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1 我的师父是骗子    故事就得从我哥买回来媳妇那天说起。    那天注定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咋说呢?我爸一早起来砍门前那棵长得歪瓜裂枣的老槐树时,刚抡了三板斧,一粒木屑飞溅起来,一下子就把他的左眼睛给伤了。    该!呵呵……    几天来,老有两只黑漆漆的老鸹躲在老槐树繁密的枝叶间呱呱呱地呱噪,搞得我爸心烦意乱的,于是就萌生了要砍掉老槐树的念头。没想到刚动了杀机,就出祸事了。    老槐树成精了!    我在床上听见老家伙哎哟一声怪叫,就知道出事了。也没出声,继续装睡死了过去,就听见我爸在外边大呼小叫地喊:“二肾子,狗蛋,赶紧起来帮我看一下眼睛,我眼睛遭树渣渣的活路了。”    二肾子是我哥,我叫狗蛋。人贱命贱连名儿都贱,这就是现实。    听见我爸的喊声,我哥就在被窝里用脚踢我,说:“爸叫你呢。”    我说:“还叫你呢。”    于是我们哥俩相互推诿着不起床。    这时我爸就在外边使劲砸起那道破木板门来,并且闷声怒吼道:“两个狗杂种,没听见老子喊吗?”    我继续蜷缩在被窝里没动,我哥拗不过我,终于只穿了一条破裤衩,光溜溜着身子,打着哈欠起来去开房间的门。    我哥精瘦精瘦的,光溜着的身子肋骨尽显。那条破裤衩破得也不是个地儿,就破在前面藏鸟窝的地方,于是乎,两个可以孵化出小鸟的蛋蛋和那只小鸡仔就探头探脑地从那个破口处钻出来,很嚣张地在裤衩子外晃荡。    我很怀疑我哥是不是故意把那个地方撕破的。因为我知道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有段时间,这丫儿经常半夜里跑三四里地去翻村长家的院墙,听村长两口子夜里合奏出的乡村小夜曲,后来终于被村长逮着了,打了个半死,然后叫我爸去把他丫的领了回来。    眼见我哥已经半死不活,送医院根本就不可能,山高路陡的,再说我爸也舍不得那笔经济,于是就去请我的师父过来,作法事带超度地一通跳大神。    我哥这丫儿还真行,居然紧咬着一口气不松劲儿,硬挺着活过来了。而我的师父却在我家里混吃混喝了好几天,连家里仅有的三只会下蛋的芦花鸡,都被这家伙给骗着吃光了,连根儿鸡巴毛都没留下。    当时我师父酒足饭饱地剔着牙,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他说其实当时我哥的小命已经被黑白无常俩小鬼,用铁链子拴到阎王殿门前的那根拴马桩上了,他是用分身遁土的法术摸到了阎王殿门口,眼瞅着黑白俩无常在一尊石狮子下打盹,才麻着胆子偷偷去解了铁链子,把我哥硬生生地从鬼门关给抢了回来。本来一路上都挺顺当的,谁知半道上被黑白俩无常给撵上拦住了。幸亏他急中生智,贿赂了黑白俩无常好大笔银子,才带着我哥得以脱身的。悬透了都!    我爸一听我师父这么说,就想耍赖,说:“阴间给的银子在阳间里应该是不作数的,是吧?”    可我师父却立马说:“咋不作数?一样的作数!我在阴间里行贿黑白俩无常的银子是用我的阳寿换的。这银子要是不补上,我就得折五年的阳寿。你不是搞我们这行的,说这些你也不懂!”    我爸就有些犹豫了,懦弱着说:“那这该咋整呢?”    “咋整?我得上峨眉山金顶寺普贤菩萨的道场去,请金顶寺的老方丈单独给我做法,把我的阳寿买回来啊!”    “那这需要花钱吗?”我爸的声音越加懦弱。    “你说呢?”我师父的三角眼就翻出一层眼白来了。    “哪得多少钱?”    “路费住宿外加香火钱,少说也得五六千吧!”    “五六千!你把我杀了得了。老子哪儿来那么多钱啊?”我爸一下子就从坐着的鹅卵石上蹦了起来。    我师父朝我爸骂道:“你蹦个球!一说起钱你就蹦起八丈高!我跟你啥关系?是一般人的关系吗?我不是还得给你打折的吗?”    “打折又是多少啊?”    “这样吧!我给你打六折,三千!”我师父比划出代表“六”这个数字的大拇子时,整根大拇子翘得花里胡哨的。只见那根大拇子长长的手指甲又长又尖,油亮油亮,就像是揭过死人的天灵盖似的,看着让人心生忐忑,凉飕飕的。    “三千也贵啊!”我爸还是叫穷。    我师父的好脾气就被触到底线了,于是他老人家也站起来,“唰”地反手抽出插在背后的桃木剑,朝我爸说道:“你要是再不依教继续开黄腔,信不信只要老子喊一声天灵灵地灵灵,朝你龟儿子的天灵盖上一戳,就叫你龟儿子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救人哪有不花钱的?我不是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了吗?是半道上节外生枝了,被黑白两无常给撵上了。要是没有这一茬子事情,我用得着你出三千块钱吗?再说,老子都给你打了六折了,你还想咋样?”    我爸立马就被我师父搞出的声势给整萎了,嘟噜着声音说道:“早知道也这么贵,还不如送外头的医院。兴许死在半道上了,老子还一分钱不花呢!”    我师父白了我父亲一眼,嗤之以鼻地说道:“也只有你才会这样子开黄腔。哪儿有老子不指望儿子好,反指望儿子死的?你还有点人性没有?”    我爸说:“他出去作孽,过后让老子出血本捡烂摊子,他不该死谁该死?”    “甭废话,赶紧拿钱去。”我师父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爸只好一瘸一拐地进到他的房间里,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已经有了一沓票子,却说:“连贴肉的汗衫兜都清了一遍,就这么多……”    “这么多是好多嘛?”我师父的脸色眼看着又要变。    “二……二千五百八十块……”我爸说话时的舌头此时竟然显得有点不大灵光了。    我师父冷笑道:“嚯!还有整有零的。徐拐子,你这一套别在老子面前耍!老子在外头摆残棋吃票子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这套把戏,麻鬼啊?”    “是真没有了。”我爸哭丧着脸说。    “行,老子信你这一回。那你给老子打个欠条,余款三天后老子来取。”    “就不能打点让手?”    “打让手!老子五年的阳寿现在还攥在阎王爷的手里呢!哪个给老子打让手?”    “可是三天我也凑不够这么多钱啊!”    “老子不管,到时候你就是把圈里的两头架子猪邀去卖了,也得把这欠条给老子结了。”    我爸无可奈何地说:“你这是要逼着我跳崖啊!”边说又边退回了屋子。    我师父坐在大青石上,手里拄着桃木剑,气定神闲。过一会儿,他开始打量我。而我正用极其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拜他老人家为师了。混吃混喝不说,最后还能捞一大笔钱一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买卖啊?    我师父当时并不知道我心里动的是啥心思,还对着我冷笑了一下。    或许我师父他老人家当时觉得龙生龙凤生风,耗子生的儿子会打洞。我跟我爸一样,注定是一辈子没出息的主。    可是我要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当时还真是看走眼了。    其实当时我很清楚我师父是在变着法地敲我爸的竹杠,可是我不说。我老早就指望着我爸存的那点钱被谁偷去或者抢去。因为他攒钱是为了给他自己买媳妇。要买的那个媳妇中间人已经把照片拿给他看了,是个很有味道的中年妇女,说是死了男人,守寡中。我父亲一眼就看上了。但是价钱也贵,要五万块。钱到人到。    照片我爸留下了,真人却没见着。估计我爸每晚上都是捧着那张照片打着精神上的牙祭的。    为了攒够这五万块他买媳妇的钱,他自己不光勤勤恳恳地在家里养着两头架子猪,还每天逼着我跟我哥到窑上去卖苦力。并且到窑上打了招呼,每月关饷的时候只准他去签字画押领钱。    我跟我哥就是为他挣买媳妇的钱的奴隶……    好一会儿我爸又终于从他那间黑咕隆咚的房间里一瘸一拐地出来了,哆嗦着手把钱递到我师父的手上。    我师父接过钱,手指沾着唾沫开始一张一张地点数。我爸看着在我师父手里一张一张翻动的票子,苦兮兮的脸都快成憋成酱紫色了。    我师父将钱点过数,然后掀开道袍,妥妥帖帖地将钱装进里面的西服兜里,说:“对了,还有个事情你要赶紧着办。不然你这儿子还得出大事。”    我爸立马就说:“搞了半天你还没给他打整干净啊?”    “现在我是把他命里的大小恶鬼打整干净了三!就连他栽在阴间里的那棵花树子我都去培了土浇了水的。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这儿子还有一个大劫,我就是法术再高明,也没有办法帮他渡这个劫的。这基本就是一个死扣儿!”    “那你还说个球!钱到手了你才说。你咋不先说喃?”    “老子是看你这儿子以后还有大的发变,所以才多嘴的。要不然,老子才懒得多嘴呢!”    “那你就说白了三,还有多大的劫啊?大得过牛卵子么?”    “比牛卵子还大!我日你先人,说穿了,你就是怕花钱!钱算个锤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老实跟你说,你儿子的这个劫是桃花劫!除了给他找个黄花闺女来渡劫,随便哪个有再高明的法术,都解不了这个扣儿!”我师父说。    “桃花劫!啥叫桃花劫?”    “桃花劫你都不懂哦?就是被女鬼缠上了!”    “哪为啥又要找个黄花闺女来帮他渡劫呢?”我父亲开始装傻充愣了。因为很明显,如果把钱花在给我哥找黄花闺女上了,他买媳妇的事情多半就得无限期地暂缓甚至彻底黄咯。    我师父又怪眼一翻地朝我爸说:“你说为啥呢?都是男人,未必就你没有长鸡巴?不想那个?不信你现在去掀开你儿子的被子看看,那东西挺得就跟淬了火的钢钎一样,硬得把岩石都能打个洞洞!”说完我师父呵呵地发出一阵很诡异的怪笑。那张又窄又瘦的尖脸都快扭曲成麻花状了。    当时我都不大敢直视他老人家了。太他妈猥亵了! 全部章节 2 徒弟吓师父   我爸听了我师父的话,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一下子就瘪了下去,似乎感觉这难熬的鬼日子没个指望了,垂头丧气地说道:“老子上辈子究竟欠了这龟儿子好多?咋就还不清了呢?”   我师父说:“该交待的事情我已经给你交待清楚了。其实刚才的后话我都不该给你说的。这都算是泄漏天机了。搞不好就要遭雷打。不过看在你这辈子苦兮兮的,下辈子还指望着你的这两个儿子养老送终了,所以我才坏了行规给你说这个事情的。赶紧托人给你的大儿子找个黄花闺女渡劫。宜早不宜迟。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迟你也要给他安家的,是不是?这笔票子你是省不了的。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走了,不用送了……”说完我师父就闲云野鹤般地从门前的那条刀棱子般细窄的田埂小路上飘飘然而去。   我爸看着我师父远去的背影,跺脚骂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老子好酒好菜地招待你狗日的,到最后还是要使劲敲老子一竹杠,骗子!呸!”   我父亲朝着我师父仙风道骨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方才算出了一口恶气,然后朝一旁的我恶声吼道:“你瓜兮兮地站在老子面前做啥?看老子的报应啊?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兄弟两个的?没有你们拖累着老子,老子早就出到大城市打工挣钱了,会落到今天这地步。”骂完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房间,把木板门摔得山响,连整个土墙都晃动了一下。悬!   而我却一转身,绕过屋后的竹林,爬上了一道四五米高的陡坎,脱兔般地飞跑着去抄我师父的近路去了。   我得赶紧拜他老人家为师啊!这可是我这辈子出头的唯一机会啊!   我光着一双脚板,撒开脚丫子一路飞跑,在我师父他老人家必经的一个路口,选择了一丛极其茂盛的灌木丛潜伏了起来。   我打算在我师父打这儿经过时,出其不意地一下子从灌木丛中蹿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老人家面前,在他还没有来得及醒过神的当口,连磕三个响头,紧接着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被我惊得打了个愣神的我的师父于是乎就双手将我搀扶起来,说道:“徒儿请起,念在你天资聪颖,诚心拜我为师的份儿上,为师就收下你这个关门弟子吧!”   我想象出的这种拜师场景和这段对白,怎么看都像是从戏文里拽出的酸词儿。管他的,一会儿我就这么办了。酸就酸吧!   我就像是一只饥饿的小兽一般,一动不动地躲在灌木丛中,紧盯着我师父将要出现的路口。   不一会功夫,我师父他老人家还真就在路口出现了。不过,当时他老人家已经脱掉了罩在身上的那件道袍,一下子失去了那股子仙风道骨的气场。一件宽大的西服套在他瘦骨嶙峋的身子骨上,显得极不合身,就像是在哪家门前的晾衣杆上顺手扯下来套在他身上的一般,怎么看怎么别扭。   失去了气场的师父让躲在灌木丛中的我颇感失望,甚至一度我还没怎么把他老人家认出来。若不是走得近了,看清楚了他那双闪烁着诡诈冷光的三角眼,我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我要拜的帮我改变命运的师父大人。   当我刚打算从灌木丛中蹿出来,朝着我师父他老人家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时,他老人家却在灌木丛跟前突然鬼鬼祟祟地停下来了。   我以为是他老人家发现了潜伏在灌木从中的我,正暗自叹服他老人家果然眼力非凡。却听见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发出一阵很应景儿的蛐蛐儿的叫声。于是我师父一双鸡爪子般精瘦的手慌慌地在身上一阵上下求索,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手机来。   他老人家刚要打算接听,蛐蛐儿的叫声却嘎然而止了。我师父使劲摇了摇手机,骂道:“麻痹的,这老鹰都不来拉屎的鬼地方,连信号都这么差,接个电话都这么难!”   于是举着手机在灌木丛跟前来回走了两三趟,终于站定,似乎锁定了信号,然后回拨电话。   对方接通了电话,我师父对着电话说的话让我云里雾里地大跌眼镜:“喂!我刚要接信号就断了。我躲的这鬼地方信号差得要命,移动电话还真得移动着打。有啥事哇?哎呀,我这段时间手头还真是紧得都要抹脖子上吊了,那笔钱暂时缓缓三!对的三!我又不是欠账不还的人!我躲球嗦?我躲的话还能接你的电话吗?呵呵……真的,你知道我躲这儿根本就没啥大业务,就是混口饭吃。对了,我那件事的风头过去了没有?什么?他za种还真就不依不饶了?我不是都说了吗?这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拍响的事情,对不对?要说坏道上的规矩,责任也不在我这方三。我们这行本来就有男女双修这一说三!是不是嘛?理论上我是没有做啥出格的事情三!他要是实在要把老子咋样,老子还真就随便他了!麻痹的,老子都在这儿躲了半年了,他za种还想咋样?你跟他说,老子打算回去了,老子要重出江湖了!麻痹的,躲在这老鹰都不拉屎的地方,都快把老子憋出毛病来了。喂……喂……就这样……麻痹的,咋又没信号了?”   我师父又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居然是手机自动关机了。呵呵……   躲在灌木丛里的我心里一阵“哇靠”!我师父他老人家在电话里说的这段话信息量简直是太大了!真的比牛卵子还大啊!   我师父将没了电的手机揣进衣兜里,埋头四下里踅摸了一阵子,见灌木丛对面有一条隆起的土坎,于是就两步迈过去坐了,嘟噜着自言自语地道:“麻痹的,老子都躲到这儿了也不得个清静。俗话讲: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老子咋就感觉有点玩不动了呢?”   我师父说着鬼话的当口,三角眼里的两束诡诈的冷光不由自主地就聚焦到一直躲在灌木丛中的我这边来了,透过灌木丛里一条很隐秘的缝隙,我师父的两束眼神居然和我的两束眼神纠结在一起了。   我师父的屁股就像是安了弹簧一般,整个人“突”地就从土坎上弹射了起来,顺手操起搁在身边的那把桃木剑,朝灌木丛里的我大声喝问道:“何方妖孽,赶紧现身!天……天灵灵……”   我师父居然就像打摆子,喉管里发出的音节最后起了颤音破音!   于是乎我就只有从灌木丛中现身出来了。设计好的场景和对白根本就来不及在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前演练出来。   见从灌木从里出来的是我,我师父瞬间绷紧的神经又瞬间松弛下来,朝我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兔崽子啊?吓老子一跳。鬼鬼祟祟的躲那后面做啥?要拦路抢劫啊?”   既然我设计出的场景和对白都作废了,那我就索性直截了当地朝我师父他老人家拜师吧。于是我朝他说道:“我想拜你为师……”   “啥?你说啥?”我的话把我的师父搞得有点晕菜了。   “我想拜你为师。”我补充道。   当我师父确定他没有听错的时候,三角眼里两束冷光直直地照射在我的脸上,不挪开了。我冷不丁地就把我师父跟荒原里的独狼联系起了,而且是很老的那种!    全部章节 3 师父敲诈徒弟   我师父背着手,迈起四平八稳的步子,用打量怪物似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围着我转了三圈,终于在我的面前站定,说:“先说说你为啥想拜我为师?老子咋就有种‘祸从天降’的感觉?”   “不为啥,就为你吃了我们家三只会下蛋的芦花鸡和从我爸手上骗去的三千块钱。”   我的话一说出口,我师父的三角眼立马就呈惊恐状地睁大了,说:“你说啥?我咋感觉没怎么听明白呢?”我师父用手指使劲挖了挖右耳朵,似乎害怕因为耳朵不灵光听不清我后面将要说的话。   于是我又重复道:“因为你吃了我们家三只芦花鸡,骗了我爸三千块钱,所以我要拜你为师!”   “这尼玛是啥逻辑?老子都被你整得有点缓不过神来了。”   “不管咋说,反正你得收我做徒弟。”我说。   我师父他老人家被我整得有点哭笑不得了,朝我啧啧说道:“啧啧,奇葩!这山沟沟里还真出奇葩了!”   我见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双膝一跪,朝我师父拱手一揖,然后兜头就拜,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我以为我师父他老人家会伸出双手,和蔼可亲地将我搀扶起来,并且说道:“徒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我师父朝我狠狠料出的一蹶子!   我被踢了个正着,恍惚间听见我师父骂道:“麻辣个把子!你这是拜师还是在威胁老子?老子都整不明白了!”   我是被我的师父踢在脑袋上的,一个侧翻,就像是驾了个筋斗云一般,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一种眩晕,然后就是一阵风轻云淡。等我睁开眼,我师父正勾头俯看着我。   我仰面朝我师父说:“你要是不收我做徒弟,你就得还骗我爸的钱,还有吃到肚子里的三只芦花鸡。”   我师父没有理会我提的要求,而是朝我招手,说:“来,先坐起来再说。”   于是我欠起身……   但是,我没想到我师父是如此的心狠手黑。当我尚且还没有坐直身子的时候,他老人家一把揪住我的衣服领子,随手一耳光就朝我扇了过来。我只感觉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耳朵里嗡嗡嗡地响起阵阵蜂鸣。   “还威胁老子不?”我师父朝我问道。那双三角眼凶光暴露。   我的衣服领子是被我师父的另一只手揪住的,所以我挨了他老人家一记脆响的耳光后却没有倒下去。   可是,我的舌头却舔到了一丝咸咸淡淡的腥味儿。   我抹了一把渗血的嘴角,朝我师父他老人家说道:“我真的不是威胁你。你要是不还骗我爸的钱和把吃进肚子里的芦花鸡吐出来,等我哥养好了伤,我跟我哥一起来杀你!”   我说的话还真把我师父他老人家给镇住了。   他原本打算抬起手再扇我一耳光的,这个时候,举起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了,三角眼定在我的脸上,又锁定我的眼睛,似乎想从的瞳孔间进入到我的内心深处,一窥此时我心里究竟在泛滥中什么残渣余孽……   我也直视着我师父的眼睛,不避不闪。   我师父就有点毛躁了,他终于松了揪住我衣服领子的手,在我面前踱了两个来回,将手叉在腰杆上,再盯着我看的时候,他老人家的呼吸竟然变得有点急促了。   我继续用倔强的眼神盯着我师父,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师父从我的眼神里既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愤怒。这就让他有点抓瞎了,说:“老子咋感觉你就像是从这山沟沟里的哪个石头里嘣出的怪胎?咋就不按套路出牌?”   我说:“你说的那是孙悟空,我不是孙悟空,我是孙长天,我只想拜你为师。”   这时,我看见我师父的眼珠子在他那三角形的眼眶里急速地转了三圈半。严峻的眼神顿时就缓和了下来,神情也变得温暖了许多,朝我说道:“好,你不是孙悟空,你是孙长天。你比孙悟空还孙悟空,我叫你孙大爷行吗?既然你想拜老子为师,那你跟老子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想拜我为师?”   “我说的是老实话,我真想拜你为师?”   “说说理由。”   “理由我都说了,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两个理由。”   “麻痹的,老子今天还真是遇到个犟拐拐了。好,就算是理由吧。既然你要拜我为师,那咱现在就得谈条件……”   “你说,师父。只要徒儿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麻痹的还一套一套的。是个混饭吃的料!看来老子还真是有点看走眼了。这样吧,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暂时答应你当我的徒弟,但是,我是有条件滴!”   “师父请讲!”我边说边从地上爬起来。   “拜师费,八千!一分都不带少的。少一分都免谈。”   我立马明白我师父他老人家的真实意图了,这家伙还想通过我,继续从我家里骗钱。贼心不死,胃口不小啊!   可那是我爸不择手段,省吃俭用积攒下来要买媳妇的钱啊!   于是我说:“我没钱。”   我师父呵呵干笑道:“没钱你还拜个鸟的师啊?现在是啥社会?经济社会!处处讲经济,样样讲经济。再说,古话讲的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收你八千块钱的拜师费,等于就是以后我要把我饭碗里的饭匀一半给你,你觉得这八千块钱贵么?”   “不贵。”我摇头说道。   “那我收这八千块钱拜师费合理么?”   “合理。”   “那你还跟我扯个啥鸡ba蛋?反正一句话,我只认钱不认人。你想清楚了……”   “可是我是真没钱,师父。我还小,以后跟了你,我是可以挣很多钱的。要不我给你写张欠条?”   “我欠条你马列隔壁!这也有打欠条的吗?你比老子还会忽悠人了样?干脆老子拜你为师得了。”   “师父,我是真的没钱……”   “你爸有啊!你不会去找你爸要。”   “那是他要买媳妇的钱。不会给我的。”   “你不会偷,不会骗?对了,我咋把这茬给忘了呢?收徒弟也得验下资质不是?对!这八千块钱就算是老子对你资质的一个小测试。你要是从你爸手里搞到了这八千块钱,就算你的资质勉强合格。你要是从你爸手里搞不到这八千块钱,那没办法,说明你资质有限,没命吃我这碗饭。就这样吧,话老子也懒得跟你多说。条件就这一个,不算苛刻。”   我师父说完拎起地上的包裹就要走人。   我一狠心,朝我师父说道:“好,师父,我答应你,八千块钱我三天之内一定给你。你在家里等我……”   我师父听我撂下这么狠的话,一下子转身过来,大拇指直勾勾地就朝着我翘起来了,说道:“好小子!你有种!就冲你嘎嘣脆的这句话,你这徒弟我还真就收了。但前提是——八千块钱得一分不少地摆在老子面前,听见了没?”   “听见了,师父!”我说完,掉过头,撒开脚丫子就朝家里跑。   回到家,见我爸又坐在院坝里的那块鹅卵石上,勾着头抽两块半一包的天下秀香烟。而他的面前,已经丢了十来个连过滤嘴都燃得只剩下一半的烟头。   房间里,我哥却在高一声浅一声地叫唤:“爸——我要媳妇啊!赶紧托人,去给我买一个媳妇吧——爸——”   我刚要从墙角处钻出来,被我哥搞得心烦意乱的我爸陡然间从鹅卵石上站起来,将手里的烟头往脚跟前一甩,朝房间里的我哥恶狠狠地骂道:“你就是叫唤死,老子也没钱给你办这个事情!为了养你两个龟儿子收烂账的,老子守了十几年的活寡了还没吭声呢。你他妈才多大?鸡巴就晓得硬了!就死活要喊老子花钱给你买媳妇了?老子给你买一根老母猪回来,你跟老母猪睡去!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骂完,我爸一瘸一拐地走进他的房间,又咚地一声把破木板门摔得山响。   见我爸在花钱上是这个态度,我感觉要想从我爸那儿将八千块钱搞到手,难度系数呈直线上升了。   可是,再难我也得先去试试啊!    全部章节 4 上吊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爸的房间门前,忐忑不安地敲了两下门。    “哪个?”我爸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问。    “爸,你出来下,我要给你商量个事情。”我小心翼翼地朝房间里的我爸说。    或许是这回我说话的口气太过柔软了,搞得房间里的我爸都有点不大适应了,说:“是不是狗蛋在外头跟老子说话哦?”    “是我,爸……”我又应道。    “你今天说话的口气咋变得怪眉日眼的了。”我爸骂骂咧咧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立马朝着我爸展露出讨好巴结的微笑。    我爸紧张兮兮地盯了我一眼,说:“你咋笑得这么邪性?”    “爸,我是真有事情跟你商量。大事情。”    “多大的事情?大得过牛卵子么?”我爸不大耐烦地说。    而我哥又在他的房间里大声叫唤:“爸,给我买个媳妇吧!求求你了,爸——”    我爸不理我哥,一撅一拐地径自走到院坝里,我脚跟脚地跟了出去。    “说,要跟老子商量啥事情。”    “爸,我拜师学艺了!”我说。    我爸一听,当时就愣了,看了我一眼,说:“这才好久点的事情?你就拜师学艺了?你拜的哪门子师?学的哪门子艺?”    “真的不骗你,爸。我就是拜的黄道长为师。”    我爸一听我提“黄道长”三个字,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说:“就是刚刚从我手里估到骗走了三千块钱的黄道长?”    “就是他。”    “我日你先人,我还以为你拜了个啥进不了夜壶的大人物当师父,搞了半天你就是拜的他为师啊?这狗东西明明就是个大骗子嘛!你跟着他学手艺,只怕手艺没有学到,人学坏了!”    “就因为他是大骗子我才拜他为师的嘛!他不是骗子我还不拜他为师了呢!”我说。    “你说啥?”我爸被我说出的话雷得外焦里嫩的了。    我又说:“正因为我知道他是骗子,所以我才拜他为师的。”    我爸被我彻底弄糊涂了,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说:“既然你都那么有主见了,都晓得拜骗子为师了,你还来跟我商量个啥?你直接去跟他一起骗人就成了啊!”    我说:“不是还没有正式拜师吗?”    “你拜一个骗子为师,难道还要举行啥拜师仪式不成?”我爸开始用讥讽的口气跟我说话了。    我忒不好意思地朝我爸笑了下,说:“倒不是要举行啥拜师仪式。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说了,最起码得有一份见面礼。”    “哦,闹了半天你是来跟我商量见面礼这个事情的啊?”我爸总算是搞明白了我找他的真实意图。    我说:“是啊!我就是找你商量这个事情的,爸。”    我爸这时有点放松警惕地说:“那你要我给你置办啥见面礼?你也亲眼看见的,三只芦花鸡,已经被你的骗子师父吃进肚子里了。现在家里除了咱爷仨和两头架子猪,基本就没有啥活物了。值钱的东西更轮不到放置在我们家里。这样,你看中家里啥东西适合做见面礼你就拿啥东西去给你师父,总可以了吧?”    我知道我爸是在揶揄我,于是继续陪笑道:“倒不用拿家里的东西去孝敬他老人家。”    “那他是要啥见面礼?”我爸又变得有了几分警觉。    “他说要我送八千块钱过去,然后才肯收我做徒弟。”我终于说出了我的真实意图。    我爸立马被惊得又差点从鹅卵石上蹦起来,朝我吃惊地问道:“啥?要八千块钱的见面礼?”    “嗯。”我小声应道。    我爸突然朝我大声骂道:“不是你疯了就是你那骗子师父疯了!刚从老子手上骗了三千块钱还不心甘,又把你支使来继续骗!还八千?你干脆伙同着那老骗子来明抢老子算了!”    “爸,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你着急上火地干啥?”    “商量个卵!你哥现在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嚎殇一样地要我给他买媳妇。你现在又伙同着那个老骗子来趁火打劫。直接跟你说了吧,钱老子一毛也没有,你们干脆把老子清蒸着吃了算了。”,    我爸越说越激动,一撅一拐地走进屋子里,在屋子里骂骂咧咧翻箱倒柜地忙活了一阵子,手里居然捏了一根粗实的棕绳子出来,径自走到那棵长得歪瓜裂枣的老槐树下,将棕绳子甩上了一根横生出来的枝桠上,说:“老子上吊死了算了。这日子没活路了!”     同样的剧情在同样的人面前接连演上三四遍,就是情节再精彩,此时也该变得寡淡无味了。这当儿,我爸又开始在我的面前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可是在我看来,还真的是特没劲特没意思。    于是我朝我爸说:“你要上吊就吊吧,你选的那根枝桠还细了点,左边那根要粗一些,更适合你演戏。”    说完我就进了我的房间。    直挺挺躺在床上嚎殇一样的我哥看见我进来,把刚嚎到一半的殇给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我没好气地朝我哥说道:“你咋不嚎啦?爸又在槐树下上吊了。”    我哥却并不关心我爸上吊的事,朝我哀声说道:“兄弟,你去爸跟前帮我说说好话吧,我真的想要媳妇,不然我真的活不了了啊!”    我朝我哥二肾子骂道:“你咋就这么没出息?死活要媳妇!要了媳妇有啥好?别脚绊手的。你就不指望这辈子有点出息?”      “我没想要啥出息,我就想要媳妇!你是没有去听村长两口子晚上一个哼一个叫的……”      “你就别提这丢祖宗八辈脸面的事情了……”我实在听不下我哥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摔门走出了房间。    而在老槐树下上吊的我爸却不见了。    这颗老槐树本来就长得枝繁叶茂浓荫蔽日的,我突然就感觉老槐树下有点阴气森森的了。这感觉来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就像是浓密的枝叶间躲着一个鬼魂一般。而且正用邪恶的眼睛冷飕飕地窥视着我。    我情不自禁地朝朝老槐树的树冠里瞅了瞅,突然,树冠里弄出一阵大响动,一个黑影扑棱棱地从树冠里蹿出来。我心里一抖,定睛细看,却是一直老鹰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老槐树的树冠里果然藏着个大东西啊!看来我的第六感不是一般的敏感啊!    看来从我爸那儿是套不出这八千块钱拜师费来了。    我有点气馁,感觉这鬼天气也变得阴沉沉的不怎么明朗了。    可是,我爸这会儿上哪儿去了呢?莫非感觉上吊的把细唬弄不了我了,准备上另外的道具演新的情景剧了。    这么一猜想,我还真是有所企盼了,于是试着喊了两声:“爸!爸!”    院坝里显得空荡荡的,居然没听到我爸应声。    这老家伙在搞什么鬼把戏?我有点纳闷了……    我们家就三间土砖胚子的破茅草房,中间那间姑且算是堂屋,一左一右两间算是我们仨光棍的卧房。我和我哥住左边那间,我爸住右边那间。右边那间的旁边用几根木棒支撑了一个简易棚屋起来,牛毛毡盖顶,野生的芦苇杆夹墙,就算是灶房了。    就这么屁大个地儿,我爸能躲到哪儿呢?莫非躲进他的房间里真寻短见了?要不我喊两声他咋就没有回应呢?    我知道我爸的床底下装农药的瓶瓶罐罐可是丢了一地的。    这老家伙这回该不会是跟我们玩儿上真的了吧?    于是我心里略微一紧,赶紧朝我爸的房间走去。    黑咕隆咚的房间里,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大真切,于是又试探着喊了两声:“爸!爸!”    还是没有人应。    说实话,我是很不想跨进我爸的房间的。里面终年弥漫着的各种气味确实是让人受不了。泪腺稍微发达点的,准被立马熏得泪流满面。于是,当我刚想退出去的时候,眼睛由于经过了短暂的适应,居然能够从黑咕隆咚的空气里分辨出一些物件的模糊轮廓了。    我爸床上的粗布蚊帐居然是放下来的。    大白天的,把蚊帐放下来算是怎么回事儿?或许我爸的粗布蚊帐终年都是放下来的,可是我今天却突然感觉这蚊帐里罩着什么秘密似的,有点不寻常起来。    这时,从土墙的一处裂缝处窜进来一股野风,把粗布蚊帐撩拔得一阵波动,一股诡异的气息顿时就在这昏黑不清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了。    我并不是胆小的人,这个时候居然有些瘆得慌。    我猜测我爸兴许真是躲在蚊帐里装神弄鬼地顾弄玄虚,于是边慢慢地朝我爸的床头靠近边有试探性地喊了声:“爸——你就别装了,动不动就演抹脖子上吊的桥段有意思吗?”    可是躲在蚊帐里的我爸依旧不吱声。    莫非我爸真是躲在蚊帐里喝农药自尽了?这次终于玩上真的了?可是,再烈性的农药也没有这么快的药性啊?自少这个时候应该在床上扑腾几下地弄出点响动才对三。    我越加确定我爸一定是躲在蚊帐里装神弄鬼地吓唬人了。于是上去一把撩开蚊帐。可是床上除了乱糟糟的没有收拾的被子衣裤,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这老家伙悄没声息地躲到哪儿去了呢?这不是他的一惯风格啊?人间蒸发了?    这还真他娘的闯鬼了!    就在我颇感纳闷的时候,就听见房间的背后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抽泣声,这抽泣声隐隐约约的,好像是从房间背后的那片茂密的竹林里传递过来的。    这大白天的,谁在我家屋后的竹林里抽泣啊?那片竹林里可是埋满了坟墓的…… 全部章节 5 突袭青云观    我屏住气息站在墙根下谛听了一阵子外边竹林里的动静,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似乎又消失了。这可真是活见鬼的事情。    或许是我产生了幻觉,于是打算退出房间,可是,那种令人感到瘆得慌的呜咽声又似有似无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屋子后面的竹林里绝对有谁在抽泣。    这片竹林平常是鲜有人进去的,里面斑鸠竹鸡老鹰潜伏了不少,而且会发出各种怪异的鸣叫声。因为竹子长得太过葳蕤茂盛,一进到里面,立马就会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让人感到压抑得慌,整个气场也立马就变了。即使竹林外边艳阳高照,竹林里面照样阴气森森。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鼓起勇气,打算绕到竹林里去看个究竟。    刚跨进竹林,或许是因为心灵感应,我居然突然怀念起我妈来。    我妈去世的这十来年的时间里,我倒是很少想起她的。不是我忘恩负义,而是人的死亡,即使悲伤也罢缅怀缅也罢,都只是一个随着时间淡化的过程。我妈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我在记忆里淡化掉的。    可是现在我怀念起我妈了。而我妈的坟就在这片竹林里。    于是我打算到我妈的坟头坐坐,顺便和我妈说说我的心里话。因为在拜师这件事上,我是真的遇到一个坎了。    竹林里每一个空缺处几乎都埋葬着死去的亡魂,有的有墓碑,有的没有墓碑。之所以周围死去的人都下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家这片竹林的风水好。所以,每葬一座坟在这片竹林里,坟主都会给我爸封上一个大红包,算是土地征用费。我爸当然也是受之若饴。    进入到竹林里,没走出多远,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火味儿。难道有谁在坟头上烧香化纸钱?这不年不节的,清明也早就过了,更没听说这两天哪家有人过世,平常日子,跑到坟头烧啥香化啥纸啊?    我还真就纳了闷了。    这当儿,抽抽泣泣的哭声又传入我的耳朵。    难道还真是又添新坟了?可是,没见谁先来跟我爸商量土地征用的事啊?这也太不合符逻辑了三。    还真是大白天地闹鬼了?    我寻着抽泣声和香火味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妈的坟头旁,却见一个人的背影正蹲在我妈的坟头边抽泣着边烧纸花钱,抽泣的间隙嘴里还在数落在什么。    这个背影我是太熟悉了。这不是我爸会是谁啊?    这家伙不抹脖子不上吊了,却跑到我妈的坟头烧啥纸化啥钱啊?这又是要玩哪一出啊?    于是我寻了一笼竹子隐藏了起来,打算听听我爸在跟我妈说啥掏心窝子的话。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我爸在我妈的坟前又烧纸又化钱的,而且泪如雨下地抽泣着跟我妈说着话,那说出的话必是肺腑之言啊!    “秀芬,唉!仔细算来,你过世也该有个十来年了。这十来年,你倒是撒手不管地一走了之了。把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丢给我。那阵子,俩孩子小,别人劝我续弦,我都没答应,不是我不想。半夜里醒来,枕头边没人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啊!可是,我怕给俩孩子取了后娘,后娘对他俩不好,俩孩子就吃大亏了不是?所以,我是含辛恕苦把这俩孩子拉扯大。可是啊!秀芬,俩孩子大是大了,都不听话啊!二肾子去听村长两口子的壁角,被人家打了个半死,好歹总算是救过来了,可是又闹着要我给他买媳妇。狗蛋就更是气人,犟着要拜一个骗子当师父。你说跟着一个骗子能学出给什么好来?而且,开口就朝我要八千块钱,我哪儿有这么多钱啊!我啊!只有把这把老骨头交给他们算了,没活路了,我还是下来陪你算了……”    我爸啥时候学会煽情了?这套路变得……我还真是有点措手不及。煽情比抹脖子上吊的杀伤力果然要大得多,躲在一笼竹子后边的我招架不住,于是只有撤了。    我是被我爸用煽情的手法生生地给打败的。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服!    可是,师我还是得拜啊!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只有交到窑上了。可我有上哪儿踅摸这八千块钱拜师费去?要不去偷?可这左邻右舍的那家不是穷得水打精光的?偷毛啊!去抢?就我这还没全面发育的身子骨,能抢谁啊?去骗?这不还没拜师成功吗?   真是八千块钱难道英雄汉啊!    想想我师父的那双贪婪的三角眼,如果我没有八千块钱的拜师费,那是绝对过不了关的。   看来,要拜一个骗子为师的难度比要拜一个身怀绝技的高人为师的难度还要大得多!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还是回窑上干我的苦力得了。既然当不了骗子,咱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卖苦力的本份人吧。   在紧迫的现实跟前,我不得不认命!   我气馁地走出竹林,竹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生地疼。而我哥还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要买媳妇。   对于这个家,我是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于是我打算简单地收拾起换洗的衣服,住到窑上一个废弃的破窑洞里去。   当我在房间里收拾衣物的时候,我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居然不叫唤了,而是翻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我,人就像傻子一般。   这家伙算是彻底废了。   “哥,我到窑上去住了,你好自为之吧!别再去翻村长家的院墙了,被人打死事儿小,让人笑话事儿大。”   说完我背上包裹就出了门。   可是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口废弃的破窑洞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窑洞外各种陌生的声响搞得我心里乱糟糟的。于是架起二郎腿,仰望着窑口上方的星空,不是数星星,而是在心里泛起了合计。   左合计又合计,对于当不了骗子这件事依旧不死心。纠结了许久,终于恶声在心里骂了句:“cao!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果断地翻身坐起,卷起铺在地面上的铺盖卷,收拾起包裹,星夜朝我师父家赶去。   我已经重新设计了拜师的场景和桥段。我打算直挺挺地跪在我师父的门口,他什么时候答应收我为徒我就什么时候从跪着的地上起来。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在他门口跪成一尊雕像。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我师父的心不是肉长的。   我师父住的地儿是个叫大榕崖的地方。之所以叫大榕崖,是因为那儿长了一棵方圆百十里地都知道的大榕树。那棵大榕树究竟长得有多大,这么说吧,起码要十几条汉子合围着才能将它抱住。更离奇的是榕树居然是中空的,传说原先里面盘踞着一条成了精了的千年大蟒蛇,后来大蟒蛇被一个炸雷给劈死了,树洞才显现了出来。树洞的宽敞程度可以轻轻松松地放一张麻将桌在里面,四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还绰绰有余。大榕树生长的地儿也是奇特,就在一段百十米高的断头崖下,崖下是一个几十米见方的平台。平台上原先有一个叫青云观的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叫乌道长的独眼道人,我小时候见过。后来听说乌道长得道成仙后就云游四方去了。青云观也就留给我的师父。所以我师父现在住的地儿就是一座道观。   至于我师父是怎么从乌道长手中接过青云观的,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师父是正儿八经的乌道长的关门弟子。乌道长得道成仙云游四方后,我师父自然就接过了乌道长的衣钵,成了乌道长的嫡传关门弟子。于是乎,我师父借着乌道长几十年挣下的名头,顺理成章地干起为四乡八邻除病消灾下阴通神骗吃骗喝的营生。   我爸曾经也提起过我师父的来历,说我师父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个从外地逃荒过来的乞丐,逃到青云观后,就赖在青云观不挪窝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乌道长居然收他做了徒弟。   青云观离这儿一二十里的脚程,凭我的脚力,也就半个小时的光景就到了。   我赶到青云观的时候,正是后半夜的时分。   要说大榕崖这个地方还真是清静,独门独院的,和周围的各个村子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   四周黑得极其彻底,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但这种黑暗对于我这个从小便在山沟沟里摸爬滚打的野小子来说并不能形成任何心理障碍。唯一让我感到有地脊背发凉的就是四周静得有些可怕,连熟悉的狗的叫唤声都没有。只有夜风刮过蒿草的叶尖和撩拔动树木时枝叶间摩砂出的声响。偶尔再传出几声怪鸟小兽的低鸣声,还真是有种在地狱里穿行的感觉。   青云观就在大榕树的下面。距离大榕树有十五六米的样子。大榕树的树冠覆盖面积很大,青云观被大榕树的树冠完完全全地罩了起来。   四周静得可怕,连树叶被夜风刮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显得极其清晰应声。我原以为我师父该在道观里养上一条看家狗的。可是我师父显然没有这么干,要不然我的光临早就引得犬声大作了。   我蹑手蹑脚地踮着脚尖跑到了青云观的墙根下。蹲了下来。 全部章节 6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我屏住气息站在墙根下谛听了一阵子外边竹林里的动静,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似乎又消失了。这可真是活见鬼的事情。    或许是我产生了幻觉,于是打算退出房间,可是,那种令人感到瘆得慌的呜咽声又似有似无地传入了我的耳朵。    屋子后面的竹林里绝对有谁在抽泣。    这片竹林平常是鲜有人进去的,里面斑鸠竹鸡老鹰潜伏了不少,而且会发出各种怪异的鸣叫声。因为竹子长得太过葳蕤茂盛,一进到里面,立马就会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让人感到压抑得慌,整个气场也立马就变了。即使竹林外边艳阳高照,竹林里面照样阴气森森。    鬼使神差的,我居然鼓起勇气,打算绕到竹林里去看个究竟。    刚跨进竹林,或许是因为心灵感应,我居然突然怀念起我妈来。    我妈去世的这十来年的时间里,我倒是很少想起她的。不是我忘恩负义,而是人的死亡,即使悲伤也罢缅怀缅也罢,都只是一个随着时间淡化的过程。我妈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我在记忆里淡化掉的。    可是现在我怀念起我妈了。而我妈的坟就在这片竹林里。    于是我打算到我妈的坟头坐坐,顺便和我妈说说我的心里话。因为在拜师这件事上,我是真的遇到一个坎了。    竹林里每一个空缺处几乎都埋葬着死去的亡魂,有的有墓碑,有的没有墓碑。之所以周围死去的人都下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家这片竹林的风水好。所以,每葬一座坟在这片竹林里,坟主都会给我爸封上一个大红包,算是土地征用费。我爸当然也是受之若饴。    进入到竹林里,没走出多远,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火味儿。难道有谁在坟头上烧香化纸钱?这不年不节的,清明也早就过了,更没听说这两天哪家有人过世,平常日子,跑到坟头烧啥香化啥纸啊?    我还真就纳了闷了。    这当儿,抽抽泣泣的哭声又传入我的耳朵。    难道还真是又添新坟了?可是,没见谁先来跟我爸商量土地征用的事啊?这也太不合符逻辑了三。    还真是大白天地闹鬼了?    我寻着抽泣声和香火味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妈的坟头旁,却见一个人的背影正蹲在我妈的坟头边抽泣着边烧纸花钱,抽泣的间隙嘴里还在数落在什么。    这个背影我是太熟悉了。这不是我爸会是谁啊?    这家伙不抹脖子不上吊了,却跑到我妈的坟头烧啥纸化啥钱啊?这又是要玩哪一出啊?    于是我寻了一笼竹子隐藏了起来,打算听听我爸在跟我妈说啥掏心窝子的话。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我爸在我妈的坟前又烧纸又化钱的,而且泪如雨下地抽泣着跟我妈说着话,那说出的话必是肺腑之言啊!    “秀芬,唉!仔细算来,你过世也该有个十来年了。这十来年,你倒是撒手不管地一走了之了。把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丢给我。那阵子,俩孩子小,别人劝我续弦,我都没答应,不是我不想。半夜里醒来,枕头边没人的滋味是真的不好受啊!可是,我怕给俩孩子取了后娘,后娘对他俩不好,俩孩子就吃大亏了不是?所以,我是含辛恕苦把这俩孩子拉扯大。可是啊!秀芬,俩孩子大是大了,都不听话啊!二肾子去听村长两口子的壁角,被人家打了个半死,好歹总算是救过来了,可是又闹着要我给他买媳妇。狗蛋就更是气人,犟着要拜一个骗子当师父。你说跟着一个骗子能学出给什么好来?而且,开口就朝我要八千块钱,我哪儿有这么多钱啊!我啊!只有把这把老骨头交给他们算了,没活路了,我还是下来陪你算了……”    我爸啥时候学会煽情了?这套路变得……我还真是有点措手不及。煽情比抹脖子上吊的杀伤力果然要大得多,躲在一笼竹子后边的我招架不住,于是只有撤了。    我是被我爸用煽情的手法生生地给打败的。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服!    可是,师我还是得拜啊!要不然我这辈子就只有交到窑上了。可我有上哪儿踅摸这八千块钱拜师费去?要不去偷?可这左邻右舍的那家不是穷得水打精光的?偷毛啊!去抢?就我这还没全面发育的身子骨,能抢谁啊?去骗?这不还没拜师成功吗?   真是八千块钱难道英雄汉啊!    想想我师父的那双贪婪的三角眼,如果我没有八千块钱的拜师费,那是绝对过不了关的。   看来,要拜一个骗子为师的难度比要拜一个身怀绝技的高人为师的难度还要大得多!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还是回窑上干我的苦力得了。既然当不了骗子,咱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卖苦力的本份人吧。   在紧迫的现实跟前,我不得不认命!   我气馁地走出竹林,竹林外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的眼睛生生地疼。而我哥还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要买媳妇。   对于这个家,我是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于是我打算简单地收拾起换洗的衣服,住到窑上一个废弃的破窑洞里去。   当我在房间里收拾衣物的时候,我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居然不叫唤了,而是翻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我,人就像傻子一般。   这家伙算是彻底废了。   “哥,我到窑上去住了,你好自为之吧!别再去翻村长家的院墙了,被人打死事儿小,让人笑话事儿大。”   说完我背上包裹就出了门。   可是那天晚上我躺在那口废弃的破窑洞里,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窑洞外各种陌生的声响搞得我心里乱糟糟的。于是架起二郎腿,仰望着窑口上方的星空,不是数星星,而是在心里泛起了合计。   左合计又合计,对于当不了骗子这件事依旧不死心。纠结了许久,终于恶声在心里骂了句:“cao!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果断地翻身坐起,卷起铺在地面上的铺盖卷,收拾起包裹,星夜朝我师父家赶去。   我已经重新设计了拜师的场景和桥段。我打算直挺挺地跪在我师父的门口,他什么时候答应收我为徒我就什么时候从跪着的地上起来。他要是不答应,我就在他门口跪成一尊雕像。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就不信我师父的心不是肉长的。   我师父住的地儿是个叫大榕崖的地方。之所以叫大榕崖,是因为那儿长了一棵方圆百十里地都知道的大榕树。那棵大榕树究竟长得有多大,这么说吧,起码要十几条汉子合围着才能将它抱住。更离奇的是榕树居然是中空的,传说原先里面盘踞着一条成了精了的千年大蟒蛇,后来大蟒蛇被一个炸雷给劈死了,树洞才显现了出来。树洞的宽敞程度可以轻轻松松地放一张麻将桌在里面,四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还绰绰有余。大榕树生长的地儿也是奇特,就在一段百十米高的断头崖下,崖下是一个几十米见方的平台。平台上原先有一个叫青云观的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叫乌道长的独眼道人,我小时候见过。后来听说乌道长得道成仙后就云游四方去了。青云观也就留给我的师父。所以我师父现在住的地儿就是一座道观。   至于我师父是怎么从乌道长手中接过青云观的,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师父是正儿八经的乌道长的关门弟子。乌道长得道成仙云游四方后,我师父自然就接过了乌道长的衣钵,成了乌道长的嫡传关门弟子。于是乎,我师父借着乌道长几十年挣下的名头,顺理成章地干起为四乡八邻除病消灾下阴通神骗吃骗喝的营生。   我爸曾经也提起过我师父的来历,说我师父并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个从外地逃荒过来的乞丐,逃到青云观后,就赖在青云观不挪窝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乌道长居然收他做了徒弟。   青云观离这儿一二十里的脚程,凭我的脚力,也就半个小时的光景就到了。   我赶到青云观的时候,正是后半夜的时分。   要说大榕崖这个地方还真是清静,独门独院的,和周围的各个村子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是个适合修炼的好地方。   四周黑得极其彻底,几乎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但这种黑暗对于我这个从小便在山沟沟里摸爬滚打的野小子来说并不能形成任何心理障碍。唯一让我感到有地脊背发凉的就是四周静得有些可怕,连熟悉的狗的叫唤声都没有。只有夜风刮过蒿草的叶尖和撩拔动树木时枝叶间摩砂出的声响。偶尔再传出几声怪鸟小兽的低鸣声,还真是有种在地狱里穿行的感觉。   青云观就在大榕树的下面。距离大榕树有十五六米的样子。大榕树的树冠覆盖面积很大,青云观被大榕树的树冠完完全全地罩了起来。   四周静得可怕,连树叶被夜风刮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显得极其清晰应声。我原以为我师父该在道观里养上一条看家狗的。可是我师父显然没有这么干,要不然我的光临早就引得犬声大作了。   我蹑手蹑脚地踮着脚尖跑到了青云观的墙根下。蹲了下来。 全部章节 7 拜师青云观   一直躲在土墙根下的我突然处于一种无事可做的空虚状态之中。原本设计好的要在我师父门前跪成一尊雕像的桥段基本报废。用不上了。   麻痹的,我就纳了闷了,戏文里的经典桥段,一弄到现实中,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根本跟现实不沾边啊!   所以我还跪他个鸟!索性到大榕树的树洞里踏踏实实地睡一觉再说。明儿起个大早,把我师父他老人家捉贼似的堵在门口,就不信他不就犯!   我摸进大榕树的树洞里,也不管树洞里会不会藏着宁采臣或者是小倩,铺上被褥倒头就睡。也许是太过疲倦的缘故,整个睡眠干干净净,连个不像话的梦都没有做一个。   倒是黎明时分,被一滩新鲜的鸟粪给弄醒了。我正睡得香呢,突然感觉脸上啪地掉了一滩啥东西,顺手一抹,感觉黏糊糊的,正纳闷,头顶上就传来一只大鸟从繁密的枝叶间振翅而飞的声响,扑棱棱的响动还挺大。   借着黎明的暗光,我发现抹在手上的是一滩鸟粪!   鸟粪落身上一定是犯了啥忌讳。我又是犯了啥忌讳呢?   正被一种心理暗示纠结着,却突然发现我师父如雷的鼾声消失了。难道我师父有早起的习惯。不成,我得赶在他开门的头里把他堵在门口。   于是我翻身起来,出了榕树的树洞,直端端地跪在我师父的门口,就等着我师父开门收徒了。   跪了一会儿,不见我师父起床开门儿的动静,膝盖却有些生疼起来。于是改跪为坐,等听到门闩响再象征性地做出个跪姿也不迟。   直到日上三竿,中途我跑到大榕树下撒了两泡尿,终于听到门闩一阵响动,我立马起身,直直地跪在门口的正中央。   只听见双扇木板门发出咯吱一声懒洋洋的声响,我师父的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就定住不动了。   我勾着头,故意不看我师父。   “哪个?咋菩萨似的跪在老子门口做啥?”我师父惊咦了一声,问道。   我这才抬起头,有些嬉皮笑脸地朝他老人家说道:“师父,是我。”    我师父的眉头皱了起来:“是你啊?怎么?八千块钱带来啦?”   “没有。”我说。   “没有?没有你跑来拜球的师啊?”   “我爸不给我这笔钱。”我说。   “不给……”我师父被我的话噎得停顿了一下,说:“不给你就不会去骗?去偷?”   “我不正是来跟你学这些本事的吗?”我应道。   我师父被我噎得迈出来的那只脚也退了回去,骂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还跟老子一个门框一副对子的喃?趁老子现在脾气还好,赶紧跟老子滚!”   “我不滚!你今天必须得收我做徒弟!”   “我收你做鸡巴!”我师父一脚就朝我踹了过来。这回他是照着我的肩头踹的。我早有防备,一侧身,我师父踹了个空,重心前移,收势不住,整个人直端端地就朝前面冲了出去,还差点晃倒。   收住前冲势头的我师父感觉自己的面子这回算是栽到家了,于是又要寻找棍子或者别的家什收拾我。   我见他老人家动了真怒,于是朝他大声喊道:“师父,我跟你说实话吧,你今天不收我做徒弟你还真的过不了关!”   我的话就像是定身咒一般,一下子把我师父给生生地定住了,愣了半响才朝我问:“为啥?”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三……”我说。   “我做啥了?我从你爸哪儿拿了三千块钱?”   “三千块钱只能算屁大点的事。”   “你还跟老子玩儿欺哄黑诈的花活来了样?”   “非得要我明说吗?”   “说撒!看把老子吓得死没有撒!”   “那我只提两个字你一定就明白了。”   “嚯,越整越玄了样?还两个字就要把老子吓得尿裤子一样!”我师父一脸的不屑。   “哪我提啦?”   “那么多废话做啥?提撒!”   “土匪……”   这两个字从我嘴里一出来,我师父果然浑身哆嗦了一下,眼神也忽闪忽闪地明灭了一下,紧接着便彻底暗淡下去了。   “你说啥?”我师父明知故问地说。   “土匪!”我重复了一遍。   我师父是个明白人,他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脸上的惊惶表情越来越隆重,说:“原来你小子昨晚上就来了啊?”   我点头。   我师父突然有尿急的迹象,说:“你等一下,就跪那儿别动,我上一趟茅房回来再说。”边说边急着朝大榕树的背后跑。   都到了这份上了,还让我跪着不动,这现实吗?于是我来了个彻底大放松,坐在地上等着我师父。   好一阵子,我师父才边紧着裤腰带边朝我走过来,但是先前的那种气势已经完全没有了。距离我还有四五米远的距离就开口朝我说:“刚才我边方便边考虑了一下。其实,啥事情都讲究个缘分。你这样不依不饶地要拜我为师,也算是种缘份。既然是缘份我就得认,对不对?所以,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要拜我为师,那我就收你了。八千块钱拜师费呢……等以后再说。”   见时机成熟,我朝着我师父兜头就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我师父没有丁点热情地说道:“不用整这些噱头八脑的东西。你只要不打我的翻天印我就算是万福了。”   我知道我师父说这话是意有所指的,而且是专指某一件事的。为了给我师父吃一颗定心丸,我朝他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尽管放心好了。别说打翻天印,就是对你不利的话我也不会说漏嘴半句的。我宁愿把它烂到肚子里变成粪便拉了……”   我的话使我师父的心态果然宽慰了不少,说:“有你这句话,我也算没有白收你做我徒弟。不过,我还是得把兜底的话跟你说清楚,我只承认我跟你的师徒名分,我是不会教你啥真本事的。真本事得靠自己去悟。俗话讲: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就看你有没有命吃我吃的这碗饭了。”   我说:“我也跟你说句兜底的话吧,师父。我拜你为师其实要的也只是师徒名分,还真没指望从你手上学啥真本事。再说,你也没啥真本事,是不是?”   我的话又把我师父的眼珠子弄得瞪了起来,骂道:“你麻痹的,还没正式跟老子学,就说起逆徒才说得出口的话了。既然你晓得我没有真本事,那你还拜我为师做啥?吃饱了撑得啊?”   我笑道:“师父,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如果我不拜你为师,我就是想混你这口饭吃,谁又肯买我的帐啊?我琢磨过的,无论做啥,都要讲究个来龙去脉,得有个传承,就是说得有个说词儿不是?你要是不打着乌道长徒弟的幌子,你现在能混上这碗饭吃吗?所以,我要的也就是你这个幌子。只要你以后出门混吃混喝的时候,把我捎带上就行。顺带跟人介绍说我是您老收的徒弟。你要做的也就这么多,至于以后我的造化,你就甭操心了。”   我的话还真把我师父给惊吓住了,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地上了,朝我说道:“呵!小子,就你这悟性,要是早生几十年,我都该拜你为师了!啧啧!我还真怕你这么一颗夜明珠子误在我手里了……”   我丝毫也不谦虚地说:“师父,你这是太高看我了,在你面前,我最多也就是个白火石,哪能算夜明珠呢?”   “少跟老子嬉皮笑脸地耍嘴皮子,老子没那闲工夫跟你赛。这样,八千块钱的拜师费可以暂缓。但是,既然是拜师,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不能说你朝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收你做我的徒弟了,这样的话,我这师父当得也太掉价了,是不是?再说,你就是到土地庙烧个香磕个头也得带上个刀头(祭祀用的肉类祭品,一般将煮熟的猪肉切成巴掌大小,呈四方形)三。后面的话我就不用说得太白了吧?”我师父说。   看来我师父在我这儿上上签是求不来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改求下下签了,呵呵……   我呵呵笑道:“师父,这个你老人家尽管放心,我裤裆里还藏有六十块的私房钱,我这就到镇子上给你置办刀头去。”   我师父听我这么说,有点无可奈何,三角眼显得越来越没有神采,说:“六十块钱你能给老子办个好大的刀头?算了,上一趟镇子也怪麻烦的,几十里山路。这样吧,你就把你裤裆里的那六十块钱直接给我得了,就算是给我置办了刀头了。”   遇上这么一个雁过拔毛的师父,我还能说啥呢?毫不犹豫地解开裤带,从裤裆的底部将那折叠得很精巧的六十块钱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我师父的手上。一张崭新的五十块的,一张稍旧的十块的。   我师父把钱理开,对那张十块面额的钞票一点也没瞧上眼,倒是对那张崭新的五十块面额的钞票格外上心。举起来,对着太阳照了一回,看里面的水印有没有立体感,然后又用手指弹了弹,真真地听到票面发出坚挺的人民币的声响后,方才放心地收入囊中,嘟噜了一句:“你在裤裆里藏多久了?好大的一股子骚味儿……”   我呵呵笑道:“没多久,也就小半年的样子。”   我师父幽默地说:“你要是再不拿出来晾晾,都快发霉变馊了。”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会望着我敬爱的师父呵呵呵地傻笑一阵子。 全部章节 8 立规矩   这时我师父清了下嗓音,把脸上的表情梳理成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现在跟你说正事……你要跟我学徒弟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不用猜都知道。以后,你那点小聪明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该收敛就得收敛!你尾巴一翘,老子就晓得你要拉屎拉尿。你不就是想跟我一样在这四乡八邻骗吃骗喝地落个滋润的活法吗?老实说,你有这想法没错,做人哪个不想活得舒坦滋润点?但是,老子要警告你的是——即使以后你吃上我这碗饭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骗吃骗喝也得悠着点来,别心太狠手太重,都乡里乡亲的,也没几家的日子过得像样,都过得苦兮兮的。起码的良心还是要有的。”   Cao!我师父他老人家居然在我面前提出了“良心”这个概念。他把我家里的那三只芦花鸡吃个精光的时候,咋就没有提“良心”这二个字呢?从我爸手里轻轻松松地骗走了三千块钱的时候,咋也没有提“良心”这二个字呢?咋轮到我这儿,就开始提“良心”这二个字了?没道理三!   于是我直言不讳地朝我师父他老人家说道:“师父,你的教诲我当然是要听的。但是,我有个疑问,徒弟不知道现在当讲不当讲?”   “讲!”   “你叫我以后骗吃骗喝的时候要悠着点来。可是,你在我们家骗吃骗喝的时候,咋就一点也没有打让手地悠着点来喃?三只芦花鸡被你吃了个精光,临走了还从我爸手里骗走了三千块钱。你可是一点都不带嘴软手软的……”   我师父被我说的话噎了个半死,挽了下袖子,骨子里有想狠狠揍我一顿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将双手叉在腰杆上了,三角眼冷飕飕地盯住我说:“你个兔崽子,说你是逆徒一点也不过分。我承认,我是吃了你们家三只芦花鸡,可是,你们家除了那三只芦花鸡,不是还有两头架子猪吗?我咋没有让你爸把那两头架子猪杀了炖给我吃呢?还有,你说我从你爸那儿骗走了三千块钱。没错,正常情况下,三千块钱确实不是个小数,可是,谁不知道你爸为了买一个漂亮的寡妇,手边攒了一两万?这样算起来,我还不够心慈手软吗?”   强盗逻辑啊!   我呵呵朝我师父冷笑了两声,说:“师父,你说的话我记下了。那以后我就照你今天的教诲去办了?”   我师父冷哼一声说道:“就怕你把我今天说的话当作耳边风。丑话我可跟你说到前头,你以后要是真的打着我的幌子在这四乡八邻胡作非为,我是真的要清理门户的。到时候你可别说我这个当师父的屁儿黑!”   听我师父的口气,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名门正派的那棵葱了。可是,他跟土匪的老婆玩那种超级杀人游戏又算不算是胡作非为呢?如果算,最该被清理门户的又该是谁呢?   我原本想把我的这个双重疑惑又直言不讳地提出来,向我师父虚心探讨的。但是考虑到我师父心脏的承受能力,我迅速地把这个疑问从脑海中删除了。   于是我说:“那这样吧,师父,我现在就回家里去,再带点换洗的衣服过来。以后我就一心一意地跟你学手艺,你紧赶着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回头我就住你这儿了。”   我师父听我这么一说,脑膜炎都快被我气出来了,三角眼瞪得就跟斗鸡眼似的,说:“你说啥话呢?还住我这儿了!我收你六十块钱,还一辈子管你吃管你住了?你还是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吧!想什么呢?”   “我不住你这儿,那我跟你学啥手艺啊?”   “你跟我学手艺并不一定要住我这儿啊!这么着吧,你还是踏踏实实地回你家里住去。我跟你约个固定的时间,每天晚上半夜十二点,你准时在你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打盘腿,我从这儿发功给你。你只要坚持三年不间断地接收我从这边发给你的功法,你的天目自然会打开。一旦你的天目被打开,到那时候,你就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人也不是人……”   “那是什么?”   “是???总而言之一句话,到时候你看见的东西跟别人看见的东西绝对是不一样滴!”我师父大言不惭地朝我大包大揽地打着包票道。   我冷眼盯着我师父,说:“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是吧?忽悠我,是吧?”   “我说的可是真的。你这孩子咋就不相信师父呢?”   “我信你的话我就真成了缺心眼的傻子了。”   “那你要咋样?”   “一句话,你赶紧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就住你这儿了。”我说。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倒反过来吩咐起老子来了。究竟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拐杖有倒着拄的吗?”我师父是真的有点发毛了。   “甭那么多废话。要不要我到窑上去找土匪聊聊天?”我用极其平淡的口气朝我师父说。   我师父刚刚变得有点毛躁的性子立马就萎缩了下去,脸上的肌肉紧赶着抽搐了两下,然后才用懦弱的口吻朝我说:“我不是不愿意你住我这儿,是……是有时候着实有点不方便。”   我立马明白了我师父的真实苦衷。他是怕我搬过来住上以后,半夜里要再跟土匪的老婆玩那种超级杀人游戏,就不会那么淋漓酣畅了。   看我师父显得如此滴为难,我的心还真有点软了。   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间就投像了那株大榕树。中空的树洞突然就像是有了一股神奇的魔法一般,鬼使神差地充满了诱惑。   于是我说:“行了,我也不想太为难你了。我改住那个树洞去了。这下你总该没啥说的了吧?”   我师父的脸上还是一副为难的表情,继续懦弱着说:“还是挨得太近……”   “你别再得寸进尺了哈!这可是我做出的最后的让步了哈!”我说。   我师父听了我的最后通牒,终于无限后悔地说:“唉!老子咋就摊上你这么个逆徒了?还真他ma阴沟里翻船了。早知道这样,打死老子都不上你家里去吃那三只芦花鸡和骗你爸那三千块钱。麻痹的,还真摊上大事儿了!”   我呵呵地朝着我师父他老人家冷笑。   “要不,我把那三千块钱退给你爸算了。你也别拜我为师了?以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咋样?”我师父朝我商量着说。   “晚了!”我说。   我分明看见有两束满含杀气的冷光从我师父的那双三角眼里稍纵即逝地闪过。   我心里情不自禁地紧缩了一下。我还真不能把这个家伙逼迫得太紧了,要不然这家伙一旦动了杀机,以后我的日子也该提心吊胆地过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咱师徒俩的关系搞得这么僵呢?   所以我换了种口气朝我师父说:“师父,你也别这么忌讳我。我住你这儿也不白住。以后端茶送水的事情我就全包了。俗话讲:徒弟徒弟,三年的奴隶。以后你是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你的佣人使唤来使唤去的。你该咋过日子还咋过日子,有稀客上门了,我立马到树洞里呆着去,绝不会碍着你半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我师父抬头看了看天,表情和眼神都有点无语问苍天的调调。叹了口气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算是天意了。看来我这辈子遇上你,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劫数。磨不过就磨不过,老子认了。不过老子先跟你说清楚,是你自己选的住进那个树洞里的,不是我逼你的。要是出了啥古怪的事情,到时候你可别怪老子。”   听了我师父老说的这段话,我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听我师父说话的口气,这回倒不像是故意编了个谎话来唬我。   难道这棵千年大榕树的树洞里真的隐藏着啥古怪?   于是我试探我师父的口风说道:“师父,你该不是又故意编了个谎话来吓唬我吧?”   这回轮到我师父他老人家呵呵冷笑了,说道:“吓你算是轻的。好了,多余的废话老子也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回家收拾东西去吧,老子还要到崖顶上吐纳一阵子,调整下气息。今天被你这么一阵胡搅蛮缠,都耽搁了老子的时辰了。”说完我师父就朝着那条通往崖顶的曲折石阶小道走去。   没想到在我看来比登天还难的拜师典礼,就这么轻松地被破解了。真是天助我也啊! 全部章节 9 煽情   我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原本我以为远远地就能听见我哥的叫唤声。可是没有,一点我哥叫唤的迹象都没有。整个家徒四壁的屋子显得不同寻常的冷清和寂静。只有屋子后面猪圈里的两头架子猪还能时不时地哼哼两声。   难道家里没人?   我试着喊了声:“爸——哥——”   没人应。   这就有点不大正常了。我爸出去了,自少我哥应该躺在房间里的床上三!   我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间门。房间门发出我熟悉的咯吱声。房间里的床上除了黑漆漆乱糟糟的被子,却没有我哥的影子。   于是我又转身去看我爸的房间。我爸的房间居然上了锁。   这究竟是咋回事?   正疑糊间,背后却传来一声我爸的咳嗽声。我回转身,我爸正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我。   “爸,你上哪儿去了?我哥呢?”我问道。   我爸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老子还以为你狗日的想不通卷起包裹离家出走了呢!原来你没走啊!”   “我拜师去了。”我说。   “还是拜那个骗子当师父?”我爸说。   “只有拜他三。”我说。   “不学好。”我爸嘟噜着骂道。   “我有我的道理,爸。”我说。   “球的道理。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当着天老爷跟你说。”说着我爸转身出了屋子,径自走到了那棵老槐树下。仰头看了看老槐树的树冠,覚着浓密的树冠挡住了天空,又移到树冠罩不着的院坝里,就着一张松垮垮的木凳子坐下。   我爸要当着天老爷跟我交待啥事情?搞得这么慎重其事的……   见我爸今天的表情显得格外慎重认真,我也不敢掉以轻心了,感觉我爸像是有啥重大的事情要跟我交待。   我站在我爸跟前。我爸仰头看了我一眼,我突然发现爸原先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显得没有那么晶亮有神了。   “爸,你有啥事情就赶紧说吧。一会儿我还要赶回我师父那儿去呢。”我说。   “他真答应收你做徒弟啦?”   我点头。   “不是说要让你给他孝敬八千块钱吗?”   “不用了。他看我资质好,说八千块钱就免了。”   “说谎话!就他那只认钱不认人的主,会把这八千块钱给你免了?再说,你啥资质我还不清楚?还资质好?麻鬼呢!”   见我爸将我看得这么扁,于是禁不住笑了,说:“爸,我是你儿子呢!亲儿子呢!你咋能这么看不起我呢。”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敢这么说你。换别人的儿子,老子还懒得说呢!自家的儿子啥料子自家人知道。既然他都答应收你做他的徒弟我,我也不好说啥了。不过,狗蛋,我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跟你说清楚,吃阴阳五行这碗饭不是好事情,学艺不精害人害己,学精了又绝后。你可要考虑清楚。”   “爸,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就是想跟着我师父混口松活点的饭吃,没想得那么远。窑上的活太累太苦,我是真的干不。”   “唉,也罢。就你这身子骨,让你到窑上去干活是亏了点。啥话我也不说了,既然是你想好的事情你就去做吧。我要想拦恐怕是越拦你越犟。女大不由娘,儿大也不由爸啊!”   “那有啥话你就赶紧交待吧,我还得收拾东西呢。”我说。   我爸又盯着我看了一阵子,才说:“昨晚上,我梦见你妈了!”   我爸说到这儿,眼睛居然有些湿漉漉的了。   我爸跟我妈的感情很深我是知道的。我爸的脾气变得古怪也是因为我妈过早去世的原因。这我也是知道的。现在,我爸一提起我妈,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这说明这十来年我爸依旧没有忘记我妈。   这十来年里,我爸在平常的日子里是绝少提到我妈的。我以为他是已经把我妈逐渐淡忘掉了。特别是他攒钱想把黄孃娶过来当我的后妈这件事,就连我跟他的关系也逐渐变得敌对起来。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情越是不愿提起就越是刻骨铭心的不愿忘记。因为他已经把她埋藏在了心里最深处的角落里,只愿意一个人独自面对,而不愿再拿出来与人分享。   我爸对我妈的感情大概也是这样的。   “爸,你梦见我妈也是正常的事情,毕竟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总该有点记忆在里面的。你别多想。”我宽慰我爸道。   “不对,这个事情绝对不一般。你妈是托梦给我,她肯定是在阴间里晓得啥事情了。一见面就说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兄弟俩。她还是那个样子,连责备人都那么好看……唉,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离她这么近,这么清楚地跟她说话。”我爸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了。   我没有劝阻他。我知道这是他最畅快的宣泄口。   “她跟我说了好多话,可是醒过来的时候,好多话我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她说我没有照看好你们兄弟俩。所以,今早上我就跟你哥说了,我就是拆了房梁去卖,也要给他把媳妇买回来。你说也怪,我给你哥说了这个话后,你哥的病一下子就好了,也不魔症了。这阵子已经到窑上去干活去了。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出门去办了两件事情……”   “那两件事情?”   “一是托人给你哥找媳妇。而是去把黄孃那头推了。我不能误了人家。”   “你不想把黄孃娶过来当我的后妈了?”我说。   “算球了。你哥的事才是大事。我把相片也一起退给中间人了。跟你说老实话,我还是没有忘记你妈。昨晚上我跟你妈说了,要她以后晚上多出来陪我说说话,你妈也答应我了。”我爸说。   我爸的话让我颤然心动。   我爸决断事情一直很果断,绝不拖泥带水,这是我爸一惯的做事风格。就这点,我是很佩服他的。   我爸接着又说:“回来的路上,我又把细想了一下你的事情,前两年,也是我鬼迷心窍了,活生生地把你从县城里的中学叫回来。要是我不把你从学校里叫回来,说不定你这辈子还有点出息。狗蛋,爸对不起你啊!耽搁你了。”   我感觉我爸是越来越会煽情了,搞得我的鼻子都有些酸溜溜的了。几年来积攒下的怨气,也在我爸煽情的言语和表情中给一下子弄没了。   如果我爸对我说的话不是他的肺腑之言,那么,他绝对就是一个煽情的高手了。昨天我就已经领教过了。我还真得提防着他点,   在我爸面前,我已经养成了不服软的性格,于是强忍住即将泛滥的情感,说:“爸,前两年的事情还提它做啥。过都过去了。人一辈子有各种活法,再说,读书也苦,你不把我叫回来,我也不一定就能整出个啥名堂。到时候花了你的冤枉钱,我还会愧疚一辈子呢。这件事我想得通。”   我爸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说:“你是这个态度就好,我真怕你这辈子记恨我。说我耽搁了你的前程。你放心,反正我也想通了。等给你哥娶了媳妇,下一步我就攒钱给你也娶一个。这事爸还是敢打包票的。”   我呵呵笑道:“爸,我的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等把我哥的事情搞定了,你还是去把黄孃取回来吧。”   我爸却说:“算球了,推了的事情,我咋好再去圆回来?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搞起耍的。”   “你的事情你做主。我收拾东西去了。”说着我转身进了我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了。   我爸在外边又朝我大声问道:“窑上你就不去了?我好去跟人家回个话。”   “不去了。”我说。   我把我所有的东西收拾成了两个大包裹从房间里沉甸甸地拎出来。我爸一直坐在院坝里的那张矮木凳子上没有挪窝,似乎在故意候着我。见我拎了两大包东西出来,说:“你这是要搬到你师父那儿去长住啊?咋就像是搬家一样。”   我对我爸说:“当徒弟不是最起码也得三年的时间吗?我打算在我师父那儿住上三年。”   我爸说:“你师父那手艺用不着学三年。半年就够了。再说,你师父也没啥手艺,你跟着他能学出个啥名堂。我担心你这辈子怕是要误在他手上了。”   我却说:“既然你知道我师父没啥手艺,那你为啥还把他请到我们家里来跳大神,还被他骗去三千块钱?”   我爸说:“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本来就是信一半丢一半的。我不是也为了了一桩心愿吗?哪晓得你哥还真的活过来了。我好意思不承认你哥是被你师父救回来的吗?”   看来我爸还真不是个糊涂人。   我急着要往我师父那儿去,说:“我不跟你扯闲篇了,爸。我还得赶紧着到我师父那儿报道呢。我会抽时间回来看你的。”   我爸叹了口气,又说:“你这两大包东西,要拿那么远的路程,怎么拿得动?要不我用担子帮你挑到你师父那儿去吧。顺便也好跟你师父交待一下。”   我却说:“算了,爸,我自己挑着去吧。”说着我就去寻扁担和绳子。   我并不是不愿意让我爸送我到我师父那儿去。我是怕我爸跟我师父见了面。我师父趁机又找出别的借口敲上我爸一笔竹杠。   我提防的是我师父。 全部章节 10 树洞栖身   当我担着两大包东西出现在我师父面前的时候,我师父正就着一张马架子,躺在那棵大榕树闭目养神。   我汗流浃背地将担着的包裹从肩上卸下来,喊了声:“师父,我回来了。”的时候,我师父起初只把闭着的眼睛曦开一道缝,但紧接着眼缝里两道吃惊的光芒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整个人一下子就从马架子上弹射了起来,盯着我放在他面前的两个包裹,吃惊地说道:“麻痹的,你这是做啥?真把家都般到老子这儿来了啊?”   我捞起衣摆抹了一把满脸的汗水,说:“我都跟我爸说清楚了,我得跟着你学上三年的手艺?”   “你说啥?”   “我得跟你学上三年的手艺。也就是说我得在你这儿住上三年。”   我师父就像是被一块鹅卵石砸了脚趾尖似的,突地原地跳了起来,朝我吼道:“你麻痹的你是咋想的?在老子这儿住三年?三年!我靠!老子还在这儿住不了三年呢!你……你……你究竟是咋想的?”   “学徒弟不是都得起码三年出师吗?”   “三年个你马列隔壁!你还真像牛皮胶一样把老子粘稳了啊?你马上扛着你的这两大包东西给老子滚!哪儿来的哪儿去!”   见我师父突然翻脸不认人,我沉下脸盯着我师父,用无限平静的声调对我师父说:“那我只有把这两包东西搬到窑上去住了。”   “去去去……你覚着哪儿凉快上哪儿住去!”我师父起码接连说了五六个“去”字,就像是用机关枪朝着我扫射一般。   我知道我师父是没有听清楚或者没有听明白我说的去处,他的脑子现在已经被我气得有点烧包了。   于是我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刚被扔在地上的包裹。   “你等等,你说你要上哪儿住去?”我师父的脑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思维,朝我问道。   “你既然翻脸不认人地不肯收留我,我就只有到窑上去住了三!”我说。   “到窑上去住?为啥要到窑上去住?”   “你说为啥喃?”我反问我师父道。   我师父死死地盯着我,双手叉在腰杆上,开始咬牙切齿,我估计这会儿的他是真的有将我剁成肉泥的心了。   可我依旧在他面前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地上的包裹。当我把收拾好的包裹重新用扁担担上肩头的时候,我师父终于朝我彻底缴械投降了,指着我肩上的担子朝我说道:“你,你,你,放下!放——下——”   我没动,看着我师父,脸上浮出一层浅笑。   “我叫你把东西放——下——”我师父几乎是在哀求我了。   于是我只好把担子从肩膀上卸下来,仍旧看着我师父。   我师父气得原地转了三圈,突然朝着地上的包裹狠狠地踢了五六脚,又狂踩了三回,然后指着我的脑门低吼道:“听好了,三个条件:一,每个月上你家里扛五十斤……不六十斤大米过来。老子这儿不是福利院!二,以后老子叫你做啥你就得给老子做啥。徒弟徒弟,三年的奴隶,这个话可是你亲口对老子说的。”   我师父说了两个条件就没有下文了。   我做出继续聆听的样子,谦虚谨慎地朝我师父说:“还有三呢?师父……”   我师父被我气得快翻白眼了,泄气地说道:“三……三,老子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说完我师父转身就进了他的道观,“嘭”的一声把那道双扇门关得山响……   我将两个包裹扛进了树洞。   昨晚上因为是摸黑进入树洞的,进洞的期间还被一个疑似树瘤的东西狠狠地磕了一下头。但对整个树洞里的情形没有形成一个具体的直观概念,只是凭感觉知道这个树洞的空间比想象中的还要大,虽然潮湿但不阴冷。   兴许我昨晚上就跟蛇鼠虫蚁同宿了一夜。   当我在白天的时候再次进入到树洞中的时候,眼前的情形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树洞的内壁不光没有丝毫朽木腐败的痕迹,反而露出一种自然状态的光滑感。大大小小的树瘤呈不规则状地镶嵌在内壁上,更使树洞的内壁呈现出一种鬼斧神工的美感来。   树洞的地面也不是松散的浮土,而是盘根错节的遒劲根系在里面塞了个满。树梢上的落叶正好掉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将树根的缝隙填塞住,使整个树洞的地面成了一张松软的大床垫。   但是,这大床垫里会藏着啥不明就里的玩意儿就不知道了。   我昨晚上铺在里面的那床旧被子呈自然散乱状态地仍旧摆放在那儿。只是上面落了几滩很不雅观的鸟粪。   这的确是一个理想的天然居所啊,只是得想办法在上面加一个顶子。不然且不说刮风下雨,就是树上栖息的各种鸟类不停地朝着树洞里拉粪便,也会让人受不了的。   说干就干,我开始收拾起将要长住于此的这个树洞来。   我正在树洞里忙活着,打算将里面腐烂的树叶清除干净,这时我师父从外边把头探进来,顺手递进来一张用黄纸条画的符咒,对我说:“拿去,一会儿把这个贴在进出的这个洞口。”   我以为我师父又在我跟前顾弄玄虚地耍心眼,于是朝他说:“你这管用?”   “管不管用你把它贴上去再说。”我师父不大耐烦地朝我说道。   我笑道:“师父,你知道我不信这个的。”   我师父一听我说这话,朝我骂道:“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不信这个哪你还跟我学个鸡巴啊?你还真把我们这行看成是只会混吃混喝的骗人行当了啊?”   我说:“你不就这么干的吗?”   我师父被我气得干瞪眼,骂道:“老子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逆徒?既然我收了你当徒弟,我就得对你负起起码的责任三!这张符是老子刚刚用雄鸡鸡冠上的鲜血画的,你信老子的一会儿就把它贴上,不信老子的,深更半夜的要是出了啥古怪的事情,就怨不得老子了。你住地儿可是千年古树的肚腹。这可是成了精的东西。不是随便啥人想住进来就住进来的。”   我师父说完将手里的那张符咒扔我面前,气咻咻地走了……   我顺手捡起我师父扔下的符,上面七弯八拐地天书一般地画得花里胡哨的。俗话讲的“鬼画桃符”大概指的就是我师父画的这种符。   看着我师父画的这张符,当时我私底下不由得暗自想道:“要是我以后给人画个符啥的,一定要画得好看一点,既要有书法艺术的美感,又要有写意画的意境,还要有抽象画的深度。把玄学跟艺术搅合在一起,说不定又是一条坑蒙拐骗的新路子,呵呵……”   既然我已经正式拜了师,最起码的尊师重道的礼数还是要讲的。我也不能太不给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了。于是在没有浆糊的情况下,我顺嘴吐了口唾沫在画了符咒的黄纸条上面,然后吧唧将它贴在了进出的洞口上。   经过了好一阵子的拾掇,我终于将乱糟糟树洞收拾出了个大概的样子,只是洞顶还没来得及用东西盖上,天就已经黑尽了。况且暂时也没有找到现成的材料,于是打算明天在接着继续拾掇。   我原本以为晚上的时候可以在树洞里高枕无忧了。但是,真实的情形却真的出乎我意料。我用唾沫敷衍着贴在洞口的那张符咒,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在了地上,而我竟浑然不觉。正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使得我在生死轮回间凶险地走了一遭,差点丢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