身发麻,僵着后背正襟危坐,不可置信地喘着粗气。 她不敢再看别处,只好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可这一垂眼,目光恰好落在了自己面前的另一双脚上。 那是一双女人的脚,脚趾纤长,骨节分明,脚面上猩红血迹衬着脚的皮肤愈发地白嫩,这分明是极美的画面,封龄却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车上只有封龄跟警察甲乙,又是哪里来的这一双女人的脚? 封龄浑身哆嗦,想转开视线,冷不丁看见有个东西垂到那女人的脚边,吓得封龄狠狠地闭上眼,脑中却不自觉地回荡着刚才匆忙瞥见的画面:那是一根儿臂粗的钢管,钢管的一头插着一个男人的脑袋,钢管上全是血。 封龄觉得有人冲着她的后脖子吹凉气,阵阵阴风冻的她觉得骨髓都结冰了,汗毛发炸,脑子里“噼啪”作响,她紧紧闭着眼,眼皮直跳。 她感觉有东西就悬在她脑袋上,只要她一动,那东西就狠狠砸下来,她甚至看到了自己身首异处,脑浆迸裂的画面。 封龄害怕地上下牙直打磕,舌尖抵住上颚,睁开眼想去看个究竟,于是她的目光顺着那双脚看上去,秀美的踝骨,纤长的小腿,细瘦的腰身,修长的脖颈,俊俏的脸…… 封龄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看,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足见她看见的事情有多么的诡异! ——眼前的“人”,有着跟她一般无二的脸! 怎么可能?封龄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眼前这东西……竟是那个自己梦中的女人,还有那个挂在钢管上的人头,明明就是自己梦里被虐打的男人! 封龄怔忪地看着她,直到那人朝她笑了笑,继而高高扬起手中的钢管,挂着人头的钢管带着极其凶狠的力道,重重地朝她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