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前世毒杀1   乌云滚滚,深沉的夜幕仿佛被涂抹上了一层厚重的浓墨,遮住了月辉,连一丝丝冷光都没有透露出来。红墙金瓦,桂殿兰宫,刀光剑影……属于皇宫的肃穆庄严,金碧辉煌和一切丑恶虚华,都笼罩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顾昭平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终于踏上万春楼最高层的时候,身上的红衣已经被鲜血湿透,重逾千斤。楼顶烛光摇曳,身着黄袍的洪晟钧正站在栏杆处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昭平。   顾昭平佩环叮当,华服美裳,修长的左手握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不断滴着鲜血,一声一声宛如催命魔音。   “你来了。”洪晟钧的语气自然得就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赴约而来的挚友,优雅沉稳,温和善良。   “你要我嫁入高家的时候,就已经算好了要将顾高两家一网打尽,是吗?”顾昭平站在楼梯口,两两相望,明明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两三个天涯。   洪晟钧点头:“梁国公早有谋逆之心,罪证还是你密报给朕。”   顾昭平怒道:“那不过是欲加之罪,你答应过我从轻处罚。”   洪晟钧失笑:“谋逆乃是灭九门的大罪,怎么可能从轻处罚?更何况,梁国公现在是真的谋逆了。”   顾昭平嘶吼道:“那我父亲又何罪之有?他戎马半生,精忠报国,对你洪旻忠心耿耿!”   “康国公拥兵自重,功高震主。”洪晟钧的声音还是这般悦耳好听,闻之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冷血无情。   “哈哈,功高震主,哈哈哈……”顾昭平仰天狂笑,“我父亲的功勋有一半是我所立,你是不是想说,我也是非死不可?”   洪晟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不需要他说什么,顾昭平已然明白:“狡兔死,走狗烹……我不过是你的一条狗,所有的甜言蜜语,也不过是骗我为你卖命。洪晟钧,你真是沉得住气啊!十一年,一个谎言居然说了十一年。我居然还真信了你的鬼话。可你为什么不再沉住气一点,为什么要急着将这栋楼赐名‘万春’呢?你若再忍一忍,等到我为你除去梁国公你再和我翻脸,那不就没有今天梁国公逼宫的戏码了?”   洪晟钧摇头:“梁国公在京中兵力不足,若是没有你支持,是不敢真反的。况且,你不和梁国公一起反,我该用什么理由将康国公拉下水呢?”   顾昭平怒极反笑:“你是故意激怒我?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但是,要是今晚你死在了这里,你的一切计划就没有任何意义。”手中长剑一晃,顾昭平已经闪身到了洪晟钧身前,一出手就是杀招。   洪晟钧抽出腰间软剑匆忙应对,在顾昭平手下连一招都没有走过,就被挑落软剑。   顾昭平举剑指向洪晟钧面门,状若癫狂:“我顾昭平三岁离家习武,十三岁上阵杀敌,为你洪旻征战杀伐十六年,手下亡魂无数。这天下间,想要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死有余辜。可就算我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我这二十九年唯独不负你,不负你洪家大旻。你没资格要我的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死是为不忠。”洪晟钧看着眼前的寒剑,剑上血痕已经干涸,狰狞可怖。   顾昭平冷哼道:“笑话。没有我顾昭平,你能坐稳你的皇位?没有我父亲和姨父,洪敬才不过是个叫‘洪三’的市井无赖。而你,什么都不是!” 正文 第2章前世毒杀2   洪晟钧脸上温柔的面具终于龟裂,面露凶残:“住嘴!你居然敢直呼先皇名讳……”话音未落,突见眼前寒光一闪,头上束发金冠裂成了两块落在地上,丝绸般的黑发披散而下。洪晟钧脸色惨白,他还是低估了顾昭平的一身功夫,满身是伤身手却依然利落,锐不可当。猝不及防,顾昭平又是一剑挥来,眼见就要人头落地,便听到楼梯口一声尖叫传来——“平儿,救我!”   剑锋一偏,洪晟钧胸前一缕长发落地。   顾昭平转身看向楼梯口,身披霞帔,头戴凤冠的钟离春正被靳冲用刀架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走来。   “你要是敢伤害皇上,我就杀了你表姐。”靳冲要挟道。   顾昭平阴狠地看着他,说道:“她可是皇后,你敢伤她?”   靳冲说道:“皇上和皇后谁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我数三声,你要是不放下手中的剑,我就砍掉她一只胳膊。一,二……”   顾昭平瞪着他,缓缓弯腰将手中长剑放在地上,就在靳冲松了口气的时候,顾昭平探脚一勾一带,长剑飞起,刺入靳冲右肩,然后一个闪身,人已近在眼前。将靳冲踹下楼梯,把钟离春拉到自己身侧,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顾昭平冷笑看着滚下楼梯的靳冲,突然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并华丽又锋利的匕首齐根没入自己腹部,握着匕首的居然是钟离春的纤纤玉手。顾昭平一掌拍开钟离春,匕首也随着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顾昭平不敢置信地看向钟离春。   钟离春半躺在地上,一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因为你该死!你虽一介女流,却武艺超绝,功高盖世,更是与杨、顾两家沆瀣一气,权势滔天。你若不死,就是我大旻最大的隐患。”   顾昭平幽幽地说道:“就算我该死,我死之前也要先杀了你们陪葬!”气运丹田,顾昭平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撕开腹部衣物一看,伤口发黑,果然是匕首上喂了剧毒,毒气已经侵入五脏六腑。   钟离春心知她已是强弩之末,只消再拖延片刻,便能彻底解决这心腹大患:“顾昭平,你打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杀了我们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八年前你嫁入礼国公府,不到三年的时间礼公国府一家几十口非死即残,或是犯了事被流放?你真以为是你命硬克夫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们该死,你才嫁过去的?”   顾昭平已经出离愤怒:“这一切都是你们干的?”   钟离春说道:“能顺利解决他们,还多亏有你帮忙。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猜你一定想要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两嫁为人妻,却一直未能生育?有时就算是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小产?”钟离春顿了顿,见顾昭平的确有在听,继续说道,“你常年征战,经常受伤,皇上搜罗最好的伤药送至你府上。你积劳成疾,时常厌食,皇上钦命御膳房送去各种珍馐美味。顾昭平,你颇通医术,自然看得出那伤药都是极好的,膳食也是养身健体的,但你却不知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是好东西,但是有孕之人却是绝对碰不得的。长年累月,你的身体早已无法生孕。”   顾昭平明知她是为股乱她的心智,是为拖延时间,让她失血身亡,可她却没有办法不去听,不去问:“为什么?”   钟离春说道:“你天性心软,看上去骁勇善战,但其实每次都是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还会愿意为皇上效命吗?你的心思还会放在皇上的身上吗?况且,你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会不会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捧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你不可以有孩子。”   顾昭平已经无法压制体内的毒,七窍开始流血,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在死之前,她一定要解决了这两个畜生。   钟离春见她要动手,又说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放任你权倾天下多年,现在却对你动手了吗?因为现在我们找到新的人可以来代替你了。这个人你也很熟悉,那就是你最最疼爱的天雪小表妹。她和你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像啊!一样的天真无知,一样的容易被骗,一样的蠢!”   “你敢……”顾昭平一声嘶吼,毒气攻心,再无回天之术。 正文 第3章坠马重生   钟离春冷笑道:“我怎么不敢?你以为皇上还能任他们杨家只手遮天不成?”   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   顾昭平看向一直不出声的洪晟钧,他站在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一刻,顾昭平恨不得冲过去拉着他一同从这百尺高楼跳下去,但是,她却已经没有了力气。这辈子,她是没有办法手刃亲仇,但她至少还可以选择怎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放过天雪,我们之间的恩怨到了阴曹地府再慢慢算。你若敢动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等了许久,又或许才不过眨眼的功夫,那个人并没有说话,而顾昭平今生再也等不到他的回答。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这万春楼可不止百尺高,顾昭平仰面朝天倒下,坠楼的瞬间,抬眼远眺依然遥不可及的天际,可笑她居然也曾幻想可以摘到星星。   郊外的官道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在月光下,马身竟隐隐有银白的光在流淌。马上的少女鬓鬟散乱,面色潮红,一袭红衣如火,已经被汗水湿透,显然是策马狂奔已久。   突然,伴随一声凄厉的马嘶,白色骏马重重翻倒在地,红衣少女反应不及,随着骏马一头栽倒,半响没有动静,不知是生是死。   恍如沉睡了许久许久,堪堪才从不忍回顾的噩梦中惊醒一般,顾昭平缓缓睁开眼睛,往事如走马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旋,头疼欲裂。抬手一摸脖子,居然真的断了。顾昭平双手在脖子上摸索了一阵,找准位置猛一用力,便将摔断的脖子矫正回来。   耳边马嘶阵阵,顾昭平侧目一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虚弱地躺在地上,显然是劳累过度。好在已经有人给它划开了一道口子在放血,性命应该无碍。不过,这匹马倒是神骏非凡,和她送给天雪的照夜玉狮子有的一拼……   照夜玉狮子?   顾昭平猛然一惊,扑过去细细打量,这可不就是她送给杨天雪的照夜玉狮子,整个大旻仅此一匹。   为什么天雪的马会在这里?   “郡主,你醒了!太好了!你有没有事啊?”   顾昭平眼前一晃,一个身着绿衫,梳着双螺髻的少女扑过来跪在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沁儿?”   顾昭平一开口就愣住了,这不是她的声音,但这声音她却熟悉之极。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顾昭平伸出双手,只见十指纤纤如青葱,皮肤白皙吹弹可破,这绝对不是她那双满是厚茧的杀人的手。挽起袖子一看,右臂上一朵红色梅花状守宫砂触目惊心。   一瞬间宛如五雷轰顶,顾昭平只觉得一阵阵晕眩。   沁儿抽泣着说道:“叫你好好赶路,你偏不听。明明骑马就骑的不好,还一个人拼死的跑在前头,你知不知道,刚刚世子说你脖子摔断了,可吓死我了!”   顾昭平呆呆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急着赶路?”   沁儿说道:“你还问我,不是你说要去救顾家表小姐。你说你现在去了还有什么用?表小姐怕是已经,已经……”   顾昭平踉跄起身,举目望去,淡月寒星之下,一个锦袍少年被黑衣山贼包围,渐落下风,便对着沁儿说道:“你去帮世子,别让他伤着了。”   沁儿应了一声便投入打斗之中,顾昭平也不去管她。转身环顾四周,却见照夜玉狮子旁边横着一根绊马绳,细细一想,便全然明白。杨天雪虽然被她送去了京外避开风波,但是听闻她试图谋逆的消息,便急匆匆赶回京城,却不幸在路上遇到山贼。照夜玉狮子虽然是马中极品,但是也禁不住长时间奔波,疲惫之下着了绊马索的道儿,连累杨天雪坠马而亡,香消玉殒……而她居然抢了表妹的身体借尸还魂。   想到这一切的源头,顾昭平仰天悲鸣:“洪晟钧,钟离春,我和你们势不两立——”既然阎王爷都不敢收我,那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就不需要等到了阴曹地府再算。复仇心切,顾昭平跨上一边的枣红小马,挥鞭往京城方向疾奔而去。   “天雪,你做什么?赶紧给我停下来……” 正文 第4章鞭尸之苦   身后杨海寒的嘶喊传入耳中,顾昭平心中一痛,就连面对洪晟钧和钟离春的背叛陷害都不曾落下一滴眼泪的她,仅仅因为这样一句话,就止不住地掉眼泪。这眼泪,难道是天雪的吗?是天雪在哭吗?她不敢去想,她怕想多了,会陷入疯狂。   扬鞭策马赶到京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在城门口遇到守城的官兵,顾昭平一鞭子挥过去,无人敢上前拦阻。连过两重门,顾昭平绕开午门,直到东安门才拉住缰绳,翻身跳下已经气力不支跪到在地的马匹,站在远远围在宫门口的人群之外,看着悬挂在城门上一排尸首。挂在宫墙门上的每一具尸体,在生前都是劳苦功高的开国大臣,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却在一夜之间阴阳两地,曝尸宫墙。他们为了洪家的天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谁能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宫墙上最中间的位置,悬挂的是一具女尸,蓬头垢面,不着寸缕,身上新伤覆旧伤,竟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看到没有,挂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就是威名赫赫的女将军。”   “可惜了一代女中豪杰!”   “太惨了,一个奇女子居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杀孽太重,遭报应了!”   顾昭平一步步往宫门走去,身边的一切,像是都已经化为虚无,那么多的说话声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要做什么!还未走到宫门下,顾昭平腿一软,便瘫倒在人群之中。周围的声音,她听不见,周围的关切,她看不见,这一刻,她多希望整个天下就这样毁灭,从此再无爱恨,再无背叛与分离!   宫门口的禁卫已然认出这是周王府上的长宁郡主,慌忙找来两个女子将她搀扶起来,同时进宫禀报皇上。顾昭平推开来扶她的人,一步一步往宫门走去,没走几步,却再次跪倒在地,匍匐在地上的背影宛如承载着这人世间最深沉的悲痛。   很快,便有人从宫中抬了软轿出来,将顾昭平扶上轿子带进宫去,直到万春楼才又将她扶了出来。一直都安安静静任由他们摆布的顾昭平,迷茫的抬起头,在看清楚她身在何处时,在闻到怎么也无法掩盖的血腥气时,却突然发起了狂,推开架着她的两个宫女,站在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血迹的万春楼下,无声地颤抖着。就是在这里,就是在昨夜,风云变色,血流成河,这才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清理了干净,彷如昨夜的杀戮不过是南柯梦一场。   有太监从万春楼上下来,趾高气昂地高喊:“宣长宁郡主觐见——”   顾昭平一动不动,恍若未闻。两个宫女挪了过来,搀着她往万春楼上走去。顾昭平恍恍惚惚地上了顶楼,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那个身着黄袍,手执白子正在对弈的男人。只是以前温厚和善的男人,此时端坐在锦榻上,满面寒霜,眼神阴鸷,竟像是换了一个人。现在的他,看起来倒的确符合一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暴君形象。   还是这个人,还是这座楼,连打斗过得痕迹都看不到一丝一毫,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再次登楼,却已经是物是人非,死而复生。   顾昭平瞪着眼前的人,无知无觉地由着宫女拉着她跪下,叩头行礼。   洪晟钧放下棋子,尽量摆出和善的样子,安抚道:“朕知道,顾氏谋逆,你惊慌难受,但事已至此,这件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也不会牵连杨家。”说着便起身过来扶她。   顾昭平跪伏在地上,面目抽搐,赤红的双目带着滔天的恨意,盯着视线中穿着黄靴的脚,微微颤抖的手猛然从袖袋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银色软鞭劈手就抽了过去。洪晟钧面色一变,闪身后退,避了过去。他原本就森寒的面色更是变得铁青,喷火的双目瞪着眼前的少女,既惊且怒:“你这是要弑君吗?”顾昭平的回答是又一鞭子抽了过去,又快又狠,直攻要害。   旁边的宫女早就已经吓得懵住了,太监们高声喊着:“护驾,护驾……”   顾昭平一鞭接着一鞭,全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正文 第5章千金归来   禁卫军很快便涌上楼来,轻易就制住了疯狂中的少女,夺去了她手中的软鞭,压着她跪在了洪晟钧的面前。洪晟钧气得血气翻涌,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胸口上,将她踹得飞出丈余远。顾昭平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却还是狠狠地瞪着他。   洪晟钧再次被她的眼神激怒,走过去一脚踩在她的胸口上,狠狠用力:“你这个眼神和你姐姐还真是像,打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桀骜不驯,目空一切。”   顾昭平嘴角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双目也开始翻白,牙关颤抖,却还是死死支撑着不肯发出一丝丝示弱的呻吟。   洪晟钧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但你比起她,还差得远了!”说着,就准备收回脚。   顾昭平目中精光一闪,趁着他收力的一瞬间,双手扣住他的脚一拉将他拖倒在地,然后一个翻身坐到了他的身上,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一变化来得太快,周遭的禁卫太监宫女竟没有一个反应过来,连洪晟钧自己都惊住了,忘记了反抗。顾昭平杀心已动,因为太过用力爆出青筋,却突然觉得身体一轻,不受控制地被人架住了胳膊托了起来。回头一看,抓着自己的正是刚刚和洪晟钧对弈的少年。他一袭锦衣华服,双目炯炯,器宇轩昂。顾昭平认得,他是晋国公府上的三公子尧斯琰。   “放手。”顾昭平低吼道。   尧斯琰却一句话不说,架着她的胳膊朝着洪晟钧双双跪下,发出两声很响亮的“扑通”声。   身上压力骤失,洪晟钧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迅速从地上爬起。此时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狰狞”来形容了,指着顾昭平怒吼道:“来人,给朕将这个疯女人拖下去,凌迟处死!”   禁卫立马便上来拿人,尧斯琰慌忙压着顾昭平叩头道:“皇上请三思!长宁郡主是痛失亲人,神志不清才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并非有意犯上。还请皇上看在郡主年幼无知,周王赤胆忠诚,光琛世子为国捐躯的份上从轻发落。皇上,周王和周王妃可就只有这一个嫡女了,爱如性命,皇上要是处死了她,可不是要了他们二老的命了吗?”   洪晟钧气得发抖:“依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朕放过这个忤逆弑君的疯女人吗?”   尧斯琰慌忙道:“微臣不敢。微臣虽位卑愚钝,却一心为皇上,为大旻江山着想。皇上,就算长宁郡主有罪,皇上也理应交给宗人府审问定罪,给周王和天下人一个交代。不然,没有任何审讯,皇上便直接定了长宁郡主‘谋逆弑君’的重罪,这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杨氏一族恐怕是承受不起啊!皇上勤政爱民,天下归心,又何必留下一个不问青红皂白,暴虐嗜杀的恶名,让后人诟病呢?”   洪晟钧怒斥道:“放肆!杨天雪欺君犯上,有目共睹,还要审什么?”   尧斯琰急道:“皇上三思。处死一个长宁郡主事小,但若因此损伤皇家颜面可就不值得了!”   洪晟钧怔住,凝眉思索半响,说道:“那就依爱卿所言,先关去宗人府吧!”   尧斯琰压着顾昭平再次叩头道:“谢皇上开恩!”   顾昭平一再被尧斯琰压着脑袋叩头,却倔强地死死地瞪着洪晟钧,目光半刻都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洪晟钧被她看得脊背发毛,呵斥道:“还不拉下去。”   “是。”   顾昭平被两个禁卫从万春楼拖下来扔进牢房,丢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天底下的牢房都没有什么差别,不管里面关的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阴森昏暗,潮湿凄凉,离死亡是那么的近,离自由是那么的远。今日是中秋,外面依然是温暖如春,喜气洋洋,但这深深牢房中却阴寒刺骨,宛如人间地狱。顾昭平趴在地上,冷得直颤抖,旁边虽然垫着床破被字,她却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爬过去。   但寒冷也让顾昭平身上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血液冷下了来,脑子恢复了清明。 正文 第6章龌蹉毒局   顾昭平不是个鲁莽冲动的人。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便能上阵杀敌,千里救父,十六年的军旅生涯更是让她的性格坚如磐石,稳如泰山。若说心头还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那便是因为那里曾经藏着一个温柔可爱的孩子。还记得十六年前,第一次见到洪晟钧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年纪小小却聪明过人,异常懂事,竟然还会安慰她。时过境迁,当年她拼了命地守护着的天真善良的孩子,如今竟变成了多疑残暴的君王,让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回想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对于外界来说或许不过是平平常常,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对于皇宫中的贵人们来说也不过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又被迅速镇压的叛乱,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可对于她来说,却是日月变色,沧海桑田。适才怒火焚身之下,冲动行事却告失败,她自己的生死且不论,她担心的是杨氏一族。正如尧斯琰所说,如果她真的被定了“谋逆弑君”的重罪,那便是株连九族。   忧思过甚,浑浑噩噩中,顾昭平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顾昭平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是感觉在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人在不停地叫着天雪的名字,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现在自己是顶着杨天雪的身份重新活在这个人世。脑中闪过千百种念头,顾昭平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已经恢复了镇定。她还是身处牢中,只是本该凄清的牢房中此时却站了不少人。顾昭平侧头看着抱着自己哭得稀里哗啦,快要断气的冯玮,扯出一抹笑,安慰道:“我没死,不要哭!”   闻言,冯玮扑过来抱着她的脖子,哭得更凶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要是真死了,你叫娘怎么办啊?”   顾昭平将到了嘴边的一声“姨母”硬生生咽了下去:“母亲,不要哭,我不会死的!”   杨景升站在牢门边,目光是责备中透着慈爱:“你这死丫头,你是不吓死我和你娘就不甘心吗?”   杨海寒也说道:“叫你不要冲动,你偏不听。你这又是坠马又是弑君的,别说父亲和母亲,连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沁儿则是跪在一边,一声不吭,却将一双眼睛都哭得只能看到两条缝隙。   牢房外,尧斯琰在狱官亦步亦趋的陪同下,款步走过来掩唇轻咳几声,说道:“各位,现在可不是团圆欢聚的时候!郡主,王爷王妃请动了太后为郡主说情,皇上已经下了恩旨,对郡主的罪责不予追究了。还请郡主进宫去向皇上谢恩吧!”   冯玮慌忙起身:“对对,沁儿,快将郡主扶起来,我们进宫去。”   沁儿答应了一声,连忙将顾昭平扶了起来。   尧斯琰拦在门口笑道:“在这之前,可否容下官和郡主说几句话?”   顾昭平抬眸看向他,冷冷道:“说。”   尧斯琰说道:“郡主,你虽年幼,有些道理现在还难以明白。但你要知道,你若犯了事,却并不会因为你年幼而得到宽恕,更不会因为你年幼而不牵连你的家人。你个人荣辱生死你可以不在乎,但你若再冲动行事,搭上的便是杨氏满门。郡主可想清楚了?”   顾昭平目光一痛,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目光说道:“多谢提醒。今日恩情,他日定当涌泉相报。”说完,便示意沁儿扶着自己走出去。   尧斯琰欠身为礼,含笑坦然受之。   杨景升走在最后,对着尧斯琰拱手作揖道:“尧大人搭救小女的大恩大德,老夫铭记在心。日后尧大人若是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老夫定当尽心竭力,已报今日之恩。”   尧斯琰连忙回礼道:“王爷客气了,郡主年少一冲动,事发之时下官恰好在场,若是见死不救,下官于心难安。只是,郡主伤势颇重,又在这阴冷潮湿的牢房中关了两个时辰,回去后须得好好调养,切莫落下了病根。”   昭武殿。 正文 第7章龙榻上   洪晟钧端坐在龙榻上,看着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的顾昭平,和跪在她身旁的杨景升夫妇,目光阴郁,良久无言。直到被身旁的太监总管刘泙轻推了一把,示意他看向左手边的太后,这才瞧见林太后也是面色不善地瞪着自己,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叔,你与先皇乃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是朕的皇叔,长宁也是朕的妹妹,一家人之间原本就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是今日长宁也实在是太过放肆,若非尧爱卿,朕就真被她掐死了也不一定。不过,所幸朕并无大碍,长宁也算是没有酿成大祸,朕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了。不过,当时盛怒之下,出手教训了长宁一番,还望皇叔不要介怀。”   杨景升叩头道:“老臣叩谢圣恩。小女不肖,自幼就被骄纵坏了,能得皇上亲自教导,是她的福分,日后定当时时铭记在心,不敢再有丝毫忤逆不逊之举。”   洪晟钧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皇叔向来是个明理的人,世子也被教导得很好,日后朕少不得要倚重他。只是长宁毕竟是个女儿家,虽然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但也不能太骄纵了。她又是郡主之尊,若言行有失,伤及的还是皇室的颜面,皇叔可得好好管教管教才是。”   杨景升说道:“老臣谨遵圣命。”   洪晟钧说道:“好了,都平身吧!”   “谢皇上……”   顾昭平伤上加伤跪伏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靠冯玮搀扶着。太后心疼地说道:“皇儿,长宁伤成这样了,赶紧召御医给她疗伤啊!皇弟,弟妹,今日是中秋,再过两个时辰就是宫宴了,不如就让长宁去哀家的宫里,也省得一来一回的。”   杨景升作揖道:“多谢太后关心,只是长宁身体不便,恐怕是不能参加宫宴了,请准许老臣即刻带她回府疗伤!待安置好长宁,老臣和贱内再进宫来赴宴。”   林太后忙说道:“这样也好。皇儿,你派御医去周王府给长宁疗伤,这药材什么的都要挑最好的。人可是你伤的,要是医不好,哀家可跟你没完!”   洪晟钧无奈道:“儿子定会将最好的御医派过去。母后可满意?”   林太后点头道:“甚好。”   “臣等告退!”   待他们离开后,洪晟钧说道:“差不多是午膳时间了,儿子陪母后用午膳吧!”   林太后说道:“罢了!你要是有这个孝心,就少叫哀家操点心。你要巩固皇权哀家管不了你,但你要是将朝中文武大臣都杀光了,谁来帮你治理天下?尤其是周王,哀家可以性命担保,他对大旻绝无半点不臣之心。好了,今日十五,哀家是吃素斋的,就不用你陪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儿子恭送母后。”   黑云压城数日,积了多时的雨倾泻而下,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伴着丝丝沁凉的冷风,下得人心里也是凄凄惨惨戚戚的。   屋外的雨敲打着头顶上琉璃碧瓦,叮咚作响,就像是伤心人的眼泪落在心尖上,声声泣血。顾昭平倚在挑廊栏杆处,目光幽远地透过雨帘看向夜幕中皇宫的方向,身上的衣裳被飘进来的细雨沾湿了大半也浑然未觉。今日是中秋团圆夜,纵然大雨瓢泼,纵然才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却依然是四处歌舞升平,欢声阵阵,独留她一人愤恨悲痛着缅怀亡人。顾昭平回想着自己这一生,她虽杀人无数,却从来只为天下太平,江山安定,从不为一己之私,最终还是成王败寇落下个乱臣贼子的骂名,不由冷笑出声。 正文 第8章缠绵   顾昭平被关在牢中的这两个时辰,外面风云变色,惊险重重。这些事都和她有关,或者说是和她的前世有关。在她被关进宗人府大牢不久,庆王洪晟铭便单骑回到了京城。没有旨意便擅自离开封地本就是重罪,洪晟铭还当众取下挂在宫墙上顾昭平的尸身,打伤禁卫,洪晟钧下令捉拿他,他仍是抗旨不尊,出言不逊。原本洪晟钧一怒之下是要削去他的爵位,将他贬为庶人的,最后还是太后求情,只是打了他二十板子,罚俸三年,即刻遣回了封地。洪晟铭和洪晟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顾昭平看着长大的。洪晟铭没有他兄长的城府和心机,他真诚坦荡,冲动易怒,是个既惹人爱又惹人烦的好孩子。顾昭平记得,他曾不止一次嚷嚷着要娶她。   洪晟铭离京,顾昭平的尸身便顺理成章地由在场的尧斯琰处理。他顺水推舟的向洪晟钧求情,说是中秋佳节,宫墙上挂着尸首不吉利,便连同其人也一同葬了。虽然没有葬礼就草草掩埋,但好歹有碑有墓有个葬身之地,不至于曝尸荒野或是喂了狗。顾昭平冷笑,这个尧斯琰也当真是占尽了便宜,不过是几句话,便卖了她和庆王一个天大的人情,还博了个好名声。不过,过慧易夭,正如过刚易折,才气外露也并非好事。经此一事,洪晟钧那个杯弓蛇影又嫉贤妒能的性格,只怕是容不下他了。   又是一股风吹来,雨随风飘了进来,顾昭平只觉得寒气袭人,伸手拉拢衣襟,才发现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正打算起身回房,就听到沁儿一声惊呼扑了过来,一副吓得连魂都没有了的样子。顾昭平由着她一边唠叨一边扶着自己走进屋,换下了湿掉的衣裳,又被灌了一碗苦到舌头都麻了的汤药,才钻进暖和的衾被里。   沁儿给她盖上被子,放下床幔,点上了宁神香,只留了一盏小灯,就从自己的小隔间里面抱了衾被出来铺在床下,和衣而卧。   一夜无话,第二日顾昭平是被沁儿叫醒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叫她喝药。   用了早膳喝完药,顾昭平吩咐沁儿去请尧斯琰来府上。然后才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沐浴焚香,等到头发干了已经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换了身素白宽袖对襟襦裙,腰系翡翠色宫绦,外罩素白广袖曳地披衫,及腰秀发盘了个垂鬟分肖髻,一般分股结鬟于顶,一半用翡翠色丝带束结肖尾垂于右肩,发髻间插着几支白色珠花和一只翡翠步摇,没有其他坠饰,清雅大方,翩然出尘。整装完毕走出府门,便见尧斯琰正骑着马缓辔而来。   尧斯琰少年即有才名,三岁能识字,七岁能赋诗,年仅二十四便成为了大旻第一个三元及第者,授职翰林院修撰,被誉为“第一才子”,和“第一风流公子”李澜清,“第一美男子”苏灵均并称“大旻三子”,名满天下。以前,顾昭平倒也挺洪晟钧提及过此人,似乎对他颇有不满之词。顾昭平是个护短的人,以前听洪晟钧骂他恃才傲物,便觉得他分外讨厌,此时没了成见,看他骑着高头大马,锦衣飞扬,却觉得他气宇轩昂,品貌非凡。   尧斯琰见顾昭平立于周王府门前,连忙翻身下马,疾步走来,作揖道:“在下来迟,让郡主久等了!”   顾昭平开门见山:“多谢尧大人埋葬我表姐和诸位先贤的尸骨。我要去祭拜他们,还请尧大人带路。”   尧斯琰眼眸一闪,笑道:“在下埋葬的是逼宫谋逆的罪臣,不是什么贤德之人,郡主可别弄错了。以免被有心人听去,祸及贵府。”   顾昭平腻烦他的愚忠,冷冷道:“你只管带路就是,祸害不到你。”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看她僵直的背影,似乎怒火正旺,尧斯琰无奈的苦笑摇头,也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   一路颠簸,顾昭平被晃得难受,等到马车终于停下来之后,掀开帘子环顾四周却不见一座坟茔,只有青山郁郁,延绵数里,绿水粼粼,蜿蜒曲折,尧斯琰一袭锦衣临湖而立,衣袂飞扬如玉树临风。顾昭平立马便冷下了脸:“我是叫你带路去祭拜亡人,不是陪你来游山玩水的。” 正文 第9章什么意思   尧斯琰说道:“这湖泊就是顾将军的坟茔。至于其他几位前辈的尸骨,我埋在了他处。郡主祭奠顾将军便好,其他人就不必了吧!”   顾昭平踩着小凳,扶着沁儿的手下了马车,走到尧斯琰面前问道:“你什么意思?”   尧斯琰笑道:“顾将军和皇上毕竟曾有过一段私情,如今顾将军身死,有人祭拜她,说不定皇上心里还会欣慰,所以当时庆王取下顾将军尸身时皇上虽然震怒,却并没有真的将他怎样。而其他人在皇上的心中仅仅是逼宫谋反的逆犯而已,如果有谁敢去祭拜,便极可能被视为同党。郡主和顾将军姐妹情深,郡主若是顾念旧情,每逢清明和她的忌日来看看便是。不要再管其他,以免引火烧身。在下也是为了郡主,为了周王府着想,还请郡主顾全大局。”   顾昭平走到湖边,目光变得悠远:“为什么想到将她水葬?”   尧斯琰说道:“若是将顾将军与其他人葬在一处,日后郡主或是庆王想要祭奠顾将军恐有不便,若是另寻他处埋葬又太过刻意。思及顾将军生前杀孽太重,倒不如让她回归山水之间,洗尽她一身血腥,愿她来世好清清白白做人。郡主放心,在下并未随意将顾将军的尸身抛进湖中,而是命人将顾将军的身子梳洗干净了,又换上了不染纤尘的白衣,才放在竹筏上的。竹筏上面还铺上了鲜花。”   顾昭平眼圈一红,说道:“这个主意倒是很妙。”的确是很妙,若她真是杨天雪肯定会对他感激涕零。可现在她却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她要拜祭的是她的父母亲,是她的同袍旧友,不是她自己。   尧斯琰忙摆手道:“在下可不敢邀功,这是澜清兄的主意。”   顾昭平回神,神色莫测道:“李澜清?听闻他是个风流纨绔,不像是能够想出来这种主意的人。”   尧斯琰若有深意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郡主若是有意,在下可为两位引荐。相信见面之后,郡主会对他改观。”   顾昭平点点头道:“好,你带我去见他!”   尧斯琰怔住:“现在?”   “现在。”顾昭平回身上马车,根本就不给回绝的机会。   尧斯琰为难道:“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顾昭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既然是‘第一风流公子’,哪里风流他就在哪里。至于哪里是风流地,你应该比我清楚。”   说到烟花杨柳之地,当以江南为甚。自四年前,京城中也有了一处地方恰似江南胜景。此处名曰“潇湘水榭”,倒也不是寻常的秦楼楚馆。这不寻常之处,除这里的女子当真是卖艺不卖身,个个才貌双绝之外,潇湘水榭每日申时开门,亥时关门,绝不留客过夜。来此处的恩客也多是文人墨客,风流雅士,并不像其他地方一般乌烟瘴气,是个难得的风雅之所。   潇湘水榭,顾名思义,临水而建,清幽雅致。亭台楼阁掩映在山水林木间,犹抱琵琶半遮面。及至近旁,便闻得琴音缭绕,歌声绵绵,恍然一回头竟觉得身处在仙境一般。顾昭平三岁离家奔赴江南习武十年之久,对江南景色是再熟悉不过,身处其间,连她都不禁恍惚了,恍如回到了少年时代。   尧斯琰走在前侧引路,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这潇湘水榭共有七位绝代佳人,号称‘七仙女’。其中又以澜清兄的红颜知己,“池窗”的凉烟艳冠群芳,名气最大,在京城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只管去池窗,准能逮着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池窗的门外。两个绿衣小婢笑容满满地拦在门口,尧斯琰给足了银子,她们才肯放行。   走进池窗,绕过围了一圈的文人墨客,触目所见就是小桥流水。粼粼水池上,红莲碧荷迎风摇曳,带着雨露的莲花宛如娇羞的少女向着石拱桥上的白衣男子含笑招手。莲叶莲花间,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席地而坐,气度雍容,墨黑长发如丝绸一般倾泻而下,迎风飞扬,十指修长有力,丰润白皙,若行云流水般抚弄琴弦,一举一动尽显名士风流,连顾昭平都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风华绝代的男子! 正文 第10章利用   白衣男子的身后,是身着羽衣霓裳,随着琴音既歌且舞的妙曼女子:“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歌声绵绵,绕梁三日,舞姿翩翩,妙曼无双。怪不得这些人愿意为她过千难万阻,一掷千金,真是个天下无双的妙人儿。只是纵得天下人爱慕,她却全然不在乎,只一心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顾昭平不禁想起自己曾为洪晟钧所做一切蠢事,又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这世间最痴最傻的人。   “他就是李澜清?”顾昭平虽然是问尧斯琰,但用的却是非常肯定的语气。   尧斯琰点头道:“对,这就是让千万少女‘不愿千黄金,愿得李郎心’的陌上三郎李澜清。”   顾昭平冷哼一声,细细打量李澜清,竟觉得他和少年时期的洪晟钧很像,一样的温文和善,清雅脱俗,不过比起洪晟钧,他却更多了几分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少了几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国忧民的深沉。恰巧李澜清也侧目看了过来,一双黑眸干净的如同一泓清泉,真诚温和却又探不到底,顾昭平霎时间看呆了,忘了眨眼。李澜清见状轻笑出声,顾昭顿时平面红耳赤,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容更深。   一曲歌毕,李澜清抱着琴站起身来,旁边的凉烟轻移莲步,走到他身侧接过琴,他便随手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笑着走过来,对着顾昭平笑道:“想不到长宁郡主也有此雅兴,来这风月之地赏玩。”   不习惯有人用这种戏谑的态度和自己说话,顾昭平皱着眉头没有回应他。   尧斯琰打圆场道:“郡主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将顾将军葬在山水间,便等不及要来见见你,我便引着她来了。”   李澜清说道:“原来如此,看郡主像是有话和我说,不如去里面坐坐?”   顾昭平淡淡然道:“好。”   “请。”李澜清在前面带路。   顾昭平见尧斯琰也要跟来,便说道:“我们要说的话你不会有兴趣听,不如在这里看美人跳舞吧!”   尧斯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大笑道:“这也好,看凉烟跳舞的确比听你们谈话有趣。”   顾昭平随着李澜清走到池窗的一处阁楼上,只见四面通风,皆是不同景致,四处也没个藏身的地方,一看便知道绝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冷哼道:“这里倒的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也不知道在这里曾经谈成了多少笔见不得人的买卖。”   正在沏茶的李澜清闻言微微一愣,轻笑道:“郡主何出此言?”   顾昭平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引我来此,就直接说你的目的吧!”   李澜清失笑道:“郡主可把我说糊涂了。”   顾昭平嗤笑道:“谁都知道这潇湘水榭是二十年前名扬天下的江南名妓云飘飘的产业,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云飘飘是你的人?又是不是只有我知道你和尧斯琰早就暗中勾结?”   李澜清沏茶的手一顿,目中杀机一闪而过,快得像是不曾有过,但顾昭平却还是看清楚了。李澜清迅速恢复镇定,沏了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传闻顾将军一手创建的‘暗卫’无孔不入,无事不晓,今日方得知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与云飘飘认识不假,我与尧斯琰关系密切也是真,可这有什么不对吗?郡主所说的,是我引你来此的,此话又作何解?”   顾昭平被他问得一怔。数月前,她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说这个李澜清行事诡异,但那时她正征战在外,没有闲情管这些小事。她收兵回京后,便将号令暗卫的暗令交给洪晟钧,没想到暗令一到手,洪晟钧便翻脸不认人,直到逼得她起兵造反。所以有关李澜清的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可如果就凭这个说他图谋不轨,也太过牵强。   李澜清见她半响不出声,便笑道:“听斯琰兄说,郡主是为了顾将军之事而来。莫非郡主是觉得我给斯琰兄出了个主意,就算准了郡主一定会来见我?”   顾昭平沉下脸色说道:“难道不是吗?你既有意施恩于我,那就说出你的目的。我虽然痛恨玩弄心计之人,但也是恩怨分明,不想欠你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