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建宝二年春。   最近连绵春雨不绝,在这淫雨霏霏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雾气蒙蒙里,整片天空都弥漫着青草的气息。   到了今日,雨终于停了。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伴随着丝丝微风拂过,让人忍不住欢欣雀跃。   但碧落桥边的景致可不是那么如人意。一个女孩子从巷口踉跄奔出,真是破衣烂衫叫人无限生怜。女孩儿歪歪扭扭地朝前,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愈来愈近的人。   “站住……”一个壮硕的汉子,手提大棒,大叫着向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冲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叫喊,姑娘回头望了一眼,脸上就浮现出绝望的神情来。   生活长期的困苦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灵动。   支撑了这样久,她已经是到了极限。   握着手中偷来的馒头,千绯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凶恶的男子,背脊挺得硬直。她紧紧咬着下唇,神色中透着说不出来的坚强。   眼见那男子的神情越发凶恶了,周围不明真相的人们心中一颤,均是以为这少女再逃不过被打死的下场。有胆儿小的,甚至都闭上了眼睛。   “孩子,求个饶吧。”有人劝了一句。   偷了东西,竟然还这样理直气壮,就算是神仙也会生气吧……   那人话音没落,女孩儿就重重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求大爷,请将这馒头赏给我吧。您就当是行善积德,菩萨会保佑您的。”   一边说着,一边又朝着男子磕了好几个头。   周围的人见了,便忍不住指指点点起来。开始只是小声议论。到了最后,声音却是越来越大。   那男子见人越聚越多,心中就暗骂一声。虽然生气,然而到底为了个馒头对一个小孩子动粗,说出去也不好听。   男子追了这半天骂也骂了,出了刚刚在赌场被人不屑地恶气,低低咒骂一声,推开人群,不见了踪影。   千绯良久默默爬起,带着已经干硬沾了不少泥土的馒头往破巷另一端,撑着疲惫的身子,晃出了巷口。   千绯死了娘丢了爹,和妹妹相依为命在这全京城最混乱的街道,每天吃着垃圾似的食物,勇敢地承担起了作为姐姐的责任。   回到了妹妹身边,把干硬的馒头放在嘴中浸软,喂了妹妹。哄了妹妹睡下,自己才靠着残壁,闭上了眼睛,留下一地月华。   或许在这个夹杂着鲜血的王权时代,只有月光仍旧是无私的。   在月色下的千绯莫名勾起了嘴角,容颜魅,倾城醉。   谁知到了半夜,竟下起雨来。   大雨倾盆,废墟的破棚已是挡不住多少风雨。千绯被惊雷吵醒,但也只是抱紧了妹妹,避无可避。   马上便是清明了,地上到处散落着没烧完的纸钱。借着暗光,显得更加阴恻恻如鬼魅到访。   正当千绯心里一阵害怕瑟缩了一下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濒死的乞丐,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然后,颓然倒下,再没了声息。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脸流下,每一滴,每一滴的流逝,带着流失的体温。   雨水冲刷着乞丐肮脏的躯体,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洗净这一切。   这还是千绯第一次直面死亡,恍然间明白了人就是如此的脆弱,没有人会记得这人是谁,明天一卷破席,拖去乱葬坑,埋了,便是对得起他了。   一个人就这样轻易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来得及留下什么话语,没有人为他刻碑祭奠,一个人离开了这个福祸人间。   至此,千绯已是无力悲伤。   当大雨过后,归于夜晚的宁静,当月光毫无保留的洒在废墟中的千绯身上时,从她那瑟缩的瘦小身躯上可以清晰的窥探出她的无助。   或许人们被她那坚定的眼神,挺直的脊背,抢食物时的决绝而蒙蔽了双眼,人们只看到了一个顽强的女孩子。但是这些,是否也同时令人忽视了,这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贫穷并不可怕,失去曾经拥有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有好好活下去的机会却要轻易的放弃生命。   千绯想要活着,只是千绯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住了,怀中抱着的幼小身躯,早就是她的累赘了。   前年瘟疫爆发,皇帝下旨封城,之后疫病迅速蔓延,全城皆毙。自那之后,人人都怕那死城里的怨灵出来作祟,导致自己怨灵上身。像千绯她们这些侥幸从死城里逃出来的,自然也是脏东西,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要是只有千绯自己,日子虽是难过,但是或偷或抢、或乞或骗也能勉强度日。   只是这幼小的妹妹需要人时时照顾,不能自己出去找食物,还张着嘴要吃的。这样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拖累着千绯,如若没有她的话,千绯可以过得好一些。   “对,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以过得好一些的!如果,没有你……”千绯目泛血红,嘴里喃喃不止,似是魔怔了。   千绯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扣上妹妹细小的脖颈,发了发狠,掐的关节泛了白。   千绯看着妹妹在睡梦中被掐的通红的脸,最后,手还是松开了。   姐姐已经对得起爹娘了啊,娇儿,不要怪姐姐。若你能活下去,姐姐再补偿你。说着抱着妹妹哭了一夜。   废墟中,忘忧花依然在风中坚强的摇曳着。   千绯一早抱着妹妹一路沿着碧落河到了城北,太阳已经升起,天已大亮。   这里都是商铺,来来往往的人马,川流不息。   千绯左右张望,在土地公公的身旁寻了一块干净的角落,放下了孩子。   看着妹妹熟睡的脸庞,千绯感觉自己的心被扼得死紧,紧的千绯难以呼吸。   千绯明白,这一放手,自己就违背了发下的誓言,辜负了母亲临终的嘱托。千绯这一生都注定要背负上抛弃亲人的骂名,也再无颜面对死去的娘。   这罪孽也终将如一条毒蔓,扣进千绯的骨血,生生缠绕,不死不休。   千绯放下妹妹,双手合十,深深一礼。之后千绯闭眼低头,快步的逃走了。   从此,有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将要一个人面对这福祸的世间,她已然跌入了命运的网窝中,缠了一世的纷杂。   清明,有雨飞扬,谁将谁的名字,刻在谁的石板上。 正文 001. 离析   元冀九年。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大地抽出一片新绿。万象更新,春光融融,桃红柳绿一片枝繁叶茂。百花吐蕊壮新枝,飞花点翠竟芳芬。   “王婆婆还没来么?”千骄站在草坡上四处张望着。春来万物生,最近的千骄可是精力旺盛,到处找营生。   千骄觉得已经满十四岁的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大人了,可以承担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银子。   就像前些日子,千骄偶然遇到在街上找小工的王婆婆,这可是肥差,千骄怎能放过。这不,正眼巴巴的等着婆子来呢。   王府负责采买的王婆婆会定期来这里找些便宜的劳力,一方面替她分担些工作,一方面也给这里的人一些生路。   人心还是善的啊。   千骄躺在草坡的溪水旁,抬起手腕挡在脸的上方,日辉还是穿过指隙流下,享受着午后和煦的阳光。   京城分为最中心的皇城,内城和外城,盖的整整齐齐,泾渭分明。之后便是京郊,最后是如楚河汉界一般的碧落河,过了河,便是……那座死城。   从这里还可以看到整个京城错落有致的房屋们,青砖碧瓦看起来是很雅致,但给人的感觉更多的是单调与生硬。   整个京城给千骄的感觉也只是乏味于陌生。千骄喜欢躺在河边,凝神倾听清澈的声音潺潺的流过石头,然后又隐隐的流向远方,蕴藏着生命的力量。   这条河总给予千骄平和与安详,像母亲的怀抱。   从小在饥寒交迫的环境中长大,看着身边的百姓死去,这样于原本的生活大相径庭,非但没有毁掉千骄,反倒让她成为一名理性、独立、自主又不失温柔的少女。   这样鱼蛇混杂的生存环境亦造就了千骄万事都能一笑置之的顽强。说起来,千骄这些年真的是如石缝中的杂草般顽强的生长,长得自是不似娇花,但也终究是瘦弱些。   生长在碧落的孩子,外表有多柔弱内心就有多坚强。否则,哼,如何生存在混乱这之地。   就像刚刚,千骄赢得了一场战役,赢了几个铜板,和女霸王的称号。其实这样的头衔千骄还是欢喜的,至少就少有人来找她的麻烦了,有了活计,就更又多几分抢到手的把握。   想要活得好,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说着一个鲤鱼打挺,去了碧落桥边继续等。   碧落桥就在几步远的草坡下。这桥原本叫云桥,原本是连接京城内外的运桥,叫的时间长了,嫌饶舌,就改成了云桥。   只是后来,九年前的那一场叛乱与反叛乱,无聊的四子夺嫡的戏码后,上天的惩罚终是到了,瘟疫横发,哀鸿遍野。      皇室成员仓皇出逃,刚刚得了位的庶出大皇子建宝帝,滚下了趁着三方元气大伤偷来的王座,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终还是正统的嫡长子,皇第三子如今的皇上登了大位,改国号元冀,封肱骨,斩邪佞。   九年来元冀帝励精图治,朝廷上下一心,总算把国家治理的还像个样子。现今国家蒸蒸日上,百姓们觉得也有些个盼头。   千骄满心希望这次王婆婆能多带些活计来,正好多赚些。因为最近皇上正准备为皇后庆生,满城欢喜,达贵们争相准备贺礼,所以活计也就理所应当的多了。   更何况,这王婆婆可是端王府的婆子,端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圣上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端王连年在外,为国征战,开疆拓土,所向披靡,为这万里河山立下汗马功劳。皇帝御口亲述:朕有洺弟,当安枕无忧。这已经是传遍大街小巷的百姓闲时磕牙的谈资。   再说这位皇后名门毓秀,当今丞相之嫡系长千金。幼时更是和皇上有过婚约,只是后来赶上夺嫡之争流落在外,寻回后,为了弥补,一袭红衣,聘为皇后,恩宠不衰。   “哼,还真是有情的皇帝啊~无聊,话说皇帝叫什么来着,嗯……忘了”千骄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必要的事,不必要的人,千骄从不费心神记着。   正当千骄打算再休息一会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在呻吟。   “呜……”随后便是追跑与叫骂声,还有人在草地上翻滚的声音。而且好像越来越近了。   还是先离开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里不需要热心肠,不知道是人本性如此,还是多年困苦的生活早以磨平了这里的一点点无私。   千骄起身,在被雨水冲的苍翠的灌木丛中蹲下,拨开几许树枝窥望。   “果然又是哪些人!”这里本就是挣扎在生存边缘的穷苦人家聚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生存的都不容易。   但总有些想尽办法为自己毫无生意的人生增添些乐子的人,比如:欺负弱小,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们还是强大的。   所以这样打架欺凌弱小的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至少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天上的云成群结队的移过天际,阴影一遍遍的投下。   “你这个臭番邦蛮子,敢和大爷们抢营生。你知道爷爷们是谁,啊?”   为首的小人每说一句就狠狠朝地上的人踢一脚。可怜那少年只能拼命护住头来回翻滚。   其他人看着少年狼狈的样子,不停的哈哈大笑,一副终于找到些乐子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呸,下次别让爷爷们看见你!”   看少年不求饶,一直保持着无表情的冰冷的脸。几个人不久便觉得无趣的很,撂了几句狠话,就咒骂着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千骄起身走向那被打的少年,先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倒是比一般人要白一些,眸色亦不是纯黑,看起来不过十余岁,看来是番邦人没错了。   这就是他被打的最大原因吧。   最近连年与番邦开战,大家提起番邦都恨得牙牙痒,这些个胆小怕事的人,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别人不敢欺负,欺负个番邦人倒是无需顾忌。   千骄从怀中拿出一小瓶药膏,“对你的伤有好处”然后丢给了他。没有再理会那少年,径直走开了。   那药是奶奶亲手调制的,在这里的人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懂得,精通,圆滑,太天真的人是活不下去的,过度天真会被人认为是无知的存在。 正文 002.苦劳   千骄今天等到的活计是王府后厨的杂工。   随着王婆婆来到传说中一骑当万敌,为这太平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的端王府宅。   千骄立在正门前,极目仰视,看不见尾的围墙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六十又三颗金涂铜钉,说不尽的豪华。   但是像她这种下等的小工是断断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入的。   “千骄,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后门在这边。”果然不远处传来了王婆婆的催促声。   千骄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头顶上金灿灿的御赐牌匾,循声向端王府偏门跑去。   千骄在端王府并没有看见端王本人,只是埋头在厨房里的工作。   这时,后厨的监工进来了。   “诶,说你呢,王妈子找来的那个小姑娘,快快快,大家都在忙,你把这份饭菜送到骊姬娘娘那里去。从这里出门直走,过了花园左转,到了再问别人,快去。”   “是”千骄站起身抹了抹手,接过托盘便去了。   千骄所在的是杂役们活动的区域,并没有主子们的居所。   千骄抬眼望了望远处的亭台楼阁,叹了口气,脚下开始加快了步伐。   半晌,千骄回到了后厨,脸色略有些难看。这个骊姬,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千骄,你可以回去了,这是你今天的工钱,今天辛苦了,以后可能还会有这些个活计,到时候再叫你可好?”王婆婆和蔼的询问着。   “婆婆放心,千骄回来的。”能赚钱,而且为数不少工作也不难,千骄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千骄现在满心想的就是如何赚钱,赚更多的钱。   辞别了王婆婆,千骄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翌日清晨。   “先祖大人去世后,那时的神仙也跟着销声匿迹了,听说他们现在就在人群中,说不定和我们生活在共同的蓝天下。”千骄和一群孩子坐在山坡上,正在给他们讲故事。   说来这些孩子也是可怜,降生在这里,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避寒的衣物,更别说好的教育。   千骄自小为人打零工讨生活,遇上好心的教书先生,日日教她识字明理,千骄只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现在她长大了,也来教教这些穷苦的小孩子们,给他们一个改变命运的希望。   碧落河旁种着一排桃花树,到了开放的季节,一时间十里芳菲,美艳无双。   这里的人信奉着桃花姬,传说中一位美丽的女子,赐予这里每一个女孩子以美满。同时镇守着死城里的亡灵,祈求他们早日超度,往生极乐。   “呐,千娇姐姐。”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拽了拽千骄的衣袖。   “怎么了玲花?”   “我听说神仙住的宫殿现在就在皇宫里,是真的吗?”   “是的,现在正好好地被供奉在皇宫的寺庙里。”   “诶,千娇姐姐没有见过吗?”   “姐姐没有见过,姐姐也没进过皇宫。对不起,玲花。”   “那样的话,我就去做官,然后娶了千娇姐姐,当了大官的话,就能带姐姐去皇宫了。”一个虎头虎脑看起来颇为健康的小男孩儿站起来,煞有介事的说着。   “那你可就要更加努力的学习喽~”   “好!”   “阿金比较适合做武官哦。哈哈哈”孩子们的笑容总是最能治愈人心。   “啊,姐姐要去做工了,回来给你们带糖吃。”千骄边跑边挥手,“乖乖听话~”   “好了,今天也要努力工作。”站在阳光下,千骄干劲满满。   京城的白日是绝没有安静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来来往往。小摊子大商铺排排站,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衣绸古玩应有尽有,整个大街热闹无比。   千骄可没有逛街的雅趣,在她眼里的这条街道,就是银子,到处都是能赚的银子。   眼看日头将落,小贩们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了。   就在这时,白日里紧闭大门的一家楼阁开始有了动静。花梦楼,男人们寻乐子的地方。小丫鬟和龟奴们已经开始出来打扫,准备迎客。   楼里,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正拨拉着算盘。“千骄,辛苦了,喝口茶歇息一下吧。”鸨妈妈阿莲端了碗茶进来。千骄接过茶碗,“谢谢莲妈妈”   “千骄真是能干,这帐算的真是漂亮,可省了我不少功夫呢。”   千骄轻轻喝了口茶,淡然一笑“还不都是为了活着,穷人家的孩子,不多学这些,难道还能等着享福吗?”   “喏,你这个月的工钱”阿莲从怀里拿出一吊钱。   千骄连忙起身“莲妈妈客气了”说着认真数了起来。“咦?莲妈妈是不是数错了,多了十个铜板。”千骄把手摊开给人看。   莲妈妈握着千骄的手推了回去。   “孩子,你还小,你看看这里也都是苦命人。但凡还有些别的生计,哪个女子愿意在这里卖笑,赚自己的皮肉钱,在这欢场沉浮。而你不同,你的将来还很长很长,答应莲妈妈,一定要洁身自好,万万不可沾染上这里的污浊之气。今后要好好的生活,切莫堕落到这一步啊。”莲妈妈不自觉的摸了摸耳侧的伤疤,一道旧伤疤。   离开花梦楼,走在回家的路上,已是夕阳似火。   河边静谧的小路,偶尔有行人走在上面,每个人都是轻轻地,为空打破这难得的宁静。这路的尽头就是家了,奶奶应该在做饭了。喜欢嗅着奶奶做出的一缕饭香,喜欢在晚上遥望奶奶挑灯等我回来,幽幽的烛光从窗口映出,真实的强调着自己仍然有所依偎。   从千骄开始成长,从千骄有明确完整的记忆开始,就和奶奶妹妹相依为命。   奶奶收养了幼小的自己,从那时起,千骄就立下重誓,奶奶对自己的恩情,永世不忘。所以千骄无法想象如果她们也像娘亲一样离去,会怎样。   提起娘亲,千骄一阵心痛,当时还小,发生了什么还无法理解,但是娘亲临死前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了千骄的心中。   娘亲咳得满嘴是血,握着自己的手,而自己却被娘亲骇人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盯着娘亲的手挣扎着,绝望。   现在,千骄对于母亲其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是间或闪出几幅画面,母亲似乎一直在笑“我们娇儿长大了一定是大美人”。   千骄最近总是梦见母亲,梦见和母亲生活在一座很别致的庭院中,到了落红时节,桃花满天,美极了。好像还有个模糊的身影,母亲每次见到他都会笑,笑得更灿烂,更幸福。   “可能是父亲吧,唉~不记得了”轻轻敲了敲脑袋,强迫自己回神。回神之后,又愣住了。 正文 003. 端王   第三章   有一个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心好像被揪紧了一样,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在擦肩的一瞬间,千骄好像嗅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悲伤。   转身,看他,只看到他的背影,还是可以认出来的,那个男人,端王宫曜洺。    这次和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的他不同,当时,他路过的地方都是一片沉寂,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行人自动分开让路,连头都不敢抬起。   在他走过之后,甚至有人像是逃命之后似的按住胸脯大喘气。千骄倒是没什么反应,静静的从人群中看着他,“这个人,似乎很强大”千骄这样告诉自己。   今天又见到他了,上次是侧影,这次是背影,和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周身散发的都是刚强的气息,神圣而不可侵犯。    这次,他走在这花影中,看到他的背影笼罩在浓重的悲伤中,连背影都带着悲伤的人。   在这漫天花影的街道上,宫曜洺默默的缓缓的走着,没有人敢接近他。   身为当今皇帝的嫡亲弟弟,又是战神将军,可谓是呼风唤雨,还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这种议论时时传入耳畔,可是千骄并不这样想,身份地位是把双刃刀,杀尽了仇敌,也囚了自己。   千骄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悲伤,也不想知道。千骄比较关心的是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一向自视甚高的贵族们怎么回来这废巷,就好像他们生活的世界有多干净似的。    远处的端王神情安然,好像走在什么美好的回忆里。她眉眼含笑,在某个初春的早晨,宁静,安详的离开了。留下宫曜洺一个人封印了所有的感情。去年元夜,今年元夜,夜夜灯如昼,唯有人不复。    千骄不想在为他耽误时间,飞快的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木板门被拖开“我回来了。”   “娇儿,快来,要吃饭了”奶奶摆好碗筷,朝屋外呼喊。   奶奶还是系着围裙忙里忙外的。妹妹馨儿像个瓷娃娃,长得标致。   “奶奶,不要再叫我娇儿了,听起来像那些大家里的小姐们一样,柔柔弱弱的,我是骄傲的骄!”千骄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狼吞虎咽起来。“奶奶今天的饭做的真好吃”   “你看看你,吃饭都吃到下巴上了,那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奶奶皱皱眉,抬手替千骄摘了饭粒,“你是在外面忙了一天,累了吧。”   馨儿晃着小短腿儿,用长长的竹筷扒拉着饭,“姐姐,今天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说给馨儿听吗?”   “馨儿乖,姐姐回屋给你讲故事,好好吃饭,快快长大,长大孝敬奶奶,知道吗?”   “嘻嘻,馨儿明白”    夜晚,   “就这样,袁家小姐和书生幸福的在了一起”千骄合上书,“馨儿,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找个好人家,不能让我们馨儿受苦。”   “那姐姐呢,姐姐想加一个什么样儿的?”馨儿睁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姐姐嫁人了就能不受苦了。”   “馨儿乖,”千骄抱紧了妹妹“听姐姐说,以后不要依靠别人,自己的幸福是自己争取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抱紧它,才能彻底拥有…”只有自己,去挣…   抬眼窗外,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夜半,千骄醒了,梦见了娘亲,梦见自己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咿呀学语,在娘亲的臂弯里蹒跚学步。沐浴在阳光下,玩耍在花间。想要抓住美好的东西。   闭着眼,已经淡忘了很久的画面重新闪现。千骄想笑,勾起唇角,却是想要流泪。   睁开眼睛,千骄,睁开眼睛!不能再想了,沉溺在过去的幸福中不可自拔,人就会变得软弱。“奶奶已经年老,妹妹还小,我是这个家唯一的依靠,我要坚强起来,不可以倒下,不可以……”   即使这一切坚强都是伪装的,带着坚强的面具,轻轻一敲,就“卡崩”一声,碎掉了。月亮无私的把月光播撒进简陋的屋子里。一切都舒缓的呼吸,沉睡着。   所以千骄喜欢夜晚,它并没有给自己黑暗与恐怖的感觉,反而给予了温暖与柔和。不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夜的掩护,不用在伪装,真实,自然。   不用再装坚强,即使落泪,也不会有人知道。    快到十五月圆夜了,千骄来到窗边,耳畔传来冷冷的溪水声,月光下,溪水像天上的银河,恍惚中看见一个玄色的人影伫立在对岸,浸在月光中。   看清楚了,不免一惊,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没有带冠的头发柔和的垂在前额,衣带丝丝随风摆动,端王宫曜洺。   在花下,他玄色的身影没有带着锋芒的骄傲,没有立马扬刀的戾气,这样看起来的端王,让千骄对他产生了一份柔和,没有生硬的感觉。宫曜洺原本刚毅的嘴角缓缓的上扬,淡淡的笑着。   看见宫曜洺的身影,让千骄不禁想起今日与他擦肩的情形,他仿佛沉浸在忧伤的潭水中,无法逃去。   这样,千骄对他又产生了一丝丝的同情。   如今天下初定,皇帝刚刚坐稳了他的江山。端王还没有洗清他屠戮的罪孽。身处高位,念及天下万民,他要守护的是整个国家,如何不沉重,如何不挣扎。    宫曜洺闭上眼,徜徉在这轻舞飞扬的风中。   回忆中的树下,她呼吸着花的香甜,幸福的满足感溢于言表,那时宫曜洺就在心里烙印上了这幅画面。   在错综复杂的家族利益中,宫曜洺恐怕就是想要这一种单纯,人在黑暗与复杂中呆的久了就腐朽了,会变的更加依赖简单与温暖的存在。   宫曜洺只知道在她那若隐若现的微笑下,感觉仿佛家宅里所有的阴暗深沉古老的感情统统都败下阵来。   就是这个女子匆匆来匆匆走,在他的视线里静静地占据着那一角,是他冰冷如霜的眉宇间掠过的细皱,是他阴暗生命中的一缕阳光,让他懂得了希望,让他看到从黑暗到光明的瞬间。    可是,美好在那个初春梅花初绽的清晨,消逝了。徒留一人,心花成灰。   宫曜洺从那时起又失去了精神寄托,他的冷漠不是没有原因的,冷漠是因为失去。   再没有一个角落可以给他卸掉包袱的机会,偌大的皇宫,偌大的王府,深不见底,连绵起伏的屋群那令人窒息的禁锢感重重的压在胸膛上。那种沉重的枷锁吞噬掉了一切纯真与光亮,所以现在的端王府里那一群莺莺燕燕,一群愚蠢得不惧黑暗的女人,就够了,就够了。   宫曜洺思绪万千,千骄也一夜未眠,知道东方泛白,宫曜洺离开。      正文 004 哀慌         天,刚蒙蒙亮   砰砰砰,“江家奶奶,求求您,救命啊,我家玲花从昨天晚上就高烧不退,早上已经不能说话了,求求您,开开门,我求您了。”一个妇人目眦剧烈重重的敲着大门,   “我的儿啊!”砰砰砰,“开门呐……”   奶奶是这里唯一懂医理的人,这里的穷苦人家平常有跌打损伤,头疼脑热都会来找奶奶看病。   现今,李家嫂子请不起也请不来城里的郎中,所有的希望便都寄托在了奶奶身上。    奶奶闻声立刻坐起穿衣,安顿好妹妹,便在千骄的搀扶下快步走向李家。   到了李家,见到病榻上烧得满脸通红,眉头紧皱,不停呓语的玲花,奶奶紧紧一皱眉,一番检查后,奶奶握住了李家嫂子的手,一句不说。   李家嫂子似乎意识到了,突然不哭不闹,只是回头楞楞的,为玲花整理衣衫。   奶奶说:"为玲花准备后事吧。"    “报,大人,城外废巷里发现两名病人,疑似瘟疫,请大人定夺。”一名兵丁抱拳参拜后将诊断书放在了书案上。   挥退了小卒子,书案后的王大人气定神闲的拨弄着茶叶,啜饮一口,“哼,一群不省心的,拿这种事烦我,那旁边不就是那座死城吗,既然是死城就再死几个也无妨嘛。”   这厢,废巷中。 相比起王大人的悠哉悠哉,这里的所有人都表情凝重。    一张破席中卷着一具小小的身体,已然没了生气,冰凉彻骨。一名妇人坐在尸体旁,呆呆的呢喃着“我的儿……”   “李家大嫂,节哀啊,玲花,去了……”奶奶握着李家嫂子的手,不住的安慰着,“好在你家还有个小元子,还有希望啊。”    “对对对,我还有儿子”李家嫂子突然站起来,“元儿,你在哪儿呢,到娘这儿来。”    “不不不,”李元脚一软扑倒在地,还不住的蹬腿向后爬,神情紧张“不,你别碰我,你抱过妹妹,那是瘟疫,瘟疫!别传染给我,我还不想死,不!”一边后退一边摆手,好似这样剧烈的挣扎可以挥退阎罗殿的惩罚,挥散黑白无常已经赶来的阴郁。   说着,李元踉跄爬起,尖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家围在一起,默默哀悼着,也为自己祈求着,祈求阎罗王能放过自己。   “唉,过了这些年,报应还是没有还完”人们望向那座死城,一股凉意从头到脚,冻得冰冷。   “我们已经报官了吧?”千骄问众人,“大家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元冀九年,春末,淫雨霏霏,乌云蔽日,寂。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中不断的有人死去。   千骄看着周围不住倒下的人,比如现在,就走在千骄前几步远的一名大叔,眼睁睁的跌在水洼里,溅起一片泥浆。   路边的行人又是一片唏嘘。低矮的破棚根本挡不住连日的积雨。   已经患病的人们就坐在自家门前,形容枯槁,偶尔转一转深陷的眼窝来证明,他还活着。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死。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回到家中的千骄默默良久,千骄恨自己,为什么什么都干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想办法解决么。”现在千骄已经无法面对自己说过的话。   玲花,那个总是睁着大眼睛的孩子,就这样没了。“我为什么这么没用呢?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连抚慰大家的不安都做不到。”   雨绵延,无尽黑夜。树婆娑,被雨点打落的残叶,满地。   黑夜泯没无数光亮,生者成殇。远方,夜色褪去的天空,隐约泛着红光,犹如那遍布心迹的痛楚。脚下,血色染红的道路,渐渐干涸变浅,犹如那夹杂哽咽的呼吸。    “来来来,让开!”一群官差突然出现在巷口,每人拿着一个大桶,把散着作呕气味的黑褐色液体随意的泼洒着。一个不及然,劈头盖脸一身腥臭,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救命,救救我…”一个垂死的人死死攥住一名官差的衣角“滚,死老头子!”那名官差掸了掸衣服,“呸,晦气!”   “奉王大人令,城郊废巷,疫病滋生,恐生事端,着即日起,封疫区,凡人不得出,违令者,就地格杀。”官差无情的念完公文,踏马离开。   “救救我…”那人拼命地往外爬着,被官差一刀毙于其脚下,那一滩猩红,顺着雨水,流了很远。    封区第三天,巷子里只剩下三分之二的人,尸体来不及处理,全部堆在了巷口,散发着恶臭,来提醒活着的人们,你们还是活着的。   “去你娘的,把钱给我!”巷口第三家,那个懒汉,婆娘早死,留下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行,钱是用来给妹妹换食物的的,不能给你!”啪,瘦小的少年被甩出好远,“吃什么吃,早晚都得死,还不如给老子换个酒喝,还死的痛快些。你给我”   “不给!”撕扯间,这里的人渐渐聚拢,很快一小片空地上聚满了人。   “给我!”男人掂了掂钱袋,“切,早给不就得了,不过你妹妹呢,她也长得够大了吧,差不多可以出去卖了,哈哈,女人钱就是好赚。”男人贪婪的数着钱,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的恨意。   “你去死吧!”少年抄起柴刀,在男人倒下的时候,说:“哼,你是我的种,流着我的血,你逃不掉的,你也注定个差劲的人。哈、哈哈、嗯…”断了气息。腥红的血液使恐惧加剧的传播着。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呢,散开快散开!”官差像驱赶臭虫一样。   “啊!该死的”噗嗤,砍刀没入那名官差的身体,可那杀红了眼的少年还在不停的砍着,“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其余的官差闻讯赶来,一场暴乱开始了。数十人扭打在一起,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京城内院,直隶督府衙门。   “报,废巷难民暴乱,官差衙役死六名,伤十余名。”   “混账东西!”啪,王大人摔了个青花茶杯,“杀,都给我杀了!派最好的差役去!务必给我镇压了!”   “大人,上面放下话来,让您立刻采取措施,务必亲临现场,妥善解决,不可暴力治民,恐防民变,祸起萧墙。”书记官垂手立在大人身后。    与此同时,那名少年立于聚集起来的难民之前,高喊着:“大家听我说,再在这里呆下去,等待着我们的只有死亡。等,死;反抗,也是死。为什么不闹他个天翻地覆。让他们安生度日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在临死前也给他个不痛快!哈哈哈,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缺衣少食,患病者甚多。所以这声音并不响亮发到是没有底气,但是这些饿殍一样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幽幽一声,顿时吓得那些个衙役手脚发软。   “别过来,杀害官差是犯法的,犯法的!你们这些个贱民,快滚!”明晃晃的尖刀如何能吓退一群疯子,他们都是疯子。   这一群逼疯了的难民很快突破了差役的封锁,一路上像幽灵军一样,死一般的沉寂,被恶魔指引着,浑身浴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很快隐没在了巷口。    正文 005 熹明   第五章 熹明    此时此刻,千骄明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凭她之力已经不能在做什么了。   这些难民需要的已然不是什么安慰或是所谓的温暖,而是一个发泄口,一个可以发泄他们对这凄惨一生的怨念的出口,让他们进行对这世间不平的最直白最低级的报复。    哄好了妹妹,千骄环顾四周。自知时日无多的人们已经提棍上阵了,剩下的,无非是些老弱妇孺和实在爬不起来的活死人。   千骄让奶奶妹妹先回去了,自己和尚存的几个还算有些理智的年轻人一起商量对策。破屋内的烛光越来越黯淡,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越发显出阴郁的心境。    转天早晨,那些冲出去的难民回来了,被差役拖回来了,尸体成垛的垒在巷口,封死了出路。   自古兵书便有记载,将敌军尸体垒于阵前,借以震慑敌人,此为尸垛。只是这招数用来对付自己的百姓,实在是太过狠绝了。    一群剩下的人东倒西歪的倒在肮脏的路上,为首的差役的刀锋就指在一名难民的鼻尖前。   “本人尹琛,直隶督府衙门差役,尔等立刻束手就擒!”   “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啊,你不来我们就不会输!”声嘶力竭的喊着,手握拳头不知疼似的拍打着地面。   一直阴沉着脸的尹琛怒骂:“不明白自己有所么无能的愚蠢的人,你把自己周围的人卷进无法获胜的纷乱中,这只能招致大家的死亡。”   “如果被抓住的话,会怎样?”千骄轻轻地问了旁边年轻的捕快,“虽然是严厉了些,但是叛逆者的末路就只有处死。”   “但是即使如此也要继续战斗的话,还有另外一条路留给你们。"尹琛顿了顿"为了弥补你们所欠缺的理性以及知识,让我也加入你们。”   “诶,班头,你说真的?你要加入他们这些暴民?”尹琛手下的这群小捕快听到这话再也崩不住阴沉的脸,一副带着"你开玩笑吧"的脸问到。   “是啊”   “然后和她们一起抗争?”   “是啊”   “和上面的大人物作对?”   “是啊”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最底层的小捕快,我们惹不起上面的大人物们啊。”   “是啊,但是我想成为他们的同伴”说着尹琛看了一眼一脸土色的千骄,“我们也是有公职在身的官吏,官吏理应保护的,不就应该是民众吗?我想救这里的人们,告诉他们,他们没有被国家抛弃。”    “尹琛,你不该来的。”千骄抬步上前。“你是要和上面的人谈判吧,那正是现在,这里的大家都会支持你。只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本有个锦绣前程,何苦来这里趟浑水。“   “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何才能见到上位者”尹琛并不理会千骄的话,“只有见到那些真正掌管着国家大权的官吏们,和他们谈判,如果谈判成功的话,大家的生活也会得到保障。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千骄,若是有机会谈判,你愿意去吗?”   “我……不知道”千骄移开目光,“我能干什么呢。”   “我所认识的千骄是个顽强不屈的斗士,是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   “你想让我怎么样?”千骄猛然抬头,直直的瞪着尹琛,“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除了说:我们会没事的,上天一定会让大家没事的。这些废话还能干什么,我还能说什么,说大家都会死?大家都被杀死吗?”   “我只问你一句,你,想去吗?”尹琛并没有言情激动,坚定地看着千骄。“想去就去吧,你是一个有勇气的孩子,我知道这里是困不住你的。”   黑暗的幕已经落下,白色的花终将凋零,收起祈求神明的双膝,能让那枝头在开花的唯有我们的双手。千骄的明眸里闪着烁光。    千骄和尹琛一起走回家,肩并肩的走着。千骄刚刚看着往日的邻居的尸体,遍体生凉。那人眼睛直直的等着天空,死不瞑目。   “为什么这么对待她们?”看着他们惨死,千骄的语气不由得夹杂了不少的怒气。   “对不起”尹琛知道千骄还是太善良了,“可是,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按照你设想的来,他们是反乱者,论罪当杀,尸垛只是一个警告。你现在还小,我想你很快就会了解我的心情了。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因为懂得无可奈何是怎样的过程太痛苦。”   “你这是狡辩!我不会理解,也不想理解,保护好人,杀掉坏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来的那么多苦衷和无可奈何。”千骄听到这些话,再也压抑不住怒火,握紧了拳头,愤然离开了。 落在后面的尹琛,眼眸闪着痛心的神色。    夜幕下,大家正围坐在千骄家里的方桌旁商量今后的对策。昏暗的烛光幽幽地晃在每个人的脸上,所有人都显得忽明忽暗。   在这晦暗的烛光下,每个人都没有睡意。因为今日尹琛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交差,不愿和尹琛犯傻的小捕快早已回去,大人们定是得知了这里的一切情况。 这里的人若是再不想出法子应付,过了今晚,到了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就要如朝露般消失了。   尹琛的加入对于这里认为自己已命定一死的难民来说,无异于一道救苦救难的佛光。但是与此同时,尹琛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却参与了反叛,生生断了这里人的后路。   现在这里的人对于朝廷来说已经不是等死的难民,而是杀死国家公职人员的叛党了。这使得朝廷不得再对这里视而不见,必须要坚决绞杀。    "依我说,我们不必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反正那王大人只顾维护自己权势,视百姓为草芥,明天我们杀进他家,把他掳来做交换!"   "说的好!"那尹琛底下一名壮汉话音未落,便有另一名较为瘦小的青年拍掌附和。"我早就见那孙子不爽了。最好趁这次机会好好收拾他一下。"    啪!"啊!老大你干什么打我。"   "唉"尹琛无奈地摇头"要记住,现在我们不是在找机会,而是在找活路。我们不是要趁机会干什么,而是要进行一场赌博,一场不容输的赌博。"   听完这句话,刚刚还精神勃勃的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耸拉了脑袋,也融入了这灰暗的景色中。    "其实这位大哥说的也不全无道理。"从进屋就没说过话的千骄终于开了口"我明天去拦官轿。这种事一个女孩子做总能容易些。"   "不行!"尹琛拍案而起。   周围一桌子人都惊讶的看着尹老大过激的反应。   "无故拦轿,前行侍卫有权先斩后奏。"   “我意已决,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不等他人说话,千骄立刻表明态度。    尹琛看着千骄,抿紧了双唇。恐怕,这个女孩子已经彻底的讨厌我了吧。    说来说去,最后到了晨光微熹的时候,仍是莫衷一是。 大家在对未知的忐忑中,迎来了新一天的黎明。    正文 006. 力挣      太阳一点点的升起了,天逐渐的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官府的动静。   昨日的暴乱已经彻底惹怒了官府,说不定,会是一场屠杀。   人们逐渐聚拢在了巷口处,尸垛还在那里,慢慢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的侵入人们的精神深处。    就在大家不安的猜测着自己的结局时,被封死的巷口外一阵骚动,接着尸体被一具一具搬开,一家装饰豪华的马车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废巷里。   车里下来一个年俞不惑的老者,面如刀刻,身如松柏,透着一股刚毅与正气。   正是当朝丞相,花仲天。    “吾乃丞相花仲天,请问,这一位是你们这里的人吗?”花丞相一摆手,差役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吾在散朝归家途中,突遇此人拦车,一直求本相救命,谁能给吾解释一下?”   花仲天为相一直尽心尽力,忧心天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没想到这最好的一张牌,竟踏破铁鞋,让李元这混小子请来了。   “花丞相”千骄并尹琛上前行礼,半跪于地。   花仲天并不急着让二人起身,一抖袖子“先说一说为什么袭击差役?真是目无章法了吗?”   “官逼民反”千骄毫不迟疑的抬头。   这一位上位者,是这里百姓的最后希望,由不得千骄犹豫。    “好,我问你,何谓官?”   “为国为民”   “何谓民”   “国之本也。”   “官如何为民?”   “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使其力有所用,才有可发,志有所向,是以为民。”   “好,那吾缘何助尔?”   “丞相大人,您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可不可以也问您一个问题?”   “请讲。”花仲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里的人大多都没读过书,太多的道理他们听不懂,我只想问,如果现在是皇家出现了瘟疫,该如何?”   “还能为何,立即施救,举全国之力也要保全皇室血脉。”   “那为什么换成百姓就不行?只要如数征收赋税,就无需过问纳税人是谁吗?   是不是认为无论死多少人,反正死去了,总会有人出生补上,百姓是取之不尽的。   难道你们内心深处没有这样想过吗?   是否忘记了有人守在逝去的生命旁哭泣?   看不见黎民百姓的脸,也许会觉得她们都无足轻重,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个对于一些人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真正有错的是这个国家,瘟疫就在这里蔓延,但是国家不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把我们隔离开,并且把这里封锁了,既没有郎中和药材,甚至连食物……每天这里都有人一边吐血一边受苦。   看到这些景象,我就在想,我们对于国家来说也不过是一些垃圾而已,所以我决定要反抗,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我今天才冒着身死的危险来见丞相大人。   我从小就成为了孤儿,就是被这里虽然贫困,但是善良的人们养大的,我不可以对她们见死不救,即使以后我找到了我剩下的亲人,这里,这里也是我赖以生存至今的家园。   丞相大人,我想用我的双手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但是有些事情,是我们一介草民怎么也无法做到的,所以这些事情,就是身为上位者应该做的了。   您是一位优秀的上位者,在此请求您,救救我们吧。”   花丞相盯着千骄的脸默默了许久,似在消化千骄话语的意义,又似透过千骄在思忖某些背后的意味。   “你们先起来吧”花丞相转身上了马车,嘚嘚嘚的马蹄声响起,华盖马车载着千骄以及这里所有难民的希望,离开了。   “尹琛”千骄边叫人边向后伸手,想要抓住尹琛的袖子“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琛以手抵唇,琢磨了一番,“千骄,你和我走吧,离开这里,我会好好对你的。”   “我不”千骄闻言,双手背后,连连后退“现在奶奶妹妹还在这里受苦,我怎么能丢下他们,自己离开!”   尹琛无言以对,果然是被讨厌了啊,当年那个软糯的小娃娃,那明媚的笑容,自己恐怕今生再也无法拥有了。   若能换人不再悲伤,我宁愿舍弃笑容。   千骄低下了头。   之后,一直到了日照当头,都没有任何有关于官府的消息。人们虽然还是惶恐不安,但是至少稍稍松了口气。目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不知丞相到底做出如何判断,不过千骄几乎可以断定,那些叛乱者已经伏诛,这里无辜的人不会被叛乱者连累,不会死了。因为,他们所拜托的,是花仲天。千骄不知为何,如此坚定地相信着那位丞相大人。   过了正午,就在废巷里终于又有了些人的气息的时候,又有一队官兵带着煞气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进了废巷。   有些已经懂事了的半大孩子,转头就跑,奔去给千骄尹琛他们报信了。   千骄尹琛闻信儿,也是一惊。   千骄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跑,尹琛眼疾手快,按住了千骄。   千骄回头瞪他,尹琛回了毛躁的千骄一个严肃的,稍安勿躁的眼神。   千骄先是一愣,总算安分住了。   且看他要干什么。   “阿金,那些人穿的什么?都带着些个什么物什?”尹琛是官差,对各个品级各个部门的官差了如指掌。   现在,确定对方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才能确定这一对官差到底是敌是友。断不能贸然行动。   “他们穿的深色的衣服,不是灰色和红色的,好像是黑色的,手里拿着桶,还有其他的箱子,然后、然后有刀。尹哥哥,阿金好害怕。”   说完阿金就抱住了尹琛的腰,把脸埋进了尹琛的怀里。   “阿金不怕,那些哥哥是好人。”尹琛摸了摸阿金的头,慢慢安慰他,心里有了些计较。   事实也正是如此,那些官兵是丞相从正规军中叫来的,来进行初步的清理和调查以缓和激化的官民矛盾。   花丞相已经不相信普通的衙役官差的能力以及品行能做好这件事。   这下,废巷里的难民们才是真真放下心来,等官兵走后,废巷平静了下来。   这时,已是夕霞满天。   可是仍然有那些小孩子按耐不住,趁大人们看管的没有那么严厉的时候,一解这半月的多来呆在屋里的闷气,开始跑出来玩儿了。   孩子们拍着手唱起了古老的童谣:   如果丢失是为了找回,离别是为了邂逅。再见之后,会遇到你好。若今日顺心如意,祈祷明天也会好事多多,太阳公公升起来,夕阳美如画,向星星祈愿明天会到来。   要走呢,一起回家吧。    正文 007. 相亲   又是一天,天空散了连日的雨,终于迎来了爽朗的晴空。   千骄舒畅的一个大懒腰,开始了新的一天。   待梳洗完毕,千骄打开门深深一呼吸,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美丽的晨光了,令人不禁连心情也跟着光亮了起来。   在清晨的雾气袅袅中,千骄赫然发现自家门外站着一个人,焦虑的徘徊着,丞相,花仲天。   千骄发现当朝丞相居然一身布衣,无下人侍卫跟随,就这样独自一人出现在了自己家门口,样子很是不安。   千骄虽是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但是还是手脚麻利的烧上了水,打开院门,迎丞相入门。   “丞相大人,不知您的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请您恕罪。”千骄一作揖,礼数周全。   丞相又是盯着千骄的脸看了半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迈步进屋。   千骄盛了一杯热水“抱歉,丞相大人,没什么可以招待您的,请用。”   花仲天握着这粗糙的茶杯,倒也不着急喝水,又开始呆呆的,盯着自己手中晃晃的水光。   “你……”花仲天把视线转移到千骄的脸上,斟酌着措辞“倒是个好姑娘。”   诶?千骄一阵错愕,以为能让一任丞相思考了这么久的问题,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结果,就是这样一句无头无尾的评语么? 千骄心里是这样想,表情倒是未变,依旧守礼,低眉顺眼。   “烧水做饭,浆洗缝补,这可不是一个大家女儿会做的东西。”花仲天放下茶杯,对着千骄沉声说。   “丞相说笑了,我们穷人家的女儿,会这些个实属应该,可是不能和丞相府的夫人小姐们相比的。”看来,这个丞相真是胸怀天下,不识人间。   “嗯。你叫千骄是吧?”花仲天突然扬声换了话题。   “回丞相,是的。”   “娇字,好啊。女子,从女从乔。娇者,姿也。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你爹娘定是希望你以后能觅得一位好夫君。你……”   “对不起,冒昧的打断您,丞相大人。在下是骄傲的骄,不是娇柔的娇。”千骄沾着桌上的水渍,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恕我直言,从你跪在我面前,说出那些道理的时候,我就很惊异于你的才学。这里可不像是能让孩子接受教育的地方。更何况,你一个女孩子。”   “千骄迫于家境,自幼在外替人做工,承蒙上天不弃,得一先生照拂,多听了些道理,略识得几个字。”   “好好好,果真是骄傲的骄啊,从马从乔。马高六尺为骄,意为猛烈。诗曰‘我马唯骄’。此字性烈,不过这到底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的名字。”   “恕我无礼,丞相大人莅临寒舍,还将我家人避开,意欲何为?” 千骄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想明白这位大人物在自己家里坐了这许久,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眼看天已大亮,千骄差不多也要开始干活了。还不清走这尊大佛,自己今天要是赶不出来这批衣物,下个月自己和奶奶妹妹的肚子可就没着落了。   现在因为着瘟疫的事,千骄暂时还不能出门到城里工作,好不容易求了平时好相与的婆婆妈子给自己分些能在家里完成的工作,赚几个铜板,可不能耽误时间,恼了人家。   看着千骄眼中明显的疏离与警觉,丞相心里一阵苦涩,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千骄,你知道自己的姓氏吗?”   “知与不知,对千骄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千骄用一贯对外的语气不疾不徐的回答。   “千骄你看起来就要及笄了吧?”花仲天站了起来。   “回丞相,就是今年。” 随着花仲天站起,千骄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到人脸。知是不合乎礼数,复又低了下去。 “丞相今日若是来商讨如何安排废巷的,千骄立刻就去找其他人来。若不是,丞相请回。”   花仲天看着这个从他进门就和自己一直保持着该有的距离,敬,而远之的孩子。   “这里的事,我会安排好的,你们,稍安勿躁。”   说完,花仲天右手伸进自己的袖子,拿出一支手工木簪来。   木簪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但是胜在精致。 簪子通体流畅,簮首为凤尾形状,翩然于飞。簪子被细心的打磨光滑,在阳光下闪着乌黑的光华,可见打造发簪之人之用心。   “便送与你吧。”见千骄接了,花仲天就摆了摆手,大步向外走去。   行至门前,忽而顿了顿脚步,但是始终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花丞相走远,千骄留在屋子里,摸着下巴想刚刚丞相的到访。   自己和花丞相唯一的联系就是昨日的为民请愿,可是花丞相坐了这半天没有说半句关于瘟疫的事。   还有这根簪子,也间接的表明了丞相似乎就是专程来见自己的。   “嗯,发簪是男女之间用来传情之物,可,这也太荒唐了吧?”千骄自己被自己恶心的想法吓了一跳,险些扔了这簪子。   千骄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一摊手“唉,还是先去找奶奶和馨儿吧。”   今天是休朝日,百官不用上殿议事。   花仲天从千骄家里出来以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独自走在泥泞狭小的巷子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对于这里,鼎鼎有名的废巷,恐怕不止显贵们,凡是家里有正经营生的,都会绕着这里走。   这里没有人定时洒扫街道,没有完整的砖瓦房,两旁低矮的房屋的墙上全是裂缝。破败得看起来,随便一场雨就会倒塌。   墙角的垃圾堆的有半人高,偶尔有没垃圾的墙角也布满厚厚的黑垢。随着风肆无忌惮的到处传播着恶臭,让丞相大人不觉皱紧了眉毛。   其实,花仲天半生漂泊,几经官场浮沉,什么脏东西没见过。比垃圾更令人作呕的扭曲,才是花仲天最无法容忍的存在。   现在正在煎熬着花仲天的,是这里受苦的孩子。   行至碧落河的草坡上,花仲天负手迎风而立,望着脚下破败的街巷。   这里曾经是十里桃花堤,花开的胜景至今难忘。那落花中眉眼含笑的少女,便是丞相的原配夫人灵芙。   而今,一切美好的记忆已繁华不复。   桃花依旧笑,声声伶俜。   然而,不知是否冥冥天注定,"皇天后土,终是待我花某不薄。"    正文 008. 仁心   过了晌午,有一众差役拥着几位背着木匣的襦衣男子出现在了废巷门口。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颇有些气势的老人,约莫五十来岁,续着山羊胡须,目光闪着些许凌厉。虽然已是垂垂老者,但是面色红润,声音浑厚,步态沉稳,保养很是得宜。   老者拱手上前“老朽等人是丞相大人派来的太医,老朽行医数十年,专门钻研疫病,几十年来颇有些成效,今日前来与各位医治。”说完,颇为自豪的捋了捋长须。   原本不抱希望,只等着小鬼儿来勾魂的难民们一听,顿时热泪盈眶。   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的跪倒在地,发自内心的匍匐在地,深深跪拜。   很快御医们被迎进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里。   刚刚为首的老者一进屋便皱紧了眉头"各位大人请放心,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发疫病。"李家婶子很是擅长擦言观色,自是发现了这一点,马上讨好的解释。   "大人不敢当,老朽姓陆"环顾四周,四下里都仔细瞧了瞧,最后看着自己身后的其他几名御医。   这几名不过而立之年的御医看样子是这陆太医的徒弟没错了。他们也是一进门就仔细的观察屋内摆设,见师傅意在询问自己,便齐齐看向了墙角阴影里的水缸。   见此,陆太医一缕长须,面部柔和了许多。   这些动作落在千骄的眼里,立刻就明白了,看起来这几个徒弟是做对了什么,得到了这老头的肯定。   "你,去把上面的角窗打开,然后把水缸拿到窗户下面。记住门窗每日开足六个时辰,水缸里的水存放不要超过三日,听见了吗?" 陆太医单手负于身后,用另一只手随手点了几个站在门口的人,指挥他们按自己的话做。   "是是是"人们听话的点头。"您是我们的活菩萨,您说的我们都照做,照做哟。"   "老朽身受丞相大恩,你们要谢就谢丞相,我只管治病,还丞相一个人情罢了。   记住,病邪易发于温塞之处,让你们开窗就是为了驱走这屋里的病邪之气。   水乃万物之源,万物皆发于此。这道理你们明白的话,就明白把水缸放水时间过长,就是在养些什么不好的我在此就不必说的太明白了。   还有,找些腿脚利索的,把外面街上清理干净,如此肮脏之地不出疫病都能让人呆出病来。"   陆太医运足了气息,一口气说了个清清楚楚。   接着又凌厉一指:“那边门口的女娃娃,你就是那日顶撞花仲、呼,花丞相的姑娘吗?”   千骄惊得一抬头,不明白这一通劈头盖脸怎么就砸到了自己头上。   “接着!”   然后千骄就看见迎面飞来一物体,勉强裆下,好险,这一下可是直直冲着自己脸来的。   “女娃娃不错。哈哈哈”这从进门就傲气逼人的陆太医真是大笑三声,无比爽朗。   真是怪人……   千骄提起不明物体,定睛一看,竟是一本泛黄的医书。   这书定是有些年头了,不止泛了黄,连书页都有些卷边,必是常年翻看的结果。这老头居然用这么脆弱又珍贵的书当武器,真不知是过往自大还是如何。   “丫头,这本书送给你了,就当是我的谢礼,”   “诶?谢谢我什么?”   “哈哈哈~今日我采药去啊,咿呀嘿呀~”   这老头穿过后门,往屋后去了。   千骄只能盯着陆老头一晃一晃的背影,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门户水缸桌椅等物摆放妥帖之后,这些年轻的御医摘下身后的医匣至于桌上,把里面的纸笔、针灸等物一一摆放整齐。   见一切妥当后,他们也不急于寻找自己的师傅,“请问谁是这里主事的?”一名看起来颇为儒气的男子上前对千骄一拱手,声音很是好听。   千骄一躬身,算是个回礼“以前倒是有个村长一样的爷爷,但是已经去世了,从那以后,这里一直也没个主事的。有什么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商量。”   “那…”男子看起来有些犹豫“我们现在开始问诊,具体的问诊时间、地点,还有病人的顺序就有你们自己决定吧,我们定尽心看病就是了。”   千骄闻言大大的勾起了嘴角,会给那男子一个明媚的笑容“您先在这里歇息片刻,稍后给您答复。”   千骄说完就一溜烟儿出去找人商量去了。   那男子回身掀袍坐在了板凳上。这衣袂翩翩的动作带着些洒脱,再加上男子眉目清秀,身姿挺拔,可是惹来了门口不少姑娘的小声尖叫。   这里的姑娘不乏姿容上佳者,只是平日里除了留在这里的大叔大爷之外,很少见到成年男子,难怪她们如此动心。   加之这里的人都明白这样的出身和家境的姑娘想要嫁入好人家享福是绝无可能的。于是总有姑娘耍些小手段,做那些个狐媚子,去勾引外面有些家底的汉子。   还有,这些姑娘为了保持美丽,甚少出去做工赚钱,整日聚在一起,自欺欺人的装出一副大小姐的样子。累的她们的家人,付出更多的汗水来供养着她们。   千骄向来不喜打扮,更是讨厌这些个女人矫揉造作。平日里千骄见了她们,是不会给她们好脸色的。若非必要,是不屑于与她们有任何的交流。   这些姑娘们见了千骄像男孩子一样野跑却很得信任,也是恨恨的银牙一咬,时不时还要耍着花腔刻薄上两句。   ”前面的姑娘们让一让,这病气到你们身上可就嫁不出去了。”   就在姑娘们死死盯着人家看,一门心思苦想怎么做人家夫人的时候,千骄和李元还有其他几个人扶着几位尚在病中的大叔大婶们来了。   千骄这明显带着轻蔑的话一出口,又是让这一群姑娘绞紧了小手绢儿,瞪着千骄,狠狠撵着脚下的尘土。男子还在看着,又不好发脾气,真是怄死她们。   “这位大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们商量好了,每日巳时至酉时问诊,地点就定在这里,只是会有一些病人不能下床还请您出诊。   若是您不吃这里的饭菜,您指定吃哪里的饭菜,我们会有人为您买来,需要什么我们给您买。您看可以吗?”   男子看着千骄一个干巴巴的小女孩儿像个大人一样吧啦吧啦的说着,不忍轻笑一声。   “千骄妹妹是吧,在下言清。”    正文 009. 无花   之后的半月一直都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天空洗尽阴霾,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花开尽早,候鸟北归。东风徐徐,青山显翠。 这些天,陆陆续续有郎中来医病,陆陆续续有人走下病榻,陆陆续续有人出去工作,整个废巷的人家陆陆续续恢复了生气。   在丞相的有意帮助下,人们似乎对这次来势汹汹却短暂的瘟疫并没有这么害怕了。   一阵人心惶惶之后,城里的百姓们虽然仍是有些战战兢兢,但是可以接受废巷的男男女女们出来工作了。   所以千骄又开始了每天的正常忙碌生活,在城南城北来回穿梭。   匆匆忙忙东奔西跑的每一天让千骄逐渐忘记了去想明白那日丞相莫名的到访。   只是那根发簪被千骄用棉布包起来,小心翼翼的珍藏着。   当然,现在又加上了那本飞来的医书。   今日,千骄一大早就被奶奶唤了起来。   "娇儿,快写起来,拿上这些白花,去一趟李家嫂子那里。"   奶奶臂弯里挎着一篮子昨晚赶出来的纸花,推了推床上的千骄。   "怎么了,奶奶?"千骄被晃醒,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看着篮子。   "水已经打好了,快去梳洗清醒清醒。今日是玲花三七。"奶奶说着掀开了千骄的被子。   闻得这句,千骄嗖一下坐了起来,瞬间睡意全无。   "我知道了,奶奶,我这就去。"千骄拽过外衣迅速穿好。   "说起来这李家嫂子也是命苦,男人早死,守寡了这么久,就盼着一双儿女能早日成人,自己也好省省心,可是偏偏又碰上这一遭。我这早该死了的老婆子倒活到了现在,这都是命哦"奶奶在一旁不住的念叨着,神色很是哀戚。   "奶奶,您别乱说。您能长命百岁的。"千骄有些听不下去了,对于她来说,奶奶是救活她的恩人,上天会眷顾每一个好人的,一定会的。   "唉,娇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奶奶轻轻的把篮子放在桌上,出去小菜田干活去了。   千骄愣愣的看着奶奶蹒跚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奶奶最近的不寻常。   春来翻土,犁地,播种,浇水,看现在的日头,也该出芽了。   千骄起来梳洗完毕,又回去叫馨儿。吃过早餐,姐妹俩人便出发了。   千骄左手提着篮子,右手领着妹妹,并没有立刻去李家祭拜,而是先去了碧落河。   这个时候,已经快是夏日了,百花跃跃欲试,准备开始新一年的争芳斗艳。   “馨儿,我们编个花环送给玲花姐姐,好不好啊?”千骄停在了河边的一片野花丛里。   望着眼前的各色娇花,千骄心里禁不住泛起一片柔软。   “千骄姐姐,这是玲花给你的花花,祝姐姐永远这么漂亮。”   去年生辰,玲花就是从这里掐了一朵花,然后迈着小短腿儿,颠儿颠儿地一路跑过去,找到千骄。   那时的玲花,还没有长到现在的高度,只能扒住千骄的小腿,使劲点起小脚,努力伸长软软的小胳膊,费尽全力地想把手里那朵淡粉色的小花送到千骄眼前。   玲花见千骄接了,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咯咯的笑了。   这样小的孩子,按照规矩是不能立碑的。这样的孩子,叫千骄如何忍得下心,去她冰冷的坟包前送她最后一程。   “姐姐,你在想什么?”馨儿见千骄久久没有说话,就拽了拽千骄的袖子。   侧首,千骄看见妹妹正抱着自己的胳膊,仰着小脸儿看着自己。   千骄在馨儿面前蹲下,握着馨儿的手,问:“馨儿知道玲花姐姐喜欢什么花儿吗?”   “馨儿知道”说完还重重点了两下头,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生怕千骄不信。“玲花姐姐喜欢粉色的花。”   千骄站起来,替馨儿整了整衣衫,柔声说:“那馨儿和姐姐一起,给玲花姐姐做个粉色的花环,好不好啊?”   “好~”馨儿蹦蹦跳跳的去摘花了。   小孩子大抵都是如此吧,小孩子的心里,没有那么复杂的想法,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意义。 只是想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全都交给自己喜欢的人,想要留住所有自己喜欢的人,想要自己喜欢的人永远都爱着自己,生怕喜欢的人不相信自己。 见不到喜欢的人会哭泣,见到了就立刻破涕为笑。为了喜欢的人做事永远是兴高采烈。     等姐妹俩做好花环,便径直去了李家。   李元出来接了姐妹俩进屋。一条素縞系在里屋门口,让原本就简陋的屋子显得更加破败。   “李婶子,我们来送玲花了。”千骄迟疑着说了这么一句。此时此刻,对于一个刚失了孩子的娘亲,千骄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从始至终都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的李张氏,一段经念完,终于睁开了眼。   "李婶子,请节哀。"   "谢谢你们来看玲花,这孩子命苦,偏生在这受苦的地方。走了也好,我现在日日为她祈祷,但愿她能投生个好人家,这是我这个做娘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了。我们去坟上看看玲花吧。”   说完,李婶就带着火折子和纸钱先出了门。   千骄领着妹妹走在后面,最后是李元。   "你们看我娘,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是已经不明事理了。"李元的语气里是无尽的担忧。   千骄往前看,李婶子越走越快,浑然忘记后面还有客人,何况还有个亲生儿子。   想到这儿,千骄心里又是一阵悲哀。   九死一生从鬼门关回来生下孩子,短短四、五年,还没来得及尽母女缘分,孩子就这样走了。 若是换了千骄,定是要挣狂了。   玲花的被埋在了废巷尽头的一棵古树下,那是一棵老槐树。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究竟在这里多久了,就这样寂静苍然的生长于此。   据说,很久以前,这里还不是废巷的时候,这棵树是传说中有神灵休息的灵木,只是九年前那一场血雨腥风后,这棵树便再也没有开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