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遭打 端庆帝二十五年,夏末。 帝都,栖梧城。 牡丹花丛下,青石板上侧卧着一人,绯色的薄衫旖旎铺开,漆黑的发跟着垂落,伸手可及的白玉几案上,放着时下流行的瓜果,数量虽不多,可送到这里的,都不乏珍品。 “表少爷!”有身着红衣,俊美妖艳的男人笑着靠近,侯在边上的连衣慌忙上前将他拦住,“郡主正在歇息,表少爷……” “嘘!”徐祁烟笑着将中指抵在连衣唇上,“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用不着防我防的这般紧吧?” 一旁的宫女被他的话逗的低低笑起来,徐祁烟朝她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 宫女们对他熟的很,也知道他与自家郡主关系极好,闻言均是朝他福福身,咯咯笑着退下。 徐祁烟笑着俯身看青石板上假寐的人,青丝披面,一张素脸不施粉黛,却透着无声的魅惑,极出色的脸,艳而不妖,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临摹着她的眉眼,他很想看到这个人睁开眼时,混杂着笑意的嘲弄和勾魂夺魄的潋滟水光,就好像添了三月的媚色。 他心中一动,一个吻忍不住要印在她眼睑之上。 忽然一根手指极快的伸过来,抵在他的唇上。 那个本侧躺着的人已经醒了过来,正似笑非笑的看他。 “表哥!”芙蓉面,柳如眉,纪云卿细而长的眸子里,流光熠熠。 徐祁烟笑着凑近她,“怎么不多睡会?”说着,情难自禁的拥着她,就要继续自己刚才的动作。他看她睫羽轻颤,没有拒绝,眼中灼光一闪,心中得意,却不料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一阵流光骤起。 ‘啪’,干净利落的声音,他愕然的倒退几步,捂着自己的脸,眼中的迷乱还在,“云卿你?” 赤着双脚,她闲闲的抬手理了理散乱的不成样的发,嫣然一笑,“不知这一个吻下来,表哥能赚多少?云卿挡了表哥的财路,可真是罪该万死呢!” “你在说什么?”徐祁烟心中一惊,脸上却还是漾着抹暖笑,“虽说大热天的,但不穿鞋子,总归不好。” 折了丛上的一支牡丹,她拈花一笑,讶异的朝他眨眼,“大盛钱庄,表哥不是派人匿名下了五千两的注,赌你徐祁烟能一亲云卿芳泽,难道不是吗?” “云卿,你别听他们乱嚼舌根,我……”徐祁烟心下暗惊,脸上的笑依旧深情而完美。 她轻描淡写的挑眉,与他面对面而立,“表哥,你以前是如何玩的我不管,对我的情,是真也好假也罢,我只要你记住,纪云卿这里,开不起丁点玩笑。” “云卿……”徐祁烟不甘心的想抓住转身要离开的人。岂料云卿又笑着侧头,“对了,听说现在又出了个赌局,赌的是,云卿郡主赏你祁烟公子是一个香吻呢,还是一巴掌。” 徐祁烟讪讪笑道,“云卿,这种玩笑……” 话音未落,已经有喧闹声响起,纷乱的脚步,跌撞的人影,朝这里掠来。 斜地里撞出来一个穿着藕绿色宫装的小宫女,匆忙中将云卿的鞋子踢到了水池,她一脸惊慌失措的,躲在云卿身后的青石板底,手紧紧抓着一样东西不肯放手。 云卿难得今天心情好,看着水面上自己的那只鞋子渐渐沉了下去,忽而向着徐祁烟挑眉一笑,看徐祁烟一脸为难的样子,她斜挑的眉眼中,波光粼粼,直到男人俊脸上露出喜色,她才抓住了那攀着石板一直发着抖的手。 “跟我走!”只三个字,让那人猛地抬头,挂满泪水的脸,清秀可人,一双倔的很的眸子,让她的心一动。 有意思……云卿的唇微勾,给徐祁烟一个你继续的眼神,拉着她便跑。 身后是一大堆骂骂咧咧找人的声音,然后她听到祁烟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太监宫娥们‘噗通噗通’跳下水池的声音。 “对,就那个,云卿的鞋子掉进去了,快帮忙找……” “是,奴才遵命……”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死或者不男不女 皇宫很大,到最后,云卿几乎是被小宫女牵着跑。 当终于到了小宫女的住处,她才发觉这里竟然是专关着做错事妃嫔的冷宫,说没有惊讶那是假的。 “呀,你脚受伤了?”小宫女心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她才觉得双脚疼的厉害,一低头,那上面已经有血痕划起,有的口子开的极大,都流了血。 “很疼是不是?”蹲下身摸摸她的脚,枢念皱着小脸仰头,“李嬷嬷她们打我的时候,我手也是这样子的,不要紧,揉揉就没事了。”她说着,还当真替她揉了起来。 云卿有些震在那里,她只是觉得在皇宫一时无聊罢了,会拉起这个小宫女逃走也是心血来潮,只是好久都没有人对她这么真了。嘴角下意识的牵起了笑,“谢谢,真是个好孩子。” 只是说完后,连她自己也有些怔悚,她纪云卿,何时对人说过这两个字? 枢念懂的很多,一个人在冷宫里捣鼓了会,就端了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药过来,均匀的抹到了她脚上,云卿觉得现在狼狈的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高贵影子的女人并不是她。 她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只是这个枢念给她的感觉,很温暖罢了。身处这样冷漠肮脏的地方,难得还有这样的孩子。 这个枢念,看不上也不过十五岁左右的样子。她有一刹那,是被枢念眼里的倔强吸引的,和那个人的,好像。 “刚才你跑什么?”她从没试过和人坐在脏地上,冷宫里的阴冷将夏日的灼热驱散了些,让她觉得有些舒服,脚上的伤口酥酥麻麻的,像是小狗舔弄般的痒。 枢念一直都低着头,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直护着的东西,却是一块被挤压的变了形的香糕,她死死捏着,忽然扑过去揽住了云卿的腰,越抱越紧,“她们说生辰的时候要吃长寿面,可我只找得到香糕,今天是我生辰,是我生辰啊……” 云卿一时有些愣了,她每一次的生辰都热闹的很,绝不会只有可怜的一块香糕,从来都坚硬的心,竟在这个时候彻底软了下来。 想要柔声宽慰几句,冷宫的大门却被人粗鲁的撞了开来。 随即一大群凶神恶煞的太监簇拥着凤袍高贵的女人进了来。云卿将身体往阴影处躲了躲,她怎么也不会料到,皇后竟会到这里来。 “你们,你们……”枢念显然是吓坏了,手上抓着香糕,颤抖着站起身。 “这就是当年玉妃留下的那个孽种?”皇后冷笑一声,头上的金步摇也跟着发出悦耳的响动,立刻有太监谄媚笑着凑近,“是的娘娘,当初娘娘曾说留女不留男,要不是有人偶然发现这是位皇子,咱们可都要被死去的玉妃给骗了。” 枢念闻言,脸色‘唰’变得惨白,连香糕被捏的掉下粉末来,他都没有发觉。云卿在暗中听得清楚,原来这个人……她怔怔看过去,眼中的心疼,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个贱人!”皇后气的咬牙切齿,高贵端庄的脸扭曲起来,连擦的粉都遮不住她脸上的狰狞之色。 早有知道她心思的太监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了出来。 红色的托盘上,一根白绫,一瓶鹤顶红,还有的,却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那是,专为净身用的工具。 枢念霍然抬头瞪视皇后,她居然要自己,净身做太监? 皇后看着步步后退的枢念阴沉沉笑,“被当做女人养了十五年是不是?死或者如你所愿变得不男不女,本宫仁慈,给你一个机会选。”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公主变皇子 枢念的脸白的越加过分,额上冷汗一滴滴渗出来,他却紧咬着牙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 他一直坚信母妃让自己变成女子的决定是正确的,也拼命的忘记,那个九五之尊其实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只是再怎么隐瞒,他依然逃不过被皇后发现的命运。 一杯鹤顶红,三尺白绫,净身做太监。 摆在他面前的三条路他都不想选却必须得选。 枢念连连惨白着摇头后退,心里将所有的退路都想了遍,却没一条路能行。 皇后冷笑着靠近一步,冲着她身边的太监抬眉,“怎么,还不帮咱们的公主,不,咱们的六皇子一把!” 一直侯在皇后身边的太监谄媚的狞笑,朝枢念走来,“六皇子,娘娘是如此的仁慈,您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依奴才看,蝼蚁尚且偷生,反正您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还不如跟着咱家,让……” “啧啧,咱们的柯公公这是心软了?”皇后的眼微微一眯,精光一闪,嘴角勾起的笑,几许阴冷,“不过,这小模样长的倒也清秀,就这么死了,当真可惜的很。” 她指甲朝着柯公公略一勾,那上面的丹蔻如血红艳。 柯公公会意,朝着身后的小太监使个眼色,众人面容似乎都扭曲起来,透着不正常的兴奋,朝着枢念挤过去。 他们会入宫做太监,大多并非自愿,难得有人能做他们的同伴,更何况这个人本该是金枝玉叶。能将本来血统高贵的人踩在脚下,是他们这些下等人最想做的事,只要想想就是满心的激动和兴奋。 “六皇子,不要怕,奴才们下手会轻些,不会让您疼的……” “好好的跟着咱家,以后六皇子就不用吃这些粗粮,咱家带您吃香的喝辣的……” “不,不要,不……”枢念终究是个孩子,被柯公公手上捏着的刀具吓得人色全无,一张清秀的小脸惨白的一片,额上鼻尖上全都是滴出的冷汗,他不住的摇着头,想要后退,却被自己的双脚一绊,脑袋向后一撞,眼见就要磕上碎石。 有一只手飞快的从阴影中伸出,托住了他稍显稚嫩的腰身。 “谁?”皇后本来极是满意的欣赏着枢念眼中的恐惧和绝望,她本来看着走投无路的枢念,眼中尽皆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和愤恨,却怎么也料不到中途会出来这样一只不知来路的手。 这个人显然早就藏在冷宫里,将刚才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皇后眼中杀意一闪,那么,这个人,不能留了。 对着柯公公一使眼色,柯公公立刻会意,手中的刀刃一斜,向那个阴影里的人刺过去。 本来吓的不行的枢念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扑上去,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那把刀尖下。 ‘哧’一声,云卿听到刀刃没入骨肉发出的声响,随即就是少年隐忍着不发的呻吟。 她愣了愣,心头闪过怒意,纵然清楚皇后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但一想到她有要了自己命的念头,云卿心里就不舒服起来。 她将枢念半抱在怀里,一张脸慢慢从阴影中显露出来,她的眼尾细而长,向上傲媚的挑着,眼波流转,一颦一动都透着危险的笑味,“你想杀我?” 眼是盯着还插在枢念腰上的刀,话,却是对皇后说的。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时,不由都震在那里。 就算没有看到这个人穿着云锦绣袍,就算这个人没有高额抬眉,浅笑深颦,可能用这种口气对皇后说话的人,除了卧病的皇上,整个宫里,就唯有云卿郡主一人。 皇后似是受了打击般,整个人后退了一步,“云,云卿……”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郡主云卿 云卿粲然一笑,揽着脸色苍白的枢念,将眼看向柯公公,“宣太医。” 柯公公惊了惊,看一眼皇后,一时不知该不该照云卿的意思去做,皇后的手却狠狠捏紧,她忘不了刚才云卿看她的眼神,以及那带着危险的四个字,你想杀我? “宣,宣太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的可以,甚至还带着点颤音,这让她心头都憎恨起自己来,她堂堂一国之母,凭什么要怕纪云卿。 眼见自己主子都说话了,柯公公怠慢不得,又不敢离开冷宫太远,只好扯了离自己最近的小太监,吼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娘娘说宣太医吗?” 看到小太监吓得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他立马转过身,视线在云卿有些狼狈的身上划过,却又马上转了开去,讪笑道,“郡主这是……” 皇后此时也恢复过来,只是那视线像是淬了毒般在枢念身上一剜,对上云卿的,又是端庄贤良,“冷宫这里怎么比得上水阁,云卿你?”她忽然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一双眼已经在云卿的赤脚上流连起来,眼中透着挪揄和幸灾乐祸。 云卿却根本不搭理两人,只是一手抱着受伤的少年,另一手替他捂住正流血的伤口,满眼的心疼。伤口很小,血虽然只是很细很小的流着,但一会的功夫,她的手,就已经是一片殷红。 罗太医是被小太监一路拖拽着过来,眼见只是个普通的小宫女受伤,脸色就有些不大好,只是一看到云卿带着怒气的脸,他吓的立马将脸上的不耐生生压了回去。 “快替六皇子诊治。”不知有谁嘴快说开了口,气的柯公公当即甩了那人一嘴巴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哪来的六皇子。” 云卿却不由冷笑,看着罗太医,一字一句道,“还不来替六皇子诊治。” 这宫中何时多了个六皇子他不知道,身边皇后的脸色阴沉的像是要吃人倒是真的,罗太医不敢多想,忙示意人将枢念放下来,抱到一旁,他眼尖的发觉云卿脚上受了伤,一看到那上面细小的伤口,他就忍不住心里一哆嗦。 枢念本来是紧咬着牙,安静的窝在云卿怀里,此刻见有人要带走他,不由惊慌起来,小手死死的抓紧了云卿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它攥断,“不要丢下我,不要,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受够了十五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受够了宫里并不把他当做人看的恶人,他不想将这辈子对他唯一好的人放走,这个人,他就算死他也要抓住了。 少年眼中的惊惶和不安像是紧生的藤蔓死死的缠上了她,绝望更如水底的蔓草,要拖着她一同沉沦,她有些可笑的撇了撇嘴,原来纪云卿,也还是会心疼的啊。 轻轻的替他拭去了眼角沁出的泪珠,她笑着将他放入罗太医怀里,“你听话,我就不丢下你。” 长而柔软的发在少年颈窝处一带,虽然有些刺,却带着真实的触感,活了十五年,强忍了十五年的委屈和孤单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然后他便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她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叫云卿,纪云卿……” 云卿,纪云卿…… 他的眼前一黑,手却依旧拼了命的不肯松开,意识的尽头,这一个人的名字,却已经像是烙印般刻在心里,忘不了,抹不去。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威胁 挥挥手示意罗太医将枢念带下去,云卿转而笑着对上了很不是滋味的皇后。皇后眼中的怨眼中的恨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样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决绝她也很了解,这后宫里,哪个女人没有这种眼神? 她慵懒的半靠在廊柱上,随意的玩弄着自己的发,虽是衣衫不整,然随便的一站一笑,让人感觉在心里的,除了高贵还是高贵,那种想要匍匐在她脚下的冲动,也只是本能。 “听说皇上昨儿个又吐血了?”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如今让端宥朝臣大变脸色的话,眉不皱,眼不跳,却让皇后的后背一僵,眼中精光一闪。 “你想说什么?”她狐疑不决的眯眼看向云卿,却见她的目光冰冷,嘴角挑起的笑,透着寒意,让她不自禁的颤抖起来,不意外的又想起刚才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危险,傲媚。 “纪云卿你到底要说什么?”皇后的声音已经尖利起来,吓的冷宫里众人的手都不自禁的抖了抖。 柯公公下意识的去看云卿,却见她的目光在划过一旁昏迷着的枢念时,有了些许的柔软,他疑惑的皱紧了眉,不是说这个云卿郡主,面上看去温良无害,其实最是冷酷最是无情吗?难道她和这个枢念以前便认识了? 云卿眼中浮现了然的笑意,轻轻一笑,将身挺直了些,道,“如今朝上乱的很,太子殿下的位置,也不知坐不坐得稳……”她状似惋惜的抬头轻叹,“其实空桐呢,怕真的不适合在那个位子上……” “他是太子,空桐他是我端宥朝的太子,这是绝不可能变更的。”皇后越加激动起来,太子空桐几乎就是她的死穴,她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却也明白,北至纪家,绝对有这个能力,将端宥朝的天翻一翻。 “哦,那么,多一个皇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恩?”她笑的甜美,飘飞的发间,红颜墨发,人面桃花,不知怎么的,就有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感。 忽然她怔了怔,对着出现在冷宫殿门口那道俊逸的人影慢慢勾唇笑的温凉。 太子是听到皇后带了一群人怒气匆匆赶来冷宫的消息,才匆匆赶过来的,他没料到,他会见到这样一个不同往日的纪云卿。 虽没有平日里的高贵典雅,却别有一番味道,那眼中的危险和魅惑,几乎汇聚了世间所有的灼亮。他静静的拢着袍站在门外,视线在脸色苍白的枢念上一带,就飞快的转了开去,他从很早前就知道枢念的存在,他也有暗中照拂过他这个无缘的弟弟,却从未想到有一天,这个弟弟会威胁到自己。 皇后的脸色变了数变,猛地转过身,在看到太子空桐的身影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她清楚空桐一直以为他的母后,一如众人称颂般的端庄贤淑。 “母后……”空桐朝着皇后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面色如常,道,“不管怎样,枢念他都是父皇的儿子,儿臣的弟弟!” “桐儿你在说什么胡话!”皇后激动的朝着空桐紧走一步,双手死死绞在一起,“那个贱人生的儿子,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本宫做个好人,让他们母子在底下团聚,还是……” 云卿对她一口一个贱人,心中着实愤懑,若不是看在空桐的份上,她不会到这个时候还和皇后僵在这里。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太子 脸色一沉,眼角余光已经扫到罗太医已经为枢念包扎完毕,她冲着他点头,“送到我的水阁来。”便要走,空桐注意到她受伤了的脚,眼中神色闪了闪,伸手拦住了她,对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轻声吩咐,不一会,连衣就已经托着她的鞋,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郡主,奴婢……”连衣一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吓得就要跪下去,被云卿伸手一托,冷道,“带六皇子回去。” 连衣不懂这宫里何时多了个六皇子,正在疑惑间,罗太医已经抱起枢念跟了上来,一边低声向她说着枢念的情况。 “六皇子如今会昏迷不醒,完全是因为他身子虚,已经好几天没吃饭的缘故,而且胸前的肋骨好像断过,具体情况,要……”罗太医的声音已经跟着云卿走远。直到几人再没了踪影,空桐才将目光收回,看着气的不行的皇后。 “母后!”他一撩锦袍,便朝着皇后跪了下来,“这件事传出去,终究不好,儿臣知道母后是为儿臣好,但……” “连你也觉得本宫恶毒,你可知玉妃当初是如何对本宫的,本宫争的是什么,你……”皇后气急攻心,身子晃了晃,死死的按在心口,显然是难受至极。 柯公公眼见事态不对,慌忙和空桐一起扶住了她,送上了凤撵回了寝宫,又急速宣了太医,随后便是母子两人在凤宸宫促膝长谈,翌日,皇后的懿旨也到了水阁,算是承认了枢念六皇子的身份。 只是没有像其他皇子般昭告天下,祭祖入牒,却只是将枢念的名字加入了皇族的族谱,便算是了事。 罗太医给枢念仔细检查了番,到最后是脸色苍白的出来,连脚步都有些浮夸,连衣被云卿打发过去,将枢念好好洗了洗,只是还未洗完,她就红着双眼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云卿面前,哭道,“郡主,奴婢,奴婢实在是……” 云卿略略皱眉,沉静的面上,带着不为人所知的愤怒。推开想替她双脚上药的宫女,她一把撩开纱帘,走了进去。 枢念的整个身子都软趴趴泡在水里,云卿能够一眼看清他胸膛前的一大块淤青,白皙的手臂上全都是细细长长的划痕,有好些已经结了疤,云卿忽然觉得眼睛有点辣辣的疼。 直到走的近了些,她才发觉,自己看到的,只是最轻的部分。 枢念身上的伤,惨不忍睹。 从手到脚,除了一张脸,其他的什么地方,都布满了或浅或淡的暗红口子,左脚上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早已结痂,只是此刻裂了开来,偶尔渗出些脓水,在干净的水里划过一道浊液。 他的身体瘦削的似是杆子,手一推,就会散了架。 一张小脸苍白的失了人色,眼角还残留着淡淡的泪痕。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猫,无处不可怜。 “郡主,这宫里的,简直不是人,他还只有十五岁,还未加冠啊。”连衣哽咽着说话,边上罗太医的神情却有些尴尬。想要走又不敢。 云卿从屏风上取过了绸布,将枢念紧紧的裹着,咬了咬牙,就抱了起来。这个人,轻的几乎没有重量。 枢念毫无征兆的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了云卿片刻,忽然猛地攥紧了她的腰,带着小孩子委屈的哭咽和不安,“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心里有个不能说起的名字 他剧烈的动作,挣的伤口都裂了开来,忽然想起她说过,只要自己听话就不会丢下他的承诺,他禁不住狠狠咬着牙,将脸埋进她的怀里,身子一下一下的颤抖,竟是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连衣一眼看到枢念身上流出血来,怕云卿不高兴,忙要上前接过枢念,枢念极害怕除云卿外的人触碰,见状像是小兽般叫闹了起来,云卿只好温柔的摸摸他的头,“把药拿过来。”她的眼光向罗太医那一扫,脸色不是很好,“让柳昱过来一下,就问,伤害皇子大逆不道者,该如何处置。” 罗太医的身子一抖,脸低的更下了些。 “是。”连衣眼眶泛红,答的飞快,将伤药送上云卿手上,人便带着罗太医出去了。 枢念一直都紧紧揪着云卿的袖子,一双眼怯怯的,完全没了那时替她挡去一刀的勇气。 云卿只好叹气,“你不放手,我怎么替你上药?” 少年一听,眼中的委屈浓了一分,却乖巧的松开了手,只是当云卿的手动了一动的时候,他又飞快的将她拉住了,仿若出于本能般,明亮的眼里,怯弱和害怕如影随形。 当一个人被打被骂被伤害的过于凄惨,如果有个人肯对他好,他会拼了命将这个人抓住,就算是玉石俱焚,也一定要抓住。一旦尝过了被人关心,被人在意的滋味,他便越加贪心的想要更多。 云卿不易察觉的轻叹了声,她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息了,“我不会丢下你,上药吧,不疼。” 少年极是听话的微微松开了手,云卿动作尽量变得轻柔,有时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伤处,他也只是咬着牙不喊疼,隐忍的模样,让人心疼。 上完了药,他也不肯睡去,瞪大了眼看着云卿,似是怕极了她消失不见,云卿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那种被人需要被人依赖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有些新鲜,有些有趣,有些心软。 云卿似乎对照顾这小少年上了心,他不肯喝药,只觉得太苦,她便让人在药里加了蜂蜜,一口一口亲自哄着喂了下去。 他一离了她便害怕的蜷缩在床脚,她便推了贵族间的应邀,带着他在水阁里走走,亲自教他读书习字,亲自陪他用膳,让人几乎有种错觉,这枢念不该是宫里的六皇子,而该是她纪云卿的亲弟弟。 她看着少年越发依赖她,眼里的笑意,也越发的真心了些。 水阁里的宫女们便道,郡主这次莫不是真发了善心? 宫里的人更是传了开来,只说六皇子如今不再是那个被人踩在脚下只能男扮女装的地底泥,而是云卿郡主掌心里的宝。 枢念却不在乎其他人对他的好,他只需要纪云卿的,只要在她身边,他便觉得,要是再受以前的苦,也是好的。 “你太纵那小鬼了。”徐祁烟对云卿的动作有些不能理解,“你都快将他捧上了天,怎么?难道想试试让他从天上摔下来的滋味?这样的玩法,倒是新鲜!” “他也只是个孩子。”云卿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边上被人手把手教着练字的枢念,轻轻笑了笑,眼中的温柔快要闪花了祁烟的眼,她专注的看着枢念,也便没有发觉祁烟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 “他还是个孩子?宫里的人,能活下来的,哪一个是简单的?”徐祁烟妖艳的面庞上浮起一抹嗤笑,“云卿,你不要关心则乱,生在局中,不知人心。” “是吗?”云卿慵懒的一笑,眼中有丝倦意,像是浓墨晕在宣纸上那般,染了开去,“表哥,那个孩子,值得我纵容。” 徐祁烟气的手一抖,“那我呢?” 云卿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讶异的笑了起来,“表哥?” “还记着叶倚琛,恩?”徐祁烟忽然冷笑起来,眸中带着妖异的光,“云卿,我眼儿巴巴,做千万的事也只为你开心,而那个叶倚琛却能让你……” “不要说了。”云卿眼中飞快的划过一抹怒容,冷笑着站起身来,“叶倚琛是叶倚琛,表哥是表哥,那个人是圆是方,我早已不记得,至于他是生是死,我也毫不在乎。” “是吗?”祁烟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定定的看住了她,“如果我说,他快要回来了呢?如果我说,随行的还有你那个好妹妹纪云莲呢?” 云卿的身子一晃,嘴角略勾,眼眉那么的一挑,就已是笑开了去,“回来便回来,与我何干!”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跟我在一起 狠狠的甩了锦绣做就的衣袍,云卿还未来得及逐客,连衣已经笑着进来,“郡主,柳昱大人请郡主移驾冷宫。”她说着,往枢念那里看过去一眼。 心知是该好好将那些欺负过枢念人教训番了,云卿附耳对连衣吩咐了几句,连衣便高兴的将枢念带到了冷宫,枢念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云卿想他做的,他自是不会说二话,极是乖巧的跟连衣走。 “怎么?你还想替那小鬼出气?”徐祁烟脸上的神情,极为精彩,若是这样就能讨得她的欢心,他也不在乎自己身体缩小几倍。 云卿随意的拢了拢衣袍,朝着他轻轻一笑,“我想做的事情,不是表哥说几句,便会停下来的。”她说着,已是顾自朝冷宫走去。 徐祁烟在她身后的笑容,一时已经慢慢冷了下来,纪云卿,你当真是太过偏心,太过不公平,当初是叶倚琛,现在是枢念,到底什么时候,我徐祁烟也是你值得这么纵容这么温柔以对的,到底要什么时候? 冷宫里,一地的惨烈和血红,蒸腾向上盘旋的浓郁腥气,快要熏疼了人的双眼。 “六皇子,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六皇子,奴才再也不敢了,六皇子饶命,饶命啊……” 曾经将他踩在地底下还不觉消气想要再碾几下的人,如今都跪趴在他脚下,哭着喊着向他求饶,枢念的小脸却惨白不已,连连后退,柳昱一直都是好笑着看着这个传闻中一步登天的六皇子,眼中的光芒,复杂难解。 能够活到现在,这个六皇子枢念,是当真如他所见到的那般怯弱平凡,还是……另有玄机。 鲜血淋漓的手战栗着想要扯住枢念的锦袍,李嬷嬷仰起头,却只能费力的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饶,饶命……” 枢念被吓的一个踉跄,柳昱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了他,“六皇子,这个世上,可只有不断强大的人,才能活下去。” 锦袍衣摆上被李嬷嬷抓过的地方,五个血色的手指印像是狰狞笑开的花,生生要将他的一切吞噬,枢念喃喃的侧过头去,视线对上柳昱邪气的双眼,“强大……” 在这个世上,所有都是虚的,只有不断强大,才是真的! 多少年前,他不知是听谁说过的,那个人还用命告诉他,这个世上的人都太过可怕,连自己都会背叛自己,别的人,又如何能信?她是要他,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够了!”凄惨的尖叫声中,云卿的声音虽不大,却暂时压过了冷宫中的一切。 周遭有片刻的沉寂,随即更大更凄厉的尖叫,向着云卿爬去。 有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躺在她停下的地方,可她却若无其事的,只厌恶的瞥了眼被血溅脏了的鞋袜,她就站在满地血色中,朝着柳昱笑着看过去,“你要把他教坏吗?” “还真是,以为他是个孩子吗?”柳昱起身,朝着她邪气的一挑眉,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朝着她伸出手来,躺在掌心里的,是一捧牡丹花瓣,红艳的如同血的颜色。 他说,“云卿,你终于又出现在我面前了。” “那又怎样?”云卿站住不动,视线对上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微微一笑,“过来。” 枢念的身子不自觉的颤了颤,紧紧咬着牙,怯怯的朝云卿走去。 柳昱却亦跟着,在枢念之前,大步跨到了云卿面前,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将枢念的身体遮没。 “云卿我喜欢你。”他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邪邪的勾唇一笑,就半拥着她,给了她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跟我在一起吧。”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疏远 众人惊的目瞪口呆,就连那些不断呻吟着的人也在这刹那间停止了求饶。 枢念只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被生生撞了一下,缺了一个口,连日来的幸福宠溺似乎都要逃窜无踪,而十五年来的慌乱和不安也要跟着重新追随。 他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惊慌的瞪大了眼,想要看那个人的表情,只是他入眼的,也只有柳昱硬朗的后背。 云卿知道这个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可被他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告白,她却只能怔在那里。 柳昱蹙眉,“你不满意?嫌慢了?”他俊邪的脸上难得的浮现一抹羞涩,“你要是不介意,我……”他笑着将那捧牡丹花瓣捧到她的面前,眼中难得一见的真诚,“那么,嫁给我吧!” 枢念只觉得呼吸在这个时候,骤然停止,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慢慢的掐住他的咽喉,让他窒息。 心口处急促而又毫无章法的跳动,快要将他的耳朵震聋。 然后他便听到总对他温柔含笑的声音已经冰冷。 云卿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端宥史上最年轻却也最邪肆的尚书,吐出一个字来,“滚。” 柳昱脸上却没有尴尬,动作也越加大胆,索性将她拥的更紧了些,亲亲她的嘴角,“不要拒绝我,云卿!” 被泛着香味的花瓣砸了满脸,那殷红色的牡丹花瓣纷纷扬扬洒了柳昱满身满脸。 “滚!”这一次,谁都能听得出来,云卿是动了真怒。 “我哪里比不得那个叶倚琛!”他依旧笑的邪挑,只是眉眼间,多了些不自然的黯淡,“只因为当初他曾说过要你嫁他,你便……” “住口!”云卿被气得浑身发抖,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认定她纪云卿爱的人是叶倚琛,她到底哪里给他们这种错觉,真是可笑。 “云卿你!”柳昱慢慢笑了起来,“还是只有他,能让你气成这样,纵然不是本人。”他挥了挥手,“来人,将这些胆敢对六皇子不敬的人全都拖到蔽所。” 听到是蔽所,一旁已被打的不成样的太监宫娥们吓得魂不附体,那还不是死路一条,他们如今这个样子,如何在日晒雨淋下,还要做满整整五日的苦力,谁都能够想到,柳尚书这是被云卿郡主拒绝,拿他们出的气。只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柳昱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立刻执行。” 早有他带来的侍卫将这些人拖走,柳昱却是邪笑着凑近云卿,发间的一枚花瓣滑落,砸在她的颈间,他笑着伸手捻起,抬眸一瞥,“他回来了又如何,纪云卿,你该是我柳昱的。” 柳昱在她还未有动作前,大笑着离开,那样畅快的笑意中,却隐隐有些涩然。 “郡,郡主……”连衣有些害怕的看向云卿,在帝都,也只有柳尚书敢如此对待云卿,她实在是怕极了云卿发怒。 云卿却是不怒反笑,朝着眼神纯澈,显然似是怕极了的枢念微微折腰,轻笑着摸摸他的头,“他们都说我太宠你,怎么办好呢?” 枢念身子猛地一颤,如黑曜石般华溢的眸子死死看住了她,是因为柳昱口中的那个男人吗?是那个叫叶倚琛的男人?心头纠结成一片,他的眸子却还是如她所见的清明怯弱,他知道,云卿喜欢的,只是这样的枢念。 慢慢直起腰来,云卿轻轻丢下一句,“明日送他到学府和几位皇子一同上课。”便起身离开,冷宫中未干的血迹透着腥味,从没感觉难受的她,只觉得这刻胃中一阵翻滚,几乎要吐出来。 “郡主这次,真的生气了。”连衣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无意中发觉少年神色黯然,她也只能拍拍枢念的肩,“郡主不会不管你的,她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被撞见 眼前似是有一道暗色的光芒闪过,快的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种光,黑暗的让她忍不住心中一慌,下意识的往枢念看过去,见到的却还是那一个让人疼惜的少年。 连衣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轻叹一声,“说起来,叶将军比郡主要大那么几岁,可他却可以说是郡主养大的。”她说到这里,就已经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看着枢念,神色复杂。 “那位叶将军,是快要凯旋归国的叶倚琛叶大将军吗?”他仰着头问连衣,干净的眸子里,含着怯怯的水光,连衣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同叶倚琛一起回来的,还有云莲郡主,那两个纪云卿最疼的人,也是最伤她的人。 云卿郡主说过的话,从来都是当真的。 从冷宫回来后,枢念便觉得,纪云卿这个人,几乎要从他的生活里慢慢淡去,只留那么点斑驳的影子。 只是他想要那个人眼中有一个枢念,他想要那个人像以前那般宠他,所以她说要他去学府,他亦是努力的去学,努力的和那些他的兄弟,那些皇孙贵族打好关系,纵然他们背地里还是会整他,打他骂他,他也并无所谓。 毕竟他还住在水阁,虽然宫中有传言说是六皇子惹恼了云卿郡主,但连衣每日都送枢念上课还是叫人有些忌惮,不敢做出什么大的动作。然而他每日下学回来,身上还是或多或少的带点伤,连衣每次瞧了都觉心疼,想要告诉云卿,但都被枢念阻止。 二皇子的侍读是杜丞相的幼弟,经常会偷拿一些杜谦书房中的藏书进宫,几个人窝在一起偷偷的瞧。 那几个人几乎都是默契的将枢念排斥在外,他听他们在那边摇头晃脑的背《关雎》,听他们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他们念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又听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这帝都,哪个女子最美,谁是柔软无骨的美人…… 太傅在案上将戒尺敲的‘啪啪啪’作响,才让他们惊慌失措的坐好。 枢念无意中瞥见杜廉怀里有本书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精致焰纹长靴一勾,就将那本书勾了过来。 忽然间戒尺尖锐一响,太傅严肃的脸上,一道目光直直看过来,“六皇子,你来说说,刚才的题如何的解?” 枢念惊慌的站起身,大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传来几声哄笑,他的身体瑟瑟发着抖,“太,太傅,我……” 太傅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枢念老老实实的伸出手来,“啪……”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他细嫩的掌心,太傅先前也有罚过其他人,可那也只是做做样子,谁敢真的责罚皇子贵族,可对于枢念,他却无须顾忌。 对于眼前这个懦弱的只能任泪水在眼眶打转的六皇子,更没有多余的同情,上学府本是他的一个机会,他却用来勾那些诗词歌赋的书,对不起对他好的人,更加对不起的人,也还是他自己。 太傅也知道要一视同仁,可偏生对枢念不求上进心里窝火。先前几日他看到拼了命学的枢念还觉得孺子可教,对这个并不受宠的六皇子心底也多了一丝欣赏,可今时今刻,对枢念的好感尽数崩塌。 枢念也不叫喊,只是默默承受。掌心被打的红肿,连右手五根手指的指腹,也肿了好些起来。太傅终究不忍,只是,却还是罚他留下来做文章。 枢念做的认真又快,太傅找不出任何的毛病,况且连衣也已经到了学府外面,要接枢念回去,太傅不好太过于责难,只好挥挥手,放他回去。 听话的跟在连衣身后的少年,安静的像是个娃娃,只是在走了几步后,他怯怯的转过身来,对着太傅躬了躬身,小心翼翼问道,“太傅,执子之手,与之偕老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太傅愣了愣,捋着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本要斥他不学好,只是接触他眼里的恳求,不知怎么的就软了心,他只好淡淡道,“那意思就是说,握住了一个人的手,就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连衣讶异的转过身来,待想要细问时,太傅已经转身折返,而枢念,也只是轻细的皱起了眉,默默的走回了水阁。 日头虽已是偏西,云卿却还是嫌热的很,让人在水阁搬了个卧榻,便斜斜躺着看会书,只是看着看着,等到枢念和连衣回来时,她也早已疲累的睡了过去。 连衣轻轻的叹息,折返回去,去取风披过来替她盖上,免得她着凉。 枢念本该回到自己的屋,只是看着已有几日未见的云卿,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定住了般,不能动弹。 双腿像是被施了魔力般不能自主,他一步一步朝着云卿走过去。 ‘啪’她手中勉强夹着的书掉落在地,风吹着书页‘哗啦啦’作响。 书在其中一页停落下来,他的目光慢慢的一凝。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慢慢跪坐下来,他知道这是出自于《诗经》里的诗句,虽然对这一句是一知半解,可他却问过太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轻轻的伸出手去,让自己有些浮肿了的指腹,一点点和那个人柔软的指腹贴合起来,再慢慢的滑落,让两只手紧紧交扣在一起。 枢念深深呼吸,心纷繁跳着,几乎都要乱了节奏,偷眼看着云卿依然没有醒来,他微微闭着眼,任自己和她的手握在一起。 太傅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要握住一个人的手,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只要这个人不放开他的手,他愿意陪着她一辈子。 “呵,这是哪来的愣头子?莫不就是近日传遍的那个一步登了天的六皇子?”忽然有娇俏的笑声张扬的传来。旋即衣料的摩挲也跟着响了起来,不一时就到了他身后。 枢念吓得浑身一抖,他猛地抬头,一下撞进一双清明温和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