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战祸起1   赶脚的商队停在了这个沙漠边缘的小小的客栈里,准备休憩一番继续向西域赶去。跨越塔克玛沙漠,他们这支中原商旅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一半。   客栈的老板是一个眼眶深深陷了进去的老人,看到了商队中的年轻人,不由诧异了一句,“怎么,这小伙子也要去?”   商队的老板显然很是熟悉老人,笑着说道:“图塔老爹你不知道,最近洛城里来了许多西域胡女,让这小子着了迷。那天我无意间说起了楼兰国的事,就非要跟我走这一趟,说是要知道朦月公主的故事……”   商队的老板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而后抹抹嘴巴说道:“那都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还知道是真是假?也就是这小子脾气倔,非要弄个明白。”   图塔老爹看着那个被叫做阿珂的年轻人还一脸的青稚,可是脸上却也很是倔强,不由说道:“李老板这话也是,朦月公主早已经成了传奇,只能活在人们心中而已。”   阿珂看图塔老爹一瘸一拐地离开,嘴唇微微一动却还是没说什么。只听到自家叔父又说了起来,“阿珂,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明天进入沙漠之后路途艰难,也甭想再睡个踏实觉了。”阿珂知道叔父语气虽恶,可是却也是关心自己不由点了点头。   这是阿珂第一次去国远游,他也曾在中原腹地四处游玩,可是这次随着商队来到塞外,来到这大漠之缘却还是第一遭。尽管天色一黑阿珂就躺在了床上,可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却还是睡不着,阿珂坐起身来看到窗外的月色,随手拿起一件衣袍披在身上轻声走了出去。大通铺上的几个人鼾声四起,阿珂虚掩了房门,往楼下走去。   客栈的大门还是开着的,阿珂看到门前点点的火星,不由走上前去,却听到图塔老爹的声音,“年轻人,怎么,睡不着了?”   阿珂也学着图塔老爹的模样席地而坐,扭头看去老爹却是在抽着一袋子含烟,闻着那味道似乎是叔父往西域贩运的岭南烟草。“老爹,这烟草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少点吧!”   图塔老爹闻言咧着个嘴笑了起来,“你们喝酒不也伤身吗?不还是照喝不误?年纪大了,总要有点寄托……”   阿珂闻言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远处月色下的沙漠,就像那起了波澜的千镜湖湖面一般缓缓波动,阿珂没见过这样静谧至极却又撼动心神的场面,不由啧啧称叹,“早就听叔父说过大漠的壮阔,可到底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图塔老爹对阿珂这番感慨似乎无动于衷,只是却忽然问道:“你的这个‘珂’字,可是鸣珂锵玉的‘珂’?”   阿珂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出身商贾世家,哪里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地位,不过是父亲图一个彩头,采取了这么个名字。   “娉婷袅娜,溯洄思切,当初楼兰王为爱女取名娉溯,正是思念因为难产而仙逝的王后,孰料他视若珍宝的爱女却也早早地离他而去。”   图塔老爹的话让阿珂心中蓦然一惊,连忙问道:“老爹你知道朦月公主的故事?”朦月,正是楼兰王爱女月娉溯的封号!犹如这个封号,月娉溯的往事扑朔迷离,留给了世人无数的猜想以及茶前饭后的谈资……令阿珂兴奋的是没想到六十多年过去了,竟还有人对那段往事知道的如此详细。   “若是想知道,那就留下来陪我一个月。”图塔老爹留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去,也不管阿珂到底同意与否。   一个月,若无意外,正好是商队再次回到这里的时间。   无可否认,阿珂心动了。   “炎儿,此番出征楼兰,皇上虽没明说,可到底是希望我们父子俩能在匈奴察觉前一举成功,你可明白?”逻盛看着和自己齐肩高的儿子正专心地看着营帐里的地图,话里虽是担忧,可是神色中却满是自豪。   谁家少年初长成,年少有为似炎郎!承国最为年少有为的将军--逻炎,此刻却是端着烛台,看着挂在营帐中央的地图。   听到父亲的话,逻炎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大将军岂是怕了这小小的楼兰国?若是让匈奴的那些手下败将知道,岂不是羞得撞了墙去?”   逻盛官拜承国大将军,镇国公府更是承国天子龙宸睿亲自题写的匾额,这可是独一份儿的殊荣。逻盛见儿子难得的跟自己玩笑,也不责怪,只是指着地图上的朱笔标记的“楼兰”二字,沉声问道:“可想到了什么攻城良策?” 正文 第2章战祸起2   逻炎自幼饱读兵书,见父亲问道,张口即答道:“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楼兰虽是弹丸小国,可是却富饶无比,近些年来匈奴屡屡派兵征伐,只可惜不得其法,这才会功败垂成的……”逻炎语气无不有惋惜之意,不过听他话中意思,似乎对这攻城之事已是谋算在心了。逻盛想到此处,不免多看了一眼那幅地图。   三年前承国适逢百年难遇的旱灾,不得已暂停了对于漠北匈奴的用兵,而匈奴此时则派出三万铁骑,准备一举攻克楼兰国。可不知何故,一向骁勇善战的匈奴人在楼兰的城池前却束手无策,一个月竟也没能攻克!恰逢此时匈奴单于冒顿病逝,率军出征的左右贤王纷纷赶回王庭试图争夺单于王座,也就把一场战事耽搁了。   而楼兰国这个弹丸小国之所以被承国和匈奴如此看重,不过是因为这数年来楼兰国突然富饶的缘故。逻炎也不禁奇怪了起来,他曾经也听到过各种传闻,可是却不过是市井流言罢了,哪里有什么那么玄乎其玄的事?   “父亲,你可知楼兰国这富饶的缘故?”逻炎虽是少年有为,可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心中有不解之处,便问起了自己一向崇拜的父亲。   逻盛听到爱子这话脸色顿时一沉,可是旋即又恢复平静,说道:“为父亦不知晓,只是皇上此番令我出征,主要的目的也正是因为此。”   逻盛思虑再三,还是不准备隐瞒,儿子的少年老成他看在眼里,自是放心。何况,若是不告诉逻炎这目的,怕是这孩子心里也不舒服。毕竟作为三军副帅的他,也该知道这些的。   逻炎听到这话若有所思。丝绸之路的开通的确富裕了西域各国,可是楼兰不过数万人,城池也只有三座,王都所在楼兰城不过才相当于承国的一个十里之郭罢了。   而此时的楼兰城,却因为承国的三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而陷入了另一番境地。往返西域与承国的商旅闻听战讯早就连夜撤出了楼兰城,甚至连贩运的珠宝货物都留在了楼兰城中,毕竟相对于性命来说,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楼兰王站在城楼上看着巡城的军士,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黯然。三年前匈奴大军的撤去纯属于意外,如今承国又是三万大军,可天神可还会保佑楼兰国的三万子民吗?   “父王,你怎么又不开心了?”说话的是一个甲胄在身的小女孩,因为没戴头盔的缘故,安静地披散在脑后的黑发散发出耀眼的光泽。   楼兰王看着自己的独生爱女手里拿着寻常士卒常用的强弓,背后的箭囊似乎要把这小小身躯压扁了一般,他神色几番转换,却到底悲喜莫辨。   “娉溯,父王不是告诉你呆在王宫里就好了,怎么又偷偷溜了出来了?”对于这个独生爱女,楼兰王可谓是疼到了骨子里。可是偏偏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倔强得很,立志要当一个大将军保家卫国,保护她的子民一生安乐。   楼兰王与王后少年夫妻,恩爱情深,奈何却不曾生育子女,直到楼兰王四十岁这年王后这才身怀有孕,举国为之庆祝。只可惜王后到底是高龄产女,在生下小公主之后因为偶感风寒而一病不起,在小公主百日之后便阖然长逝。   楼兰王思妻情切,就为爱女取名娉溯,正是取“娉婷袅娜,溯洄情切”之意。又因为小公主本是出生在朔日,可那日却有隐隐的月色,楼兰王赐封“朦月”   楼兰国中,月虽为王族姓氏,可是却只有继承王位的男子方能沿用姓氏。因为楼兰王月轩黎并未有男嗣的缘故,娉溯承继父姓。也就是说如今年方七岁的月娉溯,就是将来的楼兰女王!   月娉溯仰头看着父王,信心满满地朗声道:“父王,如今楼兰国有危难,娉溯乃是楼兰国的公主,岂能躲藏在深宫之中,弃父王,弃臣民于不顾?”   楼兰城内,老弱妇孺都手持兵戈,齐刷刷地看着城楼上的楼兰王和朦月公主。那是他们的信任所在,也是他们一世安宁的依托所在。   楼兰王想起去岁月氏国的一万大军侵袭,自己和朦月率领三千楼兰勇士奋勇杀敌,朦月更是使出围魏救赵之计,智退月氏国。   自己的掌上明珠从来都是自己的骄傲!想到此处,楼兰王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禁笑问道:“那娉溯你可有什么计策能退兵?”   楼兰王知道自己不过是玩笑般的问一句罢了,虽然娉溯自幼就喜欢那些兵书阵法之类的,可是如今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她一个七岁大的女娃娃又能奈若何?   何况,前方的探子来报说此番领兵出战的正是承国大将军逻盛!   承国大将军,这些年来一直与匈奴作战,此番三万精兵兵临城下,岂不是势在必得?   想到此处,楼兰王不由得一阵头疼,却听到月娉溯笑着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来者是承国大将军又如何?”   孩子气的话,却透着几分张扬,带着本身的稚嫩童音让楼兰王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   逻炎看着近在眼前的楼兰城,倒觉得之前自己竟是小觑了这弹丸之国。楼兰国三座城池互为依托,竟是呈一倒“品”字的构造……于城和滇城护卫者国都楼兰城,这倒是互为犄角,易守难攻,难怪匈奴骑兵也会铩羽而归。   逻炎想起父亲那日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却更是斗志昂扬,如此的机会,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呢!   是日,承国的三万大军在距离楼兰国十里的云幽绿洲安营扎寨。   西域多沙漠,这云幽绿洲是丝绸之路上的休憩之地,来往商旅多在此补充物质以及清水…而如今因为两国交兵,闻听战讯的商旅纷纷离开,放眼望去尽是身着甲胄的承国士卒。   “少将军,大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参军尤时看逻炎驰马归来,忙走向前去接过逻炎手中的缰绳。   此番战事虽然紧迫,可逻盛却还是将大军指挥权交付与逻炎,这其中也是圣上的意思。   逻炎进入营帐后看到父亲站在几案后凝眉苦思,他走向前去才看到父亲竟是满纸都是一个“密”字。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逻炎骤然想起这句话,心中微微一拧。父亲一向忠于圣上,是不会有此想法的,那么这就是说大军内部有细作?   “可有什么攻城良策?”逻盛抬起头来,将那写满了字的宣纸放到了烛火之上,很快就化作多多墨蝶,零落在地上。   逻炎嘴角微微一动,笑道:“还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不过听说楼兰国王骁勇善战,倒也是个难得的敌手,我想先看看他有什么手笔,再做出应敌之策。”   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如今楼兰国有山河之险,再加上举国抗敌,这士气大作,避其锋芒倒也是应当的。逻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赞许的点点头道:“也好,明日里我调与你五千先锋,可以先做一番试探。”   逻炎知道父亲行兵作战历来谨慎,对这番安排自是没什么异议,看着营帐外天色渐暗,他想起云幽绿洲外围的那一片胡杨林,心中不免一动。   “大将军,末将请求今夜巡守。” 正文 第3章战祸起3   逻盛浓眉一挑,看向儿子似乎有些不解,可是顺着那坚定的眼光看到熏风拂过胡杨林造成的疏影零落,不由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也好。”   云幽绿洲中间是一片湖泊,方圆不过二里地,是孔雀河最后汇聚之地,只是这西域的河流多是山脉上的积雪融化而汇聚成的,故而有着明显的季节变化。如今正是夏末秋初的节气,这湖泊里的水倒也能供给得了三万大军的用水。   沙漠的夜色格外的湛蓝,天上的星星都比承国的闪亮了许多。逻炎看着月色下的营帐四散分布,对着身后的参军尤时说道:“吩咐下去,三人一组,从南向北依次巡守每个营帐,另外调拨一百人,随时听我吩咐。”   尤时看着比自己尚小了五岁的少将军脸色凝重,不由问道:“今晚可是有敌情?”   逻炎接过了尤时递过来的火把,脸色一冷说道:“尤参军跟随大将军多年,可曾这般问过大将军?”   尤时脸色一变,却只是沉声言道:“末将听令!”   “公主,承国的巡守士卒似乎很多,我们该如何下手?”   月娉溯秀气的柳眉微微一扬,看着那来回巡查的承国士卒,心里也暗骂了一声。只是此番夜袭,她带着三百勇士前来,目的却只是烧毁承国粮草而已。毕竟,就算她熟读兵书,谙熟兵法那又如何?要知道楼兰国力相较于承国逊色许多,此番战事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李晟,你带领五十人去东侧放火,许开,你带领五十人去西侧放火,至于楚越,你带领一百人留守此地。”   楚越看月娉溯目光仍是看着粮草所在的营帐,不由说道:“属下愿意代替公主,还望公主成全!”   他们是楼兰王赐予公主的死士,却也是楼兰国的勇士,他们的职责是护卫楼兰,更是护卫他们的朦月公主!   楚越这话一说,刚刚开口的李晟和一直静默的许开也低声说道:“公主万不可以身犯险,属下愿意前往。”   月娉溯看着月光下那诚挚的面孔,银铃般笑着说道:“有你们这般义无反顾,我楼兰国怎会不敌承国?听我安排行事,不会有差错的!”   听到这话,三人对视一眼却也不再争执,他们随着公主一起抗击匈奴,自是知道公主智计百出,也稍稍放下心来。   李晟、许开两队人马很快就悄声前往军营东西两侧,胡杨林中月娉溯看着承国营帐中的点点篝火,几乎屏住了呼吸一般静静等候着时辰的到来。   “楚越,你接应李晟、许开两人,一旦他们回来就立刻返回滇城。”月娉溯计算着时辰,打了个手势让追随自己的三百勇士站起身来。   “那公主你呢?”楚越心惊,急忙问道。公主安排好了他们三人的归途,可是自己的呢?   月娉溯看到楚越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甜甜地笑道:“距离云罗湖的三里处我安排了接应的船只,若无意外的话我定能安全回去,也就算是完成了这次夜袭。”   楚越这才放下心来,可是他却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战场之上处处都是险情,意外事故更是层出不穷,月娉溯说的固然简单,可是她的对手又岂是那么易于的?   月娉溯看到承国营帐东西两侧似乎都已经得手,原本安静无比的营帐似乎一瞬间就热闹起来了,她身先士卒策马奔向了云罗湖畔的粮草营。   声东击西,扰乱承国巡守士卒的注意力,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粮草营地,将承国三万大军的粮草辎重烧毁,这就是月娉溯的计谋!   她料定承国对于楼兰的轻视,仗着自己对于地势地形的熟知,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亲身历险。这事她本就瞒着父王,所以定要求得成功。   只是月娉溯没想到的是自己固然烧毁了承国的部分粮草,却也是惨胜如败,同时也遇到了自己此生的劲敌--承国逻炎!   果然,月娉溯的计策奏效了。巡守的士卒很快向营帐两侧奔去,而原本昏黑的营帐之中也响起了喋喋的骂咧声。   月娉溯一行百人很快毫无阻碍的来到了云罗湖旁,只是看着好整以暇的承国士卒,月娉溯勒住了马匹,心中不由一凛!   严阵以待,用这个词来说并不过分,尽管放眼望去承国士卒也不过百人而已,和自己所带的勇士不相上下。   逻炎看着为首的马匹上坐着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娃,不禁心中一动。云安城的大家闺秀甚至皇族的公主他也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眼前的小女娃,尽管才六七岁的模样,可是将来必定是一等一的美人。   殊不知此时月娉溯却也在打量着逻炎,她听探子来报说此番带兵的是承国大将军逻盛,可是据她所知逻盛成名十余载,几乎和父王年龄不相上下,怎么此番遇到的竟是一个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月娉溯心中一惊,不由道:“逻炎?”   承国最为年轻的将军,十三岁时随其父大将军逻盛出征匈奴,逻炎驰马百里硬是俘虏了匈奴的左都尉将军。一战成名天下知,谁人不识逻家郎?   逻炎听到那稚嫩的女声,不由扬起一丝笑意,“正是逻炎,不知小姑娘你是谁?”   月娉溯看他悄然而立,挂在腰间的宝刀尚在鞘中,不由笑了起来,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少将军的威名我早就知晓,可少将军却不知我是谁,想来这场战事我楼兰国定能够取得胜利。”   逻炎听到这话不由笑意更浓,这小女娃倒是知道攻心之计,可惜对于自己却没半分用处。他料定今晚楼兰必定会派人袭营,就做了这一番打算,而楼兰人夜袭的所在也被他“侥幸”猜中,当真是万幸。   只是逻炎还真没想到这率军来袭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小女娃娃。   “少将军,小心!”   承国士卒眼尖看到那小女娃娃取出弓箭射向逻炎,不由担忧地喊道。   逻炎似乎不紧不慢,烈焰刀未出鞘,却将那直扑面门的羽箭格了开去。双方的士卒看到统帅动起手来也都抽出长剑大刀向敌人身上砍去。月娉溯四周有几名死士团团保护,倒也不怕承国士卒的攻击,只是看到自己的袍泽一个个倒下,她心中也不由着了急,取出挂在马身上的箭囊,对身边的死士说道:“点燃,射向粮草营帐!”   这一带箭囊中的羽箭上都涂满了黑油,遇火即燃,携带着火势的羽箭直直射向了粮草所在的营帐,片刻间就一片火势涨起。   逻炎不提防楼兰竟有如此神奇的羽箭,一时大意着了道,身边的士卒也乱了起来。而此时,承国大军也纷纷向这边赶来,月娉溯眼见得已经得手,连忙对剩余的勇士喊道:“快撤。”   尤时看着绝尘而去的楼兰人,不由来到逻炎身边,低声问道:“是否去追击?”   逻炎看着有两座粮草营帐的火势已然控制不住,遂摇头道:“不必了,救火要紧。”   既然沿着孔雀河逃跑,想来那边已经作出了安排,逻炎回头看到甲胄在身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身后,不由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逻盛已经听尤时说了这前因后果,对于儿子有七分满意,三分不满,“万不可因为对手是一个小女娃子就轻视了去。早点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攻城呢。” 正文 第4章战祸起4   逻炎眉目收敛,低首言道:“是。”抬起头来,他看到朦胧的尘土飞扬,想起适才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唇角勾起了清浅的弧度。   也许,明日他们还会再度相遇呢!   月娉溯看着月色下的孔雀河朦胧着银色的纱衣,心中微微气恼。一百勇士只剩下半数,而每个人身上也多多少少带了些伤痕,想起丧生在云罗湖畔的勇士,月娉溯脑中不由想起那个一袭白色铠甲的少年将军--逻炎!   好在夜间的河流水速并不怎么快,一行人逆流而上很快就到了盐泽。   盐泽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正是楼兰国三万子民的依赖。楼兰国东南依托盐泽,又是丝绸之路的沿途要塞,故而会被西域二十八国百般看重。当初大月氏、若羌、乌孙、大宛、疏勒都一番算计,数次出兵欲将楼兰拿下,却都铩羽而归。   后来,西域各国投鼠忌器,相互制肘之下倒也不怎么对楼兰出兵了。只是却另有强敌匈奴和承国来打楼兰的主意。月娉溯想到此处不由忿恨,楼兰国小富饶,惹得这般灾祸连连,岂是他们所乐意的?   “公主,王上似乎在那边等我们。”眼尖的勇士看到前方似乎人影绰绰,等近了一些再看好像是楼兰王的扈从,不免开口兴奋说道。   随行勇士的话打断了月娉溯的思考,她放任*马匹向前奔去,前方所在正是楼兰城!   月娉溯翻身下马,快步来到父王面前,火光下她看到许开、李晟和楚越完好无缺的站在父王身后,青稚的脸上扬起了浅浅的笑意,到底他们还是平安归来了。   楼兰王看着爱女平安归来,心中的担忧消失无踪,摸着月娉溯头上的帽盔,触手是一片夜色的凉薄,他笑着说道:“朦月能平安归来就好,明日又是一场硬仗,快些回宫安歇吧!”   父王的话让月娉溯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自己烧了承国的粮草,是否会引来更大的攻势呢?想到此处,她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浑身颤抖再也迈不动步子。   楼兰王注意到爱女的异样,不由抱起了那孩子的身躯,“娉溯,无论如何承国都不会放过我们的,与其百般窝囊的死去,倒不如奋力一搏,兴许还能为自己赢得谈判的筹码。”   月娉溯听到父王这么一说心里有些触动,父王向来都是称自己朦月的,这次喊自己娉溯似乎是第一次。   而楼兰王虽是语气故作轻松的说道,可是望向前方城池的眼神却还是略有悲凉,也不曾注意到怀抱中爱女的神色有异。   次日辰时,逻炎带着五千士卒离开云幽绿洲前往不远处的楼兰城下。他依旧一身白色的铠甲,同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烈烈飞扬,回首望去是父亲依旧端坐马背上看着自己离去。   随行的参军尤时似乎对于昨晚楼兰的偷袭耿耿于怀,压低了声音说道:“少将军,若是此番楼兰国破,将军将会作何处理?”   逻炎剑眉一挑,旋即明白了尤时话中含义,却只是摇头道:“圣上的旨意我并不甚清楚,回头自然由大将军定夺。”   尤时听到这话知道逻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遂说道:“末将说的是哪个小女娃娃,她不过就一个孩子,能有什么重大关系?少将军自己处理了去,相信大将军也不会为难少将军的。”   逻炎瞥了尤时一眼,说道:“我倒真没想到,尤参军竟是有洛夫人的性子,难得呀!”   洛夫人,云安城最有名气的媒婆,一张利口撮合了多少姻缘,只是却独独自己是个寡妇,据说还死了三任丈夫,说是克夫的命。   尤时没想到一向少年老成的逻炎竟会给自己开这么个玩笑,他尴尬地拉扯了一下缰绳,嘿嘿笑了一声权当做没说过这话。   不过小半时辰逻炎就看到了楼兰城池,昨夜他也曾想了几个攻城计划却又一一被自己否定,如今看到这互为依托的城池,他心中竟有另一番期待:昨日的那个小女孩可还会出现?   “将军,我们先攻哪个城池?”昨日里尤时并未跟随逻炎来勘察地形,所以看到楼兰国的城池部署不由一阵头大。   他曾跟随着大将军南北征战,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怪异的城池布置。可他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却也知道这般最是易守难攻。   无论是投入大军攻向哪一座城池,都会被另外两个城池的守军围攻,一旦包围之势形成,他们的大军想要逃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逻炎看着三座城池上的楼兰守军似乎已经严阵以待,马鞭长挥指着楼兰城方向笑着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楼兰城我志在必得!”   “吩咐下去,五人为伍,十伍一组,分派二十组士兵向于城、滇城攻去,剩余的士卒则全力以赴攻向楼兰城。”   尤时听到这吩咐微微诧异,这般分散兵力岂不是更容易被各个击破?可是转瞬间他想到这些年逻炎立下的战功,却还是沉声应道:“是!”   月娉溯站在滇城的城头,看着杀将过来的承国士卒,脸上露出一丝狠绝的笑意,“射!”   身后的弓箭手迅速来到垛口前,向着城池下的承国士卒射去。漫天的羽箭飞来,承国士卒略有慌乱,却还是迅速的反应过来,将盾牌置放身前,五个人的配合宛若天衣,将大部分羽箭都阻隔开来。   月娉溯看着盾牌后的承国士卒缓慢推进,心中却也微微吃惊。匈奴作战历来多是骑兵,讲究的是体力和速度,而眼前的承国貌似则不然。难怪中原的兵书名目繁多,而匈奴人却并未留下什么大作。   弓箭手的几番射击都无济于事,月娉溯看在眼中也不由着了急,毕竟楼兰国小人希,并没有那么多的弓箭经得起这般消耗,正要张口喊停,却听到城池下承国军队后方传来的钲声。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承国的士卒虽然面面相觑,可是听到这军令还是即刻停止了前进,在相互掩护之下往后方退了去。   尤时不解,逻炎安排的战术甚至称不上战术,可是到底是行之有效的,为何却偏偏这般窝囊地收兵了呢?“少将军,这是……这是为何?”   逻炎看着大军在片刻钟内退了回来,年轻倔强的脸上莫名一笑,“不过是试探罢了,吩咐下去,全军休整,一个时辰后继续这般进攻!”   疲军之策!尤时脑中即刻出现这么一个词,他不由得看向了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袭白袍上虽然沾染了黄沙,可到底还是名满云安,声名寰宇的逻家炎郎呀!   而月娉溯在一个时辰之后也明白了逻炎的战术,可是却无计可施!若是贸然出城,定会被承国军队纠缠,可若是不试图阻止敌军,那么城池的沦落则是必然的结果。   想到此处,月娉溯秀气的柳眉不由拧成了纠结的弧度。一直无声追随在身后的许开再也耐不住性子,自告奋勇道:“公主,属下愿带三百勇士出城一战!”   月娉溯看着高出自己许多的许开,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点头同意了。许开也曾读过兵书,知道如今这等情形,对他们最是不利,所以才想通过出城一战解决当前的困境。 正文 第5章美人谋1   可是这又何尝不是逻炎的诡计呢?一旦出城,那么几乎孤立无援的勇士们陷入了承国的包围圈就会消耗楼兰为数不多的兵力。   如今这境地可谓进退维谷,两难呀!   逻炎看到鱼儿果然上钩,一直默无表情的英俊脸上也勾起了微微的笑意。棋逢对手,只可惜他的对手还有些太弱了,没有强有力的军队作为后援,楼兰国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   “少将军,末将想去会会这楼兰勇士。”尤时待在逻炎身后,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说的勇士正是手持一柄弯刀,接连变化将那一伍的承国士卒纷纷砍到在地的许开。   逻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尤时手中的画戟,点头道:“也好,最好能生擒了他。”   尤时前些年一直待在父亲身边,虽是参军身份却向来远离真正的战场,这番自动请缨虽是出乎逻炎的意料,可到底也是明白他的心思的,所以他才会这般“激将”   果然,尤时听到逻炎的话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对于这个少年将军也是彻底的臣服。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后翻身上马冲向前方的战团。   许开看着疾驰而来的敌人,也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弯刀。三百敌一千,自己已然全无依托了。楼兰国不过三万百姓,其中能真正上得战场的不到万人。虽然于城和滇城都有两千勇士守城,可是自己此番出城实属无奈,又岂能拖累公主?   “承国天策军参军尤时,向你挑战!”   天策军!难怪适才会在公主的箭阵之下全身而退……许开心神一荡,却还是挥刀隔开了刺来的长矛,他迅速地撇过头去看到城墙之上,他们的朦月公主正看向这里,许开不知哪来的勇气,左手紧扯住马缰,朗声道:“楼兰许开!”   这是军队之中勇士之间的挑战,旁人不得出手干扰,否则即使一方获胜,也会视之为莫大的耻辱。楼兰国的勇士和承国士卒在远离两人周围的战圈中继续厮杀。   而属于尤时和许开的对峙也开始了……   许开胯下战马前蹄高扬,在缰绳的束缚下才安静了下来。而马背上的主人显然也并不怎么舒服,许开压抑下涌上胸口的血气,良久才朗声笑道:“好久不曾这般快意地打上一架了,好,再来!”   尤时看着距离自己三丈开外的许开,也不禁暗暗称赞。军中之人向来都敬佩勇士,许开的勇猛尤时看在眼中,佩服在心里。   他向来都是以参军身份在幕后准备,如今初上战场心中不免有几分雀跃,而四周的承国士兵看到平素里老实模样的参军如今大发神威,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尚在攻城破坚,竟身不由主地停了下来。而另一方面楼兰的勇士看到许开似乎处于下风也暗暗着急,双方士卒都停了下来,看着战圈中的两人。   逻炎看着两人的对峙,心中倒有些莫名。他不是不知道许开此时不过是做困兽之斗罢了,可是这将死之人却偏偏激发了人性最大的潜能,这算是福祸相依吗?只是,就算尤时不自动请缨,这一场对决也是要继续的。他看向滇城城头,似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月娉溯心中却没有逻炎此时这般轻松,看到许开接连后退,她心不由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几番回合下来,许开并未占到半分便宜,而且似乎也再无所保留了。如今却还是继续与尤时的厮杀,那一瞬间,月娉溯甚至看到许开转头冲自己咧嘴一笑。   那笑意,一如当初模样。   不知何时,楚越已经站到了月娉溯身后,挡住了骄阳的烈焰。围未曾回头,月娉溯低声说道:“可曾联系好了?”低沉的女声隐约着悲恸,闻之如杜鹃夜啼。   楚越微不可察的点头,目光缥缈看向远处的一片荒漠,声音一如他的眼神,缥缈空洞无处着力,“是。三日之内,定有援军。”   “三日,三日……”月娉溯低声重复道:“我们定能坚持下这三日的。”似乎是对楚越,似乎又是对自己,七岁的朦月公主声音坚定,犹如誓言一般郑重。   城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月娉溯看到许开伸手擦拭了嘴角,阳光下那似乎是一片殷红的色彩。   “吩咐下去,五百士兵守城,其余的……开城门迎战!”   楚越不由低头望去,娇小的女童,脸上是那般的决绝,完全不似一个七岁的女孩该有的神色!   是呀,七岁的幼女应当承欢膝下,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父母的庇荫下。绝不是如今这样,孤独地站在城楼上,生活在一片杀伐之中,每日里看到的就是鲜血与死亡!   骤然的轰隆声让不知何时停下来观战的双方士卒一愣。而等到承国士兵反应过来,楼兰的勇士已经提着弯刀,拿着长剑冲了过来。   许开看到援兵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原本已经麻木的右臂再度挥起了弯刀,却听到尤时啐了一口,“狡诈!”   许开挡住了尤时直直刺过来的画戟,感觉到右臂又是一阵麻木,却还是不在意的笑着说道:“兵不厌诈,你们中原人的兵书上不是这么说的吗?难道参军大人不知道?”   尤时听到这嘲讽也不由怒了起来,饶是他一贯脾气温和。因为逻炎的吩咐,攻打于城和楼王城的士兵并没有过来接应,如今他们以少对多,并不占上风。想到此处,又是不由得一愣神,反应过来却是因为左臂的疼痛,甲胄不知何时被许开的弯刀划开,顿时间血流如注,阴湿了玄色的甲胄。   鸣金之声,号角声不约而同的响起,两国士兵都愣了下来,却也不恋战,纷纷向后撤去。尤时看着许开压阵,心中却油然而生一阵敬意,他回过头来驰马前往逻炎所在之地。   “少将军,末将有负重托,甘愿领罪。”还未待胯下的马匹站定,尤时就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当时他自动请缨,如今却铩羽而归,怎能不算有罪呢?一滴滴的灼热的血从甲胄之中流了出来,滴落在黄沙之上,很快就被沙土包裹了起来。   逻炎上前一步双手扶起了尤时,看着回城的楼兰兵马扬起的阵阵黄沙弥漫,却只是眼神温和的一笑,“无妨且让她得意一日。”   尤时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年轻将军扬起的那温暖的笑意,竟不由呆住了。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战场之上杀伐果决,从不为任何变故所变色、所困扰的少将军逻炎吗?他回头望去,却看到滇城城楼上那一抹熟悉的红色铠甲,在烈日炎炎下如此的夺目。   “破城之法我已经想到了,明日再来攻城。”   逻炎的话唤回了沉思的尤时,他再回头看向逻炎,却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少年将军,年轻持重。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那年轻的腔调,“整顿大军,一刻钟后回营地。”   而此时,看到城楼下承国大军退去,听到身后子民的欢呼声,楼兰王的心情却是异常的沉重,“让楚越镇守滇城,把公主请回王宫。”   这次承国不过是派来了五千兵马,可是就这样已经倾尽了楼兰国中军力,若是那三万军马齐齐杀将过来,他拿什么来守卫他的女儿,来守卫他的国家,来守卫他的臣民呀!   外界传言楼兰国有着秘密的宝藏,所以才能在这短短数年内繁华无比。   外界传言楼兰王宫金堆玉砌,随便一件物事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宛如人间天堂。   外界传说楼兰王后宫佳丽三千,就连宫里的侍女都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外界传说……   可是月娉溯看着王宫里行色匆匆的侍女侍卫,心里却蓦然一凉。   也许楼兰王宫里没有什么倾国女子,可是她们却都是幸福美满的,如今承国大军攻来,难道要将她们的幸福毁灭吗?那个少年将军,会是毁灭这充满祥和的王宫吗?   路过的侍女看着朦月公主路过,都想要问一下,却发现那个问题她们怎么也问不出口。   公主,我们能打败敌人吗?   这个问题太残忍了,她们这些已然不年轻的女子将这个问题抛向这个七岁的女孩,将这千钧的责任压在她肩上,不是太残忍无情了吗?   王宫的总管柳云言远远看到月娉溯一步步走来,甚是缓慢的样子,皱了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心疼,他快步迎了上来,对着年幼的公主说道:“公主,王上在月斋等你。”   月斋?月娉溯想到父王每每离开月斋时的沉重肃穆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冷。在这烈日炎炎夏日,她穿着沉重的甲胄,却还是觉得浑身冰冷!   父王到底是没能忘记母后,可是哪有如何?仙逝的母后不会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那一个个祖宗牌位只是在那里敬享着子孙的跪拜,却依旧不发一词,无论这国是富饶盛强还是颓靡衰败。   父王,到底是怕了呀!   柳云言回头看到公主青稚的脸上蒙着浓重的悲伤,以为她在思念未曾谋面的王后,不由说道:“王后是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子,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宽容的,一定前往了昆仑仙山,公主不要难过了。”   他们楼兰甚至西域诸国多是信仰昆仑神,和匈奴人竟是一样的。老一辈传言,若是人生前行善,死后定能够飞升昆仑,成为无拘无束的仙人,等到百年后再度轮回;若是人生前作恶,死后就会被打入无间地狱,饱受地狱酷刑,即使再度进入轮回却也不过是入了六畜之道。   月娉溯听到老总管这么一说,脚下不由停了下来,旋即只是点头微微一笑,追了上去。对于她那位早逝的母后,她心中没有半分的印象,从记事开始就是父王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   而此时,回到了云幽绿洲的逻炎大军却是在云罗湖旁生起了篝火,开始整治午饭。行军打仗,对于伙食的要求并不那么高,更何况是承国最为精锐的天策军!   可是逻炎却向来与普通士卒同饮同食,把自己和普通士卒看待。在他心中,投军不外乎是穷人为了挣一口饭吃而已,有志之人走得一条艰辛之路罢了,尽管目的不同,可是都面临着战场上的无情刀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正文 第6章美人谋2   尽管昨夜楼兰人来偷袭,烧毁了部分粮草,可是逻炎谋划在先,早已经将半数粮草转移了营帐。也许,正是因为此,父亲才没有责备自己吧!   正思考间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大将军来了!”接着就是士兵倏然站起弄出的兵甲声,逻炎站起身来却看到父亲正缓步走来,对着站立的士卒说道:“快些吃饭,然后回去休息!”   逻盛治军甚严,为人寡言少笑,向来都是军令如山。听到大将军这般说,只是一瞬间数千士卒就又坐在了地上,低头继续吃饭,可是适才微微的喧闹声却也消失了,似乎每个人都在专心致志都吃饭,又似乎每个人都支着耳朵,想听大将军要和少将军说些什么。   而此刻承国国都云安城却是杯酒笙歌,一片的歌舞升平,与西域的金戈铁马完全不同的情形。云安城以南北城门所在的无形的中轴线为界,皇宫长乐宫正是处在中轴线上,若是天上的飞鸟俯瞰这片土地,就会惊诧于长乐宫的对称竟是如此的完美,毫无瑕疵可言。   遥遥的传来了一阵丝竹声,来自长乐宫的羲和殿。七月流火,羲和殿的四周都有大块的冰块在银盆里冒出的水汽,很快就又一次送给了这座喧闹的殿阁阵阵凉意。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后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明眼人却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疏离,毕竟,如今的邛宁皇后再也不是当初二九年华的芳龄女子。而文睿帝也不再是春秋鼎盛,毕竟今年他已然年过半百,鬓发间早已有了灰白。   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歌姬腰肢轻灵,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折断。邛宁皇后看着文睿帝神色霎时间充满了热烈,就知道她相伴了二十年的帝王又动了心思。   一舞罢,紫纱红绸的歌姬缓缓拜倒在地,声音婉转恭贺道:“愿皇上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柔柔的声音,似乎揪住了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大殿左右两侧的后宫佳丽和朝廷命妇都不禁想到了一个词:妖女!   只是看那脸上似乎不染纤尘,心中却又多了几分嫉妒。坐在席上的几位皇子和公主都低下头来,不知说了什么好玩的事,在那里乐成了一片。   邛宁皇后看着文睿帝依旧在直勾勾地看着歌姬,不由拿起锦帕捂嘴笑道:“也不知这是谁调教出来的,竟有孟美人当年的风采。”   一语罢,文睿帝也蓦然醒过神来,可是却想不起皇后所说的孟美人到底是谁。可是这大殿里的后宫嫔妃谁不清楚呢,孟氏婉盈,当年文睿帝宠幸的歌姬,如今也有一个儿子伴随左右。只是已经十岁的三皇子却宛若痴儿,每日里只是跟随在兄弟姐妹身后四处乱跑,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吧!   孟美人听到皇后提及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头来,可是迎面而来的却是后宫姐妹的嘲笑的目光,似乎习惯了一般,她只是笑了一笑,又继续把头低下,似乎适才邛宁皇后提及的人并不是她。   邛宁皇后看到那笑容,不知为何心里却越发堵得慌,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瞥到三皇子捡起了长公主掉在桌上的菜,偷偷放入了嘴里,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似乎是得意自己的眼疾手快,品尝到了珍馐美食。邛宁皇后眼里扬起得意的笑容,把刚才的怒意却也消散了去。   文睿帝似乎还在看着那跪倒在地的歌姬,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羲和殿外传来的捷报声,“边关大捷,楼兰大捷!”   文睿帝眼神蓦然清明,向身边的苏文吩咐了一声,不多时就看到一身甲胄的士兵疾步来到殿中,将一张羊皮卷高高举起,“恭贺皇上,大将军已经攻下楼兰王城。”   鸿翎传书,千里奏报,楼兰王城的沦陷不过是昨日的事情。   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初三,少将军逻炎出奇谋攻破楼兰城,楼兰王率领王室肉袒出降,愿为承国属国,世代不敢背弃。   月娉溯看着父王佝偻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她从小就失去了母后,是父王的全心疼爱才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弃儿,也是幸福的,可是她却无法守护父王,守护她的臣民,守护他们的楼兰王国呀!   思绪缥缈回到了那日她前往月斋,看到父王依旧跪在锦垫之上,可是神色之中却是不同以往的悲伤。月娉溯跪在父王身后,朝着母后的牌位跪拜三下之后,却还是跪倒在地久久不曾起身。   “朦月,告诉父王,你让楚越干什么去了?”楼兰王没有回过头来,看不到月娉溯脸上挂着的泪水,可是这一句话却让跪倒在地的人儿震惊不已。   她原以为自己到底是瞒住了父王,却不料已经被他洞察,可是看着香烟袅袅后的牌位,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父王,朦月不过是让楚越去寻找援兵,只要撑过了这三日,我们就不用再怕承国的大军了,只要三日就好。”月娉溯站起身来,安静地站在楼兰王身后,她目光扫视过那些早已熟悉却万分陌生的祖宗牌位,声音坚定异常。   楼兰王骤然起身,却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双膝有些发软一时间竟是站立不住,幸亏月娉溯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仓惶摔倒。   岂料楼兰王推开了心爱女儿的扶持,一手扶着案台,指着那些祖宗牌位厉声道:“向大月氏求助,无异于与虎谋皮,亏你饱读兵书,就想出这么一条好计策吗!”   面对父王的苛责,月娉溯似乎早已了然在心,她顺着父王的手臂,看到的是第八任楼兰王月盛玹,他死在了大月氏人的手里,被悬挂在城头,直到楼兰送去了万两赎金才赎回了那早已被骄阳晒干了的遗体。   楼兰国与大月氏是世世代代的仇敌,是血与火的纠缠中绝对解不开的死结!   月娉溯不是不知道这些,可是如今她能向谁求助呢?   匈奴人?那个马背上的民族,生啖血肉的野蛮民族!   乌孙国?那个被龟兹四处打压的友邦,自己都没有了反抗之力!   ……   她能怎么办?如今西域诸国,唯有月氏尚有足够的兵力与承国一战,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呀!   月娉溯看着怒目相向的父王,心里却还是故作坚强的说道:“可是,若是落在承国手中,楼兰国民又能何去何从?”   是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楼兰王月轩黎不是不明白,可是他心疼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那么多的悲苦,楚越并没有瞒着他,那是一个屈辱的约定呀!   等到朦月年满十五,就将嫁与月氏王,为妾为婢,任凭月氏王处置!   他捧在掌心的明珠,将来却要嫁给那个比自己还大了几岁的老头子,嫁给那个好色无道,无所不为的可恶的月氏王,为妾为婢,任凭处置呀!   “父王,不碍事的,到那时候说不定月氏王已经死了,朦月就不用履行这个约定了,真的,父王,真的……”朦月拍着跪倒在自己身前的父王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美人计,滴血谋,这就算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出卖了吧!娇嫩的肩上承担了太多,她真的真的无路可退呀!   逻炎的进攻依旧是这般不紧不慢,如今已是第三天了,即使天策军还是无怨无悔的听从指挥,可是城头上的楼兰国民却已是叫苦不迭。   如此疲军之计,他们岂会看不出?偏偏无可奈何?只是看向承国主帅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恨意!   逻炎何尝不知?只是既然为敌,那就没法留下半分情面,战场之上,一不小心就是生死,他岂能置千万袍泽兄弟的生死于不顾?   月娉溯此时站在楼兰王身后,看着父王组织一次又一次的反攻,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前两日来她的战士虽然死伤并不甚多,可是却一个个精神疲惫,很显然逻炎的计策得逞了……可是,若是撑过了这一日,明天就会有援军到来,那时候一切就好了……   然而,月娉溯没想到的是自己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国破家亡!   大月氏的三万援军沿着塔木河向楼兰国救援。三军统领是月氏王的胞弟康迁,对于王兄与楼兰的约定康迁并不看好,毕竟是世仇,哪能如此就消弭了去?   可是月氏王一意孤行,让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王弟又能如何?而军权落在自己肩上则是想也没想到的事,只是康迁却也知道此番承国之所以攻袭楼兰,还是因为楼兰的宝藏,他心中也起了心思,所以这才慨然出师。   “将军,前方疑似有军队埋伏,还请将军示下!”斥候传来的消息让康迁心中一凛,军队埋伏?难道楼兰被攻只是假象,其实背地里已经和承国结了合约,就是想一举歼灭他月氏国大军?   想到此处,康迁脸上的笑意消失,一脸的凝重神色让斥候颇是为难,却还是说道:“属下与楼兰使者昨日联系,得知承国再次发兵五千骚扰楼兰城池,却还是三次攻城后就偃旗息鼓,回到了营地休息,似乎想要耗尽楼兰国力。”   康迁听到这话不禁笑了出来,让一旁的斥候莫名所以,“原来是承国想要虚张声势把我三万大军吓回去,本将军偏偏不上他这个当!吩咐下去,三军全力行军,争取今日到达盐泽!本将军给他们一个惊喜……”   最后一句声音甚低,就连斥候也只是听了个模糊……   “尤参军,你说月氏国一定会走这条路吗?”说话的是俯身在尤时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士兵,许是第一次出征的缘故,脸上还没有风沙磨砺的痕迹,让尤时不禁想到了初入沙场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不过十五岁,和少将军一般大小。   “会的,既然少将军说了,就一定会是这条路!”他们埋伏的地点是盐泽旁的一处小树林,低矮的灌木倒也做了天然的屏障,将远处看得一清二楚。   年轻的士兵听到尤时的话似乎放下心来,可手里还是握紧了有些沉的长矛,似乎那样会更安全一些。   尤时看到了他还是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不用那么紧张,一身的杀气太暴露会惊吓走天上的飞鸟的。” 正文 第7章和亲策1   年轻的士兵不解,问道:“杀气,会吓走飞鸟?这么厉害?”   尤时心底里觉得这个士兵像极了当年的自己,遂耐心解释道:“那是当然,兵法里说过的: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   年轻的士兵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着脸说道:“六泽不懂将军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鸟兽惧人,所以我们埋伏在这里定要屏气希声,好让鸟兽都察觉不到,这样才能瞒过月氏国的耳目,是不是这样呀?”   尤时闻言一惊,他倒是忘了投军之人多是贫苦人家子弟,哪里读过什么兵书呀!可是这个叫六泽的年轻士兵,用自己的理解竟然说出了少将军的交代,也是个可造之材呀!   “不错,少将军就是这样交代的。你小子倒是有天分,和少将军一样聪慧过人呀!”尤时戳了戳六泽的脑门,让六泽感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六泽哪里比得上少将军呀!参军大人过奖了。”   尤时附身地上听到远处传来的震动之声不禁心中一喜,低声吩咐道:“月氏援军即将到来,告诉大家做好准备!”   对于月氏援军的到来,逻炎算计了其中,与逻盛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匈奴人当初铩羽而归,可谓是族内的奇耻大辱,对于楼兰恨不得生啖之而后快。楼兰王不是无道昏君,定不会向这死敌求助,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西域诸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大月氏了。   只是逻炎、逻盛父子两人猜对了结果,却不知道这派人求助的并非是楼兰王,而是他最为心爱的朦月公主!后来,逻炎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向月娉溯的眼神也越发柔和,怜惜。   “公主,月氏国援军来不了了!”楚越看着月娉溯一瞬间的失神,不由扶住了那稚嫩的肩膀,低声解释道:“昨日黄昏,月氏国三万大军驻扎在盐泽,岂料承国早有埋伏,三万大军只有不足千人逃出生天……”   楚越再也说不出来,那话太过于残忍,他昨日夜间前往盐泽与月氏斥候联系,却只看到盐泽旁承国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夜色下的盐泽似乎都染上了一层红色的绚烂,湖泊里满满都是血水……   “是吗?”良久之后月娉溯才发出嘶哑的声音,低声的笑如同大风吹过干枯的胡杨枝在呼呼作响一般。“也好,算是承国为我们报了这世仇了。”   借刀杀人吗?这只是一个谬误罢了!哪里有那么多算计呢?她不过是想护得她的子民,可是却阴差阳错地报了仇雪了恨,这也太过于讽刺了吧!   月娉溯看着城楼下已经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的厮杀,沉声说道:“既然没有援军,那我们就只能依靠自己了。”   依靠自己?楚越想到这个词,心里一阵悲凉,还好王上并不在这里。当初公主那般艰难地劝服了王上,可是最后却是一场空,这让这几日里已然苍老了许多的王上如何接受!   八月初三的清晨,月娉溯一夜未眠,早早醒来却是听到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似乎是承国的那个少将军又开始攻城了。   大概因为战乱的缘故,王宫花园里的飞禽走兽都已经离开了,独独剩下早已凋谢的玫瑰在那里焉焉的,就算是清晨露水的滋润也无法让它生机勃勃。看到这一副惨败的景象,月娉溯心中蓦然荒凉,她迅速地奔了出去,惹得身后的侍女高声叫道:“公主,外面天气冷,您还是先穿上衣衫呀……”   月白色的中衣到底遮挡不住这清晨的寒意,很快就是一片晨露滋润下的潮意,让月娉溯忍不住一阵战栗。沁园里的侍女拿着衣衫追了出来,嘴里还嘀咕道:“公主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若是发了热怎么……”   戛然而止的声音,侍女看着沁园外的景象,不由捂着嘴低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承国的士兵会出现在我们王宫里?”   沁园外的侍卫身旁站着的是一身玄色铠甲的承国士卒,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站在这里本就是应该的。   月娉溯凤眸流转,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首回到了沁园内,吩咐身侧的侍女为自己更衣。   “公主,今日是穿这身甲胄,还是……”   月娉溯紧闭双眼,把涌在眼眶的泪水打回了肚子里,“今日就穿那一身素白色的衣服吧……”以此来祭奠她未曾保护好的楼兰。   “这……”侍女有些纠结,毕竟公主很少穿那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每年也只有王后的忌辰才会穿上那件衣服,如今穿成这样,岂不是寻了晦气?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月娉溯的厉声呵斥让侍女醒过神来,连忙去寻找那件衣衫。   再度出了沁园,月娉溯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承国少将军逻炎,竟然站在沁园外,似乎在欣赏门前的那一丛木槿花树。   “是你?”逻炎眼中掩藏不住的惊喜,可是下一瞬间却很快湮没了下去。“承国逻炎,见过朦月公主。”   出现在楼兰王宫中,一身素色的锦服虽是素了些却是上等的布料,应该是蜀中的云锦。如此的身份,呼之欲出--楼兰王月轩黎最心爱的女儿朦月公主月娉溯!逻炎才智过人,不过瞬间就明白了此中关系,可是对于月娉溯没由来的一阵怜惜。   月娉溯自是察觉到他神色间的变化,却只是淡然地说道:“如今朦月不过是亡国公主,败军之将,又有什么尊贵的身份?少将军谦虚了,朦月担当不起。”   逻炎心中微微惋惜,这么一个锦绣粲然的年龄,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却偏偏面临着如此尴尬的境地,逻炎尴尬的笑了笑,却跟在月娉溯身后。   “少将军难道不巡查一圈,看看能否找得到你们觊觎的宝藏吗?”月娉溯扭头看到逻炎紧随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怒意横生,说出的话满是讽刺的味道。   逻炎倒是领教过月娉溯的伶牙俐齿,听到这话似乎心情更好了些,英俊的脸上挂满了笑意,“逻炎倒是以为若是跟着公主,就能知道逻炎想知道的一切呢!何况,逻炎似乎有行动的自由吧!”   月娉溯被他一句话堵了回去,却发觉就算这是自己熟悉的楼兰王宫又如何?如今自己不过是亡国公主,是那阶下之囚罢了,又凭什么去命令他这个取得了胜利的少将军?   “少将军说的是,朦月僭越了。”低眉顺眼,让逻炎有些恼怒自己适才那个有些过分了的话。接下来两人沉默无语,一前一后到达了楼兰王议政的宣阁。   往日里宣阁外都有几个侍卫站岗,如今却是清一色的承国士卒。若让月娉溯平心而论,承国天策军果然不负“天策”之称,只是静立此处,就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杀伐之气迎面而来。月娉溯不禁看了逻炎一眼,不知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了一句,“少将军,好威势!”   宣阁之内,楼兰王月轩黎尴尬的站在那里,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八月初三卯时三刻,思虑再三之后楼兰王决定投降!屈辱的投降,竟没想到楼兰国保持了数百年的骄傲荣誉全都葬送在自己手中,月轩黎看着东方喷薄欲出已经染红了一片天幕的红日,一时间老泪众横。   《史志西域楼兰篇》记载:弘华二十四年,楼兰王月轩黎率楼兰国百名臣工肉袒出降,以求和平,大将军逻盛笑而受之。   历史无情的记录了这一刻,却不曾想若是楼兰王誓死抵抗承国军队,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即使楼兰小国寡民,可是人若抱必死之心,那么承国的天策军死伤的可能就不是那数百人这么简单了,而传入云安城的捷报也许不会那么早了。   一切都没有如果,楼兰王也未尝觉得屈辱,得与失不过是一场交换,公平的很。   “楼兰王既然想要和谈,总要拿出些诚意,不知国王意下如何?”逻盛对于这个先兵后礼的楼兰王并没什么敬佩之处,也看不出他曾经大败匈奴三万铁骑的英勇是在何处。   月轩黎看着一身甲胄,寒意扑面而来的逻盛,眉头微皱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知道这些年来各个国家频频来犯,不过是为了楼兰国的富饶,可是这让他如何解释呢!   “大将军,朦月以为若是能表现出两国和谈的诚意,倒不如先坐下,这样再细说岂不是更好一些?”   逻盛闻言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穿素服的小女娃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清冷的笑意,可是一身气度却与长乐宫里的那些公主不相上下。   逻炎见父亲微微有些诧异,连忙解释道:“大将军,这是楼兰王的爱女朦月公主。”   逻盛倒是听说过朦月公主,可是如今一见却还是免不了诧异。所幸他久经沙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平静如初。   “公主所言甚是,本将常年行军,倒忘了这些礼节,还望楼兰王见谅。”逻盛挥手吩咐左右搬来几个板凳,推让着让月轩黎先坐下。   月娉溯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却是冷冷一笑,承国大将军果然好气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将楼兰国的勇士贬低的一无是处。   如今虽是假惺惺的让父王先行入座,可为何又喧宾夺主,失了这君臣的礼节?月娉溯想到君臣一词,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君臣,君臣,不是一家呀!   “公主眉宇间似乎颇多郁结,可是对本将有何不满?”   逻盛的话让月娉溯猛然醒过神来,还是那么清冷的笑意,让逻盛又皱起了眉头。“大将军过虑了,朦月不过是夜不能寐以致于如今有些倦怠,还望大将军见谅。”   月轩黎看着爱女尤是逞口舌之利心中微微伤神,却赔笑着说道:“朦月年幼不懂礼数,若是冲撞了大将军,还望大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逻盛似乎很满意月轩黎的赔笑服软,遂朗声笑道:“楼兰王言重了,朦月公主倒是个玲珑的人,将来在长乐宫想来也会左右逢源的。”   长乐宫?承国云安城的皇宫? 正文 第8章和亲策2   “什么?”月轩黎想通其中关节骤然站起身来,不能置信的看着逻盛,却听他笑声朗朗道:“楼兰王不要那么激动,朦月公主冰雪聪明,能够成为承国的皇子妃也是一个好归宿,不是吗?”   逻炎也不知父亲竟是身负如此皇命,他艰难地转头看向月娉溯,却看她还是仰头看向父亲,似乎父亲适才所说的话与她无关,又似乎她早有预料!   逻炎看父亲还是那样端坐,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这本就是文睿帝的意图所在,自己一个臣子又能改变什么?   突然间逻炎有些恨自己,为何就这样破坏了别人的幸福?这场征战,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是一场强者对弱者的欺凌和侵略,目的不过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财富罢了!   想到此处,逻炎竟是再也坐不住了,凳子上的锦垫好像布满了细细麻麻的针,让他感觉好生不舒服。   “大将军,末将四处巡查一番,先行告退。”   逻盛看着爱子离去的背影本想叫住他,可是看到那笼罩着的懊悔,他还是垂下了手,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自己能拿他怎么办呢?   “大将军,不知大军何时开拔,朦月也好收拾一番以免耽误大军行程。”月娉溯的话让逻盛恍惚,这个七岁的女娃如此的镇定自若,难怪炎儿适才会这般失态,可是若真的让她成了皇子妃,岂不是给长乐宫徒添困扰吗?   尽管心中想法万千,可是话到嘴边逻盛才惊觉自己竟是上了这小丫头的当,“三日后。”   “如此,多谢大将军。三日后朦月随大将军前往云安城。”她利用逻盛的恍惚,把大军开拔的时间缩短至三天,也许这样她的子民,她的父王就能少忍受承国人所带来的屈辱,至于她,一切都无所谓了,自从她决定把自己卖给月氏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能够无忧无虑,承欢父王膝下的月娉溯了!   逻盛看了月娉溯一眼,神色间很是复杂,却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就起身离去。   “那么三日后辰时初,本将会派人来王宫接朦月公主大驾,还望公主到时能够处理好一切琐事,毕竟远离故国,一切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说到最后一句,逻盛似乎一贯强硬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没有了军人的戾气,反倒是一个长者在对晚辈交代些什么。可是月娉溯却硬生生的一句话,让那个背影瞬间变得威严无可侵犯,“多谢大将军提醒,朦月不敢忘记这一切一切!”   月娉溯语气很是尖锐,尽管她一向声音清脆带着小女孩的柔嫩,可是那一刻,她的声音似乎来自九幽之下,宛若厉鬼的叫嚣,让逻盛瞬间杀气大起,可到底还是把腰间的佩剑放下,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到逻盛真的离开了,月娉溯心里蓦然一松,下一瞬间就颓然倒地,似乎全身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月轩黎看着爱女倒地连忙跑过去抱起,口中低声呼唤,“朦月,朦月……”   月娉溯强打起微笑,虚弱地说道:“父王,朦月没事,只是太累了,太累……”她感觉自己太累了,好想好想休息一会儿,在这个她熟悉的怀抱之中,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也许一觉醒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没有什么承国大军,没什么大将军逻盛,少将军逻炎,更没有什么和亲的约定……   柳云言看着楼兰王抱着公主坐在那里已经三个时辰了,不禁有些心疼。他自幼跟随在月轩黎身侧,自是清楚王上的身体状况,当初沙场上为了大败敌军,那当胸的一箭王上竟是硬生生的忍住,直到楼兰取得大胜,这才昏厥倒地。   那一箭距离险些伤及心脏,王上昏迷了三日这才悠悠转醒,如今看王上苍白的脸色,似乎胸前的箭伤隐隐作痛。   “王上,您先把公主放到床上吧,要不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呀!”柳云言看楼兰王一皱眉,声音也低了下来,可还是把话都说了出来。   “公主要和亲承国,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在,若是不保重身体,您也对不起公主的这一番牺牲呀!”   似乎被柳云言的话所触动,月轩黎看着酣睡的爱女呼吸均匀,心中满是悲怀。他轻轻把朦月放下,掖好了锦被,这才悄声的离开。   “王上,您已经一天未进食了,还是先去用些饭菜吧!”柳云言轻轻拿捏着楼兰王已经酸痛了的肩臂,试图尽量减轻他的酸痛。   “也好。”月轩黎蓦然开口,却听到那声音异常的沙哑,似乎是被困漠海的旅人长时间未曾饮水所导致的嗓间干涩。   他刚步出月斋,忽然间瞥到逻炎的那一袭白色披风,异常的耀眼,可是再凝眸看去却什么也没有了,似乎刚才不过是他眼花而已。   柳云言看楼兰王忽然停下脚步,不由问道:“怎么了?王上可是想到了什么事要对倩儿交代?”倩儿是服侍月娉溯的大侍女,做事向来心细,深得楼兰王信任。   月轩黎听到这话只是摇了摇头,他再向木槿花下看去,却还是只有那一丛幽绿色,哪里有什么白色的披风?   “没什么,走吧!”   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六日辰时,月娉溯站在楼兰城城头,看着俯身的子民,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俯身在地的子民看着穿着那红色锦服的朦月公主,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高声呼唤,“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楼兰女神,昆仑神必当保佑女神与楼兰!”   ……   百姓的高声呼唤声震云霄,让楼兰城门外全副武装的天策军皱起了眉头,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楼兰女神,却不曾想到这被楼兰国民奉为女神的竟是他们年仅七岁的朦月公主!   逻盛看着城头上的月娉溯,眸色一黯,吩咐道:“炎儿,去请朦月公主上路。”   逻炎听到父亲如此吩咐,低声道:“是。”说完,他驰马向前,不同于当初攻城拔地时的一路艰难,如今这短短的一里路走起来如此的轻松,可偏偏他的心却又那般沉重。   再度进入楼兰城的刹那间他听到城头上那青稚的女声高高响起,“朦月与楼兰同在!”似乎一瞬间那声音声彻九天,响震寰宇,也烙刻在他的心中。   那日,他在楼兰王宫,无意间听到年长的宫人说起往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听说公主出生的时候,王后难产了一日一夜,可就在公主降生的时候,漫天云霞竟是要把整个天幕燃烧起来。就好像那个凤凰,对,浴火重生的火凤凰!”   围在一起的几个年老的侍女听到这事,也都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对了,碧姐姐,公主出生的时候你不是也在那里伺候着吗?知不知道些什么,快说出来听听……”说话的侍女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发丝是金黄色的,一张面孔却很是普通,可以说乏善可陈。   被唤作碧姐姐的年长侍女听到这话,闭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当时的场景,“那时候我正在产房内伺候王后,听到外面嗡嗡的声音,似乎说的就是刚才艾云说的红霞漫天的景象,就在此时公主降生了。当时我拿着一早准备好的上等丝绸缝制的襁褓,把小公主放到了里面,却不经意看到了公主背后有一大片的胎记,几乎漫布了整个背部……”   “啊?公主身上有胎记?”不知是谁重复了一句,似乎很是吃惊,“我听说承国最是注重女子的身体,若是知晓了公主身上有胎记,那这一次和亲……”   “清儿,你瞎说什么!”艾云厉声呵斥道:“朦月公主是我们楼兰神女,就算背后有胎记,也定是昆仑神给与的恩赐。今日这事也只是我们说说罢了,千万不能传到承国人耳中,知道了吗?”   似乎艾云的震慑让清儿感到了害怕,连忙点头。几个人不一会儿也散了,只余下逻炎站在木槿花树后愣愣出神。   回过神来,逻炎才看到月娉溯在侍女的搀扶下踏上了车驾,那是楼兰王这两日准备的车驾,红绸缠绕的銮车后是百名楼兰勇士。   “少将军,朦月前往承国和亲,带着几个贴身的侍女侍卫,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楼兰王的眼神中有几分肯定,却也就伴随着几分恳求。逻炎看着这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国王,鬼使神差的点头道:“这是自然,公主远嫁定也要有几个陪嫁之人,楼兰王考虑周到,相信陛下定当不会怪罪的。”   銮车内月娉溯看着这几日里年迈了许多的父王,正仰着头看着高坐马背上的逻炎,不知为何心中再也压抑不住那涌上的悲伤。   “吩咐启程。”月娉溯示意倩儿不要声张,可是满腔的哽咽又岂是能瞒住人的?只好如斯交代,对于父王,她不想自己离开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逻炎看到銮车内那个侍女对自己点头一笑,他拱手向楼兰王告别,对着銮车两侧的天策军高声道:“启程!”   只是为何,不经意瞥过銮车,他似乎看到那个一身华服的公主脸上似乎闪烁着光芒,虽是端坐,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下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趔趄就能让她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呢。   銮车缓缓驶出楼兰城,倩儿不禁回头望去,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故乡呀,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返回故国?一时间抑制不住,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黄沙扑面兮,楼兰故乡;绿洲幽幽兮,大漠风光;别我家园兮,此去离乡;洒我热泪兮,勿相忘!”   不知何时,銮车内响起悠远的歌声,绵绵的哀愁与思念,纠缠的情思与爱恋,可是这有缘的歌声却阻挡不住天策军回京都的脚步,尽管热血男儿听到这歌声,那颗坚毅的心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哀伤,可是却还是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   前方,是他们的故乡!   尽管有着和亲的楼兰公主,可是天策军的行军速度却也是极快的。至少对于月娉溯来说每日里行程百里,饶是她坐在车内,也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犹如被拆散了架一般,疲倦的很。更别替没有半分武功的倩儿了,几乎大病一场的憔悴模样,让月娉溯都心疼起来了。 正文 第9章妖女1   尽管如此,一旦停了下来夜宿休息,天策军却还是那般生龙活虎,似乎这等速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不值得一提。而这恰恰刺激到了月娉溯心底深处的一根弦,如此顽强的军队,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她们西域二十八国哪个敢相提并论?   而匈奴,似乎更为顽强,也更为残忍凶暴。   “公主,行军在外并没什么好的膳食,刚才逻炎猎了一只大雁,权当做野味,还望公主多少吃一些,补充些体力。明日过了嘉峪关,也就不会这般旅途颠簸了。”   逻炎的声音十分温和,犹如春末夏初时节从雪山上流淌的山溪那般潺潺,淙淙流水十分的悦耳。可是月娉溯闻言,嘴角却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多谢少将军体谅,朦月感激不尽。”   倩儿取过了逻炎双手递过来的烤雁,对着逻炎微微一笑,而后又重新折回了銮车内。   “公主,您多少还是吃点吧,若是王上看到您这副模样,肯定会心疼的呀!”倩儿的话让月娉溯心中微微一愣,是呀,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王呢?若是她因为绝食死在了半途中,岂不是又连累了父王吗?   机械地伸手去撕开那只烤雁,却不提防那烤雁是逻炎刚刚烤好就送来的,大雁身上还布满了金黄色的油滴,竟是十分的烫手。月娉溯猛地收回手去,倒吸了一口气,不禁低呼了一声,“嘶。”   逻炎刚转身正要离去,听到这两日来一直担忧着的人似乎被烫着了,他心中微微一疼,可却还是直直向前走去。   倩儿看公主小孩子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还是让倩儿来吧,看公主这副模样,还以为你是六七岁的小孩子呢!”   说吧,原本刚有了些生气的车内又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是呀,她月娉溯本就是一个七岁的稚女,这就是最真实的事实呀!   倩儿自知失言,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倩儿失言了,还望公主责罚。”她从十三岁开始伺候公主,可是却从不曾把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女孩看成小孩子。无论是行事,还是智谋,她的朦月公主都是那般的才智过人,不输于少女的她,甚至成年人!以致于她险些忘了,她的公主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月娉溯一阵失神后扶起了倩儿,笑道:“没什么,倩儿姐姐起来吧,烤雁要趁热吃才好吃,咱们别辜负逻少将军的一番好意。”   月娉溯很快就把话岔了过去,自从离开楼兰,她也许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朦月公主了,如今不过是承国的“阶下囚”而已。   果然如逻炎所说,进入嘉峪关后天策军虽然行军速度并未降低,可是到底是进入了承国境内,宽阔的道路不再是沙尘满布,车马也不怎么颠簸,倒让月娉溯稳稳地睡了两日。   逻炎打马路过銮车,却看到一向端坐的人儿如今竟懒懒地趴在倩儿的怀中,似乎正在沉睡。而倩儿看到銮车外的英俊面庞,脸上蓦然一红,却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逻炎了。   逻炎不知为何竟有些放下心来,看着熟悉的故国,逻炎心中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般心情舒畅了些。   还有一日他们就回到云安城了,这次离开了一个月,也不知母亲的病情是不是缓和了许多。想到母亲脸上的笑意,逻炎也不由扬起了一丝微笑。   逻盛看着爱子脸上的笑意不由黑起了脸,“炎儿,又想什么呢?为父不是说过吗将帅者应当为士卒模范,这副模样若是被士卒学了去,成何体统?”   逻炎仰头似乎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还是紧紧闭着双唇。对于他一向视若天神的父亲,他从来不会去忤逆。   八月十三日,大将军镇国公逻盛率领天策军三万大军驻扎在云安城外的北郊,等待明日文睿帝犒赏三军,钦赐入城。   是日也,文睿帝派来大内总管苏文传来口谕:明日巳时大军入城,楼兰公主月娉溯乃是降臣,徒步入城,以示诚意。   逻炎听到这话心中一时激愤不已,刚要开口争辩却听到父亲朗声应道:“臣领旨。”   眼见得苏文离开了大帐,逻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张口说道:“陛下就是这般诚意来对待和亲的公主吗?堂堂天朝上邦,就如此对待属国,岂不让人寒了心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逻盛拿惯了刀枪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脸上是不能置信的神色,“若是我逻盛的儿子,就不该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先想想你到底是承国人还是楼兰人,别被那小丫头迷失了心智!”   逻炎倔强的站在那里,似乎身形都没有改变半分,脸上很快浮现红肿的指痕和掌印,父亲说的对吗?逻炎心中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可很快又被自己打消。自己身为逻家儿郎,身为承国子民,他的骨子和血脉都是承国的,这辈子都无法避免。   “是,孩儿受教了。”逻炎低下头来,坦诚的态度让逻盛脸色也柔和了下来。“知道就好,别忘了你到底是逻家儿郎,与那长乐宫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呀!”   说到此处,逻盛语气无限悲伤,似乎掩藏着太多的秘密。逻炎怎能忘记,长乐宫有着他的亲人,有他没有依附的表弟和表姑呀!   宇峻,如今都还是那般孤苦无依,就算父亲是镇国公,是承国大将军,可是还是改变不了姑母在宫中的地位呀!   美人何处,芳魂无依……文睿帝这些年来虽是最为宠爱邛宁皇后,可是后宫佳丽却也有百多人。况且,皇长子龙宸宇邯又是皇后嫡子,宇峻若真想争夺那太子之位,当真是胜算不大呀!   逻炎看父亲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悄声撩开了营帐走了出去。   月色中天,毕竟快要中秋佳节的缘故。不过,还真是月是故乡明呀,云安城北郊多是小山丘,众山环卫下的一片平原正是天策军驻扎之地。   逻炎刚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片喧哗,他原本没放在心上,毕竟天策军纪律甚严,这样的喧哗不会持续太久的。他刚要转身去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散散心,却听到略带了哭腔的女声断断续续传来。   “我们公主是……和……亲的,不能……”   似乎是朦月公主身边那个叫做倩儿的侍女,逻炎心中一动,就往月娉溯的营帐那边走去。   “尤参军,我们公主好歹是和亲而来的,怎么能被如此束缚着?就连自由都没有了,这岂不是欺人太甚吗?”   倩儿哭着嚷道:“都说你们承国是堂堂中原天朝,礼仪之邦,却这般不讲道理,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尤时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几句话堵得自己竟是无言以对,可是大将军的确吩咐了自己绝对要好生看管这这两人,绝不能放松警惕。   只是,看着那失了神采的巴掌大的小脸,不可否认尤时感觉到那一瞬间自己竟是心软了几分。   “吵些什么呢?难道忘了军纪了吗?”逻炎的话让一时喧哗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不由纷纷看向脸上蕴着怒意的少将军逻炎。   “少将军。”   “少将军,末将……”尤时话还没说完就被逻炎打断了,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逻炎。   “我知道了,只是明日公主就要入宫,今日就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逻炎示意营帐前的侍卫离去,对尤时说道:“明日还要进城,你也去收拾一番,既然公主想要出去散散步,我陪着就是了。”   尤时看着月娉溯似乎有些犹豫,但却还是迈出了营帐,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就连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他看着三个人离开的身影,不由笑了一句,“三个人分明都比自己小了许多,偏偏脾气却一个比一个大,当真是世风日下呀!”   逻炎隐约听到了尤时的嘀咕声,却不甚清楚,不过他也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陪着月娉溯主仆两人向东北方向的小山丘走去。月光下的影子长短不一,在地面杂草的掺和下也变得不甚是柔和。   月娉溯难得能这般不被紧紧看守,虽是身边有逻炎跟着,可到底不是那些如影随形的天策军,这已经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公主,北郊多是群山环绕,此去五里外就是云安城禁卫军大营所在,若是白日里登山远眺,还能看到禁卫军操练。”   月娉溯察觉到逻炎说这话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好像自己当初收到了心爱的礼物一般的开心。可是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个敌国公主说话,下一刻逻炎禁闭双唇,似乎有些懊悔的神色。   “少将军客气了,朦月虽是楼兰公主,可到底也是皇子妃,说来承国将来也是朦月的归宿所在。哪怕是为了将来,朦月也会安分守己,尽量少惹事端的。”   逻炎注意到说这些话时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竟如同云安城朱雀街上那家玩偶铺,虽是栩栩如生,可到底是玩偶而已,缺乏生气。   楼兰女神,到了承国的这一方水土上究竟会是怎样一番际遇?尚是少年的逻炎猜不出来,也不愿去猜……   他宁愿她的一生平淡无奇,只是静美安乐……也许,潜意识中,承国的少将军已经知道了月娉溯的未来……   必将坎坷!   “少将军,我看你们承国的书籍说人死后可能会进入碧落黄泉,少将军,你说朦月这么一个罪人,是会坠入地狱,还是会进入碧落天呢?”   倩儿听到月娉溯这么说不由得着了急,连忙拉着那一双小手说道:“公主可别这么说,你是我们楼兰的女神,岂会是罪人呢?”   倩儿紧紧握住月娉溯的手,似乎怕力量不够就不足以说服她的公主。而月娉溯却是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逻炎,似乎在等待他说出答案。   “若是公主坠入地狱,那么逻炎也会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毕竟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怕是这辈子也洗不清了。”月光映在她的眸子里,显得那般光彩照人。 正文 第10章妖女2   逻炎低头看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面有微微的茧,那是常年拿刀剑留下的痕迹。即使月色是银辉洒遍了大地,却也遮挡不住这双手造下的杀孽,尽管是军令,尽管是敌人,可到底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葬送在自己手中。   “可是逻炎却不后悔!匈奴人辱我百姓,杀我臣民,这等血海深仇逻炎自是要报的。既然生为一个将军,那么逻炎就不能后悔,公主既然是楼兰的公主,那就是使命所在,亦是不能后悔的!”   月娉溯的挣开倩儿的束缚,伸出手去触碰到逻炎手中的粗茧,感觉到一丝异样,她收回手去笑着说道:“就算是死,朦月也要如同一个公主般死去,就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那就那样吧!”   他们?逻炎不解,可是他站起身来再看月娉溯却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高悬的明月,逻炎摇了摇头,干脆站在她身后。   月色皎洁,草地里传来阵阵的虫鸣,连那静止的身影也披上了柔和的月辉,显得格外动人。   云安城宣武门今日热闹异常,城门两侧已经挤满了寻常百姓。而醉风楼临窗的位置更是百两难求,老板李峰笑得合不拢嘴,看到进店的客人后悔当初建酒楼时为啥没多盖两层,把那地基拓宽三丈!   眼见得那一抹白衣仙华,李峰连忙迎了上去,满脸的歉意,“林公子,李某真是对不住您了,今日那观山阁被丞相府预定了出去,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在二楼一同观赏如何?”   李峰满脸的愧疚,毕竟这林公子每逢十四总会来观山阁独酌,谁料得到今日皇帝犒赏三军,天策军入城竟会引得云安城沸腾起来。何况,如今丞相董斫深得帝心,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酒楼老板,怎么敢得罪?   林天汐抬头看到二楼似乎已经挤满了人,他剑眉微皱,正要拒绝李峰的好意,却看到一行几人似乎匆忙进来,嘴里还争吵着。   “听说这楼兰公主要白衣赤足入城以示和亲诚意,这倒是闻所未闻呀!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哪受得了这等屈辱?我看指不定还是坐着车驾,直入长乐宫呀!”   “这也是命,我听来往西域的商旅说这楼兰公主出生之时天象有异,更是被楼兰人奉为女神,这可不是触了皇上的霉头!蕞尔小邦也敢妄称女神,唉,自不量力呀!”   ……   那几个人付了银子后就上了二楼,争论声陷于二楼的喧哗中很快就没了迹象。林天汐忽然觉得自己古井无波的心竟似泛起了涟漪,虽是极其清浅。   “也好,麻烦老板给我准备一壶花雕,十年酿的。”   李峰没想到这宛如谪仙般的林公子竟是飘飘然上了二楼,知道那白袍一角消失在眼眸中他才回过神来,对着跟在身后的自家侄子说道:“小六,去酒窖取一坛花雕。不,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在这盯着点,千万别让客人们闹出什么事情来。”   小六清脆的答应道,只见他家表叔一溜烟地去了后院。他转头看到又有客人进门,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李峰也好,小六也罢,他们都不知道正是这一日改变了他们的一生。后来,当李峰意识到这些时,回想弘华二十四年八月十四日,他的脑中却只剩下一抹白色仙华还有就是青石板大道上的娇小身影,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那张面孔。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刚刚到了巳时,就听到远处的擂鼓声似乎要遏云断风,鼓声沉沉犹如雷鸣。一阵鼓声之后就是悠长的号角响起,似乎是从天边传来一般,可是却犹如春风一般拂过每个人的耳际,伴随着号角声响起,云安城外城城门缓缓开启。   沉重的声音抹去了宣武门的喧哗,一时间似乎全部人都屏住了呼吸,静待天策军的到来。   沉重的铁蹄声下似乎整个大地都震颤着,出现在外城的玄色浪潮让人觉得肃穆万分,这初秋的寒意似乎随着这浪潮扑面而来,冷彻了心扉。   三军之前是镇国公逻盛一马当先,三万人铁骑十人一排依序排列,随着大将军缓慢入了城门。   林天汐遥遥看了一眼,却还是感受到那三万铁骑竟是步伐一致,没有丝毫的错乱。银雕酒壶高高举起,酒水如注都落入了嘴里。   良久静谧的酒楼里才传来了他的声音,“天策军,果真名不虚传。”   外城城门与宣武门有千丈的距离,容纳三万大军绰绰有余,因此当三万大军齐齐进入后,那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这一片玄色的浪潮。   当先的大将军逻盛右手举起,似乎是轻轻一挥,只见天策军三万将士齐齐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振臂高呼,“吾皇万岁!”   端的是刀枪剑阵里出来的战士,如此的豪情壮气除了那马背上饮血求生的军人谁还有的?   站在城头的帝王似乎很满意,对着身侧的邛宁皇后微微一笑,看着内外城间的三万大军不由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吾皇。”又是一阵呼啸声,城头上的帝后两人都带着得体的笑意,看着天策军慢慢前进。数千名禁卫军早已将朱雀大道清了出来,可是路两侧的百姓却还是一片拥挤。   对这支传奇的军队他们有太多的听闻,可是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却还是让他们兴奋起来,然而他们等待的另一个人迟迟没有登场,饶是如此,那兴奋的心情却还是难以抑制。   外城处门外,倩儿跪在銮车内,拉住月娉溯的手苦苦哀求道:“倩儿求公主不要去,求求公主了……”   月娉溯看着她泪水晶莹地挂在脸上,却还是掰开了倩儿的手,说道:“少将军已经答应了我将你留在他府中,他为人甚好,想来定会善待你的。何况,文睿帝既然这般辱我,你随我入宫后他又岂会给你我好脸色?倩儿你冰雪聪明,岂会不明白这些?”   是呀,昨日夜里逻炎婉转地告知了文睿帝的旨意,时间几乎在那一瞬间静止,可到底月娉溯还是一步步地进入了营帐,而后回首笑着说道:“谢谢你,逻炎。”   那时候他什么样的神色月娉溯并不清楚,因为很快她就转过头来向着内帐走去。而帐门处传来逻炎的声音,是那般的坚定,“逻炎,定不会辜负公主所托。”   月娉溯伸手拂拭掉倩儿脸上的泪水,“扶我下车,别让他们小瞧了楼兰儿女。”   看着那一步步离开的月娉溯,倩儿低声说道:“倩儿明白,定不会辜负公主的信任。”   月娉溯再度回身,宽大的素白衣袍在有些凉意的秋风中缓缓舞动,她对着这自幼相识的侍女明艳一笑,道:“朦月自是相信姐姐。”   倩儿听到月娉溯这话,却还是强忍着心中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曾溢出。她看着她们视若女神的朦月公主,白衣赤足向前走去,可是她却看不到她们的前途,在何方……   尽管是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可是月娉溯每走一步就觉得心中屈辱万分,她抬头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云安城”三个大字,还是吸了一口气向内走了去。   而云安城的百姓透过宣武门看到那从外城进来的人儿之后,心中莫不是有一瞬间的震惊?和亲的公主竟然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幼女!   逻炎适才并未随大军入城,此时他遥遥跟在月娉溯身后,心中却宛如天人交战,无奈却是不能冲动半分!   这个年龄的女孩都该被父母拦在膝上,笑着问答,而后一溜烟地跑开,满院都是清脆的笑声。而不是这个样子,不是这个样子!   从外城走向宣武门的距离似乎很漫长,对于月娉溯来说心中在苦苦煎熬,在压抑却再也没什么了。   她跪倒在地尚能感觉到来自足底的一阵阵疼痛,可是声音中却不肯泄露半分痛楚,“楼兰国朦月公主月娉溯拜见皇上。”   文睿帝似乎并不满意月娉溯的倔强,他有些看不清跪倒在地的这个楼兰公主脸上的表情,只是隔了一会儿才缓声答道:“公主远来辛苦了,还是慢慢进宫以了解天朝风俗。”   一言九鼎,天子一语就决定了她的前途坎坷。逻炎扭过头去似乎不忍心看下去,因为从这宣武门到长乐宫尚有十里之遥!   “朦月领旨。”空荡的语调,似乎那一瞬间灵魂被抽离了去。月娉溯缓缓站起身来,任由额上密密的汗珠模糊了视线。   她抬头望去城楼上的金黄色旗帜似乎没了踪影,想来是已经回宫了。   朱雀大道两侧的云安城百姓仔细的看着那缓步行走的楼兰公主,讶异的同时也在打量。长乐宫的几位金枝玉叶什么模样寻常百姓都是见不到的,只是似乎董丞相的女儿与这楼兰公主一般年龄,却没有这份与生俱来的贵气。   醉风楼里的客人看到这一袭白衣的楼兰公主也顿时喧哗了起来,林天汐看到那娇小的人儿机械般地前行,不知为何心似乎被揪了起来。   而观山阁里的董彤儿却银牙暗咬,她将那楼兰公主打量个清楚,心中忍不住嫉妒起来!就算是文睿帝的几位公主也不比她漂亮在哪里,可是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和亲的公主,却有这般的气质!   “楼兰女神不是吗?本小姐倒要让你知道什么人才能称之为女神!”压抑的诅咒声一般让身侧的侍女青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董彤儿将青罗唤到身前,在她耳边轻声吩咐起来,末了脸上又挂起了纯真的笑意。   青罗看着自己小姐的模样,忍不住劝说道:“可是这样,万一皇上责罚,那该如何是好?”   董彤儿听到青罗的话不由笑意更深,却让青罗心中不寒而栗!   “你是怕被皇上责罚,还是怕被我责罚呢?”   那无关痛痒的语气让青罗打消了最后的疑虑,连忙应声离去。她步履有些急,撞到了一旁的桌子,青罗倒吸了一口气,连忙扶住了桌上的桌子。幸好上面的茶壶只是摇晃了一下却不曾洒出茶水,可是腰际似乎有些痛意,只是眼下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不一会儿她再度回到醉风楼时却看到那跟在李峰身旁的伙计走上前来对自己说道:“姑娘,董小姐刚才已经带着人离开了,似乎是去了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