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祥兴二年,崖山一败,十万宋军投海殉难,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最终被逼得投海自尽,情状之惨烈,心境之凄凉,实难用言语喻之。望着日暮江岸尽头滴血的斜阳,耳畔间不由响起了前朝诗圣杜甫的那一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自这一刻起,南宋皇朝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断了,中华民族的命运彻彻底底沦丧在了异族手中?   但是,海内外南宋遗民的华夏之梦却还没有醒,各地接踵掀起了抗元复宋之烈火。其中尤以白衣舍领导的教众起义声势最猛,他们以“万乘”为最新年号,一时在江西两湖一带的绿林纷纷相应,竟在转瞬间聚众达到数万。   却说这白衣舍又名白莲宗,乃是宋高僧慈照上人所创,究其源流乃是释教净土宗的一个分支,却又融入了西域摩尼教的特性,两宋以来影响甚广。教内中人不分缁素道俗,只要以弥勒为核心信仰便可收容,因此教众的成份可谓复杂深广之极。   而这次起义最大的焦点,却得说是这白衣舍的首领,号称“弥勒下生”的圣人,再度显圣的神迹之事。   这白衣舍的起义并非只有一次,早在三年前,白衣舍首领便曾已在都昌城掀起过一次规模盛大的武装占领,可惜身中元军暗算不幸被捉,最终他被处以残酷的凌迟极刑,壮烈牺牲。临死前他曾有言三年后定当卷土重来。那一日数百里之内的白衣教众及平民百姓皆亲眼目睹,不少人为其悲呼落泪。   但是谁也没料到白衣舍再度揭竿而起,这登高一呼之人,居然真是三年前的那位被处死的故人。   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虽然,谁也不知道这位号称“弥勒下生”的圣人,是如何做到“死而复生”的显圣的,但是,他的行为却唤醒了更多的信众,已至故土各地的信众纷纷揭竿而起。   秉承着他那一句“只要起义便可到达白莲净土”的号召,道众们的忘死之心彻底被激发而出了。在不断攻城略地之下,他们与当地的元军展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殊死决战,已至到了后期天枰竟首度出现了逆倾,大量不可一世的蒙古官兵竟被白衣舍教众打得一溃百里,一时间大震南宋遗民之士气,严重威胁了元朝在江南旧地的统治。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刚刚定都大都的元世祖忽必烈,为了尽快稳住民心巩固皇权。他竟派出了号称世界第一等禁军的怯薛宿卫。欲图用他们的铁蹄,将这个垂死挣扎的梦踏成粉碎……   乱世。   何为乱世?   有人说这个词更像一种心境,当一个人的心在忧国忧民时,可说他的心正处于“乱世”之中。因而,作为一个强者应当通过“革命”之手段去战胜这种乱世心境。从而升华到更高一层的彼岸,亦谓之平静。   所以,平静才是这些叱姹风云的强者的最终归宿。而平静更是千万万普通黎民百姓的终极渴望。因为,对于大多数普普通通的百姓而言,无论外面的世界是宋朝还是元朝,无论他们的身份是天朝子民还是亡国之奴,他们的生活依旧是一日三餐粥饭米面,只有这些看似平常的行为才能让他们一代代地延续下去,只有这些平静的生活才是他们抓得住的真实? 正文 第1章 入炼狱   武陵源天门山麓,有一个名为双霞的古村。作为东晋陶潜时所指的世外桃源之地,地处偏隐,加之被一大片荆棘雨林包围,因而幸运地使它避过了多次战火,奇迹般的遗存下来。   它依山而建,青黑的屋瓦错落有致,老旧得白墙层层叠叠,在山岚的掩映下,美得犹如一幅抒情的画卷。它傍水而立,古老的木水车悠悠的转动着,发出的支哑声,如同一个老人在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岁月的沧桑。而它这里的人们则在这山水的秀色中沿着一种既定的仪轨,维系着那种自给自足的平静生活。   直至今日,这种平静终于被到来得不速之客打破了。   来者十数人,为首一名年过五旬的喇嘛,面若重枣,貌如刀刻,头戴一定奇特的平顶竹笠,一袭血红的袍子缠在轻甲上面,看上去不伦不类,却又隐隐含着煞气。而他身后跟随的人除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汉人之外,尽皆是蒙古宿卫打扮,各个身强力壮背跨弯刀,只不过他们不戴蒙古番帽反而系着唐式幞头,看上去又使得异族的凶蛮之上增了一些高贵气息,这些人的腰间都配着镶嵌宝石的华美弯刀,短弓和暗器囊。那个状若头目的蒙古人甚至还配有一种类似机关弩的短兵,只不过没有弩把和弦,甚至连放弩的机括凹槽也改成了圆筒型。看上去让人不觉生畏,这些人所散发出的气息无一不是凶悍危险,尤其他们骑的那些纯种蒙古马的马鬃上,甚至还带着仍未褪去的血腥气。   村长和众村人见状凝视了好久,也没敢发出一声。直至听那为首的喇嘛先开了口,他也不下马,只是操着一口生涩的汉语道:“老人家,你们莫怕,我们并非马贼不是来抢东西,只是因为寻人才路过此地。不知你们是否见过他?”   说着喇嘛张开一幅画像,只见上面栩栩如生地绘着一个汉人,只见画上的他不过三十初头的年纪,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剑眉朗目,英挺的鼻子下一张薄薄的嘴,虽然画上他的神色略显颓败,但怎么看都是一个堂堂的俊郎君。只见落款写着“杜可用”三个大字。还有一连串的蒙文。   “此人乃是一个大歼大恶之徒,专门干一些扰乱我朝社会安定,杀人越祸的坏事,如果他恰好被乡亲们收留了,还请将他交出来,本座定然重重有赏。”   见众村人的一脸迷茫色,喇嘛一招手,身后的蒙古宿卫抬出一个宝箱来,打开箱盖,里面果然金光四溢,装满了财宝金银。   那一瞬,村民的眼中果然现出了异色,虽然只有一瞬,喇嘛却提高嗓音道:“怎么样,只要透露一点那个人的消息,就允许单手在箱子里抓一把!”   说着喇嘛照样抓了一把珠宝在村人面前晃了又晃。   可惜,还不待那些村人再有进一步反应,村长却一抱拳深深揖礼道:“贵客的心意,我等心领了。那画中之人,我等实在没有见过,如果遇到定然通报诸位贵客。至于那些黄白之物,我等都是些山野愚民,连现在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实在无福消受。如果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嫌弃,请吃一腕我村自酿的米酒,解解渴吧!说着他亲自将一大碗米酒双手呈给了喇嘛。”   “当真没见过么?”   喇嘛的神色显得有些失望。攥着财宝的手也握成了拳头。他随意地转头望向身后的白衣男人。那白衣汉人立刻点了点头道:他逃得就是这个方向不会有错。   喇嘛终于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道:“老人家,你难道不知出家人不可饮酒么?”   这句话听似一问,却不消让村长拟议一念,喇嘛身后的一名蒙古宿卫已突然抽出了弯刀朝那碗酒疾斩而下。   “刷”!青光乍闪,那枚陶瓷腕被平均地断开为二,就在那酒水分溅之半空之时,一道笔直的血痕已沿着老村长的脸齐齐斩到了他的肚脐位置。   扑的一声,血光大作,老村长甚至连叫喊也未发出,就被那一刀活劈成了两半,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一刻,所有村众皆讶异了,竟然呆立当场全凝成了雕塑。应该说这种突变,让他们这些习惯了慢节奏的人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而为首的喇嘛却连眼睛也没眨上一下,便冷冷道:“借用你们汉人的一句谚语,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有谁知道那个乱党的消息,速速道来!”   哪知此言一出,顿时有个身材比男人还高一头的女人站了出来,此人正是曾被村长收留的寡妇“傻阿嫂”。叫她这个外号,正是因为她平素快人快语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几乎近乎于傻。   此刻她强自出头,村民顿时大惊,可惜众人根本不及阻拦,她已指着喇嘛的鼻子破口怒骂道:“你们这帮鞑子是不是禽兽生出来的野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啊?!村长大人好心给你敬酒,乃是因为你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你们不喝也就罢了,凭什么动手杀?”   可惜,傻阿嫂说得太多了,那个“杀人”的“人”字出口之时,她的脑袋已飞到了半空,蒙古宿卫收刀的一刻,高大的傻阿嫂双腿一软已跪倒在了喇嘛的面前。村众们彻底惊呆了。眼睁睁看着傻阿嫂的脑袋一直滚到了停止。正好落在了一个小孩的脚下。   哇的一声,孩子顿时吓得放声大哭,可就在他张嘴的瞬间,一柄飞刀早已经穿过了这孩子的口腔?   那一刻,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引得整个村子的村众们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惨叫。慌不择路地朝着村子的四处奔逃而去。因为他们的承受力已彻底超出了心理的极限,沦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   人心便是如此,当莫大的恐惧袭来之时,他们看到了一切都会变成炼狱。可是,当村人们正在自己创造出来的炼狱中挣扎之时,空气中弥漫的不安气氛却让喇嘛和他手下的心更加沸腾了。他们也不急于出手,反而如同猎人般望着这些身心沦丧的“猎物”,有条不紊地点燃了一根根火把,搭上了一支支火箭,那一刻,喇嘛恶狠狠地拧笑了起来:“为了那个乱贼,十二云都赤已一路屠村二十,再加上你们这个村也不多!谁让你们不知道他的下落,要怪就怪那个姓杜的贼人吧,哈哈哈!” 正文 第2章 小乐天   轰的一声。   火箭终于点燃了房屋,那些历经千年的木粱木柱,刹那间已沐浴在烈焰当中,为“炼狱”的场面“增色”不少。   一场“猎杀盛宴”开始了,亦或说这些号称云都赤的蒙古人,瞬间找回了在莽原上追撵羚羊时的原始冲动。他们呼喊着狂野的号子,纵马如风,肆意穿插在横街竖巷内,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道优美而又血腥的弧线,将一颗颗头颅收割为他们的战利品,彼此用来攀比炫耀。   双霞村虽称之为村,却是个较大的村寨。这么大的地方竟在瞬间被十来个云都赤宿卫围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尤其他们还分出一大半的人在外围专门纵火和拦截,仅有五六个人杀进了村。但是对于村里百余颗沦丧于炼狱的心来讲,却觉得追赶他们的,分明是五六万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那一刻,绝望的救命声和挣扎的嘶吼声,似已渗透到了村寨的每一个角落。如同“炼狱”已将他们的心吞噬到了一丝不剩的地步。已至他们在被猎杀之前就已堕落成了死灵魂。   然而,凡事并非绝对,当整个村子沿着火势从外围朝中央沦陷入深渊时,有一个人的心却在拼命地挣扎,甚至欲图冲破这种令人窒息的魔障。   就在村子中央的粱氏祖师祠堂内,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青衫少年正背着手靠在一根柱子上,上下反复做着蹲起的动作,欲图借住摩擦力,搓开绑住他手腕的麻绳。随着外面的惨叫声越来越近,他的动作快到了极限。   这个孩子名唤梁无忧,小字乐天。乃是村子里最有名的捣蛋鬼。   说起姓粱,却并非是他最初的姓。因为那时,他的父母皆因一次战乱的波及而双双不知所终,事后,是老村长在死人堆拾荒时,听到了婴儿的声音,动了恻隐之心方才把他救回了村中。   记事之后,村长曾告诉他,在他的襁褓里曾写着“无忧”两个血字,想来是他亲生父母临走前特意起得名字,也是给他的最后祝愿吧,因而村长便为他取名为梁无忧,至于乐天的小名,却是老村长自己的主意,那时,村长第一眼见到这个躺在死人堆里的婴儿时立即惊呆了,因为这个小家伙一不哭二不害怕,竟嘟嘟着小脸,朝着天上的太阳憨憨地发笑。村长这才明白适才婴儿发出了竟然是笑声!   那一刻的深刻印象让村长以为是吉兆,因而脑袋里顿时浮现出这“乐天”二字。   小乐天进入双霞村的最初,可说是他童年里最美好的时光,他虽然被双亲所弃,却找到了更多的亲人,在村子里老村长把他当作亲儿子般对待,老村长一家兄弟姊妹更是对他关爱有加,甚至整个村子里的人们见到这个小家伙都会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有的甚至还会将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分给他。而那时,他的心也与村人们毫无距离,别人对他好,他也会毫无保留地表露对他们的喜欢,整天追随着那些哥哥姐姐们一起傻玩傻乐,因为他觉得这里是他的家,他完全不必要担心什么。   直至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的算命道士,无意间听到了关于“乐天”这个名字的来由,当即做出了与老村长截然相反的解释,据他分析,这个被遗弃的婴儿之所以躺在死人堆里还能笑得出来,只能说明他乃是极其凶煞不祥的体质!因为,那么多尸体的阴煞之气都压不住他,反而能让他感到愉快,已经说明了一切,而这也正是他亲生父母将其遗弃的根本原因!   素来迷信鬼神的村人们听到这一番话无不大惊失色,而那道人居然更是雪上加霜的说,正因为收留了这个孩子,村子将在五年之内遭致血光之灾。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纷纷寻求如何才能化解灾难。   而那个道人却掏出一本印有白色莲花图案的经书,说只要开坛作法在弥勒面前祭祀了这个祸患,然后每日信奉此经,全村之运方可得以回转。   当人们被道人蛊惑的蠢蠢欲动之时,村长突然出现了,他不由分说便地将那道人赶出了村子,事后他对村人解释说,那个人是散布邪教的妖道不可取信,强行让众村人作罢此事。   那天可说是老村长平生最愤怒的一次,众人皆在他的威仪之下,暂且作罢。但是,村人的心理却非但不能释怀,反而因为此事对小乐天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逆转。   因为有一种说法已秘密流传来开,那就是老村长之所以赶走道人包庇小乐天的真相,乃是老村长不愿也不能承认自己才是这一切罪魁祸首!   从那一天起,小乐天虽然还想从前那样生活在村子里,但是却感到村子里的人离他越来越疏远了,起初他还不明白缘由,试图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但是却碰了一鼻子灰。   当他竟被邻家的小谷子推倒在地时,他彻底诧异了。因为小谷子曾是和他在一起玩得最好的伙伴,而如今竟说他是专门给人带来不幸的祸事精,要和他绝交!   虽然小谷子最终被大人带走了。但是小乐天在那一刻却知道了要不是村长的袒护,他这个不祥的孩子早已被整个村子遗弃了。这绝对是个天大的刺激,如一记重锤击碎了镜中的美好,让他幼小脆弱的心一下见到了“真实”。   那晚,小乐天抛下了一切,待众人未察觉之时,支身弃村而去,他以为这个“祸事精”只要离开,便可保得村人们万事大吉,可是一场大雨偏偏将他困在了半途。直至最后,老村长终于在一座石桥下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   那一次,老村长叫来了全村的人,指着小乐天放下狠话说,只要他老村长不死,小乐天就一天也别想离开这个村子!   这句话虽是说给小乐天听得,但大家却都明白了老村长的意思,自那以后果然对这个孩子的态度略有平和,但即便如此却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那种亲切了。   因为小乐天的心已经变了,他并没有因为老村长把他找回来,而心生感激,相反他却觉得老村长的这种独断专行,更让他这个“异类”在村民的眼中彻底定了性,永无翻身的可能!   由此,他深深地恨上了老村长,恨上了村里这些伪善的人。既然这些村人认为他是”祸事精“,那么他索性就去彻底扮演这个角色,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具!   一朝恶向胆边生,小乐天便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从此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不是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当村里的大人们逮住他质问时,他却有恃无恐地搬出了村长道,谁让村长要收留了我这个祸事精,要怪你们就去怪村长吧!   不错,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挑衅老村长,无论他自己有多么痛苦,只要他看到老村长为之生气,他便特别开心。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他不过是个孩子,便是再怎么搞恶作剧,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更加撼动不了村人生活的仪轨。相反,老村长反而因此与村民们形成了默契,只要他一出来捣乱,大家便刻意的“配合”,甚至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只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个孤独的跳梁小丑。   这种无声的孤立,让小乐天恼怒到了极致,为了给予他们强有力的回击,他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前不久,他终于一把火将双霞村祖宗祠堂的鼓楼点着了,这座鼓楼可以说是双霞村的至高点,当熊熊的烈焰,升腾起滚滚黑烟之时,全村的人都因为震惊而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救火,祖宗祠堂算是保住了,但这座足有上百年历史的鼓楼却被严重损毁。为此老村长因为动了真怒,竟气倒过去了一次。但是,当老村长再度被村人们唤醒之时,却毫不停歇地将小乐天绑在了祖宗祠堂的柱子上,当着全村人的面,老村长已欺师灭祖的不孝重罪,取消了他的粱氏宗姓,并以最高的刑法判决小乐天,受杖则一百,然后轰出双霞村去。   论理说,这该是小乐天所求的结果,可不知为何,当他那一刻,看到村中男女老少们的眼神,尤其是老村长愤怒的眉毛都在颤抖时,他忽然莫名的怕了,他并不是怕他们愤怒,怕那严厉之极的惩罚,而是他竟然发现在他们那种愤怒的背后,明明透出的竟是对自己无尽的怜悯!   为什么是怜悯?   难道说,他一直理解错了?小乐天意识到这一点时,竟然感到全身都盗出了冷汗。难道说,这些人一直容忍他胡作非为的原因,并非是出于伪善么!?   可就在小乐天的疑惑出现之时,门外却传来了村人的消息,急报说一队骑马的蒙古兵突然来到了村口,看上去并非善类。面对这个局面,老村长和众村人只得暂时作罢,把他一人留在了祖宗祠堂之内。   来到双霞村这么长时间,他从没像今日这般孤立无助。无数次的,他曾试图否定自己的直觉,对自己说现在他不仅激怒了老村长而且还激怒了村子里的所有人,他应该因为“成功”而高兴才对,但是他并没有一丝庆幸之感,相反昔日老村长和村人们收养他的一幕幕细节,竟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越是抑止便越是激烈。   这种激烈的挣扎,就在他听到祠堂外面传来村人们惨呼声时,顿时变成了一种外在的抗争行为。   因为对于祠堂外未知的恐慌和担忧,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这绑住自己的绳子。因为他已经把绑住自己手腕的绳子当成了他困惑的源头。   那一刻,小乐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挣扎之心,一头蓬松的黑发,都在摩擦麻绳的瞬间,上下翻飞了起来,只见他原本清俊的脸庞却狰狞之极,尤其那狭长的单眼皮里,竟放出了一股野兽般的凶光。   就在失控的挣扎到达巅峰之时,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了村人失心一般的呐喊声:“村长被杀死了,村长被杀死了!!” 正文 第3章 英雄白衣   啪的一声。   腕上的绳子终于被手中的那件硬物应声割断,而那一刻,小乐天只觉心口一阵剧痛,泪水竟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不错,就在老村长带人离去之前,亲自将绑住小乐天的绳子紧了紧扣,而在就那一刻,他已默默将一件硬物——祖宗祠堂的玉牌塞到了小乐天的手中。   这个玉牌并非俗物,因为就在祖宗祠堂的供桌之下,正藏有一扇暗门。暗门处有一个凹槽,只要将此玉牌嵌入,一条穿过整个双霞村,通往天门山深处的密道便呈现于眼前。   如此惊人的秘密,当年老村长竟连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也没告诉,反而展示给他,这种叵测的行为,小乐天至今也不能明白预示了什么。   但是,他却以为适才老村长临走前这么做的意义,就是在暗示让他逃走。因为这是绝佳的机会,只要他逃走,不仅可以避过严刑,同时也能遂了他的愿离开这个地方,开始新的人生。所以他的一切挣扎都是因为这枚手心中的玉牌。   但是,当他听到“老村长被杀了”这一句话以及祠堂之外村民们绝望的嘶喊声时,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竟从根本上会错了老村长的意思!   一刹那,他再度想起了村长和村众们那种愤怒背后的怜悯,足足十一年了,无论这些人曾对自己怎样,至少他们给了他存于世上的机会,给了他一个家!!   那一刻,他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千钧重担,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压得他之前所有纠结和挣扎立时烟消云散,压得他的心几欲窒息?   望着那个密道入口良久,小乐天终于站了起来,他清俊的小脸上显得凝重之极,拭干了眼角上的最后一滴泪,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转身大踏步走到了门口处,用力推开了祠堂的门扉?   嗖得一声,一支火箭竟迎面射了过来,小乐天大惊,微一侧头的之际,那支箭已直直戳进了祖宗祠堂的柱子里,摇颤不已。望着烈焰迅速点燃那根木柱,小乐天却感觉是自己的心在被烧灼。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昔日宁静的双霞村竟已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数不胜数地古屋无不在承受着火舌的蹂躏,滚滚的黑烟正在野蛮地侵蚀着自然的造化,而妖异的热浪疯狂扭曲着村民们亡命挣扎的身影,再配以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嘶吼和呐喊,让人能够想到的唯一词汇,便只有“炼狱”二字。   他推门能看到这种震惊的场面却也绝非偶然,因为,就在云都赤们开始屠村之后,那些试图往村外奔逃的人,已无一例外地被残杀至死,剩下的村众便被赶到了村子的中央区域,而这便是云都赤的圈套,因为往中间去的结果就是死路一条,那里将成为粱氏一族的诛灭之地,而讽刺的是,那里恰好正是粱氏祖宗祠堂的所在!   奔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小顺子,方才也正是他在不断呼喊着“老村长被杀了”。   小顺子素来是个爱头脸的人,虽然生得白白胖胖的,但每每出门都要穿着光鲜靓丽,甚至很多女娃娃见了都羡慕不已。谁让他家的扎染技术是全村最棒的。但此刻的他,头发乱的犹如鸟窝,满身满脸沾满了污浊和血迹,甚至连他那件引以为豪的扎染衫子,也成了一缕缕地烂布条。   “老村长被杀了!村子完了!大家快跑啊!”   小顺子流着鼻涕双目圆睁,不断扯着嗓子嘶吼,犹如这些话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般,充满了恐慌和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把住了他的胳膊,小顺子惊魂未定,却见一个青衫少年低声道:“要跑的话,快跟我来!”   “小乐天!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小顺子大惊,此时,他身后又有一群人也冲了过来,一见小乐天居然从祖宗祠堂脱困而出,也不由大为惊异。   小乐天知道此时绝对不是解释之际,当下一指身后的祠堂道:“那供桌下面有一条出村的密道,大家快随我来!”   此言一出众人果然大惊,小顺子更是眸光动容,迈开了半步,便欲随之而去。然而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只见身后一个高大的青年冷冷道:“且慢!大家莫要轻信这小子的话,难道忘了他之前干了什么吗?!”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得众人跃跃欲试的心顿时冷却了下来。说话之人乃是村长的次子,大家都唤其为粱二狗,当初老村长把他带回来,粱二狗是最反对的一个,小乐天一见是他,当下只得解释道:“二狗哥,我承认之前自己做了很多对不起村里的错事,但是这密道却是千真万确,因为我已经将其打开了!这是村长临走前亲自托付给我的大事,其意是说若村子遭逢大难,大家便可从这密道逃出去,以保宗族香火!”   “呸!”   哪知粱二狗反而大怒道:“到这时候你这个小败类居然还敢拿我爹做挡箭牌?!要不是你这祸事精,我爹还有我们村子焉能落到如此下场!大家可还记得那个预言吗?五年之后村子会因为这个祸事精而遭遇血光之灾,现在应验了!”   此言一下激起千层浪,村众们无不向他目露恨意,一时间祠堂前的气场凝到了窒息的地步。   小乐天实在没想到老村长刚一去逝,他便再度提起此事,心中一股无明火起,再也不想和他纠缠半句,转身便欲进祠堂。   然而一只大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这一刻,粱二狗竟抽出一把柴刀,指对着小乐天恶狠狠道:“事已至此你以为你还能逃走吗?就算是死,我也要先除了你这祸事精!替村子报仇雪恨,以慰我爹在天之灵!”   小乐天顿时怒了,他当真没想到,他发自肺腑的一片好意竟会招致如此恶果。尤其他居然还拿那件事一再挑衅,这一刻,小乐天直觉自己的心立时沉入了谷底,一股强烈的放弃之念徒然而生?   “好吧!”   “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便把脑袋给你,反正我也是宗族的败类,死不足惜。但是我死之后,希望大家速速进入密道逃生去吧,因为这可是老村长的意思!”   说完,他反将朝着刀刃凑了一凑,闭目待死。   这一举动却让众人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十一岁不到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朝着粱二狗望了过去,眼神中再度流露出了那种怜悯的意味。   而粱二狗也呆住了,正思量间,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众人回望过去,却见不远处一个村人竟被一刀消去了半个头颅,顿时倒了下去。   而那个云都赤宿卫似乎是嫌这一刀没能完整地割下头颅,骂了一句蒙语,策马重重地踏在那句尸体之上,竟将他踩得内脏肠子流了一地。   这一刻所有人刚刚稳定一点得情绪又悬了起来。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救命”,所有人再度如没头苍蝇一般开始了新一轮的四散奔逃。然而他们不乱还好,这一乱那个云都赤宿卫顿时注意到了这里方向,挥刀便朝着他们杀了过来。   一刹那血腥的场面犹如噩梦一般再度上演,几十个村民竟被一个蒙古人肆意地砍杀着,而他们除了惊叫惨呼,竟然就恁么任人宰割着。而这里甚至包括粱二狗和村中近十名乡勇。   这边厢,小乐天彻底愣住了,因为他实在不明白,就算他豁出性命劝他们去避难都无济于事,却白白将他们宝贵的性命拱手送给蒙古鞑子!   这到底意味了什么?!   望着这腥风血雨地屠戮,望着惊慌的村人们一批批沦落刀头,望着远处又有更多的蒙古鞑子加入其中,这一场救赎算是彻底化为了绝望。难道说,他与这些村人之间的阻碍已经达到了似天高似海深的地步么?还是说,老村长实在太高估了自己的力量,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那一刻,小乐天只觉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怒气已顶到了嗓子眼,可却偏被自己的喉咙堵死了,一时间竟然压抑得浑身颤栗到了极处。   可就在这片刻,一个面目全非的小孩,已被云都赤一把提到了半空,只听那小孩顿时吓得连连挣扎道:“别杀我,求求你饶了小顺子吧!小顺子真的不想死~~”   听到小顺子三个字,小乐天顿时急望过去,却听那个云都赤拿匕首挑着他的下巴,用蹩脚的汉语笑道:“哈哈,这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偏要饶了你?已经给了机会,谁叫你们交不出乱党盗首,就只能沦为他的陪葬品,要怪就怪你们下地狱去那个人吧!哈哈!”   说着那人就要痛下杀手,可就在这时,那边祠堂的门口处却猛然传来了震威一喝。   那一刻,小乐天的愤怒彻底突破了对死亡的恐惧,竟指着那个云都赤宿卫怒骂道:“贼鞑子,你给我住手~~~”   亦或是这些蒙古人屠村以来,头一遭听到有人敢骂他们,亦或是小乐天的这一吼实在声音太大,竟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片刻。   下一刻,那个云都赤果然一把抛开了小顺子,策马挥刀自上而下朝着小乐天的脑袋便劈了下去。这一刀势沉力猛,比之适才粱二狗的柴刀相向决不可同日而语,已至刀未落,小乐天就已感到了一震彻骨的寒风,逼仄他的心口几欲窒息。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众人为什么会如此恐慌,因为他竟在这杀意面前连动一下的余地也没有!   望着这一场如幻如梦的屠戮,小乐天竟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地窒闷和无奈,亦或这便是所谓的天意,当他终于想要挽回之时,却最终无力回天?   然而就在小乐天含恨闭目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金石交迸的脆响。硬生生截住了那一刀的去路,而这响声顿时转为了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小乐天睁眼之时,且见一个白衣广袖的冷冽背影竟从天而降,用两柄长短青钢荡开了那一击,随后他手中那两条银色匹练顿时化为了万千缭乱的残影,已至那云都赤连叫喊声也未发出,被分杀成了数段碎肉,连同那匹战马一起跌了下去。   扑的一声,一瓢热辣辣的脓血炸向小乐天,他本能抬手欲档,却见白衣如山罩住了一切,任由那血花泼洒在他的身上,如同染上了一片血色的江山。 正文 第4章 孤胆   那一刻,天地如同陷入了死寂。在场的五个云都赤竟同时停止手中的屠戮,朝着那个方向望来。   只见站在小乐天面前的白衣男人,缠裹着一头犹似僧侣般的白绢,偶有几根凌乱的发丝在风中扶过那张国字脸,不错,脸虽是国字之型,却已瘦削得不成样子,苍白紧绷的面皮上没有一点血色,胡子如同荒庭里的杂草一般,将他的一张薄唇遮得若隐若现,眼窝更是深陷晦暗,唯有他一双那沁满血丝的眼中,眸光还是那么如锥如炬。   五名云都赤同时说了一句蒙语,表情惊讶之极。似乎不太相信此人竟在一击间杀掉了他。毕竟他们云都赤乃是蒙古怯薛军里的精英,各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狮子儿。   此时,五人中一个满头小辫身材魁伟的云都赤,大喝了一声,擎起手中一把两丈开外的巨型斩马大刀,策马朝着白衣男子便冲了过来。   而他这一冲,身后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衣服一黑一红的双胞胎也同时抽出了四把短刀,跟在与前者两侧,顿时组成了鹤翼之势。   滔天的杀意,一瞬逼至近前,尤其看着天空的白日渐渐从斩马大刀的缝隙里透出刺眼的光亮时。小乐天整个人惊惧地都快窒息了,因为那一刻,冲在最前面的云都赤竟策马腾到了半空的最高点,借着马身前倾之势,运足千钧之力,一刀斩落而下?   “快闪开!”   就在此时,凝立如死的白衣男人突然道了三个字,而这三个字犹如雷击金石,惊得小乐天立即向后一个急翻,而那白衣人却在一刀几乎斩到头皮之时,蓦地一个矮身,朝着那匹马刚刚落地的前腿,一剑“横扫千钧”急掠而出。   那一刻,满头小辫的云都赤顿时大惊,然而,他已来不及收势,扑的一声血光大作。跨下坐骑的双腿立断,战马一声悲嘶便是猛地一个前滚翻,将他连人带刀甩出丈许开外。   身后的双胞胎见状大怒,借着骑乘的惯性,双双用脚勾出马蹬,侧身挺刀,朝着白衣男子的两肋,便使出一记两仪连环斩。这一招暗含阴阳回互的无穷奥妙,便是高手也绝难硬抗,更何况他已无丝毫喘息余地!   刀光乍闪之时,那一方白绢顿如吹雪般炸成了碎片,然而一团“银色的旋风”却在翻飞的“雪片”中陡然上旋到了半空。   那一刻双胞胎的四目皆惊,却见银发的白衣男子竟身子倒起,一招“五龙搅海”旋到了他们的头顶上,巧妙绝伦地错开了攻势,待他们各自的杀招使尽,回剑反撩出一道闪光,齐着二人的脖子,划出一道优美而残酷的红线?   然而还不待白衣男人“观赏”完这一对双胞胎云都赤应声坠马的惨状。一道阴冷的羽箭又如电一般射到了他的后心,白衣男人身在半空,竟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硬生生将身子一扭,衣服顿时被擦破了一道口子,险险避过了这一箭,同时借着余光发现了十丈开外处,一个骑着战马狂奔的女性云都赤早已瞄准了他,朝着他的身体各部位连续拧弦开弓,几乎在同时间射出了快慢大小尽皆不同的数种飞箭。这绝对是怯薛军的骑射绝技,就算是江湖高手若是身在空中也未必躲得过去。而白衣男子却反应超常,待到箭矢袭来,他一瞬间已将长短剑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险险荡开了这一轮的狙击,然而他还未落地,只觉背后又有一阵阴风袭至。那一刻,第五个蒙面的云都赤终于上了,他虽是最后一个动手,但却是头一个栖到他身后的人,那柄薄刃柳叶刀使得犹如鬼魅一般,竟在一闪之间,突然勾住了白衣男子的咽喉。   而这一刻,恰好女云都赤的最后一支无羽箭也射到了他的面前,面对前后夹击的危局,白衣男子唳喝一声,竟险而有险地咬住了那支箭的箭杆,同时短剑后发先至,朝着蒙面云都赤的眸子飞了过去?   那蒙面云都赤果然没想到他竟会用出“同归于尽”的打法,赶忙收刀回防,然而谁也没想到,白衣男子的“飞剑”竟是虚招,那一瞬栓有链子的短剑,骤然改变了方向直直洞穿了敌人的咽喉。   这一连串险象环生的决斗,让躲在祠堂门后的小乐天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一棵心到现在仍是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已至其他的村人都跑光了他也没有在意。因为相比之下,他宁可拿自己的性命去求证一件更加重要的东西。   从小到大,他虽和村民们生活在一起的,心里却一直格格不入。当他深信江湖上那些侠客英雄的传说时,村人却告诉他那只是说书人的杜撰。当他面对不公想要抗争时,村人们却硬是逼他要学习隐忍。似乎只有隐忍和顺从才能获得平静的生活。   但是今日,平静的村子还是遭逢大难,多少村民因为隐忍因为不敢抗争而惨遭屠戮,而自己叛逆的呐喊却反而引来了救星!   而他竟敢支身一人硬抗那么多个被村人视为“恶魔”的蒙古鞑子。并且用那种绝技击杀他们,如此超绝的英姿,实在给他的心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震撼。甚至不仅是撼动,这一刻,小乐天似乎看到了就在心底已亮起了一束莫测的光?   而那边厢,女性云都赤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一见她拨马欲逃,白衣男子运足内力,便将那支无羽箭打了回去。这一次,那支箭竟发出了“破空”异响,无论是速度还是气力,比之用拧弦之技张满一弓的威力还要恐怖。   眼看那女云都赤已避无可避,却听半空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地面都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白衣男子冷漠的神色微微一变。因为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他从所未见的“弩”,那支弩没有弓把,却能在巨响中打出一枚火药钢珠,将那支箭炸成了粉碎。   哈哈哈哈!没想到一十八天的苦苦追逐,二十一个村子的屠戮,上千条人命的陪葬,白衣舍天王杜可用,你终于在此良心发现了么?!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喇嘛,此刻他手中正拿着那支奇怪的“弩”,吹了吹圆筒口中冒出的烟。他身后六个全副武装的云都赤也围了上来。   而在此刻,这个被称为“杜可用”的银发白衣男子已是满头汗珠,面色也更加苍白了。显是适才的恶斗消耗体力不轻。   然而他却甚为沉凝,那双冷冽如刀的眸子立即藐向另一个人。那个汉人就在喇嘛的身后,同样身穿一身白衣,一头黑发成髻,古铜脸膛,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他一见杜可用看来微微变色,但立即一抱拳讪笑道:天王果然神勇无敌,上次的箭伤未愈,却仍能立挫六名云都赤高手,属下当真是好生膜拜!只不过,即便天王您号称弥勒下生之体,恐怕再战一轮也是凶多吉少吧!所以,天王还是说出那个秘密吧,这样天王您的安危不但得以保全,白衣舍的百年基业也能在大元帝国的保护下得以长存呐!   杜可用?白衣舍的天王?!   此刻,小乐天知道了此人的姓名,心中暗自一喜,因为此人的姓名绝对是他永远不会磨灭的存在。   然而他又转喜为忧,因为就在他们对话之时,他也注意到在杜可用的左肋之下果然有一枚折断的箭头,此刻正不断渗出黑血。想来定是方才他作战的剧烈消耗,使旧伤破裂了。而这时,方才那个使斩马大刀的鞑子与那个弓箭手又已归队,再加上那个汉人和喇嘛,如此若要再战,他一人将面对十名高手,情况可说是极其不妙了。   正当小乐天的思绪陷入困境时,杜可用却从怀中掏出一本印有白色莲花图案的经书示众道:好吧!秘密就藏在这本《弥勒下生经》里,但是依据白莲圣缔,终不能对外人道哉! 正文 第5章 初心(上)   雾。   不知何时,一场氤瘟的雾渐渐遮蔽了那轮远日,遮蔽了青山绿水,遮蔽了房屋茅舍,遮蔽了那熊熊烈烈的火势及硝烟,遮蔽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场屠戮,遮蔽了仍在汩汩而淌的血腥?   雾,仍在弥漫,像是上苍对众生苦难的垂怜在蔓延,亦更像是人心里莫可知的悬念。   此刻,祖宗祠堂前的他如一位白衣谪仙立于太虚玄境之上,看上去让躲在祠堂大门后面的小乐天难以揣度。但是他却隐隐看得出,当杜可用说那本《弥勒下生经》里藏着秘密时,诸人的眼神中皆闪出了异色。   那个被称为“国师”的喇嘛忽然笑了,但笑得时候,一边脸蛋上的横肉竟在不协调的抽动着,看上去充满了诡异的戾气。   “哈哈哈真是可喜可贺啊,经过一十八天的思考,杜天王今日可算是识时务之俊杰了。既然杜天王希望传法给谭鳞副使,那么我等定然遵从杜天王的意思。”   说着朝那个叫谭鳞的黑发白衣汉子使了一个眼色。那一刻,谭鳞看上去显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朝着杜可用支身走去。   只不过他走到距离丈许的位置便站住了脚步,双手举过头顶,作揖道:“弥勒下生圣天王在上,白衣舍副使谭鳞受领法旨!”   “法旨就在这里,只要你过来取,我便告诉你其中秘密。”   此时,杜可用将书捧在手上又强调了一次。然而,谭鳞却愣住了,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直至,他身后的喇嘛国师再度开摧道:“杜天王乃是一诺千金的君子,既然如此器重你,就绝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谭副使你切不可辜负天王的一片真心呐!”   看到这,小乐天却不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一个想要一个想给,可是气氛却压抑的快要窒息了?可就在他一念未过,那个叫谭鳞的人却道了声“得罪”,一个纵身探手便朝着经书抓来。   这一抓,看似虚浮飘忽,其实暗藏了无数后招,然而谭鳞却没想到杜可用连动也没动,任由他抓住了经书。   这倒让谭鳞略微一呆,但是他并没有马上取走经书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问道:“还请天王指点法旨。”   然而,杜可用却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我且问你,离经叛教出卖教徒又投靠鞑子,已我白衣舍教规该当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其他云都赤的手纷纷按在了兵器之上,国师那摩的眸光却也沉了下来。   而那边厢,谭鳞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阴晴不定道:“天王您这又是何意?属下就算之前做过一些越轨之事,但到头来还是为了白衣舍的百年基业啊,天王您难道忘了理宗皇帝是如何剿灭我白衣舍教众的么?!既然他已不仁在先,我等又何必要替亡宋强出头?现在天下莫不是大元疆土,天王该当应运而为,如此我白衣舍幸甚,教众幸甚!”   “如此说来,你是不愿珍惜这个机会了?”   杜可用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淡漠了。而谭鳞却几乎狰狞道:“天王让属下“自行了断”乃是看得起属下,但属下这么做真的并非叛教,只要天王愿意交出秘密,国师已答应亲自到蒙古皇帝面前举荐,让白衣舍成为合法宗教!这么一来我教的香火不仅可以延续甚至还有望壮大?”   然而,杜可用却如看着死人一般,无论谭鳞说什么只是不住地点着头,直至到最后才落寞地道了一句:“也罢!”   而那个“罢”字出口,谭鳞却先动了,他眼神惊恐却出手如电,袖中探出一根龙头铁橛朝着杜可用的面门便戳了下去。哪知杜可用竟然不躲,反而在铁橛几乎快戳到鼻梁时,突然朝着谭鳞怒目而视。那一刻,谭鳞竟惊得一颤,慌忙之中欲待变招,可那只握有经书的手却早被杜可用紧紧扣住了。紧接着,他的长剑如同匹练般直直朝着谭鳞的天灵盖就劈了下去。   刹那间,谭鳞大惊,拼命举铁橛格挡,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只听扑的一声,杜可用长剑斩落处,竟生生将谭鳞那只抓着经书的手臂齐根砍断,鲜血泼洒了一地。   小乐天见状险些叫出声来,但杜可用的眼神却如同阎君一般森寒,那一刻,他甩开了谭鳞的那支断臂,毫不停留地再度举剑,朝着倒在地上呻吟的谭鳞便一剑斩去。   砰的一声脆响,剑刃与钢刀碰到了一处,直溅出三尺多长的火花。荡开之际却见八名云都赤纷纷亮出兵刃,将杜可用围在了当中。 正文 第6章 初心(下)   “杜可用,你真是愚不可及!”   国师那摩终于震怒了,说话之时喉咙处竟发出咯咯的怪声:“分明是一件共赢的大好事,竟被你搞成这样,你们这些南人果然都是下等贱民不足与共!”   那摩一声“给我抢”的号令之下,八名云都赤同时展开兵刃,朝着杜可用扑杀而去。   而那边厢,杜可用却对国师那摩的言语,犹若未闻,一双眸子狠狠地盯住谭鳞倒地的位置几近充血,神色间愈发蒸腾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气。   直至云都赤的第一刀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时,他长剑突然挺进,直戳对方的眸子。这一招以命拼命的后发先至,顿将敌人逼开半尺,而他则趁机朝谭鳞的方向迈开了一大步。然而,只这一步,第二刀的罡风已横掠向他的左肋,第三刀自上而下劈向他的后脑,第四刀,第五刀,更是从他面前夹攻而来?   杜可用见状大喝一声,长剑颤出无数剑花,朝着那个女云都赤的位置进逼而去。哪知,那个女性云都赤并不和他硬碰,蓦地实招化虚退了开去,而与此同时,剩下七个人却趁着杜可用一招使老,虚招顿时化实,朝他来了个合围绞杀。   那一瞬,杜可用明显露出了惊色,拼命回剑格挡,只听砰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刀兵相碰,饶是他武艺精湛,却在众人瞬间数十刀的斩杀下,仍是被连连砍出了数道血痕,一时间鲜血飞溅阵状惨烈之极。   然而,这个白衣男人的耐力和冷静度却绝非凡俗之辈可比,虽然身陷敌阵之中进退维谷,却仍能在八名云都赤虚虚实实的轮番绞杀之下,立于一时的不败之地,不仅如此他更像被猎人困住的白色猛兽,展开了一次又一次地拼死反扑。已至一时间敌人的战阵圈竟被他攻得左凹右凸,圈不成圈。   但这终归只是表象,因为无论杜可用反攻的如何激烈,却仍找不出破阵的出口,亦或说他的反抗不过是一种疲于挣扎的错觉,相反这些云都赤之间却秉承着一种特殊的阵步,如同漩涡一般不停地悬进杀出,让阵圈在杜可用每一次“挣扎”之后骤然缩小,而在缩小阵圈之时,众刀手绞杀的节奏却越来越快,直到百余招过后,杜可用已彻底落入了刀刃飓风的核心,眼看就要被活活撕碎?   雾越发浓。   不断从地面蒸腾出水气,已渐渐让这一场残酷的鏖战越发变得模糊不清,只不过那水气的颜色却也变得越来越腥红,越来越刺目?一连串的交兵之声越发快得要连成一种噪音了,绝望的噪音如同小乐天的心,在这种尖锐中已颤栗到了窒息的边缘?   不错,他是看不懂这些江湖高手们来来回回的刀剑理路,但是他却在默默地尝试着去读那颗心,那个叫杜可用的白衣男人,自从适才救下自己的一刻起,他的一切举动都给自己带来了莫大的震撼,那种感觉就似自己那颗不被人理解的叛逆之心,竟被杜可用演绎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心之神!   将之前生活在村子中积累的压抑,扭曲,挫败一挥而尽,他甚至觉得他的心已与杜可用融为一体,杜可用的剑劈向哪里,他的心也劈向哪里,杜可用的剑刺向何方,他的心也杀向何方。杜的剑法快如雨点时,他的心跳节拍也跟着急促如擂鼓,杜的剑法气若惊鸿处,他的心也跟着荡气回肠。尤其他适才那一剑斩落了谭鳞的胳膊时,他甚至感觉到了杜可用那决绝的内心背后,暗藏着的落寞怅然。   是的,就是从那一刻起,小乐天竟觉得杜可用已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因为这个人太急了,方才面对那五人时已经险到了极处,而现在支身被八个鞑子的包围,杜可用那份忘我的死战之心,已远远超越了小乐天的理解,而这种强烈的疏离感又给他带来了深深的痛。   对,小乐天怕他会死,他若死了自己的那颗心又将安置何处?望着逐渐被血雾埋葬的白衣身影,小乐天的心已担忧到了极致。他千万次地想站出来帮杜可用做点什么,但是他却又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不仅是因为他与这个人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更重要的是,他太在乎自己与这个人之间的羁绊,生怕自己的一丝唐突就会毁掉一切。   就在小乐天的抉择陷入挣扎时,血雾升腾之中的人儿蓦地从敌阵中一跃而起。似要凭借轻功跳出包围圈,但这一跳却恰恰跳进了死亡的罗网里,那一刻,八名云都赤竟同时使出了杀招,钢刀如同獠牙一般,狠狠一口咬中了当众的“猎物”!   扑的一声血光大作,那一刻,身在半空的杜可用急挡之下,全身仍然连中了三十多刀,他一声闷哼再度跌入了阵内。此刻他的这个白衣已成血衣,加之上一次的剑伤崩裂,单腿跪在地上的他几以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但即便如此,他的眸子却仍在血色中不屈地怒视着那个方向,如一柄剑,欲穿过这些云都赤的身体直接将背后之人诛杀。   可惜,光用目光是逃不出“八荒回悬阵”的!   就在杜可用正立地待死之际,国师那摩终于开口了,只听他冷冷地道:“到了这个时候,本座也不瞒你,此阵乃是皇家怯薛禁卫的独门战阵,所谓回悬,便是悬而不停的轮回阵轨,你破不了阵轨便只有被战阵活活绞杀。所以杜可用,你已别无选择,赶快交出经书中的秘密,否则下一次等着你的必然是碎尸万段!”   国师的最后四个字运上了西域的独门内功,“碎尸万段”一出口竟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村落上空,久久不绝。   而那四个字更刺激了小乐天的心望着那片浓浓的血雾深处,那一刻,他竟然从门缝中站了起来。然而就在这时,雾中之人却做出了反应。   只见,杜可用举起那本已经沁满了血的《弥勒下生经》,虚弱地道:“好?我交!”   “交”字未落,那本经书竟在杜可用的手中碾成了碎纸,奋然间攘到了半空?   无数的书页,如同飘飞的雪片顿时弥漫了众人贪婪的眼,可就在他们动念的片刻,杜可用已化为一道血影,朝着阵脚的矮个云都赤疾速冲去。   那矮个云都赤大惊,慌忙中做出了举刀的动作,可惜他却没想到杜可用根本连剑都不用,整个人如一只猛兽般就撞了过来。砰得一声,那矮个子竟被撞得跌飞了出去,那一刻,战阵终于被撕开了一个缺口,而缺口之外不足丈许处,刚为断臂止血的谭鳞,已瞳孔紧缩,露出了惊惧之极的神色。   这一次谭鳞甚至连抵抗都放弃了,掉头便欲遁走,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一柄血色的飞剑已从他的后心一穿而过。将这个“叛徒”的性命永远地钉在了这里。   扑的一声,杜可用拔出长剑之时,谭鳞的致命伤处竟激射出了三尺多长的血柱,直喷洒在了杜可用的脸上,使那双愤怒的眸子中绽放出了一朵血腥而震撼的花。   而那朵花的气质,就如此人,怒放到了极限顿时沦为凋零的命运,那一刻的华彩过后,杜可用的眼神骤然陷入了落寞绝望的深渊,尤其就在他回望的一刻,耳畔夺命的恶风已凝为了国师那摩愤然震怒的一掌?   嘎啪一声骨裂,杜可用只感全身经脉齐根而断,随即一股强大的推力,竟将他震得如箭般倒飞了出去,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灵魂将穿过那重重迷雾之境,要到达地狱的彼岸。   “砰!”   祖宗祠堂门口,就在小乐天从门缝中挺身而出的刹那,一条人影突然从血雾中飞了出来,直直地摔在了自己的脚下。那一瞬,直把小乐天吓了一大跳,但不久当他辨明了这个人的容貌之时,适才思绪中的一切纠结障碍,顿时被他心头的一把烈火焚了个干干净净。剩下得唯有在烈焰中萌生的抉择。 正文 第7章 万一可用(上)   轰的一声雷鸣,冻雨如林,越来越密,已至这一场雾彻底剥夺了视野,到达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该死的雾!”国师低嗔了一句,沉着脸道:“不可能!本座虽以“大手印”掌力击中了他的要害,但只是震断他的经脉,从而让他无从可逃。怎么可能平白消失了呢?!”   此时,那矮个云都赤的身影出现在雾中道:“属下猜想,或许正是借着这一场雾,另有人趁机将那杜可用给救走了?只不过,他们跑得实在太快了,属下已将祠堂院内搜了个遍,却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未找到,总不能逃进祠堂里面吧,那里已成一片火海了。”   而正在此当,另一批云都赤已将散了一地的《弥勒下生经》残页收集妥当,其中一个懂得汉语的云都赤连连摇头道:国师,这些全是劝人吃斋持素信奉弥勒的经文,和秘笈并没有什么关联。   听到此处,一旁那个高壮的小辫子云都赤却狠狠地啐道:“妈的!这个叫杜可用的南人当真比狐狸还狡猾!现在可到好了,秘笈没找到,谭鳞这废物也被他杀了,线索全断了!我们如何回去向大汗交差?”   “苏赫巴鲁,你这人太也性燥,事情绝对不可能如此了结。依我看,此人身受重伤定然跑将不远,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所在,南人狡狯我们不可疏忽!”   听了旁边那个女云都赤的话,面色阴沉的国师那摩终于点了点头,一双锐利的眼睛朝着那燃烧的祠堂藐去?   却说,小乐天见到杜可用身受重伤确实吓了一跳,但随即一股豪气油然心生,什么也不顾,抱起杜可用便朝着那燃烧的祠堂奔去,若说当时乃是有如神助,上天一声惊雷炸响,将他的声响全部掩去,而他冲进了火海中的祠堂时,更是躲过了一轮云都赤的搜捕。但是,这一路的颠簸却让杜可用痛醒了过来,已至一睁眼便看到了这个青衫少年的脸,那一刻,杜可用竟是一楞,脱口道:“怎么是你?”   而此时,小乐天一见他醒了,顿时放慢了脚步语无伦次地道:“那个?大侠,是我走得太快了么?请再坚持一下,密道就在供桌下面?”   “停下!别走了!咳咳?”   哪知杜可用听罢,却激动得咳出了一大口血,热辣辣地喷在小乐天的衣襟上,直让他打了个激灵:“大侠你莫要再说了,只要再坚持,坚持两个时辰,我就能带你从密道逃出村去,到时邻村的郎中一定可以救你的。”   没用的!杜可用忽然苦笑了起来道:“我的全身经络已断,寻常的郎中根本就无药可医。更何况,即便到了那里,恐怕我也早已血尽而亡了。小家伙,我适才手刃了一个教内的叛徒,早就死而无憾了。你,快快逃生去吧。”   杜可用最后的语气甚至透出了一丝悲凉,听得小乐天的眼眶顿时湿润了,然而,这刹那的迟疑,却听祠堂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道:“等等!你们可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此时,小乐天和杜可用皆是一惊,因为这火焰之外,云都赤们竟去而复返了,不仅如此,另一个深沉而熟悉的声音更冷笑道:不错,这最危险的地方果然就是祠堂之内了,谁愿随本座入这火中取此一栗?   辨别出此人正是那个恶僧,小乐天再不迟疑抱起重伤的杜可用,便朝着那燃烧的供桌扑了过去。而就在同时,几条人影却纵身跳进了火海,在空中连斩数刀,竟借着刀风生生劈出了一条血路,跳进了火中的祠堂之内。   那一刻,只见这一间古老的祠堂里,四下的帷幔,柱子,桌椅,顶上的悬梁,牌匾,皆已被火点燃,通红得如在高温火炉之中,其火势显然已难以阻止。   令人窒息的浓烟中,众云都赤各施奇技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粗暴的手段,将一切阻挡视线的障碍物通通捣毁了一遍,甚至连供桌上的牌位也全部推倒了,又朝着供桌之下的布帘连砍了数刀。   然而云都赤们却不知,这一砍却成了小乐天的噩运,因为,他抱着杜可用逃到供桌下面根本来不及进入地道,敌人便已到了近前,那时小乐天唯有屏息凝神一动不动,在几乎窒息的供桌内等候时机,本来这已是十分艰难,而云都赤的刀刃透过供桌的桌布砍去,有一刀正好狠狠地斩在了他的后背上,剧烈的疼痛竟让他猛然一颤,几乎坚持不住就要叫出声来。   望着这孩子坚忍的眸子,竟爆出了血丝。杜可用也动容了,因为这个孩子不正是那个传说在死人堆中微笑的弃婴,小乐天么?当时,他为了传教,曾经用近乎诬陷的方式,对村人说这个孩子就是村子的不祥之子,而今他实在没想到,这个本该憎恨他的孩子竟然用生命去捍卫自己的安危。一时间,百感交集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的那个女云都赤的声音:“国师大人,看开此人并未藏身于此,即便躲着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眼下火势太过危险,不如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搜查一番吧。”   接着其他云都赤也用蒙语附和了起来,那一刻,小乐天眼神顿时闪灼出一丝希望的光芒,因为只要他们走了,他便可带着杜可用进入地道!   然而他这一念未歇,一阵熟悉地而又响亮的笑声却突然响了出来道:“哈哈哈,杜可用,我知道你就躲在这里!你中了我密教的大手印掌力,全身经络已断,便是不出来也注定葬身于这火海之中,而你的死对于本座来讲不过是本次任务的结束而已,毫无价值可言。但是,本座素以慈悲为怀,眼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交出秘笈,之前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本座立即用我教独门藏药为你止血续脉,容你离去,如何?!”   这自然是国师那摩的声音,只不过他的笑声太过响亮,直如霹雳在小乐天的耳畔炸开了一般,惊得他浑身颤栗不止,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至此时,杜可用终于摇了摇头,没错!就算是死于敌手,他也绝不能再连累这苦命的孩子了!   顿时杜可用强提一口丹田气,挣扎着就要开口,哪知这名叫小乐天的青衫少年却用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只见这一瞬,他那苍白而沁满冷汗的小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极为惊心的笑意。   嘎巴一声,祠堂顶上的木梁竟爆出了绝望的断裂之响,惊得外面的云都赤们一阵骚动。而国师那摩的声音也随之加快了语速:“事已至此,本座也不再瞒你了。去年白衣舍举行的“弥勒下生会”,你当众由杜万一的骨骸死而复生成为了杜可用,此间的秘密谭副使已向本座道破,这正是我密教玛尔巴大师六次生死往返天竺,所求得的无上秘奥“往生夺舍法”。可惜此法于玛尔巴大师之子的手中失传,成为我密教经典的第一损失。因此本座心发宏愿,望在有生之年让密教经典得以圆满!念在你我教派同源的份上,只要你愿意借本座抄录一份,本座不但将你的伤势治愈如初,并尽最大之能让白衣舍之血脉传承下去,届时你的功德一定让全吐蕃子民中世世代代的铭记流传的!”   国师那摩的语气可谓诚恳之极,而那饱含内力的传音,也让小乐天的耳鼓都震出了血,那一刻他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识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那就在这一刹那,杜可用却豁然放声,嘿然大笑了起来。   而就此一声肆意的笑,顿传入了国师那摩的耳中,不待云都赤们反应,他已五指成爪,若离弦之箭般朝着供桌之下的位置抓了过去。   哪知这一瞬,苍天竟另有深意。只见,祖宗祠堂上那根最大的木梁终于被烈火彻底灼断,就在国师那摩到达供桌前的一瞬,轰然坠落将一切砸成了粉碎? 正文 第8章 万一可用(下)   就在那根巨粱轰然砸落在供桌上时,那张老铁梨木的桌面竟硬生生撑住了万钧巨力片刻,那电光火石的一瞬,杜可用甚至还未回过神来,小乐天便将他使劲朝供桌下的地道大门里一推,接着自己也扑了进去。   轰的一声巨响,供桌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连同供桌内那个地道的大门一起,被巨粱压成了粉碎。   这一瞬犹如泡幻般不可思议,本以为必死的杜可用,竟这样逃过了劫难,再度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时间!尤其当他看到这个曾经被自己诋毁过的少年,为了救自己,左脚踝竟被碎转砸得鲜血淋漓时,他彻底诧异了。   呼的一声,一瘸一拐的小乐天点燃了火把,将地道的环境照得清清楚楚。这个粱氏祖宗留下的秘密地道空间并不是很大,四壁皆由砖石砌成,潮湿且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显然已有多年没有使用。   哈哈,这回老天爷真开眼,地道的大门被彻底堵住了,贼喇嘛他们便是死也不可能找到我们啦!说话间,小乐天回眸朝着杜可用望去。借着跳动的火光,只见他清俊的面庞上,所绽露的笑容竟是如此真挚。他一指前方幽深的地道,兴奋道:大侠,你看这便是我粱氏祖宗所留下的最大秘密了,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可离开村子,从天门山脚出来。到时候我便带你去那个郎中家,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天门山。   杜可用的眸光忽然变得熠熠生辉,如同生命获得了新生一般道:这是命么?对,这一定是天意!快!你速速带我上天门山去吧!   小乐天大惊道:大侠以您现在的身体去天门山实在太危险了,不如等到伤势好转了再去不迟啊!   哪知他还不及说完,杜可用却突然喝道:我叫你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背着个成年人走到这阴暗的地道中,本是艰难之极,再加上小乐天的脚伤,踩在这湿滑坑洼的道路越发疼痛难忍,已至还没行多远便气喘吁吁了。   而就在这时,杜可用虚弱的声音再度在他耳畔响起:我杜可用做人向来公平之极,既然你让我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此言一出,小乐天顿时想起适才恶喇嘛一直在迫他交出什么“秘密”,似乎是本有关转身重生的秘笈,不由来了精神。   没错,那便是他们一直寻找的秘密,也正是我来此的意义所在。杜可用肯定地回答道:去年我以杜可用的身份,在“弥勒下生会”上,演出死而复生,其实不过是一场有预谋的“表演”。为了不过是吸引更多教众加入起义抗元的队伍中来。而他们却以为是用了什么往生夺舍法,脱胎换骨什么的真是可笑之极。他们死也不会知道我和杜万一根本就是双胞胎。都是弥勒下生的传人。而无论是“万一”还是“可用”,皆是出自《弥勒下生经》里的一句话,“若事出万一可用之”。我和兄长被冠以这两个名字之后,从小便在白衣舍前任掌门的监护下,进行秘密特训,为得就是有朝一日驱除鞑虏,光复我大宋江山。平日里兄长的性格比我外向得多,因此,每每传教及策动举事等台面上的事,都是他已杜万一的身份站在明处,而我则从小受江湖高人指点,学得一身武艺,屡屡暗杀行刺之事,我便扮演兄长的剑。这也正是我所喜好的。因为这种配合非常顺利,甚至连教众核心成员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而兄长杜万一的声名鹊起后,最终做到了白衣舍的头把交椅。就在前任掌门让位与他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年前,他以“万乘”为号,掀起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抗元起义。原本如果起义成功,我便永远可以做影子杀手,可那次都昌城一役得胜之后,我放松了警惕,喝了个酩酊大醉,结果让狡猾的敌人潜入了城中,活捉了不善武艺的兄长。   这件事让我悔恨至今,如果那个被凌迟处死的人是我的话,或许白衣舍的起义决不会落到今日这般悽惨的下场。   但一切已追悔莫及,在兄长被捉住的情况下,前任掌门终于启动了名为“万一可用”的计划,导致兄长在凌迟前,当众说出了下一次“弥勒下生会”的时候,他将复活成为弥勒的“预言”。这是个用他的性命换来的铺垫。因此弥勒下生会的当天聚集了无数的教众和围观者,都来鉴定预言成真的过程。当时,我则安排带上一张蜡作的人脸面具,以一个活祭品的形式走到杜万一骨骸摆成了圈中,然后教中长老便当众点燃了杜万一的骨骸,借着火的热度,我脸上那层薄薄的蜡被烧化了,渐渐显露出了真容。因为我二人本是孪生兄弟,所以便出现了预言成真,杜万一下生为弥勒天王杜可用的奇观。   此言一出,小乐天顿时惊呆了,虽然他不曾亲见,但从当事者口中说出如此隐秘的细节,仍是让他觉得触目惊心道:如此说来,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重生复活的秘密,那些鞑子为了一场虚妄竟害死了这许多村人的性命真是作孽之极!   差矣!秘密是有的。   杜可用道:经中所提“若事出万一可用之”的所用之物,便是指得秘密。只不过它并非是那些鞑子所言的心法秘笈,而是藏于《弥勒下生经》中的“方便法门”。相传它乃是被称为十地弥勒的北朝古佛傅大士所遗留。这是白衣舍掌门一脉单传的绝密,便是教中最高层的使者护法也不知道,因此那番僧说谭鳞那叛徒将秘密相告,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说到这杜可用因为激动又连连咳了几声,续道:。那,那方便法门中标注着一个名为“虚境”的所在,言只要进入虚境,便就可得到扭转一切的不可思议之力。   扭转一切?   小乐天听到这四个字,顿时浮想联翩道:也就是说只要进入那里,大侠的伤就能痊愈吗?还是说,我们村子里死去的人都能活过来吗?   都有可能。杜可用点了点头道:没准我大宋的国运都会因此而改变!   啊~~小乐天彻底震惊了,焦急道:那它在哪儿?到底远不远?我这就带大侠去吧!   这种反映却让杜可用微微一呆,暗叹道:虚境虽好,但是要进入其中的条件却是极为苛刻和晦涩的。这也正是那句“若事出万一可用之”之“事”也,具我教先辈揣测,其中的意思是说非得达到天时地利人和万事具备的程度,方能得到万中生一的机会。而此机会便是入虚境的方便法门。   因此,白衣舍历代掌门先辈无一人不把此视为终身使命,穷尽毕生之心血去印证虚境的所在,但是其结果却不是落得未捷身死,便是消匿无踪。但即便如此,先辈们的努力还是将虚境所在的地点范围缩小到了极限。已至六年前,我来此传教时终于有所突破。   杜可用话及此处,小乐天顿时惊讶道:哦~~原来大侠的意思是说,天门山便是秘密地点的所在么?!   杜可用答道:你果然有些机灵劲儿,但是“天门山”只答对了一半,准确的说是天门山那个天然形成的山眼,如果所料不错的话,这天门山的山眼,很有可能就是方便法门之中所提到的“心眼”。依据法门所示,心眼在迷雾中洞开之时,那条通往虚境的捷径便可显现而出。因此我调查天门山会在清明前后出现“天门吐雾”的奇景,因而猜测这个时节也许是出现虚境之路的最佳时机了。可惜当时我明悟了这个大秘密之时正值夏季,再等到“天门吐雾”的季节,需要将近一年的光景,当时我本想在村子住下来亲自印证一番。可惜不久就有教众寻到了我,因为一件任务最终还是离去了,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到了今日,才等到这个时节。   如此说来,现在就是万一可用之时了?!怪不得今日的天气那么大雾,难道这就是天门吐雾造成的么?!   听到此处,小乐天已对杜可用要去天门山的目的了然无疑,一股莫名的亢奋感顿时将方才的疲累一冲而散,恨不得立刻插翅去见证这个奇迹。   然而小乐天刚加快了脚步,他手中的火把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只见前面不远处竟出现了一个光点。   出口!   杜可用和小乐天异口同声地叫道,然而瞬间之后他们又同时惊呼了起来。虽然出口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前路却从这里出现了令人绝望的变化。 正文 第9章 天其未遂吾翔寥廓耶(上)   就在他们的眼前,狭窄的甬道陡然开阔成了一片巨大的熔岩洞天,如同奇观一般,通红的岩浆在洞天之下流淌着翻腾着,燥热的气浪弥漫在空气中,模糊了视野,而它们散发出的味道更如坏鸡蛋般刺鼻。   最惊心的还是面前的路,这条路竟是一根的宽度还不足一掌的麻绳!如游丝一般悬在沸腾的岩浆之上,将此间和对岸的出口联系了起来。   怎么地道里还会有这种地方?   小乐天顿时凝如雕塑,尤其当他望着下面落差足有百米的岩浆时,已彻底绝望了道:不可能完全不可能!莫非是我走错了么?可是之前老村长从未和我说起过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而就在此时,杜可用忽然咳嗽起来,这一次他的情况似乎十分不妙,一连咳个不停直至呕出几大口血,整个身子都在颤栗。   小乐天大惊,赶忙回头道:大侠适才说了太多话一定是疲累了,要不我们坐下来歇一会儿脚?   然而杜可用却摇了摇头道:不行!没有时间了,出口就在前方上路。   听到杜可用这么说,小乐天的心顿感压力倍增,无奈下,一咬牙朝着那悬空的绳子便迈出了第一步,然而他的脚底板刚一踩到上面,这根麻绳竟微微一荡,顿时让他的重心失去了平衡。那一刻,小乐天惊得脸色都变了,身子猛一晃悠,便欲撤回脚步。   哪知就在此时,却听杜可用唳喝道:不许撤!用你最大的力量去消除它的敌意!   这一喝如有魔力一般,顿时让小乐天的心凝聚在绳子之上,忘却了周遭的一切。已至绳子一晃再晃,小乐天的脚也没有撤开。   放下另一只脚,从现在起,我要你把这根绳子当成是你最好的朋友去信任!   杜可用的话越发匪夷所思了,虽然小乐天不知道如何与一根绳子交朋友,但是他却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奇妙的道理,已至下一刻,他的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   这一下,绳子荡得更厉害了,小乐天只觉绳子果然如同仇人一般,竟要将他们置于死地。尤其当小乐天猛然望见绳子下面的岩浆时,竟一度产生了天旋地转的巨大恐惧。而就在这最惊险的一刻,虚弱之极的杜可用突然唳喝道:闭眼!   忽的一声,小乐天背着杜可用在绳子上从左荡到右,从右荡到了左,眼看身体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时,竟奇迹般地站住了脚。   那一刻的感触,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小乐天仍然闭著眼却反而看到了那条绳子正逐渐变成了一条路,而这条路随着自己行走其中,竟然变得越来越平坦越来越宽阔。   二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小乐天越行越稳,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背着杜可用走过了半程,眼看出口已近在咫尺。   那一刻,连杜可用也露出了惊色,因为到了此时,他发觉这个叫小乐天的孩子,不仅完全驾御了在绳子上行走的高难技巧,而且还能借住绳子这一荡一荡的惯性,减轻他的负重压力,在一摇一晃的步伐之下越走越是轻快越走越是自如了起来。尤其看着他一脸沉醉其中的表情,杜可用竟感到了与绳子融为一体的奇妙体验。   直至小乐天成功地跳上了地道的彼岸之时,一股凛然的风拂面吹来,望着不远处的风景,小乐天知道天门山已经近在咫尺。   而就在此时,他背上的杜可用却传来了“咦”的一声。小乐天立刻从适才的奇妙体验中回归了现实,忙转头焦急道:大侠你的伤又厉害了么?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了?   只见在天光的照耀下,杜可用的脸色早已苍白如蜡,嘴唇因为失血过多,甚至呈现出了一种病态之极的烟灰色。然而即便如此杜可用却笑了笑道:没,没想到你如此有天赋,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领悟了我白衣舍的轻功心法,看来,我教的未来有望了。   而小乐天却没明白杜可用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开心道:这都是因为大侠您指点的对,我闭眼的一刻真的看到了路,走在那条路上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了。原来,一切都是障碍造成的,现在我完全相信大侠说的“虚境”了,大侠,你看天门山就在眼前了,我小乐天,不,我梁无忧在此发誓,一定要带你进入那个地方,去扭转一切!   梁无忧。   听到这三个字,杜可用弥留的眼神里略略显出了异色,几乎微不可闻地叹道:无忧,真的可以做到么。   出地道的一刻,适才的阴雨早已转晴,一幅奇景顿时映入了眼帘。果如杜可用之所料,今日的天门山眼,竟如荒古大神的张开了巨口一般,朝着苍穹喷出了一条长达数十丈的柱状烟霞,其雄丽绝伦的程度已难以用任何词汇可表达,而这不似人间的仙境,更加点燃了小乐天的希望,那一刻,他仰天一声清啸,朝着天门山眼全速奔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