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公主晚晴 定远元年夏,平梁国旱,土地龟裂,河水断流。 都城定阳却依然生机如故。 金阳耀目,刺不透红墙琉璃六兽,暑风炎炎,吹不热禁苑晚晴池水。 池中荷花正胜,一朵朵含着嫩粉的娇白色,伴着声声暗沉的“噗噗”,破裂成层叠的花瓣,就像平梁国土上的一座座城墙,在祁格大军攻城锤的撞击下,“噗”地化作裂土。 小国易破不易灭,大国易灭不易破。 双方僵持了将近一年时间,终于,在定远二年的夏天,祁格的军队攻入都城定阳。 平梁重臣、卫国将军冯安率数十万精兵投降,平梁第11位君主自缢而亡,时年33岁。 那天,祁格首领阿布旺达·祁格的次子柘容南峰·祁格,牵着战马立在城门旁。看着定阳城的妇孺老幼,在祁格军队的“护送”下,出了城门,缓缓向祁格大营走去。 柘容南峰自幼随军征战,坐在马鞍上的时间,比走路的时间还要长。今年8岁的他,是善战的阿布旺达最宠爱的儿子。 忽然,柘容南峰的目光顿了一下。 那是一名被奶娘抱着的女婴,大约2岁年纪,肌如凝脂,淡淡的眉仿佛染了祁连山的黛青,嫩嫩的唇,像极了红润的樱桃肉,那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柘容南峰。 看着看着,女婴忽然笑了。 站在盛夏的阳光中,柘容南峰忽然有些睁不开眼。 “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管她呢,等明天接管了定阳,自会知道……” 看着女婴转瞬消失在蠕动的人流中,柘容南峰压下心中蠕动着的念头。 当夜,月亮躲进了云层,大营里鼾声一片,只有巡夜的士兵还醒着。 帐篷里,摸出两黑一灰的三个身影,悄悄来到骑兵营外。 “你们等在这儿,千万不要动。” 是个男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嘱咐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接着,这个黑衣男人消失在火把摇曳的营地里。 过了许久,只听见四起的鼾声、周围的虫鸣。 穿黑衣的女人终于动了动,开口催促:“要来不及了!” “嘘!” 女人看看怀里的包裹,抬起头,望向远处明灭的火把。 “来了!” 之前的黑衣男人,牵着两匹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左侧,他骑上马,将女人拉到后面坐好,三人两马,就这样悄悄地走入夜色中。 “二哥,马蹄都包好了?” “嗯,小声点,我们去找大哥……” 第二天清晨,骑兵营外,多了5具巡逻兵的尸体,营地里,少了2匹好马。 “大王!冯安来告,昨日建昌宫人携公主晚晴出逃,城内禁军正在搜捕。” “公主?” 柘容南峰立在父亲的座椅旁,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个玉润凝脂,唇瓣像樱桃肉一样的女婴。 莫不是她? “公主年岁几何?” “1岁余。” “父王,昨日儿臣巡视妇孺队伍时,见到一个女婴,看容貌极可能是那公主,想必昨夜骑兵营丢失的战马,也是被公主手下盗走。” “马上给我追!斩草必先除根,你快派人分头去找,一定要把那个什么公主除掉!” “是!” 柘容南峰选了4队快马,从营地出发,沿着大路,向四个方向追赶,他自己则带精兵沿小路向定远城西南的娄山方向追去。 一直追到山口,柘容南峰的视线里,才出现那三人二马。 “他们来了!” 眼看身下战马已经气喘吁吁,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黑衣男人回身就是一箭。 柘容南峰体格尚小,一低头,箭翎擦着他的头盔飞过。 “四弟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祁格骑兵的短箭飞来,直直地奔向坐在后面的女人。 “公主!” 黑衣男人狠狠一勒缰绳,战马猛地立起来,堪堪躲过这一箭。 柘容南峰看到,黑衣女人怀里抱的,正是那个女婴。 黑衣男人跳下马,一掌拍过去,战马长嘶一声,飞奔而去。 灰衣男人也勒住马头,停在路中,挡住追兵的去路。 “不好!先别管他们!快射!” 乱箭齐发,柘容南峰纵马一跃,撞翻黑衣男人,追进山林。 很快,他就把黑衣女人逼到了悬崖边。 “把她给我。”柘容南峰策马向前走了两步。 “你休想!” “你跑不了了,除非去死……”柘容南峰淡淡地说。 黑衣女人抱紧怀里的女婴,回头看看悬崖,竟从马上一个后翻,直接坠向了深深的谷底。 “少主!” 柘容南峰回头看去,随后赶来的骑兵,身上都带了伤,可见那两个男人,也是做了最后的殊死挣扎。 只可惜,还是没能保住他们的公主。 “少主,现在怎么办?” 柘容南峰翻身下马,走到崖前,那悬崖很深,谷底藏在浓密的树冠之下。 “下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悬崖的侧面陡峭而光滑,根本无法攀爬。柘容南峰留下三人照顾马匹,自己带着剩下的士兵,徒步绕向崖底。 找了很久,也没有那女人和婴儿的踪迹,太阳却已经西斜。 “少主,再不上去,我们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再找找。” 柘容南峰看向不远处的一堆树枝。 树枝的形状很古怪,上面,似乎还趴伏着什么活的东西。 “那是什么?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那堆树枝上,乍起一只大鹰,宽大的翅膀,呼啦啦地擦着柘容南峰的脸,尖声呼啸着飞过。 事发突然,柘容南峰根本来不及张弓搭箭。 直到大鹰升空,他才发现,那鹰爪下,分明有东西! 那是…… 公主! 公主像一个软绵轻柔的布袋,被大鹰的爪子抓着,摇摇摆摆地升向空中。 “少主!” 手下说着,箭已在弦上。 柘容南峰心里莫名地有些悲哀,为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他伸手拦住那支箭。 “算了,反正她也活不长了。” 他又看向那堆树枝。 那上面,还散落着黑衣女人的残骸。 平梁国史载:“定远二年六月十七,公主晚晴没于娄山鹰爪。” 正文 第二章 悬崖勒马 明成十五年,六月,夏。 连日来丰沛的雨水,让娄山的一草一木都无限壮大,山林间一片阴凉,就连山间的溪水,也被浓密的枝叶遮挡在身下,只剩下噌淙的音响。 山坡上的阳光却是暖暖的,一丝不漏地照进草屋破旧的窗框。 黎震倚在床头,目光穿过阳光,看向对面高耸的回鹰崖。 这是娄山最高的悬崖,也是唯一一个无法攀爬的险地。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夏日的傍晚,他在这里,遇见他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爹!我回来了!” 随着一声清婉的招呼,一个清秀的女孩跨进小院,推开了窄小的木门。 即使是一身粗布衣裳,也遮不住女孩的美丽。她有凝脂一般的皮肤,远山一般的眉色,还有和樱桃肉一样色泽的娇嫩唇瓣。 “今天怎么这么晚?” 黎震撑起身子,坐到床沿,小心地让双脚落向地面。 女孩笑笑,从身后扯下一个葫芦,扔在桌上。 “今天收获可大呢!爹,你猜我今天遇见什么?” “什么?” “大花蟒!一条大花蟒,足有碗口那么粗,喏!” 女孩说着,拿起桌上的葫芦,得意地晃了晃。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大蛇。” “可是四婆婆说,大蛇的胆泡酒才有劲,喝了之后你就能快点好。” “我这腿是好不了的,你要是还想找蛇,就别再出去了。” “我不!我要杀光这山上的所有蛇!” “简直是胡闹!” 女孩的神情忽然悲怆起来,连银铃般的声音也颤抖了。 “爹!难道你忘了姑姑死的时候多惨吗!” 黎震的眼前,顿时闪过蛇毒发作时,妹妹痛苦万状的神情。 “晚晴……” 他想说些什么,却终于叹口气,不再说话。 “爹……”晚晴蹭到床前。 黎震抬起头:“怎么?” “我明天想下山一趟,四婆婆之前说帮我酿的酒,这两天应该已经好了。” “嗯,只要你不跟蛇拼命,你想干什么都行。” “谢谢爹!” 晚晴说完,乐颠颠地到院里打水去了。 翌日清晨,晚晴早早背上葫芦下山去了,直到太阳偏西,她才与四婆婆告别,哼着歌慢慢往回走。走到回鹰崖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 晚晴一猫腰,躲进树丛中,屏住呼吸,警觉地观察着四周。 很快,一匹白马冲向崖边,马上的男人紧紧勒住缰绳,堪堪躲过一死。 “你跑不了了,乖乖领死吧!” 随着冷冷的喊声,三个蒙面男人策马追来。 “哼!笑话!就凭你们几个,还不是我柘容南峰的对手!” 说着,柘容南峰从马上跳下。 晚晴看到,这个叫柘容南峰的男人还很年轻,脸上有着刚毅的眉眼和文雅的唇吻,他的皮肤很白,连胡须都是淡淡的颜色。 三个男人对视一下,跳下马,围成一个半圆,慢慢逼近柘容南峰。 接下来,还不等晚晴反应,柘容南峰身影一动,切入两人中间。一把揪起一人,甩向中间的那个蒙面男人,顺势飞起一脚迎面直踢向第三个人。 于是,三个人就躺在地上,都没了动静。 柘容南峰叹口气,忽然转过身,定定地看向晚晴藏身的树丛。 晚晴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出来吧,别等我动手。” 柘容南峰的语气里没有感情,他的心情极差,父皇病重,他奉诏疾驰赶回定阳,却在半路遭人劫杀,柘容南峰想不明白,是谁这样胆大包天,居然敢对他堂堂二皇子下手,他更不知道,树丛里藏着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只见那树叶摇了摇,从里面探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从树丛里爬了出来。 柘容南峰看着眼前的女孩,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这雪白的皮肤,淡淡的眉色,还有樱桃肉一般红嫩的嘴唇,仿佛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但他一时记不起来。 晚晴站在柘容南峰面前,神经质地整了整衣襟。 “你是娄山人吧?” 晚晴点点头,生怕多说一个字,面前这个男人会杀了她。 “你叫什么?” 晚晴张张嘴,正要回答,身后却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糟了!被发现了!” 柘容南峰一把扯上晚晴,想马上离开崖顶。 可是两步下来,他的脚尖,就已经抵在高耸的悬崖边。 柘容南峰收住脚步,心中暗叫不好。 他已经看见,一匹匹高头大马从不远的树林里疾驰而来。 “这边!” 身旁一直没有做声的晚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急急地拉着柘容南峰,三绕两绕,便钻进了高高的树丛。 摇晃的树叶刚刚停下,十几个骑马的蒙面人就出现了。 “我们的人!” 领头的男人下马奔上前,摸了摸地上的尸体,又看看周围。 悬崖前,除了他们,只有柘容南峰的白马飞雪在悠闲地吃着草。 “还没走远!快给我搜!” “刚才还在的,该不会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了吧?”一个魁梧的男人策马靠近悬崖,向下看看,回过头悠哉悠哉地说。 “不可能,”领头的男人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精瘦男人的话,“你们看,他的马还在这儿,他就在附近!给我分头找!” 魁梧的男人骑在马上,慢慢走回队伍,停在一个精瘦的男人旁边,压低声音说:“上面说了,要死的……” “不能让他们找到他。” 精瘦的男人说着,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眉心的黑痣。 不知过了多久,气温开始慢慢下降,柘容南峰知道,太阳已经下山,黑夜快来了。 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柘容南峰这才松了口气,靠向身后光滑的石壁。 经历了整整三天的奔波,再加上刚刚这场意外惊险,柘容南峰真的有些累了。 怀里是温热的气息,柘容南峰低下头,看看早已在他怀里睡熟的晚晴,嘴角不由自主地挂上一丝微笑。 若不是怀里这个单纯柔弱的小女孩,他柘容南峰,这一次怕是真的要葬身崖底了。 正文 第三章 娄山草民 清晨,第一声莺啼。 柘容南峰猛地睁开眼。 “这是哪里!” 一惊之下,他完全清醒过来。 旋即,他记起了前一天的事。 外面除了鸟鸣,再无声响,看来,昨天穷追不舍的那班人,没再回来。 柘容南峰这才放松下来,借着清晨熹微的光线,他抬起头,观察起自己藏身的洞窟。 这应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大小和一个房间差不多,洞顶最高的地方,大约一人高,石壁很光滑,有流水冲刷过的痕迹。 忽然,手臂传来一阵酸麻,柘容南峰忍不住皱皱眉。 低下头,昨天那个小姑娘,还趴在他臂弯里睡着。 柘容南峰8岁便随父亲入定阳,移驾禁城深宫。从小到大,父皇身边那些矫揉、阴险、矜持的女人,他早已见惯,却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能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睡上整整一夜。 想到这里,柘容南峰忽然多了几分好奇,他开始端详起怀里的人儿。 她有着平民少有的皮肤,白若凝脂,吹弹可破,弯眉似浅浅淡雅的远山青黛,小巧的鼻尖,下面是红润的唇瓣,那润泽的颜色,像极了多汁可口的樱桃肉。 屏息听去,外面除了鸟鸣,没有其他的声响,看起来,昨天对他穷追不舍的那一班人, 柘容南峰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他忽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就在柘容南峰的注视下,晚晴懵懂地睁开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朗的脸。 饱满的天庭,剑眉大眼,坚挺的鼻梁,窄小的鼻翼,潮红的脸颊瘦削,却有发达的下颚肌肉,这是……典型的祁格民族特征! 晚晴不禁眨眨眼。 “爹?” 晚晴突然睁眼,柘容南峰本就已经定在当场,被晚晴软软的声音一唤,脸上的潮红,瞬间蔓延到了耳后。 晚晴也清醒过来,一骨碌从柘容南峰怀里滚下去,跪在地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你是谁!” “我?”柘容南峰笑笑,试着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晚晴又眨眨眼,现在,她彻底睡醒了,也记起了前一天傍晚的事。 是她救了这个祁格青年,是她拉着他躲进了这个山洞,也是她,在他怀里睡了整整一夜。 晚晴的脸一下红了。 这一红,柘容南峰竟有些出神。 那红润的唇,还有她脸上的潮红,在清晨的光线里,正微微闪着光亮。 被一个陌生男人这样盯着,晚晴的脸更红了。 为了逃出这片尴尬,她吭哧一下,闷闷地开口道: “我就是山里一介草民,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倒是你,衣着光鲜,一看就是祁格族的望门子弟,怎么落到被人追杀的田地,你又是谁?” 柘容南峰竟一时有些语塞。 若是一天以前,他一定会告诉她,他是当今皇帝第二子柘容南峰,他身上流淌着祁格族最纯正的血液,此番奉诏回宫,一来是探望重病的父皇,二来,是去领受多年空缺的太子位。 可是,经过前一天的追杀和反追杀,柘容南峰觉得,事情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此番回去,宫里还不知是什么情况,他实在不想让晚晴这样无关的人卷入即将到来的争斗。 “我叫……李南峰。” “李南峰?你不是祁格人?”晚晴睁大眼睛。 “不,我是……不过,不过我……哦对,我母亲是汉人,他们……他们说我血统不纯,会玷污了族姓,所以……我就随了母姓。” 晚晴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那你这些年在家里一定受了不少气吧。” “其实也没有,我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带着我回了外祖父家,所以我是在那边长大的。” 柘容南峰说了一个谁都会相信的谎话。 祁格族对族人的血统问题非常苛刻,只有纯净血统的长子,才能继承家族族长的身份,那些与外族通婚所生的小孩,不仅仅没有应有的地位和继承权,更可能成为兄弟姐妹攻击的对象,所以很多血统不纯又无处可托的小孩,都早早夭亡。 “这样啊……”晚晴沉思着,“那你就不会被欺负了!可是……昨天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柘容南峰苦笑一下,他又何尝知晓,但他已经说谎,就只能将谎言继续下去。 “因为,我母亲去世了,所以我必须回去跟父亲同住。也许……我未来的兄弟们不希望我活着回去吧。” 柘容南峰说着,想起自己的生母柘容皇妃,她是多么贤淑的妃子,又是多么温柔的母亲,只可惜红颜薄命,在柘容南峰8岁那年,就在祁格大军攻入平梁都城定阳前夕,柘容皇妃在军帐中病逝,她都没来得及见一见平梁帝宫的盛状,就撇下他和妹妹南颜,撒手人寰。 柘容南峰有些心酸,若不是母妃早逝,他和妹妹也不会在宫中受人排挤,最后竟逼得父皇早早将年仅14岁的他送往封地靖业。 在遥远的封地,柘容南峰坐守十载。 他一度以为,只有等到为他哥哥赫男无极举办登太子位的典礼时,他才能再见到父皇,却没有想到,太子还未选定,父皇便急招他回宫,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回宫的路,竟如此险象环生。 当柘容南峰回过神来,发现晚晴正蹲在对面,皱着眉头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哀伤和怜悯。 柘容南峰笑了:“都过去了,等我明天回家,他们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说完,他伸出手,想拍拍晚晴的头,不料晚晴偏偏头,堪堪躲了过去。 “怎么?”柘容南峰眉头一挑。 还没见过敢拒绝他的女人。 “唔……”见柘容南峰不悦,晚晴红着脸解释,“除了我爹,还没有其他男人碰过我呢……” 柘容南峰顿时失笑。 “你笑什么!” “那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晚晴的脸更红了。 “对了姑娘,你到底叫什么?” 晚晴低下头,藏起红红的脸颊。 “我……我叫晚晴。” 正文 第四章 美玉佳人 沿着崎岖的小路,柘容南峰跟在晚晴后面,走下回鹰崖。 晚晴的脚步很轻快,完全不像同龄的柔弱女子,从后面看去,那步伐倒有几分练家模样。 “晚晴,你练过功夫吗?”柘容南峰不免好奇。 “嗯?”晚晴边走边回头看看,“怎么了?” “你走得这般轻松,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柘容南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哦……是因为我爹。我小时候,爹就带我上山练腿脚,他说,一个姑娘家,腿脚若是好点,遇到祸事就算不能防身,也能保住条性命。” “哦?” 晚晴说得理所当然,柘容南峰听进耳中,心里却在暗叹这话里的深意。 晚晴的爹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生出如此沧桑的感慨。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就踏上坚实的平地,立在大路旁。 晚晴指了指路的尽头,嘱咐道: “路上还是小心为妙,从这里走下去,拐两个弯就是平原,到了平原,就不会有埋伏了。” “好。”柘容南峰说完,四下看看,便将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清脆的唿哨在上午慵懒的山间回响,久久不停。 柘容南峰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牌,递给晚晴。 “救命之恩,南峰当终生铭记,这块玉牌就送给你了,他日若是有缘再见,也好有个信物相认。” 晚晴笑了,她接过玉牌,像宝贝一样捧在手里看了又看。 “若是日后相见,你可一定要好好报答我啊!” “一定!” 飞雪有力的蹄声越来越近,很快,它雪白的身影疾驰而来。 柘容南峰亲切地拍了拍马头,飞身上马,握起缰绳。 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问:“晚晴,你说你住在山里,那你家在哪里?” “我?我就住在回鹰崖对面的山坡上,那里只有我们一家。” 柘容南峰点点头,又定定地看了晚晴一眼,随即一夹马肚,策马而去。 路上,只留下淡淡的飞尘,和晚晴低声的细语。 “有朝一日,你会回来找我吗……” 那天回家时,晚晴有些魂不守舍。 那是说不清的滋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掏啊掏,把她的心都掏空了。那个骑着白马的祁格族青年,留下了一块玉牌,却带走了她的心。 晚晴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黎震焦急的面孔。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黎震开口就问,语气中满是焦躁的怒气。 也难怪他生气,晚晴从小到大,第一次夜不归宿。 但晚晴似乎没有发觉父亲的怒火,她还沉浸在那种若有所失的怅然感受里。 “怎么啦晚晴?你这是怎么了?你一夜没回来到底去哪儿了?出什么事了?” 黎震急得不顾腿上的疼痛,从床边站了起来,艰难地向晚晴走了两步。 晚晴回过神,急忙迎上去扶住黎震,让他坐回床上,自己也坐到旁边。 “爹,我昨天救了个人,很多人在追他,我就带他藏进了回鹰崖上的洞里,就是我们一起发现的那个山洞。” “你们俩在山洞里过夜了?”黎震的头皮都快炸了。 “嗯?”晚晴迷糊地看着黎震,忽然一愣,“爹,不是你想的那样,追他的人在悬崖上找到半夜都没走,后来我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 “那你……”黎震欲言又止。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莫不是一夜的功夫就让一头野猪给拱了?” “爹,他是个好人。”晚晴认真看着黎震,一字一句地说。 “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吧。”黎震无奈地揉揉头。 女儿终究是大了,已经开始为外人说情了。 想到这里,黎震莫名地叹了口气。 “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身手好,有气度,应该是个大家公子吧。他是祁格人,母亲是汉人,所以他随母姓,叫李南峰。”晚晴说着,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清楚地看到,柘容南峰俊朗的样貌就在她眼前浮现。 黎震看着晚晴的样子,猜想着她遇到的是个怎样的人。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晚晴的腰带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玉牌。 “晚晴,那玉牌,是你救的人送的?” 晚晴脸上一红,点点头:“嗯。” “能给爹看看吗?” “好。” 晚晴顺从地解下玉牌,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递给黎震。 黎震第一眼瞥见这玉牌,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此时,玉牌就在手里,他竟惊出一身冷汗,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爹,爹?你哪儿不舒服吗?”晚晴见黎震脸色突变,有些紧张地唤着。 “晚晴,这玉牌,真是那人给你的?” “千真万确,是他亲手从腰上解下的。” “你可知这玉牌非寻常之物?” 晚晴定睛看去,那玉牌水润净透,内里仿佛有翠色流淌,一看便知道价值不菲。 “这……” “这绝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能有的东西,你遇到的这个人,不是大官之后,便是……” 黎震不想再说下去了,关于那些禁内的争斗,他想一下都觉得周身冰冷。 见黎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晚晴也不敢多言。她能察觉到,黎震心里想的,一定比他说的要严重得多。 “晚晴,你刚才说,你救他的时候,很多人想要杀他,是吗?” 晚晴点点头。 “对,他先是一个人应付了三个人,后来又有好多人蒙着脸,骑着高头大马赶过来。” 黎震握着玉牌的手,猛地收紧了。 “晚晴,你马上收拾一下,不必要的东西就不要带了,咱们搬家,越快越好。” 晚晴瞪大眼睛。 搬家?为什么要搬家? 柘容南峰临走前,还对她说,日后要再见面。 若是她现在搬了家,若是他日后再回来,还能找得到她吗? “爹,为什么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黎震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向床头。 “晚晴,不要说你爹现在形同废人,就是换作爹以前,我们父女此番也是性命难保!” 正文 第五章 往事难言 “你知道,你是谁吗?” 黎震的故事,带着晚晴,回到了十七年前。 隆冬时节,平梁第10位君主驾崩。 据宰相腾元恒宣称,圣上是患了急病,不治而亡,但上到朝廷百官,下到黎民百姓,心里都在怀疑,是卫国将军冯安和宰相合谋,毒杀了先帝。 一时间市井街巷风言四起,为了“平息谣言,惩戒别有用心、意欲趁国之危煽动民意者”,宰相一纸令下,一夜之间,锒铛入狱者数百人。 朝中官员惊如弓鸟,定阳百姓人人自危,整个都城,笼罩在死气沉沉的阴影之中。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平梁第11位君主、随帝黎武成登基,时年32岁,国号定远。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泱泱大国。 多年的内宫争斗和朋党倾轧,让朝廷大伤元气,政事军事分别由宰相腾元恒与卫国将军冯安把持,西方的祁格部落近年来不断侵蚀平梁边境,曾经恢弘的平梁大国,已如垂暮之人,正一步步走向衰败。 黎武成登基后半月,祁格再次来犯,主和的宰相和将军挟持百官强谏皇帝,迫使他将年仅12岁的独子送到祁格做人质,而这一送,竟是永别。 作为人质的皇子才刚刚抵达祁格境内,部落首领阿布旺达·祁格就派人将其杀害,并将首级与战书一并送回,正式对平梁宣战。 定远元年春,三月的御花园,正是花红柳绿的好景致,随帝抱着刚出生的公主,独自一人,立在晚晴池畔。 黎震一身黑衣,从小径赶来,小步趋近,在他身前跪下。 “陛下唤我?” 随帝点点头:“起来吧。” 黎震站起身,立在随帝身后。 随帝飘忽的目光,落在晚晴池中的荷花上。 “黎震,给你们三天时间,各自出宫,各谋生路去罢!” “陛下!” 随帝摇摇头,他神态疲惫,声音也是淡淡慢慢的。 “若林走了,撇下朕和这孩子……” 皇子被杀的消息传回,皇后大受刺激,再加上产下公主后体虚气短,没过多久,就抱恨而终,随帝郁郁终日,恨不能随皇后共赴黄泉。 “你说,给她取名晚晴如何?” “陛下……” 黎震欲言又止。 陛下今天怎么了?净是些奇怪的话。 “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国不日将亡,朕不日将薨,你们兄弟几人走了,日后若是真出了事,这孩子或许还有条生路,若是和朕负隅死守,最后只有死路一条,你、我,还有这孩子,都活不过明年夏天。” 随帝说着,转身步回寝殿,只留下冷冷的话,随着荷叶的摇摆入耳。 “若是三日后,你们还有人留下,别怪我不客气。” 不论随帝出于什么考虑,圣旨难违,黎震虽是随帝最器重的亲信侍卫,也不敢多留,第二天夜里,他便带上简单的行囊上路了。 与黎震同为随帝亲信的侍卫,还有3个兄弟,再加上三妹和五妹,当年结拜的四男两女,共有6人,黎震行大,中间是老二黎元、老三黎兰儿、老四黎作虎、老五黎秋华,还有小弟黎风,随帝不论其出身来处,全部赐姓“黎”。6人中,唯有小弟当年因意外身亡。 此番出宫,黎震只带了三妹黎兰儿一起,他将老二、老四和五妹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他还留下书信,向随帝诉清原委,恳请随帝不要迁怒于三位弟弟妹妹。 黎震带着黎兰儿,住进定阳西南方向的娄山,这一住,便是整整一年,直到祁格大军攻破定阳的那天。 得知祁格军队围困定阳的那天起,黎震就开始坐立不安,他天天盼日日等,就等老二黎元他三人带着公主成功出逃,与他会合。他早已与三妹兰儿商定,要带着公主绕过定阳,逃往北疆。 定远二年六月十七日,黎震如往常一样,到山上打猎,不时向四周的平原观望,他在等待公主的到来。 中午刚过,黎震就看见十几个祁格骑兵向山口疾驰而来。 毋庸置疑,公主出逃了。 黎震拎起弓箭飞也似的跑回自己的草屋。 “兰儿!兰儿!他们来了!” “谁?谁?二哥吗?四弟呢?小五呢?”兰儿放下手里的饭勺,忙问。 “我没看见他们,就看见一伙祁格人,他们一定也在这附近!” “会不会绕道迂回过来?” 黎震摇摇头:“来不及了,他们一定会直奔这里,只是……对方人多马众,不知道单凭他们三个,能不能脱险。” “我去接应!” “不行!万一暴露怎么办!” “那就这么干等着?!” “我再出去看看,我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离开。” 黎震说着,闪身出门。 黎震选了个树木茂盛的山坡隐蔽起来,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到高高的回鹰崖,又能看到他和黎兰儿的草屋。 他看到一个祁格少年走到崖边向下看去,接着,其他骑兵也都来到崖上,很快,他们又都下了马,从悬崖的那边绕了过去,消失在黎震的视线里。 就这样,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黎震再没见到任何人影。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忽然,崖底猛地飞起一只大鹰。黎震知道,有人踏入了老鹰在崖下的领地。 再看那只鹰,爪子下面好像抓着什么东西。 黎震定睛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 公主! 公主像一个软绵轻柔的布袋,被大鹰的爪子抓着,摇摇摆摆地升向空中。 黎震看看周围,他没带弓箭,身边最顺手的武器,便是一块块石头。他抄起几块石头捏在手里,只盼这只鹰飞得再近些。 一下,一下,大鹰扇动的翅膀,仿佛打在黎震心上。 终于,来了! 当这只鹰掠过树梢,黎震抬手掷出连串的石子,正打在鹰的左翼,大鹰哀叫几声,降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排石子。 大鹰索性放弃了到手的食物,只见它松开爪子,公主便像个软软的皮球,跌在树杈上,又落入深深的草丛之中。 正文 第六章 擦身而过 黎震的故事结束了。 “那我……”晚晴有些回不过神。 “你就是那个公主,晚晴公主,平梁国唯一的骨血,黎晚晴。”黎震说得字字确凿。 “那,你不是我爹,兰儿姑姑,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也不是我的亲姑姑?” 黎震点点头,又开口道:“你兰儿姑姑,和那早年身亡的六弟是亲姐弟,她的坟后,便是老六的衣冠冢。” 晚晴忽然记起,埋葬姑姑时,坟旁坟后那五座旧坟。她一直以为,那是祖辈的坟,却不想,竟是养父黎震的结拜兄弟。 “说起来,我们兄弟六人,到如今,就只剩下我一个了。”黎震叹口气。 “那其他的坟,也是衣冠?” 黎震摇头。 “不是衣冠,救下你的第二天,我就在回鹰崖下发现了五妹妹,后来,我又在刚进山口的地方,找到了二弟和四弟。” 晚晴沉默了。 为了救她,大家都死了。而她稀里糊涂地过了十六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肩负的使命,这样做,值得吗? “你要明白,在这大山里,晚晴这个名字没什么,可若是让祁格人知道……爹现在的身体早已不敌当年,若是他们想取我俩的性命,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爹,我知道了,我这就收拾东西,等明天一早,我把家里的山货给四婆婆送过去,回来我们就搬家,搬得远远的,搬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黎震点点头,微笑了一下,他的神情很复杂,笑容里藏着的,不知是苦楚,还是无奈。 第二天一大早,晚晴就背上东西出门了。 搬家前,她想把不用的东西送给山下的四婆婆。 四婆婆是个孤寡老人,儿子参军战死后,她独自一人住在山下的村子里。 四婆婆是晚晴见过最慈祥的老人,对晚晴也是特别的好,一有空,晚晴就会下山到村子里去找她,不是给她送山货,就是把她酿出的好酒背回山里给黎震喝。 晚晴刚出门,黎震就拖着两条病腿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灶边,翻出整罐的油,泼在屋顶、房梁和墙柱上。 不管他们是不是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他都要做好万全准备。 晚晴怀着心事,急匆匆走在山路上,却不知山下的村子,正经历着一场劫难。 “说!他们到底住在哪里?” 一个蒙面大汉叉着腰立在矮胖的四婆婆面前,粗声大气地呵问。 其他骑兵也用黑布蒙着脸,手拿武器围成一圈,挡住其他村民。 四婆婆不会认得,这个人,便是那天追杀柘容南峰的蒙面首领,四婆婆更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说,娄山深处还住着人家。 “山里没人,这里多蛇,荒山野岭的,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啊!” “少废话!一个大活人就在老子眼皮底下溜了!必是有人助他!要是山里没人,他能躲到哪儿去!” “山里真的没人。”四婆婆垂下眼帘。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来找晚晴和黎震,她都想保护他们父女。 “臭老太婆,还敢跟我嘴硬!”蒙面大汉抬腿就是一脚,将四婆婆当场踢翻在地,“给我打!” 几个人冲上来,拔出鞭子就往四婆婆身上抽去,几下就将老太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四婆婆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着。 “你们干什么!” 几个男人看不过,奋力向前挤着,村民也开始骚动起来,。 见势不妙,蒙面大汉摆摆手,手下站到了一边。 蒙面大汉走到四婆婆旁边,问:“山里到底有没有人,嗯?” “有……有……”四婆婆口中流血,声音也跟着含混起来。 “这就对了嘛!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年纪了,总该识相一点,若是早点说,何至于受这皮肉之苦!”蒙面大汉满意地点头,“说吧,是什么人?” 四婆婆慢慢坐起来,嘴巴动了动,声音微弱。 “你说什么?” 四婆婆又动动嘴。 “臭老太婆你到底要说什么!”蒙面大汉急了。 四婆婆艰难地摆摆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蒙面大汉蹲下去,将耳朵凑近四婆婆的嘴边。 四婆婆忽然老眼圆瞪,一张口死死咬住大汉的耳朵。 蒙面大汉顿时满口祁格土话,猛地推开四婆婆,捂住血淋淋的耳部。 再看四婆婆,她诡异地笑着,“呸”一声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一块白肉,竟是那大汉的左耳! 蒙面大汉又疼又气,开口又骂了几句,竟抬起一脚踹向四婆婆的额头。 可怜的四婆婆,还来不及闭眼,便登时倒地,气绝身亡。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蒙面大汉又骂了一句,伸手接过手下递来的药膏和布条,几下就把脑袋左边的伤口缠好,接着,他转向村民,粗声大气地说: “你们听好!要是不想跟这老太婆一个下场,就派个人带我们进山!不然,我杀光你们全村!一个不留!” 顿时,村民乱作一团。 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站出来。 “我带你们去。” “很好,你过来!”大汉招招手。 身后有妇女阻拦。 “青生,不要去,会没命的!” 叫青生的男孩回头笑笑:“没事的三婶,我是个孤儿,真回不来,也没人会记挂,再说……”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像是耳语一般,“四婆婆和晚晴姐姐对我一直都很好……” 于是,青生带着一队蒙面骑兵,出了村子,浩浩荡荡地进山去了。 晚晴走到溪边,放下背篓,准备喝口水歇歇脚,却听见路上传来马蹄声。 晚晴忙探出头,正迎上青生和那群蒙面人。 晚晴愣住了,这些不正是追杀李南峰的蒙面人吗?青生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倒是青生,不慌不忙地站下,开了口:“阿姐你又进山了!你娘都要急死了,快回村吧!” “臭小子,赶紧走!”蒙面大汉不耐烦地催促,还推了青生一把。 青生迈开步子,表情怪异地回过头又看看晚晴。 “姐姐,我走了……” 正文 第七章 同日而终 直到青生和那群蒙面人走远,晚晴仍旧心慌意乱地坐在路边。 这些人回来,一定是来找李南峰的,而青生,应该是在村口被他们抓住,逼来带路的。 青生的话又回响起来:“阿姐你又进山了!你娘都要急死了,快回村吧!” 进山?我娘? 青生莫不是被这群人吓坏了,说出这样的疯话。 可是,联想起他临走时那怪异的表情,晚晴只觉得害怕。 猛地,她站起来。 一定是出事了!青生让她快回村,一定是村里出事了! 晚晴拎起背篓,甩到肩上,三步并作两步沿着山路飞跑下山。 还未赶到村口,就传来成片的哭声,晚晴的步伐更大了。 晚晴跑过村口四婆婆的小屋,绕过村口的大树,拐上村里唯一的一条路,正遇见村民们抬着四婆婆,慢慢地走过来。 晚晴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散开的发髻旁,飞扬着雪白的头发,曾经红光满面的脸上,只剩下暗红色的血污,身上也满是伤口,凝固了的血块和着泥土,粘在身上,一块又一块。 “四婆婆!”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晚晴扑了上去。 “晚晴?!你怎么来了!” “晚晴!是晚晴!” “出什么事了!谁干的?!”晚晴焦急地问着大家。 可是,没有人作声,连之前女人们响亮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四婆婆怎么了!”晚晴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拼命摇动着四婆婆沉重的躯体,仿佛要摇醒她,问个清楚。 一个人脚步沉重地走过来,晚晴抬头看看,是村长。 “宋伯,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们倒是说啊……”晚晴忍不住呜咽起来。 自从兰儿姑姑去世,四婆婆就成了她的第二个亲人,本以为老人家常做善事,体态安康,可以多活些年,没想到,身后却是这般惨状。 晚晴无力地坐到地上,死死握着四婆婆安身的木架,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她感到一只手放在她肩上。 “晚晴……”是村长宋伯的声音,“晚晴,你下山的时候,遇见蒙面人了吗?” 晚晴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愣愣地抬起头。 “他们是来找你父女的……四婆婆她……她想保护你们……老太太坚强了一辈子,临走临走,还咬掉那祁格人一只耳朵,也算不枉此生了……” 村长的声音越来越低,可在晚晴听来,仿佛耳边雷霆般,字字捶心。 忽然,她想起什么:“那青生……” “是啊……还有青生……” “青生为了救我们,自告奋勇带着他们进山去找你们。” “三婶?” 晚晴抬起头,善良的三婶已是泪流满面。 “那孩子再也回不来了……”三婶说着,吞声哽咽起来。 “如果找不到我爹和我,他们还会回来的。”晚晴咽下眼泪,爬了起来。 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她要尽快想个办法才是。 “如果他们找到你们父女,你们必死无疑!”村长说。 “我这就回去!” “你不能回去!就趁现在,你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我爹……” “他不会有事的。” 即便村长这样说,晚晴还是觉得不安。 黎震的腿早年因为练功而落下内伤,最近两年,越发严重,几乎已经不能下地,他要怎么对付十几个祁格大汉? 想到这里,晚晴扔下背篓,转身向山上跑去。 “晚晴!” “晚晴,回来!不要去!” “大家多多保重,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晚晴悠扬的喊声,在村口盘旋回荡,久久不去。 娄山山高林密,除了几条小路,剩下的土地,都被茂盛的林木覆盖,只有常年在山里活动的人,才能找到埋藏在密林中的捷径。 晚晴拣了一条最近的路径,不顾迎面扫来的枝叶和阻挡去路的多刺灌木,一路狂奔。 这条不能称之为路的山路,一直通向回鹰崖,从悬崖的另一边绕下去,便可走到草屋坐落的山坡。 当晚晴呼呼地喘着粗气登上回鹰崖顶,时间已近晌午。 远远看去,家里没什么异常,院门洞开,窗户微闭,矮矮的烟囱里,正飘出淡淡炊烟。 晚晴放下心来,目光一垂,却瞥见那群蒙面人拖着青生,出现在崖底。 山路崎岖,他们早已下了马,拖着步子走着,青生身上满是伤痕,走路也是一瘸一拐,想必一路上与这些人周旋,也吃尽了苦头。 现在下去已经来不及了,晚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这时,山坡上发生的一幕,却彻底改变了局面。 “就在那儿!”青生仿佛有了大发现,猛地挣脱蒙面大汉的手,蹦跳着紧走两步跑到前面,向前一指。 众人跟着抬头看去,果然,山坡上立着一幢草屋。 就在众人分神之际,青生忽然拔腿向草屋跑去,边跑边大喊:“大伯危险!危险啊!” “兔崽子!”蒙面大汉从腰间抽出飞刀,抬手之间,青生便面朝下扑倒在地,再无声响。 可是已经晚了。 黎震从床上一跃而起,虽然腿上疼痛刺骨,但身手依旧不减当年。他直奔灶台,抽出一根烧着的劈柴,悄悄移到窗边,小心地推开窗棂。 十几个蒙面大汉散成扇形直奔过来,屋后是密林和高山,凭黎震的双腿,根本逃不出去,更何况,他要向晚晴通风报信。 黎震回身点燃了墙柱。 顺着他早上泼过的油迹,火苗忽地窜上房梁,瞬间点着了茅草屋顶,接着,又迅速吞没了房中的木制家具。 蒙面大汉在院外收住了脚步,眼睁睁看着突如其来的大火,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伏在崖顶的晚晴,已是泪流满面,她死死咬住嘴唇,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扒住悬崖,恨不得一跃而下。 大火中,黎震又回想起他与随帝在晚晴池前的话别。 他忍不住扯起嗓子唱道:“皇恩浩荡兮冥冥无涯,壮士应归兮何顾其家……” 正文 第八章 晚晴池水 柘容南峰骑着飞雪抵达定阳城南时,天还不到五更,晨光微亮,高大的城门紧闭着。 柘容南峰下了马,活动一下筋骨。 他已经在马上坐了整整两天一夜,他需要休息,飞雪更需要。 于是,趁着城门未开,柘容南峰走到路旁的石墩上坐下,看着飞雪悠闲地刨着前蹄,思索着几天来自己经历的种种变故。 先是父皇突如其来的诏书,急召他回来,之后,便是娄山上精心策划的围捕和追杀,若不是遇见晚晴那姑娘,他现在,大概也要葬身崖底了。 由此看来,反对他的势力,不只一人一家那么简单,就是回到宫中,他也要事事小心,才能保全性命。 怀着戒备的心情,柘容南峰牵着马穿过城门,走进定阳城。 这里比他十年前离开时又繁华了许多,沿街而立的商户,还有深巷里高耸而出的大宅府邸,都显示着帝都的气势。 宫里,却没什么变化。 依旧是高高的墙,寂静的殿院,其间穿行的宫人,也是寂静的。 “二殿下,请这边走。”柘容南峰跟着一个小太监,迈入凌云殿。 一入门槛,柘容南峰的鼻尖有些酸涩,出宫前,这里一直是他的寝殿,无论是高高的雕花廊柱,还是殿内幔帐床帷,现在看来,都是那般亲切。 “请二殿下沐浴更衣,之后由小人引殿下到大殿拜见陛下。” 柘容南峰点点头,小太监退下了。 宫里的规矩很多,比如侍浴更衣必须由宫女完成。看着几名羞涩的宫女围着他露出水面的头部和肩部忙碌,柘容南峰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回忆起在封地靖业的自在生活。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在大殿里见过父皇,并随着年迈的阿布旺达一起步回寝宫,才算解脱。 宫女和太监都退下了,只留下他父子二人。 “你回来便好,路上可是平安?” “平安。”柘容南峰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动,“父皇身体一向可好?” “朕已是风烛残年,到如今,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吾命不久矣。” 柘容南峰笑笑:“怎会呢!父皇当年策马奔腾,是族里最骁勇的战士,必定万年安康。” 阿布旺达摆摆手。 “罢了罢了,先不说这些,朕此番召你回京,你可知是为何事?” “孩儿不知。” “朕在位十数年,近来日感力不从心,你在靖业的功绩,朕也是有耳闻的,若是日后……” 明亮的烛火,映照父子二人的身影,透在窗棱上,深沉地晃动着。 第二日。 柘容南峰正在花园里闲逛,身边跟着前一天的那个小太监。 “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个雀跃的声音传来。 柘容南峰抬头看去,他活泼的妹妹,五公主柘容南颜花枝招展地向他扑来。 因母妃早逝而孤零无依的南峰和南颜兄妹,感情一直很好,再加上多年未见,南颜开心得直挂在哥哥的脖子上,许久不肯下来。 “南颜,别闹了,快下来,小心让别人看见。” “看见怎么了?我们又没干什么!”南颜撅着嘴松开了柘容南峰。 “五公主。”小太监躬身行礼。 “啊,你是……”南颜看向小太监。 “小人吉昌,是二殿下的钦点侍从。”小太监回话。 “原来是父皇亲自选的。”南颜转向柘容南峰,压低声音,“哥你知道吗?宫里朝廷里现在已经传开了,都说你回来是要继承帝位的……” “不要胡说!”柘容南峰喝止了妹妹,“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我在宫中的时间比你都长,再说我已经是大人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出阁了。” 柘容南峰看向妹妹。 是啊,十年了。 祁格女子,十八岁便可婚配。 当年送别时,那个瘦小可怜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俊俏动人笑靥如花的少女,只可惜,从妹妹身上,他很难捕捉到生母柘容妃的影子。南颜没有母亲的美貌,她的相貌,更多地继承于父亲。 见柘容南峰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南颜笑笑:“哥,我们走走好吗,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好啊。” 小太监吉昌知趣地退下了,兄妹二人在花园里慢慢走着。 后宫的花园不大,但布局错综,两人在花园里绕来绕去,也消磨了不少时间。 最后,两人在荷花池中心的石头凉亭里坐了下来。 “水里有鱼吗?”见南颜俯身看向水中,柘容南峰问。 “有啊!还是去年新放的呢!哥,你走的时候,这池子还没有这么多荷花吧?” 柘容南峰点点头:“是啊。哦对了,这池子叫什么来着?” “晚晴啊,晚晴池嘛!你连这都不记得了啊?” “晚晴?”柘容南峰一愣,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山路旁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晚晴…… 柘容南颜没有注意到哥哥走神,还在说着:“我看啊,要是你在外面再呆几年,你连我都要忘记了!” 晚晴吗?御花园里的荷花池,原来叫晚晴池。 看着池水中安静的荷花,柘容南峰竟有种错觉,仿佛晚晴就立在眼前。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五公主一样欢迎柘容南峰回宫的。 将军府里,正进行着一场严酷的诘问。 “这是你写的吧!”大将军冯安脸色铁青地端坐在高高的座椅上,甩下一张纸,正落在偏将马萨戈膝下。 跪在地上的马萨戈抬起头:“将军……” “飞鸽传书时,你白纸黑字写了山中父女助皇子潜逃,现在你又说,烧死了一个男人,那个女人呢?” “回大将军,我们已经找遍了附近山林……”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让那个小丫头跑了?” “不,不……大将军息怒……大将军……” 马萨戈的声音带了哭腔,因为他看见冯安已经抽出佩刀,起身走下来。 “限你七日之内找到那个女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将军,是……不要大将军……不要……啊……” 正文 第九章 命不该绝 今天,是黎震去世的第七天。 清晨,山林还没有醒来,晚晴便已经跪到坟前,摆上供品,点燃三炷香,对着黎震的墓碑叩了叩。 “爹,我要走了,愿你和姑姑叔叔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晚晴此行顺利,若报仇成功,我定归来好好祭扫。” 晚晴又对着其他墓碑拜了拜,末了,她小心地将手中的香插在坟前,起身离开。 山坡上,映照在晨光中的,是相依相伴的六座坟茔。 待晚晴下山进了村子,时间已近巳时,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也陆续回来了。 晚晴浅浅淡淡与众人点头招呼着,径直走进村长宋伯的家。 “宋伯,我是来道别的。” “怎么,你要走?”宋伯放下手中的烟斗,诧异地问。 晚晴点点头:“我要给我爹报仇,还有四婆婆和青生,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可是茫茫人海,你上哪儿去找他们?你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吗?” “从都城定阳,他们追杀的那个人,是个富家公子,他们一定都住在定阳。” “晚晴啊,此去凶险,你一个女人家……”宋伯想劝阻。 晚晴摇头:“宋伯,若是不去,我一生都不得安宁。我今天就启程,不过走之前,我想先去看看四婆婆和青生,再和三婶道个别。” 宋伯叹口气,因日渐年迈而浑浊的双眼,有些潮红。他和晚晴一样清楚,这一去,晚晴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要擅自珍重,若是想家了,就早些回来。” 晚晴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点点头。 走到门口,晚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嘱咐道:“对了宋伯,若是有人来打听我的下落,你告诉大家,就说一概不知。” 宋伯点点头。 晚晴又到村子后山的坟地,祭拜了青生和四婆婆。 在四婆婆的坟前,晚晴看到了被四婆婆咬掉的耳朵,这只祁格人的左耳,不知被谁洗得干干净净,装在小匣子里,放在四婆婆坟前。 晚晴将这个匣子装进随身的包裹里。 “四婆婆,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们父女俩的照顾,我要走了,我会找到这个少了耳朵的人,给您报仇!” 晚晴在四婆婆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晚晴折回村子,去找三婶。 三婶的丈夫外号王老三,所以大家都唤她三婶。王老三是村里的车夫,定期驾着牛车,将村里的土特产拉到镇上去卖,几年前,他得风寒死了,他的儿子王小春便接过鞭子,成了新的赶车人。 “喏,三婶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两套衣服就送你吧,女孩子一个人行脚不方便,你就扮成男人吧!” 晚晴愣了愣,这是她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三婶说得没错,外面到底和山里不同,人多眼杂,坏人又多,还是穿上男装比较保险。 看着晚晴换上男人的衣服,束紧腰带,系牢靴子,三婶慢慢说着:“这两套衣服,还是你三叔的,现在他人走了,小春又生得魁梧,留着这衣服也没用了。” 晚晴一边束起长发,一边跟着三婶走到外屋。 坐在外屋的小春正在喝茶,见到晚晴,一口茶喷了出来。 晚晴顿时脸红,正要辩解,忽听得外面吵声一片。 “都给我老实呆着!谁也不许动,等我们挨家搜完再说!” 一个粗野的声音吼着。 三婶忙拉着晚晴躲到窗后,示意小春出门看看。 “娘,他们又来了!那群蒙面人!”不出一秒,小春便蹿回屋里。 “是来找我的!”晚晴有些慌乱。 “这可怎么办?”三婶焦急起来。 四下看去,窄小破败的房间,根本无处藏身。 “娘!你快把牛拉出来!”小春说着,一把拉住晚晴,跑向房后。 不一会儿,满载着大桶小箱的牛车稳稳地停在三婶家的前院。 祁格的蒙面大汉也走进院门,他的左耳还包在厚厚的布条下。 “这是什么?” “回大人,这是我们村里的土产,托我用牛车拉着,到镇上去卖。” “都有什么啊!”蒙面大汉明显怀疑小春。 “有三桶好酒,四挂腌肉,还有一箱鸡蛋,八捆皮毛。” “打开我看看!” “这……” “这什么,快给我打开!”蒙面大汉手按佩刀,逼近小春。 “回大人,不是小人不打,只是这酒桶钉死了,一打开酒就全洒啦!” “给我让开!”蒙面大汉抽出佩刀走上前。 “大人!使不得啊!这可是花了三年才酿出来的好酒啊!”小春抱住一个酒桶。 “滚!”蒙面大汉一把将小春扯到一边,走到近前,举刀刺向桶壁。 靠在门框上的三婶吓得闭上眼睛。 只听“嗵”一声,桶壁被凿破,醇香的美酒瞬间涌出。 “好酒!”蒙面大汉不禁称赞。 晚晴躲在酒桶里,咬紧嘴唇,硬是吞下了伤心的哽咽。 不用闻她也知道,这是四婆婆酿的好酒,这酒里,还流淌着四婆婆的笑容和温暖。 手下也围过来。 “大哥,这回咱们有口福了!” “愣什么!”蒙面大汉粗声粗气地冲三婶吼叫,“拿碗来!” 三婶连滚带爬地跑进屋。 等她拿着碗出来时,祁格人已经破开了第二桶酒。 晚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蒙面大汉的目光在最后一桶酒上扫了一眼。 “大人,求您了,给小的留一桶吧,这是镇上医馆订的药引,里面的酒只存了三个月,你看,连这木桶都是新的。”小春快哭了。 蒙面大汉斜眼看了看小春,又走上前,拍拍木桶。 “大人,给小的留条生路吧,这两桶酒就够小的赔个倾家荡产了!” 也许是四婆婆保佑,蒙面大汉居然相信了小春的话。 他随手扯过两挂熏肉,挥挥手命令手下。 “你们,把这两桶搬走!下一家!” 直到祁格人走远,小春才靠向牛车,松了口气。 而晚晴耳边,却回响着那个祁格人临走时的抱怨:“那死老太太,咬了我耳朵不说,还害我被大人拿刀从额头一直开到腮后!” 正文 第十章 薄冰将破 高高的宫墙,将人间的喧哗热潮,与帝家的静肃冷清隔绝开来。 自从柘容南峰回宫,这种静肃与冷清,便一日更甚一日,其间,还夹杂着微微的不安。 阿布旺达微闭着眼睛,和皇后冯氏并肩而坐,侧立在旁的宫女,正轻捶着两人的肩膀。 “朕已来日无多,立太子一事,务必从速。” 阿布旺达的语气似乎若无其事,却在冯氏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这冯氏本是卫国大将军冯安的姐姐,当年祁格人攻入定阳时,柘容皇妃仙逝,阿布旺达登基后不久,大皇子的生母赫男皇妃病逝,后位空虚,为了笼络冯安,阿布旺达将冯安的姐姐立为皇后。但碍于冯氏是汉人,阿布旺达并未与其圆房,于是皇后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 后来,柘容南峰被派往靖业,善于经营的赫男无极屡次讨好于皇后,并在明成十三年,也就是两年前,认皇后冯氏为母。 对冯氏来说,她一心希望赫男无极被立为太子,可这个节骨眼上,阿布旺达却偏偏召回了柘容南峰…… “此事体大,陛下务必三思,一来为皇家永业着想,二来,也要为朝廷百官,还有黎民百姓考虑。” 言下之意,就是立太子的事千万不要鲁莽,还要问问大臣的意思。 阿布旺达点了点他那长满须发的头颅,不再作声。 午后,皇后到花园散步。 她心里无端地烦闷,为了太子人选,更为了自己那娇生惯养的侄女。 “姑姑!”一声娇蹄,冯安之女冯嘤咛出现在晚晴池的另一端。 不出两分钟的功夫,冯嘤咛便拖着那一头一身的珠光晃到近前。 “嘤咛见过姑姑!祝姑姑福泰安康!”冯嘤咛象征性地跪了礼。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柔柔的,软软的,总透着几分带着挑逗的慵懒。 “姑姑你看,无极哥哥送我的,好看吗?” 冯嘤咛展开衣袖,在皇后面前转了一圈。 衣裙上绣着鲜艳的孔雀,配着袖笼上的繁花,冯嘤咛就像一朵鲜花,立在小径上。 “好看,好看。”冯氏笑着夸赞,“我家嘤咛怎么穿都好看。” “所以说,还是无极哥哥送的东西好,那些侍中侍郎什么的,压根没法比。” “嘤咛,你倒是说说,你身上这一穿一戴,哪件不是大皇子送的?” 冯氏的眉眼弯弯,调侃侄女。 “姑姑!”冯嘤咛脸上飘过一片红云,撒着娇。 不远处,柘容南峰和南颜踏进花园。 一抬头,便看见池边的姑侄二人。 柘容南峰停下脚步。 “皇后身边是谁?” “啊,那是大将军冯安的女儿,也是皇后的亲侄女。” “哦……” 柘容南峰还想问点什么,却被南颜拖走了。 “怎么了南颜?” “我们走吧,去别处。” “为什么?你不上前招呼一下吗?我看那女孩和你年纪差不多。” “不了!我不喜欢她,不喜欢皇后,也不喜欢冯嘤咛。” “爹啊,孩儿今天进宫去了。” 冯嘤咛一回将军府,便去找父亲冯安。 “哦?怎样?” “我听姑姑说,皇上要选太子了。” “哦……” “爹,你知道柘容南峰回来了吗?” “爹知道。” “爹啊……”冯嘤咛凑到父亲身边,挽住冯安的胳膊撒娇道,“孩儿不喜欢柘容,孩儿喜欢大皇子嘛……” “爹知道,知道,爹一定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嗯!还是爹最疼孩儿!” 傍晚,阿布旺达坐在御书房里看书。 他并非爱书之人,但经历了一生的戎马坎坷,到了垂暮之年,也喜欢翻翻书,写写字,陶冶一下来不及改变的性情。 赫男无极从大门走进书房。 “儿臣见过父皇。” 与柘容南峰不同,赫男无极更加老成持重,许是多年宫中生活使然,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不容怀疑的帝尊之气。因他是正室所生,自小便高人一等,待人接物虽然有礼,但傲气十足,即使对自己的父亲,也是不卑不亢,淡漠疏离。 母妃死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他投到没有子嗣的皇后膝下,甘做她的继子,只为有朝一日能顺利登上帝位。不曾想,父皇居然突然召回弟弟柘容南峰,不知此举只是要压制他志在必得的气势,还是像他一直担心的那样,要将帝位传给柘容南峰。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小心才是。 “父皇,时候不早了,为何还不去休息?” “啊,我还不累。” “那,让儿臣陪您一会儿可好?” 阿布旺达点点头,注意力却丝毫没有从书里转移一丝。 赫男无极心不在焉地翻着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阿布旺达。 他的父皇,对于他,对柘容南峰,到底是怎么想的? 阿布旺达听着身边一页紧似一页的翻书声,不免在心中叹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他这个骄傲自大的皇长子,没有丝毫长进,还是这样沉不住气,一想到他统御天下的将来,阿布旺达忽然有些头疼。 看着父皇忧虑沉重的神情,赫男无极更加认定,阿布旺达心中早有定数,早就决定要立南峰为太子,所以见了他,才会眉头深锁,欲言又止。 阿布旺达其实是个懒人,年轻时在马背上坐久了,脑子就变懒了。事实上,他是因为懒得苦心思考,才把柘容南峰提前召回宫中的。 阿布旺达的想象力少得可怜,运筹帷幄的本领更是没有,他觉得,选人这种事,还是在眼皮底下看着比较真切,再说,不论谁做太子,柘容南峰都一样要从封地回来,何不早些回来,也好让他有时间和机会仔细比较。 但阿布旺达没有想到,柘容南峰回宫,让整个宫中,乃至整个朝廷都陷入了不安和猜忌,力挺皇长子赫男无极的宰相腾元恒和大将军冯安,与倾向柘容南峰的兵部尚书格罗木,前者坐拥前朝的兵权,后者代表纯正强悍的祁格宗族,到底哪个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