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青楼血案   南宋,临安。   酒肆林立,商铺满街。华灯初上,垂柳依依,河道两岸灯火通明。   五月的夜风里飘散着槐花的清香,轻轻拂过路人的面颊与发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缓缓行驶着各色精致玲珑的画舫,里间隐隐飘出幽幽丝竹声。放眼望去,歌舞升平一派繁荣之象。   万春阁,临安城最热闹最销魂的地方。   此时里面暗香浮动,灯色迷离。各色美人柳腰款款,穿梭于雅士显贵间,行酒令,唱小曲,莺声燕语好不旖旎。   陈设十分豪华的大厅角落,一位面如冠玉,衣着不俗的俊雅公子右手执扇,正旁若无人的浅酌佳酿,嘴角噙笑,目光淡淡。   “爷,”稍稍丰腴的老鸨疾步上前,看着这个有些面生的男子,一张圆润的粉脸堆满了谄媚的的笑容:“您一人喝酒岂不苦闷,让妈妈给您找几个姑娘作陪如何?”   说完一双细眸还不住的揣测着男子的面色。她稍微侧了侧脸,身后随即来了三名容貌美艳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娇滴滴一脸期盼的模样。   俊美男子稍稍抬眼,仰首饮尽:“把琯琯姑娘叫来陪本公子喝一杯罢!”   老鸨笑容一僵,随即嗲声道:“这位爷真是独具慧眼,我家琯琯才艺双绝,这临安城谁人不知!可惜……”她话音未落,见对方蹙了蹙眉,忙识趣的打住。   美男子白净的手腰里一掏,桌上顿时多了锭白花花的银子。   “哎哟!我的爷……”老鸨顿时喜笑颜开,细小的眼睛顿时弯成一道缝,欢喜后又面有难色的望着面前这位出手阔绰的金主:“……着实不巧,我家琯琯今儿被韩老爷包夜了,眼下正在楼上梳妆呢。要不让我这个女儿伺候您?”   说完她胖胖的手指拉过身后一身粉装的美人儿,满脸小心的堆着笑:“我家安安也是温柔多情,善解人意,今夜就让她陪您如何?”   那名叫安安的女子在同伴的艳慕下,面上有些雀跃。她笑吟吟上前,轻轻一福,娇声道:“安安见过公子!”   美男子眯眼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仰首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安安盈盈上前,善解人意的为其斟满。   “就她罢!”好在美男子也不甚介意,随手把桌上的银子抛了出去:“这里甚是嘈杂,在琯琯隔壁安排间屋子!”   “好好好!”老鸨笑的合不拢嘴,快步上前稳稳接住了,面上少许皱纹在灯下甚是明显。美男子瞅着她挥着丝绢扭着身子乐颠颠的向楼上跑去,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安安再敬您一杯。”安安柔软的身子往前偎了偎,眉眼间说不尽的妩媚。   美男子折扇轻摇,“啪”的一声合拢,用扇头抬起她的下颌,面上尽是轻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本公子去你的香闺慢慢饮可好?”   安安面上一喜,心道这个恩客真好说话,今夜伺候的好,或许还有更好的打赏。于是殷勤的挽着他的手,款款向楼上走去。   “让开让开!韩大老爷来了!”门口忽然一阵吵嚷,转眼间,两个灰衣小厮打扮的人阔步走了进来。随后进来的,是名四十开外的男人,头戴玄色员外帽,一身上好的深青色锦缎,胖的像个陀螺。他刚踏进大厅,老鸨已闻声率众女子迎了上去。   “哎哟!韩老爷!”   老鸨见到这个大金主,脸上绽放出谄媚的笑容,手持丝绢掩口笑道:“我家琯琯候您多时了!”她微胖的身子屈了屈,行完礼便急急邀功。   “唔,赏!”韩老爷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小眼睛释放出兴奋的光芒。他根本无暇其他,掀起袍角急不可耐的往楼上奔去。随行的两名小厮则被老鸨引去大厅一角,美酒佳肴伺候着。   美男子伫足,看了看这个被众人簇拥着的韩大老爷,温柔的握着安安的手低头让开道。   待韩老爷微喘着上楼后,美男子才携安安悠悠前往二楼。   京城的六扇门不同于闹市的喧哗,因建在城内最僻静的一条街,所以街面上行人甚少,淡淡的月色下,正门口立着两位带刀的当值衙差。黑漆漆的大门和龇牙咧嘴的石狮让此座建筑更显肃穆阴冷。   亥时。   衙内后宅偏左的一间班房里,六扇门捕头凌天霁刚从江宁府查案情回来。正在烛光下擦拭着他的佩刀,脑子里却一刻也不曾松懈,不断的回想跟案情有关的事情。   最近各地接二连三发生了命案,死者下有凡夫走卒,上至达官显贵,简直震惊朝野。而凶手却迟迟没有抓捕归案,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这让六扇门众人颇是头痛且棘手。   两天前副手万大春带人去了明州府各地,料想今夜也该回来了,但愿他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就在凌天霁苦苦思索之际,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路。   “不好了,头儿!万春阁里发生了命案!”   进来的是新人刀小六,他一个箭步蹿了进来,黝黑稚嫩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凌天霁闻言心头一震,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抄起佩刀从桌后翻身越过:“走,去万春阁!”   “死者何人?”凌天霁行走如飞,扭头疾声问到。   “通直郎韩世昌韩大人!”扶着有些歪斜的捕快帽,刀小六气喘吁吁。凌天霁步伐太快,他在后面飞奔都追赶不上。   凌天霁的心顿时又沉了几分。   是暴病身亡?还是他杀?   通直郎是当朝太子的人,如果死于谋杀,那么案情会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他心里暗暗焦急,同时又恼怒不已。   此时整个万春阁外围已被衙差手持火把围了起来。在紧张的气氛下,整座楼灯如白昼,分外肃静。刚踏进大厅,凌天霁就被手下带上了二楼。   凶案现场在名妓琯琯的闺阁内。   房内萦绕着淡淡的熏香,桌上摆着冷却的残羹剩酒。其他摆设正常,并不凌乱。也无任何血迹。   被害人韩世昌仅着贴身里衣倒在床侧,双眼圆睁很是惊恐,五官有些变形,嘴半张着,像是生前遭受了很大的惊吓。   万春阁的花魁琯琯衣衫凌乱,云鬓松散。正瘫坐在床嘤嘤哭着。老鸨秦妈妈惨白着脸正在一旁宽慰,料是她历经风浪无数,却也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哎哟!我的捕快老爷!”   一见凌天霁,秦妈妈顿时声泪俱下:“韩老爷是我万春阁的常客,熟料今日竟出这等祸事!你可要早日抓到那杀千刀的凶手啊!”   凌天霁心里也甚是沉重。作为一名个捕快,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他蹙眉,冷冷瞥了她一眼,立马有效的阻止了秦妈妈的呼天抢地。   “是谁先发现韩老爷遇害的?”凌天霁目光如炬,细细扫过房间的物件。   “回……回大人,是小、小民先发现的!”一名面容清秀的龟奴战战兢兢上前行礼:“大约戌时五、五刻,姑娘吩咐我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待我拿来后便看到韩老爷已经……已经遇害了!姑娘也晕倒在了床上……”   “头儿,我赶来的时候,琯琯姑娘确实还在昏迷中,后来我给她施了银针她才醒过来!”   说话的是身形消瘦却干劲十足的秋娘,她是衙门里唯一的女仵作,也是衙门老仵作老孙头的徒弟。一般女尸都是由她经手。她跟随凌天霁也经历过大小案件无数,算得上经验丰富。   “凌捕头!”仵作老孙头直起身,行至跟前抱拳施礼:“属下已查看了死者遗体,并无明显伤口和痕迹,从面容上看,也绝非中毒身亡。具体死因还要带回义庄仔细查验。”   “本案事关重大,将有关人等一并带回衙门详细审问!”凌天霁略略点头,转头问身旁的捕快:“通知侍郎府上了没?”   “回大人,卑职已派人前去了!”旁边的捕快应声道:“胡大人让你速回府治商议此案。”   “封锁这间房,加派人手看守万春阁!”凌天霁吩咐完,便疾步往楼下走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六扇门总捕头沈万里奉圣上之命前往福州办差去了,一切重担全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于凌天霁而言,捕快就是正义的化身。自他穿上这身行头开始,就意味要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可这名凶手公然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命官,这不仅仅是对大宋律法的挑衅,更是对六扇门上下二十余人的一种羞辱。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以畏死者在天之灵,给其家属一个交代。他相信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在府衙门口,碰上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万大春。   “头儿,”见到凌天霁,万大春翻身下马,匆匆上前。   看着一直情同手足的副手,凌天霁放佛看到了曙光。瞥眼瞧他捕快服上有几处破掉,破损的部分在夜风中乱舞着。   正欲开口询问,大春已咧嘴笑道:“着急赶路,就抄了近道。”   见他满脸倦容,一身狼狈,估计连晚饭也不曾用,凌天霁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弟兄们先去换身衣服,吃完东西到我房里等着,我先面见大人。” 正文 第二章诡影重重   临安府。   知府大人胡兴可铁青着脸在桌案前来回踱着,空气中凝结着些许不安和焦躁。   “简直放肆!”   胡兴可“砰”的一声丢下手里茶盅,显然对突如其来的命案怒极。   凌天霁上前如实回禀了案情,并将各地调查搜寻到的线索一一做了分析。   “大人,卑职定会率领诸位弟兄全力破案,早日将凶手绳之以法!”凌天霁目光清冽,声音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胡兴可一直阴沉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此案非同小可,圣上定会深究,到时你我都难逃干系!你是沈总捕头最得意的弟子,本府相信你的办案能力,不过此事先不要声张,未免打草惊蛇,一切行动需暗中进行。”   回到房间时,万大春和秋娘已候他多时了。   “头儿,”两人一见他面色不豫的回来,连忙起身:“我已审问过万春阁的龟奴和琯琯,他俩都矢口否认,连连喊冤,表示对这桩凶案并不知情……不过韩大人是在琯琯房内遇害,她的嫌疑最大!”   凌天霁不以为然的摇头:“在没有任何证据锁定凶手时,万春阁人人都有嫌疑。凶手很有可能早已逃离现场,也有可能还继续混迹于万春阁。”   “凶徒得手后岂会继续呆在案发现场?”秋娘蹙着眉,表示不解。   大春看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忙接口道:“头儿分析的也很在理,凶手有可能就躲在暗处,观察官府的动静,好继续下手!不过万春阁如今重兵把守,岩风他们正在仔细盘查,守城的袁大人也已下令封锁城门,如果真有这个可能,那凶徒定会插翅难飞!”   “我已讯问过韩大人的贴身小厮,他的身体向来硬朗,我跟师父仔细检查了尸体,发现并无中毒迹象,也无致命外伤内伤,单从他的表情上看,死因很是蹊跷!”验尸房那边毫无突破,这多少让她有些失望。   “……又或者,是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遭受了致命一击?!”   大春不忍她为了这几起案件一直愁眉不展,想她一介女流,整日混迹于男人堆里,奔走查案实属不易,便忍不住提醒。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点!”秋娘精神一振,清灵的眸子闪了闪,“我再回一趟义庄,但愿会有新的发现。”话毕娇小的身影一闪,人已奔出了门外。   大春本想劝她慢慢来,但深知她向来风风火火,言出必行。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失笑。   “你在明州可有收获?”大春眼里的柔情自是瞒不过凌天霁的眼睛,眼下案情告急,绝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大春忙正色道:“我们赶去现场时,发现死者跟韩大人的死因同出一辙,一丝血迹都不曾有,并无明显收获,但死者跟前几次一样,身份均属于朝廷命官,或间接跟官府中人有密切往来。头儿,这几桩命案相似点太多,很有可能是同一凶徒所为,我们要不要并案重查?”   “你的分析不无道理,真相,怕是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可怕!”一个在凌天霁脑海盘旋许久的答案一闪即逝,经他的一番话,愈发清晰起来。   他不敢再揣测下去,眯眼望向窗外,此时夜空别说繁星密布,就连一点云丝也不曾有,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偶尔一阵暖风拂面,却更添烦闷,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头儿,这段时间一直忙案子,我孤身一人倒是无妨,倒是你,该回家看看大娘才是!她的眼睛……”   大春微叹了口气,拍了拍这个亦师亦友的兄长肩膀。他向来心细如发,岂会不知对方所虑。   凌天霁瞬间拉回了思绪,没错,仔细算来,已有两个月余没回家探望母亲了!   “这个节骨眼上,我又岂能徇……”凌天霁蹙着眉,有些无奈。。   “你已有两个月不曾休沐了……这里还有我们,放心吧!”大春咧嘴笑了笑,送他一个了然的表情。   凌天霁稍微安心了一点,于是嘱咐道:“也罢,我回家看看,片刻即回。你先去趟义庄,看看秋娘那里有无新的线索。让弟兄们加派人手,严密巡逻,以防再有人遇害!”说完略略收拾了下桌案上的卷宗,抓起佩刀,夺门而出。   此时的临安城如襁褓中的婴孩般沉沉睡去。街道寂静无声,河道上的画舫隐隐透来光亮,除了浅浅的几声犬吠,以及不远处来回巡逻的官兵,感觉跟以往巡查时并无任何不同。   凌天霁衣袂翻飞,大步向家的方向奔去。脑中时刻不忘保持警惕,手中的刀如同拉满紧绷的弦,随时准备破鞘而出。他家在城北方向,离衙门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可是因为公务繁重,他甚少回家。   他的父亲凌祖胜,当年也是霍霍有名的捕头。   凌父为人仗义,刚正不阿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却是一生清寒。在凌天霁九岁那年,因追捕当时轰动一时的头号杀人犯,江湖号称“夺命鸳鸯手”罗九鹤,惨遭毒害因公殉职。留下凌天霁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幸得凌母勤勉手巧,靠着街坊邻里介绍给有钱人家绣绣锦被,做做女红贴补家用,虽含辛茹苦拉扯大了儿子,眼睛却留下了遗症。近年来更是病情加重,傍晚时节若不掌灯,便形同瞎子。   这些年,凌天霁趁公务之便也曾多地找寻治眼良方,却收效甚微。心念至此,他心中一阵钝痛。于是更加快了步伐。   离家尚有一条街的距离时,凌天霁忽觉背后有细风扫过背脊,他立马警觉的放慢了脚步。   屏住呼吸,耳朵仔细辩听着周围一切动静,双目凌厉的扫视着能触到的范围。就在这时,一条黑色的人影如鬼魅一般,从前方三丈开外的“戚家酒肆”房顶掠过,动作之快,让人咂舌。   但是对手遇到的却是凌天霁,这个轻功不俗的强劲对手,丝毫占不了上风。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凌天霁飞身跃起。   六步,五步,四步……   眼看就快追上黑影,突然间,“嗖嗖嗖”三声轻响带着疾风向凌天霁迎面射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凌天霁心中一凛。   他身形一顿,身子敏捷的一翻,左手微扬,“当当当”几声脆响,手中的刀鞘已将那几枚不明事物震飞了出去。   前面的黑影似乎有些意外,一道疾风更加凛冽,带着呼啸之声,点点寒光直射向他的要害!   凌天霁深知对手是想急于脱身,所以手法非常阴毒,是以不容深思,“哗啦”一声拔刀出鞘,手起刀落间,一阵刺耳的碰撞声后,那些致命的暗器均被一一击落。   他刀锋一闪,“唰唰唰”连续几刀,风驰电掣般追向黑影,足尖轻点间,人已越过黑影身前。刀尖锋利,轻挽出几朵白花,旋即悄无声息横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   分秒之间,凌天霁已控制了这场缠斗。   “俯首就擒吧!”凌天霁冷冷提醒对方,正气凛然的直视着黑衣人那双露在外面的阴鹜眸子。   破空一声尖啸,一枚飞针趁他不备,从背后疾掷而来,凌天霁亦感风声迫近,身形一闪虽躲过一击,手臂却还是被扎扎实实的划了一记。那枚针的力道远比黑衣人更胜一筹,不但擦破他的衣袖,还尖锐的擦破了他的手臂,顷刻间他感觉左手臂上一股温热的液体蜿蜒流出。   他被暗算了!   凌天霁心中暗暗吃惊,刚刚那一针来自身后,那此人一定是这黑衣人的同伙!情况危机,不容他多想,思付间。他一掌拍向黑衣人逃闪的右肩。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左手微杨,“嗖嗖嗖”又是一阵寒光闪过,几枚暗器再次向他迎面砸来。   凌天霁愠怒,身子一翻,“唰唰”几声击落暗器,眼前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许是刚刚的打斗声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官兵,他们小跑着飞奔了过来。   “凌捕头!”为首的官差眼尖,一眼认出了凌天霁,冲抱拳行礼。   “刚刚与我交手有两人,一人身着黑衣被我击伤,一定逃不远。速速加派人手,全力搜索附近,封锁所有出口!”   “是!”   清越的哨响划破了夜晚的静谧,这正是他们请求支援的哨声。不一会儿,各队人马有条不紊的分散开来,急急向四周掠去。   方才几番交手,那黑衣人论武功和轻功均不是他的敌手。那身处暗中的同伙,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瞬间击伤他的手臂,手法甚是凌厉阴毒,武功想来深不可测!   直觉告诉凌天霁,这两人行迹诡异训练有素,大有可能跟凶案有关!只可惜在他眼皮底下逃脱了!这一时半刻间,怕是很难缉拿归案了。   这让凌天霁很是懊恼。   转过街口,便是果子巷。是回还是不回?!   凌天霁心里闪过母亲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再想到那双已失去光彩的灰眸,他心中一痛。母亲,已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   他决定先回家一躺。哪怕看一眼,就一眼,起码能减去他心里的担忧和愧疚。   思付至此,他急急向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正文 第三章胭脂酒坊   果子巷最深处。   低矮的院落,窄窄的木门旁,海棠树上胭脂点点,花蕾红艳。偏左的小屋里一盏烛火,映得凌天霁的心顿时一暖。   轻轻推开门,本不想吵醒母亲,门还是微弱的响了声。不消片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响起了母亲熟悉而苍老的声音:“谁呀?是霁儿回来了么?”   “是我,娘。”   数日未见,凌天霁却觉得母亲又老了几分,鬓间又添银发。这让他的心涩涩的。   凌母见到儿子甚是高兴,摸索着端来一盘油糕:“这是秋娘下午送来的,说是你晚上定会回来!我炖了点鸡汤,给你热热去。”   凌天霁一听,连忙拉住母亲:“娘,您别忙活了,坐一会罢!我呆一会便要回衙门。”   “还是前阵子的案子罢?”凌母掩饰不住一脸忧心:“秋娘跟我提过,你天天外出办案,最是危险,一切可要小心为上!”   凌天霁轻拍了拍母亲的手,算是答应。   “秋娘那孩子可真是热心,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常来看我这瞎老婆子!就是命苦了些……”凌母好些天未曾见到儿子,未免有些絮絮叨叨:“我看大春倒是真心一片,就是不知那丫头怎么想的。霁儿,过些日子娘托人给你说门亲事去,娘老了,闭眼之前只想看你成家立室,日后看到你爹,也才能有个交代……”   凌天霁听罢连声劝阻:“说这些做什么……这事儿不急,等忙完这阵罢……”   “说的也是!”凌母微微点头,对儿子的想法甚是赞许:“你跟你爹一样,永远都把公务放在首位……”提及亡夫,凌母有些哽咽。   凌天霁拍拍母亲肩头,温声安慰道:“娘……”   “行了,娘是替你爹欣慰。包袱里是浆洗好的换洗衣裳,我早已收拾妥当,你带回去罢。”   凌天霁嗯了声,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母亲手心:“我从师爷那里支了点饷银,您且收好,留着抓药。等这阵子忙完我再回来看您……夜深了,您去歇着吧。”   凌母含泪收好,心疼的摸了摸儿子胡子拉碴的脸:“我儿去罢!家中一切不必挂念,有事我会叫小豆子去衙门口捎信给你……”   凌天霁口里应着,不动声色的将受了伤的左臂往身后缩了缩。   有案情在身,他不便多做耽搁。告别母亲,他直奔义庄。   老孙头、大春和秋娘一见他进来,大家立刻围了上去。   “凌捕头,你来的正好,属下正要去找你。”老孙头瘦削的脸上因兴奋而略泛红光,山羊胡子连同皱纹都生动了起来。   凌天霁闻后精神一振,想是案情有新的进展了!   秋娘在一旁急急补充道:“我跟师父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尸体,这次有了新的发现!大人请看!”她话音刚落,大春已经递过一块白色的细布,上面霍然放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   没错,就是绣花针!   “凌大人,这根针是在韩大人的天灵穴发现的,想来凶手的内力极其深厚,将整颗针嵌进了头颅,只留下了针尾藏在发丝间,着实让人不易察觉。”老孙头捋了捋胡子,不住咂舌。想他验尸无数,但对眼前这样的加害手法,仍是震惊不已。   “没想到韩大人会让这根不起眼的绣花针夺了性命!”大春摇头轻叹。   凌天霁拈起这根纤细的杀人凶器,眯了眯眼。   这时手臂处隐隐的刺痛感顿时让他眸光一闪,脑子里一个场景飞速闪过!   就在前一个时辰前,戚家酒肆,黑衣人和他的同伙,跟他交手时用的也是类似于这样的暗器!他清楚的记得韩大人遇害时的场景,当时他赶到现场时候,曾留意过桌上的饭菜,尚有余温。韩大人当时身着里衣,琯琯也只罗衫半解云鬓轻斜,料想还未曾春风一度。由此可推断韩大人来万春阁的时间并不长,凶手能如此顺利得手,看来是蓄谋已久。而之所以选择在万春阁,是因为那里龙蛇混杂便于隐蔽。   案情似乎一步步明朗化了起来。   如此看来,那两个黑衣人似乎嫌疑最大了!   凌天霁当机立断,吩咐大春召集人手,立刻严密搜查城内所有客栈、驿站、赌坊、酒肆以及各家花楼等容易藏身且混乱之地。   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个地方。   胭脂酒坊。   那是全天下男人最心驰神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最香醇的美酒,但凡品尝过的人都会觉得,就算是瑶池天宇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那里还有最明媚风情的女人,但凡见过的人,都会觉得就算是当今帝王拥有妃嫔无数,也不外如是,因为这里才是最摄人心魂的温柔乡。   只要出得起银子,这些都不在话下。   沈沫霜,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江湖传言她有美到让人屏住呼吸的绝色容貌,有让全汴京城文人墨客叹为观止的惊世才情。对她仰慕誓死追随的人犹如过江之鲫。   就是这样一个美妙的女子,却仿佛有着手眼通天的本领,无论朝廷秘事坊间奇闻,还是江湖上的风吹草动,似乎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凌天霁决定去拜会这个颇负盛名的女人。   胭脂酒坊地处临安城南十里处,位置稍偏,却自有一番远离尘嚣的幽静和雅致,整间酒楼全用翠竹搭建,隐掩在郁郁葱葱的竹林深处。   凌天霁足尖轻点,挺拔的身躯犹如夜色中的大鸟,向酒馆门口“扑棱棱”掠去。   虽是深夜,整间酒坊外,却还点着十分好看的圆月灯笼,人还未近,一阵似有还无的酒香已扑鼻而来,煞是醉人。   刚踏进酒馆大门,凌天霁就被一只飞来的竹凳盘旋着迎面砸来,他反应极快,身形微侧脚步轻移,左手掌一翻,轻轻扣住了凳面,向楼梯打斗处循声望去。   只见五个身形参差不齐的中年男子,正跟两个装束相似手持短剑的女娃缠斗在一起,从招数来看,两个女娃越战越勇,招招有序,将几个男子打得手忙脚乱很快处于下风。   瞅了眼满地狼藉,凌天霁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腰牌,大喝到:“六扇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这一招无疑非常有效,立马制止了缠斗在一起的双方。   “几个登徒浪子,胆敢在这儿生事,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左边粉嘟嘟的女娃怒喝道。   右边的女娃皱了皱眉,小脸写满了的不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凌天霁。   凌天霁不以为然的笑笑,冲那五个人喝道:“袁氏五鼠,你们几个又想念牢饭的滋味了?”   原来这几个家伙正是前段时间刚释放出狱的袁氏五杰,哥五个声名狼藉,德行败坏。   五人一见凌天霁一身捕快服,已面露惧色,他们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自是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未等凌天霁再开口,已面面相觑,抱头鼠窜了。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整间酒馆已恢复了平静。那两个女娃也已开始训练有素的打扫起来。   凌天霁正要道明来意,头顶有清脆的笑声蓦地响起。   顷刻间,一阵暗香拂过。他只觉眼前一花,一名身着五色罗裙的女子犹如一只翩翩彩蝶,从二楼缓缓飞身飘下,此景美轮美奂,料是凌天霁行走江湖至今,见过不少人间绝色,此刻仍稍稍有些失神。   那位女子见惯不怪睨了他一眼,展颜一笑,整间酒馆霎时明亮了起来。   “小姐!”   原来她就是传闻中胭脂酒坊的老板娘,沈沫霜。   凌天霁恍然大悟。只见她素手微扬,两名小女娃已经悄无声息退下。   “凌捕头凌大人!你比我预料的来晚了那么一点点!”沈沫霜轻启朱唇,声音甜糯,让人听了心也跟着甜丝丝起来。   “素闻沈姑娘神通广大,凌某特前来请教,还望姑娘指点迷津!”凌天霁心里暗暗惊讶,未料对方竟有这般能耐,言语间愈发谨慎。   “指教不敢当,只要付得起银子……”沈沫霜笑语嫣然间,香袖轻挥,离她最近的桌上一小坛美酒夹带着一股劲风向凌天霁飞去!   “好功夫!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了得!”凌天霁脱口赞道。纵身一跃,稳稳接住酒坛子。   “花拳绣腿,让大人见笑了!”沈沫霜莞尔,风情万种坐在他的对面:“胭脂酒坊不缺酒,大人来者是客,不妨先品尝下沫霜的手艺?”   “沈姑娘,凌某此次前来绝非品酒……”凌天霁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唯有再次提醒。   “无妨,大人不必心急!”沈沫霜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先尝尝我亲手酿制的千日醉罢!”   凌天霁无奈,只得照办。   轻启坛口,一阵酒香猛地扑鼻。凌天霁闭眼深嗅,由衷赞道:“好酒!”   浅尝一口,只觉一股爽适的感觉直入肺腑,清甜,入口柔绵,却又唇齿留香,再喝一口,感觉却又大不相同,醇厚浓郁,清而不淡,浓而不酽。实在妙不可言!   凌天霁感觉不过瘾,直接仰头痛饮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酒坛见底了。   “痛快!想不到沈姑娘酿酒手艺也堪称一绝!”凌天霁本不是贪杯之人,此刻都难免有些意犹未尽。   沈沫霜娇笑道:“能得大人赏识,是沫霜的荣幸!不过你刚刚喝的那坛千日醉,可不便宜哦!”   凌天霁挑了挑眉道:“价钱的事容后再谈……眼下凌某尚有更重要的事,还请姑娘赐教!”   沈沫霜悠悠品了口茶,忽然正色道:“凌大人是想问有关通直郎韩大人的案子罢?”   “莫非姑娘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凌天霁心里的佩服比吃惊更多了一筹,更觉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   “说未卜先知未免有点太过誉。”沈傲霜轻摇粉首,低笑道:“我胭脂酒坊做的是江湖生意,消息难免会灵通一些!”   凌天霁也不再客套,送怀里掏出一团白布,取出绣花针递到她面前:“姑娘可识得这针,得知它的来历?”   沈沫霜接过针,秀眉微蹙:“从外形看,这针与普通的绣花针无异!莫非就是它要了韩大人的命?”   “不错!”凌天霁语气沉重,一脸凝重。   “天下武林以暗器和使毒誉满江湖的,乃蜀中唐门。这些年唐门弟子甚少在江湖中走动,再者朝廷和武林各教派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想来不是他们所为!”沈沫霜沉吟道:“风闻江湖中崛起了新的组织,行动诡秘,行事手段干净利落,颇为毒辣。传言前些时日宁州府的命案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但是否属实,沫霜不敢妄论……”   “哦?!这个组织凌某倒是未曾耳闻!”凌天霁为此深感头痛,想不到短短数日,江湖又将风起云涌:“烦请姑娘再多提供一些线索!凌某感激不尽!。。”   沈沫霜美眸微眯,忽然冷冷道:“凌大人,江湖有江湖规矩,你乃公门中人,我眼下已是破例了!恕沫霜不能再多言了!”   凌天霁前一瞬间见她还温声细语和颜悦色,哪知忽又冷若冰霜,如此的阴晴不定,着实让他捉摸不透,料想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便决定起身告辞。   刚行至门口,忽觉背后有东西袭来,他飞速扭头,用手接住一瞧,原来是坛酒。   “你手臂有伤,这坛酒适合你!”沈沫霜瞒悠悠提醒。   凌天霁一怔,未料她如此观察入微,扬声道:“多谢姑娘关心,今日来的匆忙,未曾带足银两,明日定遣手下送来!”   沈沫霜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拂袖大笑:“银两不着急,本姑娘从不做亏本生意,能跟六扇门的大人做上买卖,想来不会吃亏!”   凌天霁心头苦笑,看来是被这个女人给算计了!   此时的夜空暗沉,月儿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四周的鸟虫嘶声力竭的鸣叫着,空中那股烦闷的气息紧紧萦绕,这是要下雨了么?   凌天霁掠至酒坊外的竹林,低低的吹了声暗哨,“嘚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他一个箭步翻身上马,往城门方向奔去。 正文 第四章一念之间   你太莽撞了!”低低的女声从黑暗中传来,责备意味颇浓。   “别那么多废话了,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沉闷的男声里很是不满。   “现在全城戒严,你认为很容易?”女声有些恼怒:“你不该插手我的事!”   “不知好歹!”男子阴鹜的眼眸在隐约的灯火下忽明忽暗,“那些官差不过是虚张声势,能奈何得了你我?!”   “别忘了还有六扇门的人!你刚刚险些落到那个捕快手里!”女子冷哼,声音在黑暗中有些飘无。   男子眸中杀机顿现,抚了抚受伤的右肩,再次袭来的钝痛感让他恨恨切齿:“我会杀了他!”   女子并未理会他,目光落到不远处刚刚经过的搜查官兵队伍身上。   “我去引开那些酒囊饭袋,你趁乱出城。”男子有些不耐,略显急促的提议。   女子美眸微眯,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天亮就麻烦了,我们最好分头走。”说完扔给对方一个小包袱。   男子明白她的用意,那个包袱里面装着乔装易容的各类小用具,是她惯用的手段。正待回绝,却被她洞悉般的打断:“你想一直待在这个桥洞?”   这时桥面上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让她警觉的止住了话头,整个身子似蜘蛛般紧贴在桥壁。   熊熊的火把“哔哔”作响,照映得桥身两旁的河水都亮堂了起来。   屏神凝息间,她用余光探视着四周的地形,突然远处一艘缓缓往前行驶的乌篷船进入了她的视野。   待那队官差吆喝着跑远,望着越划越远的小船,女子从衣袖甩出一根细细的绳子,无比精准的牵缚在船顶,整个身子轻盈的落在细绳上,足下轻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似一团轻雾般消失在夜色里。   男子几乎同时也简单的易装完毕,利落地跃上河岸的树丛里,瞬间也不见了人影。   河水静静流淌,水面倒映着点点灯火,迎面扑来温温的稍带泥腥的水气,“吱呀,吱呀”的摇橹声放佛一首歌谣,这一切让赵璟之昏昏欲睡,却又惬意无比。   他本赴扬州办事,恰逢挚友添丁之喜,便特意绕行前来祝贺。   久别重逢,席间推杯换盏,不觉多饮了些。临行前好友曾挽留他在临安小住几日,被他婉言谢绝,婉拒好友为他准备的精美马车,赵璟之径自登上河边的一艘小船。   他想在临走时,再独自感受下临安城的夜色。   略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臂膀,打算再眯一会。不知行了多远,赵璟之被隐约的喧哗声吵醒,醉意朦胧间他撩开船帘,亦感到船身轻晃了晃。一声低低的闷响后,紧接着,一股清新的河风充斥了整个船舱。   赵璟之微讶,酒意消了些许,正待起身探个究竟,忽觉脖子上一片冰凉。   在他稍稍扭头的瞬间,皮肤传来的微微刺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架在颈上的,是把生冷的器具,如果判断无误,应该是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别动!否则杀了你!”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淬不及防的,他就这样被挟持了。   赵璟之皱了皱眉。没有选择,他只能这样保持着别扭又僵硬的姿势。   船忽然停了下来,船头响起了老船夫苍老的声音:“小官人,岸边有官差老爷过来了,看样子是出了什么岔子,怕是要稍作耽搁了。”   感觉到脖子上的利器紧了紧,赵璟之心里叹了口气,只得假装无事般朗声道:“无妨,靠岸罢!”   远处的光亮从偶尔被风撩起的船帘缝隙间透过,印得颈上的匕首一片白生生的寒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赵璟之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暗自揣测对方的用意和身份。   “别动歪脑筋!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凶徒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冷冷威胁道。   声音不大,但因两人贴的太近,是以字字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内。。   赵璟之无奈,又心有不甘的小声试探:“敢问阁下想赵某人怎么做?”   “想要活命就管好你的嘴!否则—”   凶徒勒紧了他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顿时袭来。赵璟之不再激怒对方,只好轻点了下头。   或许是看到他比较顺从,对方勒紧的手又稍松了松。   趁侧首呼吸的瞬间,赵璟之用余光看到了凶手的衣着,尽管对方一袭黑衣又蒙着面,颈上的匕首上却清晰映射出一双清冷明亮的眼眸,眼下虽是怒目而视,却依旧难掩灵动之态,在朦胧的夜色里,如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般魅惑迷人。   似乎有些不对劲,至于哪不对劲,他却来不及细想。   吵吵嚷嚷的声音自岸边响起,原来船已经快靠岸了。   “船上何人?”前面为首的衙差高声吆喝。   赵璟之感到耳后细细的呼吸声里有稍许急促,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船家刚将船靠岸,船外便响起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赵璟之感到颈上轻松不少,正待暗自庆幸,却发现那把匕首抵在了腰间。五月天,天气温热,衣料也仅两层,刀尖上传来的阵阵寒意却直达人的肌理。   被挟持到船门口时,一个衙差已跳上船来,船口霎时间明亮了起来。   看来这场搜查在所难免了。   是呼救还是帮凶手掩饰过关呢?这个问题在赵璟之的心里绕过了好几遍。   忽然那双清亮的眼眸在他的脑海闪现,令他他顿时有了决定。   不清楚挟持自己的人到底犯了何事,是何身份,有何目的,自己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却毫无理由的,仅凭那双能直达人心底的眼眸,他想帮他逃过这一劫,尽管这样做十分冒险。   与此同时,赵璟之已感到背后的人已经紧贴在了船壁,看样子准备拼死一搏。   他缓缓掀起了布帘。   “何事?”明晃晃的灯火,让他微微眯眼,他故作疑惑,懒懒的问。   “例行搜查!”船首的衙差汉子拔出佩刀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身形越来越迫近了。   “且慢!”岸上传来一声轻喝,赵璟之只觉眼前一晃,空中传来了衣饰轻微的碰撞声,船身再度摆了摆,一名捕快装束的男子已纵身来到了船上。   此人正是刚从胭脂酒坊赶回来的凌天霁。   “凌捕头!”船上的衙差恭敬行礼。   凌天霁大步朝船中走去,敏锐的双眼直直盯在船上那位一身素服却贵气天成的儒生身上。   赵璟之目光淡淡,抱臂轻倚船舱口,毫无痕迹地为后方做了遮挡。   “捕头大人!这般兴师动众,不知所谓何事?”赵璟之语气慵懒,一脸的不羁。   “六扇门办案,还请先生配合!”凌天霁掏出腰牌亮明了身份,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他向来对这类纨绔子弟难生好感,这些家伙平日里花天酒地自诩风流,仗着家世背景优越,常常惹是生非,视律法为无物,是他非常反感的一类。   赵璟之双眉一挑,定定的看着对方,邪气的笑了笑,不为所动。   “请出示你的腰牌!”凌天霁并不买账,一脸严肃的又重申了一遍。   看到凌天霁如此坚持,赵璟之撇撇嘴,慢条斯理掏出一枚小巧却精致华美的烫金令牌。   凌天霁见后,脸色一变,正欲出声却被赵璟之出手制止,到嘴边的话只好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大人,现在我可以走了么?”赵璟之戏谑道。   凌天霁无奈,只得抬手放行,望着远去的小船,眉头锁的更紧了。   在船行驶的那一刻,赵璟之感觉背后那团黑影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也无奈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抚着那枚腰牌,心中五味杂陈。   望着夜色中的临安城,那高高的城墙,熟悉的街道,炫目却又夹杂着冰凉的各色烟火,渐渐的,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了……   一番唏嘘间,船已行至北面城门水岸,远远的,便看到贴身小厮佑安佑宁驾着马车在桥头等候多时了。   佑宁眼尖,看到自家主子,忙跃下马车向水岸奔来。   同一瞬间,赵璟之只觉颈上一麻。一阵钝痛感猛然袭来,紧接着意识越来越模糊,在佑宁的惊呼声中,毫无预警昏了过去。   天微微泛亮时,凌天霁才回到衙门后舍。连日来为案件奔波,他和弟兄们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合眼了。   和衣眯了一小会儿,就被外间的嘈杂声惊。,凌天霁蓦然睁眼,持刀翻身而起,快步穿过长长的弄堂,迎面碰到刚从后院出来,手端一筐馒头的秋娘。   “头儿,你去哪?”秋娘见他一副着火的表情,连忙问道。   “李捕快呢?他几时回来的?”他拿了最上面的一个馒头,边啃边着急问。   “刚到而已,不碍事的。哎……你好歹也喝碗粥啊!”秋娘冲着他的背影喊。   “给兄弟们送过去吧!”凌天霁的声音遥遥传来,人眨眼已到了议事厅。   六扇门的另一捕头李郡易已率副手从江州府回来,一行人神情疲惫,看起来困乏之极。   凌天霁详细的询问了案件调查结果,又把这几起案件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这些案件遇害者的死因各异,却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结果呼之欲出了。   这时,万大春咧着嘴,手持一叠画卷一脸喜色的疾步回来了。   “头儿,据万春阁的老鸨和龟奴口述,昨夜所有去过的人都画了下来。”   众捕快听了精神振奋,连忙围了上去。   “昨夜万春阁里所有的客人画像全在这儿!都能核查到详实的身份和背景,只有这个人面生的很,来历无人知晓,最重要的是案发当晚,他就住在韩大人的隔壁—”   凌天霁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接了过去。   画上是一位青年公子的头像,五官甚是俊美,一双秀气的明眸在众多的头像中格外引人瞩目,案发之后,他曾盘查过在场的所有人,跟画像上的面孔也都能对上号,唯独没见过此人。   凌天霁当机立断,吩咐众人尽快用完早点,并重新分配了搜查任务。他则去向胡知府呈报案件进展并开具海捕文书。 正文 第五章有惊无险   太子府邸。   整座建筑典雅不失气派,格调分外考究。无论是错落别致的大小院落,还是亭台楼阁,均出自名匠之手。因当今太子赵竑乃喜爱风雅之人,又擅丹青笔墨,所以府内随处可见他的佳作。   时值正午,屋檐处精美绝伦的雕纹在阳光下闪耀着绚烂的光芒,园内奇花异草更是竞相争艳,芳香馥郁。曲径通幽处,华莲池上碧绿的荷叶铺天盖地,偶有荷花含苞待放,点缀其间甚是悦目。   池边碧波亭中,纱幔低舞,琴音叮咚,如泉水潺潺,一位容颜娇媚的丽人正在抚琴,秋波含情,噙笑盈盈,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尽的风情。   身侧的太子斜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心中却似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当今圣上曾育有八子,却都不幸夭折。太子竑本是宁宗皇帝胞弟沂王之子,在他之前,还有个跟他一向交好的景献太子。因前太子赵询身体孱弱,未到而立就病逝,太子之位才又轮到他这个养子身上。   或许是因为经历太多丧子之痛,宁宗视他为己出,疼爱有加,加上太子品性跟皇帝相似,胸中又怀有远大抱负,虽非帝王之上上人选,但若皇位于他,将来也能算是一代贤主。   自立竑为皇太子后,无论何种场合宁宗都将他带在身侧,让他有机会历练,开阔视野。更命满腹经纶、忠心耿耿的大臣真德秀等人做他的宫教,可谓用心良苦。在恩师的引导下太子竑勤奋努力,谦虚好学,算是争气,在朝堂上一些中肯的见解让皇帝颇为赞许。渐渐的,他在朝中也有了一部分的拥护者。   然而太过出类拔萃的结果,便是让太子竑成了丞相史弥远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血系疏远,就连名义上的母后杨皇后也不太待见这个儿子。   而太子竑对史相与后宫杨后内外勾结揽权擅政一事亦早有耳闻,心头强烈不满,愤慨不已。宁宗年事已高,对政事近来更显力不从心,已有三日未上朝,宫内风传皇帝病重的消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件事无疑让太子敏感万分,心内异常不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回廊口内侍疾步走了进来,扰乱了眼前美景,琴声戛然而止。   太子正要问责,近侍刘公公附耳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   “混账东西!”太子勃然大怒,阔袖一挥,石桌上的香茗糕点哗啦啦滚落一地。   蓦然起身,他头有些眩晕,旁边的美人和公公忙上前轻搀着。   甩开左右两侧的手,扶了扶头顶的歪斜的巾帽,他恨恨骂道:“这个老匹夫!一定是他所为!”   近来跟他互动密切的谋士都纷纷遇难,韩侍郎是他的人,竟在昨夜也惨遭毒手,这些人,果真耐不住,要在京城也大开杀戒了么?   惊慌,着急,愤怒的感觉齐齐涌来,瞬间让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身子犹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瑟发抖。   忽觉胸口烦闷不止,禁不住猛咳起来。   身侧的美人一脸忧色的递上茶水,柔荑轻摆,体贴地轻抚着他的脊背,无声慰藉着。   太子掩了掩有些发白的嘴唇,勉强止住了咳嗽声,慌乱中,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轻拍丽人的纤手柔声道:“你素来身子纤弱,赶紧回去歇息罢,吾去去就回。”   言罢即刻吩咐内侍备轿,步伐匆匆地进宫面圣去了。   福宁殿室外,太子竑恭身立着让皇帝内侍通传,却让守殿门阶梯前的小太监一脸谦卑的婉拒了回去。   “官家龙体略有不适,正在歇息。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父皇龙体欠安,本太子理应侍奉当前,让开!”太子气急,欲伸手推开阻止他的近侍太监。   “殿下……莫让老奴难做啊!”这时御阶上又下来两个太监,像是预谋好了一般拦在了他的面前,众人言辞恳切,声声哀求。   “你们这些奴才!”太子狠狠的甩了一下衣袍,却又无计可施。   只见福宁殿门紧闭,太子愈发着急,不禁大声喊道:“父皇!父皇您是不是在里面?儿臣有事启奏!”   他这般扯着喉咙大呼小叫,吓得一群太监侍卫们纷纷跪地磕头。   太子无视他们,径自喊叫着。   “荒唐!”一道威严的呵斥声自左侧空中响起。   殿门拐角处,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太子定睛一看,正是当今皇后娘娘,他的母后。   大惊,忙下跪行礼。   “你贵为太子,竟然在陛下寝宫前大声喧哗,成何体统?”杨皇后体态丰腴,因保养得宜还不太看得出年纪,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却不怒自威。   “莫不是太傅老糊涂了,只教得太子这等礼仪?”杨皇后见太子恭敬受训,心里一阵畅快,语气也渐渐有些逼人。   太子竑深知这位母后对他颇有成见,未料今日被抓住了把柄借题发挥,还连累到了恩师。心里不由懊悔不已,忙磕头道:“母后明鉴,因连着几日未曾见到父皇,儿臣甚是担忧,刚刚听底下奴才说父皇龙体欠安,一时情急,才犯了这等错事,还望母后体恤儿臣一片孝心,原谅儿臣!”   他一番话说完,背后已是汗涔涔一片。   “太子这般任意妄为,我大宋江山如何能放心交付于你?”杨皇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发难,头上的澄金凤钗因她的动作频频轻摆,欲要展翅高飞一般。   就在太子竑心里连连叫苦时,福宁殿门轻开,殿内一个小太监飞奔而下。   “启禀娘娘,官家醒了,传旨让娘娘和殿下进去呢!”   这句话犹如雪中送炭,令赵竑喜出望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起身对皇后施了一礼,掀开袍角匆匆往殿内走去。   杨皇后闻后也是一怔,锦袍覆盖下,很是懊恼的握紧了拳头,十指丹蔻狠狠地扎在手心。但她毕竟是历经风霜的宫内妇人,调整气息后,也仪态万方的走了进去。   太子竑进殿时,皇帝已经在内侍的搀扶下靠在了龙榻上。虽然还是略显疲态,但看起来并无大碍,看到太子到来,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赵竑见到父皇,不禁热泪盈眶,快步奔了过去,跪在榻下请安。   “父皇,您哪里不适?是否再宣御医来瞧瞧?”   望着一脸忧色的儿子,皇帝深感欣慰,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起来。一侧早有机灵的小太监搬来了绣墩。   不过几日未见,却感觉数别多日一般,父子俩相谈甚欢。   赵竑正要向父皇禀告韩侍郎遇害之事,却见杨皇后一脸和善,款款而来,立马止住了话头。   几番寒暄下来,皇帝有了食欲,便特意吩咐御膳房送来几样开胃小菜,于是赵竑便被恩准留下来跟父皇母后用了一顿和乐融融的午膳。   一路回想着母后截然不同的两幅面貌,他不禁脊背发凉,直冒冷汗。午间若不是父皇及时醒来替他解围,他今日可是闯了大祸了!   越想越后怕,一番思付后,他悄悄吩咐近侍急宣太傅和临安知府等几位幕僚来府商议。   凌天霁奉命入太子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此时落霞满天,映得整座府邸金碧辉煌,更显尊贵。   这是他第一次进太子府,因心事重重,他亦无暇看府内景致。   原来只是猜测这几起案件可能跟太子及皇室有关,而现在几乎可以断定。   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五彩锦鲤池,右后方便是芳香四溢的后花园,左侧长廊尽头有条长长的阶梯,阶梯上面有间阁楼,在翠绿的芭蕉丛后隐隐显出一角,甚为僻静。   带路的下人引他至此,就悄声退下了,看来是终于到了。   凌天霁被绕得七晕八素,登至阁楼前,他习惯性的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视野角度之妙处,由于他站的地势略高一处,放眼望去,府内景色尽收眼底。   太子府邸果然不同凡响,他不禁暗叹。   就在这时,右侧花园的假山处传来一阵嬉闹声。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幼童被一群丫鬟嬷嬷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荡秋千。孩童玩兴正酣,时不时的大声笑闹着。   遥望着孩童天真的笑颜,凌天霁也备受感染,嘴角不由弯了弯。   就在他扭头准备离开时,一道身着粉蓝衣裙的妙曼身影映入他的眼帘。只见那位丽人柳腰款款体态优雅,犹如一朵沉静的睡莲般温婉,她的出现令园内的花草瞬间失色。   她径自走到秋千处给孩童拭汗,一脸宠溺。旁边一干下人见了都纷纷行礼,恭敬的退下,看来是太子府里位分极高的女眷。   似乎察觉到了被注视,丽人在整理孩童衣襟时,微微侧首,向凌天霁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对视,让凌天霁愣住了。   芸袖?怎么会是她?一向自持冷静的凌天霁瞬间有些激动。   没错,那分明就是芸袖。那娇美的面孔,那熟悉的笑容,温柔而明媚。不是芸袖是谁?   可是她怎么会在太子府?她身边的幼童呢?是她的孩儿吗?   那位丽人也怔怔望向凌天霁,或许是太过突然,她的面上有些木然。   足足七年未见,未料会在这里碰到。凌天霁心潮起伏,一瞬间千头万绪齐涌上来。   或许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那位丽人抱起孩童,在凌天霁怔怔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望着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橘红色的霞光里,凌天霁微微有些出神。   “凌捕头!殿下等候多时了!”进去通报的内侍来至身侧低声提醒。   凌天霁连忙收回目光,尾随进去。   太子赵竑下午跟几位幕僚就当下局势几番讨论后,心底渐渐生了主张,不再似午间那般慌乱。眼下身正俯身岸前笔运丹青,兴致颇高。   凌天霁不敢扰了他的雅兴,便站在堂内一角静候着。   “六扇门一心为父皇效忠,凌捕头乃本太子的贵客,不必拘礼,看座。”话音落脚就有小太监端来了座椅,奉上了香茗。   凌天霁连忙行礼致谢。   太子竑收住最后一笔,又满意的欣赏了一遍自己的杰作,才缓缓落座。   先是客套了一番,又仔细询问了韩侍郎的案情,凌天霁细细做了禀报。   早闻凌天霁武艺不凡,太子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捕头甚是赞许,言语间更是欣赏。他需要这样忠心正直的属下,朝廷也需要这样的人才,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捕头,若为他所用,更如虎添翼。在太子竑一语双关的嘱咐中,凌天霁深知,这里面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自己,乃至整个六扇门,也无可幸免的卷入了这深深的漩涡中。   从太子府回来后,凌天霁面色凝重,一直伫立窗前,这让大春有些意外,甚是费解。秋娘也觉得凌天霁神色不对劲,她是个藏不住掖不着的性子,放下煮好的素面后,正打算不怕死的试探试探,却被大春捂着嘴硬拖了出去。   听到那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的走远,凌天霁好生羡慕,心头更觉苦涩。   芸袖,若真的是你,你又为何身在太子府? 正文 第六章花落心田   这几日朝廷命官青楼被杀一案在坊间迅速传播开来,大街小巷张贴着缉拿凶手的海捕令,临安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也有城防司重兵把守,城中各条大小街道都有禁卫军列队巡逻,凌天霁则率领下属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如此大的阵仗令百姓们有些惶恐,各家店铺的生意都淡了许多。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太子府邸碧波亭内。   一条黑影如幽灵般闪了进去,似疾风一般。掠得亭子四周的纱幔一阵乱舞。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月色下,赫然玉立的美艳女人轻声娇斥道。   “满城搜查,如今只有太子府里才是最安全的!”黑衣男人充耳不闻,轻跨上石桌。   “你当这里是哪里?万一暴露了身份,坏了主人大计,定饶不了你。”女人眸光一转,凉凉道。   “给我备足银子,我出去躲几天。”男人嘿嘿干笑两声,开出了条件。   美艳妇人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径自问道:“青鸾现在何处?”   “她的武功在你我之上,何须担心!你就安心做你的瑶姬夫人好了!”黑衣男人语带讥诮,稍显不耐。   原来美艳妇人正是太子的新宠,风头正盛的瑶姬夫人。   美艳妇人笑的花枝乱颤,悠闲地吹了吹用凤仙花汁刚染好的修长指甲,幽幽提醒道:“在主人没有下达另一个任务时,你们两个最好别出什么岔子……”   黑衣男人对这样的警告甚是不满,眸光里怒意骤现:“紫凤丫头,我们三个虽然各有任务在身,但终究为一体!眼下朝廷对青鸾下了海捕令,你可不能冷眼旁观!”   “要不是你手痒横插一手,又怎会惊动官府?”美妇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   “你!”黑衣男子生生被呛,神色一凛,就要翻脸。   “蓝鹫哥哥,你的脾气是越来越躁了!”美妇却毫不在意的掩口娇笑着,轻佻的抚着蓝鹫的脸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早已搬离初来的别院。那里甚为僻静,你暂且去那里吧!”   蓝鹫面色不豫,眼下却又别无他法,闷声说道:“还是你的差事好,眼下都快成为这府里的女主人了!”   瑶姬夫人一脸讥讽,不屑道:“那个女人除了教子就是诵经拜佛,木讷之极,又怎能入太子的眼?”   语毕眼波流转,身形轻倚在蓝鹫怀里。   温香软玉抱满怀,蓝鹫不免心神激荡,按捺不住的将她拦腰抱起,向湖畔不远处的翠屏园走去。   城外十里坡,阴雨绵绵。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伫立在十里亭不远处的一座坟前。   今天是凌天霁父亲的忌辰,每年的这一天,凌母都要来这里祭拜先夫,风雨无阻。   刚刚上香时,见坟头上的荒草又长出了些许,她一根根全部拔了个干净,又用手帕擦干净了墓碑,摆上先夫最爱的荷叶烧鸡和小坛花雕酒,又顾自在坟前说了好一会子话,才起身欲离去。   天色阴沉,周围一切雾涟涟的。细雨一直飘着,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的头巾和衣衫。凌母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手拄木拐拎着竹篮,躬着身子动作迟缓地向坡下迈去。   或许是眼神昏花,或许是路滑,当凌母脚踩草皮上时脚底一空,不由一声惊呼,竹篮的食物抛出去的瞬间,整个身子向坡下滚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闪电般扑了过去,左手一扬,一条细绳牢牢的缠住了亭柱,身形一沉,右手敏捷的抓住了凌母的衣襟将人拽了上来,而老太太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凌母悠悠醒来时,天色已晚。   见自己躺在一间破庙里,身侧燃了一堆柴火,心下大惊,想挣扎着探起身来,无奈浑身酸痛不已。慢慢回忆起刚刚从坡上滚落的一幕,一时间惊魂未定。这时庙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白影径自走到跟前。   “老人家,您可醒了。”脆生生的话音分外悦耳,凌母恍惚看到一位素色衣衫的姑娘,正半蹲在自己跟前,一脸笑意,十分可人。   “这,老身这是在哪里?”凌母上了年纪,加上受到如此大的惊吓,难免有些回不过神。   “这是十里坡下的土地庙。”素衣姑娘抿嘴一笑,扶着凌母缓缓坐起身,耐心道:“刚刚着实好险呢,您先动动手脚,看看可有伤到哪里?”   凌母眼浊心却明,想来是眼前这个姑娘救了自己。略动手脚,并无大碍,只是擦破了手臂,划烂了衣袖。   颤巍巍起身,打算行礼致谢,被素衣姑娘谢绝了:“老人家快莫如此,晚辈只是举手之劳。”凌母又是一番感谢。   素衣姑娘从身侧的包袱里掏出了干粮,分与凌母,见凌母嘴唇被山风吹裂,又递上一小捧野枇杷果。   看到眼前这位姑娘如此古道热肠,凌母心里着实感动,见她身携行李,又孤身一人,不由关切问道:“这里荒郊野外,姑娘为何在此?”   未料素衣姑娘原本笑吟吟的脸,像是触动了心事般,双目含泪一脸哀戚之色:“老人家有所不知,我姓萧名映月,青州人氏,自幼父母早亡,只好跟叔父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能勉强度日。奈何叔父近年来好赌成性,输光田产不说,还听奸人挑唆,要卖我于镇上一七十老翁做冲喜丫头,映月实在走投无路才逃到此处……”   凌母感慨不已,想不到眼前的姑娘身世如此可怜,想到自己也是做母亲之人,心里甚是怜悯:“眼下姑娘有何打算?可有落脚的地方?”   萧映月垂首轻拨柴火低声道:“我曾听我娘提起过,她娘家有位舅舅在临安做小买卖,我正打算投奔于此。”   凌母略略放下心来:“姑娘可知你那位亲戚家住何处?”   萧映月秀眉微蹙,一脸忧色道:“实不相瞒,我只知晓有这么一房亲戚,因两地相距甚远,还从未拜见过,只能到了以后再慢慢打听了。”   凌母听后也是一忧:“偌大的临安城又无确切位置,寻亲之路怕是不易……”她看到萧映月也是一筹莫展的模样,想到刚才若不是她救自己一命,恐怕现在早已见了阎王。   思付后便提议道:“天色已晚,姑娘又是老身的救命恩人,要不随我回城,先在寒舍安顿下来吧!我儿乃衙门捕快,寻亲之事,让他帮你打探看看吧。”   见凌母一脸慈祥,言辞恳切,似乎一时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萧映月点点头,对凌母又是一番感谢。   主意已定,凌母便招呼映月灭了火堆收拾好行囊,向临安城方向走去。   刚踏上官道不久,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抬眼间,马上一人头戴草笠手持火把隔着雨帘向她们奔来。   “娘!”一道急急的高呼声后,来人勒绳下马,已快步来到两人跟前。   来人正是凌天霁。   掌灯时分,邻居吕老爹到衙门找他,说他母亲中午出门至今未归,凌天霁正忙着出去巡逻,闻言赶紧策马向城外奔来。他向来记忆好,这几天却因案子忙昏了头,忘了父亲的忌辰,母亲定是出城拜祭了。这几天临安阴雨连绵路上甚滑,母亲身患眼疾行路非常不便,天黑都未返家,怕是出了意外,心念至此,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不已。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母亲一身狼狈,身边还有位甚是纤弱的秀丽女子,她正小心搀扶着母亲,迎面走来。眼见母亲无恙,情况还不是太糟,心下略略松了口气。   看到儿子赶来,凌母惊喜交加,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我儿来的甚好!咱们赶紧回家罢!”见凌天霁一脸疑惑的打量着萧映月,便笑道:“我老婆子福大命大,差点跌落山下,是这位萧姑娘救了我哩!”   原来是母亲的救命恩人。凌天霁微窘,收回职业性的审视目光。冲她略点了下头,道了声谢。把斗笠给母亲戴上,扶了母亲上马。   凌母见萧映月衣衫尽湿,脚上全是稀泥,忙招呼她也上马。   见她摇首婉拒,凌天霁在一旁附和道:“姑娘无须客气,你是我凌家的救命恩人,天黑路滑,乘马也是理所当然。”   见她仍然推托,凌天霁抱拳沉声道:“姑娘,得罪了!”左手轻按其肩头,轻巧的将她拎到了马背上。   未料凌天霁有如此大胆举动,萧映月不由瞠目结舌。   凌天霁牵着马,脚下不停地冒雨往城里赶去。   凌家小院外,吕老爹牵着孙儿的手正踮脚张望,等候消息。见凌天霁一行人回来,高兴的凑了上去。   吕老爹的儿子大贵闻讯热心的挑来了热水,让一身污泥的两人梳洗,大贵媳妇也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面,一时间,小院里洋溢着浅浅的温暖。   凌天霁心中甚是感激,他一碰到有案要查,就会忙的昏天暗地,这些年多亏邻居们一直帮衬。   两人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便被大贵媳妇热情的拉一旁吃面去了。   等母亲换好衣裳后,凌天霁忙拉住她为她敷药,看到一道道擦痕,凌天霁又是难受又是自责:“娘……你去爹的坟前该叫上我的。你一个人怎能走那么远,要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是啊庄家妹子,你今天可是捡回来一条命啊!”吕老爹咂咂嘴,取出嘴里的烟锅,摇头晃脑叹息。   “还好只是皮外伤,真是菩萨保佑!”大贵憨憨的笑道。   “不光菩萨保佑,我看呐还有凌老爹保佑大娘逢凶化吉哩!”大贵媳妇是个大嗓门,一边替凌母擦干头发,一边笑嘻嘻的补充。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间,厢房门帘轻掀,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凌天霁不明所以的顺眼望去,只见梳洗过的萧映月已如出水芙蓉般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刚刚着急赶路加上天暗,他未曾细瞧,如今一见不觉一呆,只觉萧映月人如其名,灿若春华,皎如秋月。明明只是一袭素衣,却愈加衬托得清幽淡雅,又如一颗细润的珍珠般散发着内敛的光华,照得整间屋子都瞬间明亮了起来。   望着天仙似的可人儿,屋里几人都失了神。   连同为女人的大贵媳妇也满眼都是艳慕,上前拉着萧映月大声夸道:“萧姑娘真是个标致人儿!啧啧,这身段,这脸盘儿……”   六岁的小豆子正神情专注的舔着糖人,看到门口的漂亮姐姐,眼睛一亮,从高凳上蹦了下来,像小狗般围着萧映月团团转,惹得大家哄笑不已。   萧映月有些羞赧,冲大家微微施礼,算是正式打招呼。看到凌母依在床头含笑冲她招手,便轻轻来到她的身侧。   凌母拉着恩人的手,向大家简单说了下萧映月的境况,又惹得大家一阵唏嘘不已,顿时对这个柔弱无依的姑娘心里多生了份怜惜。   萧映月螓首低垂,秀眉微蹙,一脸忧色,满脸写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无助。   凌天霁帮母亲轻轻放下衣袖,默默听着母亲谈及萧映月的身世,不由对这个跟自己命运相似的女子多打量了一眼。这一望,正好对上佳人一双泪光盈盈的美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女子对视,心里不由一震,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开来,这种感觉让他脸上微热,有些发窘。忙轻咳一声别过头,掩饰了自己的慌乱。   凌母宽慰的拍拍萧映月的手,犹自说道:“萧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若不嫌弃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至于寻亲的事,我们帮你慢慢找吧!”   “你就放心住下吧!庄大娘人好,平时儿子公务忙,家里就她一个人,你在这里还可以跟她做个伴哩~!”大贵媳妇快人快语,说话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我家就在隔壁,有啥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嫂子!”   大贵惧内,依旧一脸笑呵呵的,十分和善的点点头。   吕老爹也捋捋长胡子表示支持。   萧映月感激的给大家施了个大礼,默默望向斜对面一直寡言的凌天霁。   看大家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凌天霁朗声对萧映月道:“家母说的对,姑娘无须多虑,先安心住下吧!”这一回,他匆匆扫过萧映月,没再对视她的眼眸。   凌母嘱咐道:“霁儿,你认识的人多,也帮着打听下她舅外公的消息吧!”   凌天霁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萧映月闻言缓缓从青丝间取出一支小巧玲珑通体翠绿的凤鸾钗,轻声道:“我舅外公姓吴,青州人氏,我从未见过他老人家,只闻他数年前从青州辗转在此经商,做什么买卖我也不甚清楚……舅外公见我娘小时候甚是伶俐十分讨喜,走前便将钗赠予了娘亲,娘亲弥留之际,又将此钗留给了我……”语毕声音有些哽咽,分外楚楚可怜。   料是凌天霁铁汉一枚,此时都心有不忍。   接过她素手递过的发钗,凌天霁深知这枚发簪是眼前女子寻找亲人的唯一信物,于是小心的揣在了怀里,并像是许诺般补充了一句:“我抽空去帮你打探打探,你且宽心住着。”   望着他一脸坚定的神情,萧映月感激的冲他笑了笑,这一笑犹如清风拂面般,吹得凌天霁的心没来由的猛跳了一下,俊脸一红,慌忙转移了视线。   想到出来已耽搁了些时辰,凌天霁跟大家作别,抄起佩刀准备回衙门。   吕家老少也和乐融融的起身回家歇息了。   萧映月暂且被安顿在凌母对屋的小厢房里。这间屋子不大,屋内陈设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小木床,两个掉了漆的木箱和一个小案桌。   凌母毕竟上了年纪,加上今天这么一番折腾,有些疲惫,陪着说了会话便躺下沉沉睡去。   见老太太睡熟,萧映月便寻来木盆,准备去院中的井里取些清水打扫一下房间。   此时夜已深,不知何时雨停了,四周一片寂静。月儿带着几分清新如同水磨的镜面般悄悄挂在天际,丝丝淡云为它笼上了一层薄纱,星星稀疏点缀在夜空,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轻轻拉开房门时,无意间一瞥,见凌天霁正立在院口,一袭青衣被月光晕染,远远看去   背影颀长而孤寂。   许是听到她出来,许是捕捉到了背后那抹凝视的目光,凌天霁微微侧首,身形略作停顿,然后大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月下的花木含着暮雨滴滴滑落,院门口的海棠花早已悄然绽放,密密层层,欲语还羞。 正文 第七章情愫暗生   这似乎是凌天霁自办案以来,遇到的最为耗时和棘手的案件之一。任官府将临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凶犯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再留下。临安府大牢里一时间抓了不少跟海捕令上面容相似的年轻人,在逐一审查后又一一给释放了。   凌天霁只得加大城外搜捕范围,并上报朝廷加派人手在各州府协助追捕,自己更是带领部下继续不眠不休起来。凶手一日未归案,他心中不敢丝毫松懈。   这天他准备抽空回家拿些换洗衣裳,却被刚外派完回班房歇息的大春撞见。听闻凌母前几日受伤,这家伙便嚷着要跟着他一道回去探望,谁知破天荒的被凌天霁一口回绝。   大春耸耸眉,揉了揉鼻子嘟囔道:“突然这么小家子气干嘛?头儿,你这样的反应很可疑哦……”   凌天霁瞪了他一眼,没空理他,径自往家赶。万大春撇撇嘴,眼珠儿一转,死皮赖脸地跟了上去。   凌天霁无奈,只好由着他。对万大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德行早已习惯,一路充耳不闻。   两人到家时,只见院门半掩,院内一片沉寂。凌天霁心里一咯噔,悄声推门而入,看到的却这样一副场景。   小院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明媚的阳光下,母亲正斜依在竹椅上小憩,一脸安详。脚边的线箩半翻着,五色的棉线被毛茸茸的小黄猫调皮地缠成一团。   院子的角落,一个淡黄色的娇小人儿正无声的忙碌着。凌天霁不觉间被她灵巧的身影吸引住了,只见她身形灵活,衣袖高挽,正微微踮脚晾晒浆洗好的衣衫。   清风过,落英缤纷间,佳人裙裾轻扬,青丝舞动,如同误入凡尘的仙子般让人着迷。   这副安静祥和的画面深深地触动了凌天霁,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现在却这样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恍惚间,他看到芸袖正偎在母亲跟前,冲他盈盈笑着。   阳光温热,岁月安稳,能跟心爱的女人共度一生,人生大抵这样,就算是圆满了罢?   “头儿,原来你金屋藏娇啊!”万大春凑上脑袋,眼尖的瞅到刚好转过身来的萧映月,夸张的大呼道。   凌天霁瞬间被他拉回了心神。看他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吃惊表情,又好气又好笑的踹了他一脚,被万大春轻巧的侧身躲过。   只见那家伙捂着脚脖子嚷道:“哎呀……痛痛痛,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快说,那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你从哪里捡来的?”   凌天霁正欲动手修理他,便听得凌母出声唤大春,只得作罢,拖着万大春闪了进去。萧映月抬眼看到是凌天霁,冲他微微一笑,端着空木盆姗姗走了过来。   见儿子跟大春回来,凌母甚是喜悦,忙拉着两人的手拉开了话匣子。见万大春一脸好奇的猛瞧萧映月,弄得姑娘有些羞涩,凌母便笑骂:“臭小子,哪有这样盯着大姑娘看的!”   好在萧映月也不介意,冲万大春抿嘴一笑算是打了声招呼,转身去了后院灶房。   凌天霁几日未归,发现家中已悄然发生了变化,萧映月与母亲相处融洽十分亲密,她不但嘴甜心细人也勤快,俨然成了家里的一份子,而母亲一提到她,眉眼间满是笑意,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凌母简单告知了萧映月的来历,拍着万大春的胳膊打趣道:“你对映月这般刨根问底,若是被秋娘知晓,定饶不了你!”   一提到秋娘,大春忙一改嬉笑的神色,耷拉着脑袋苦着一张脸道:“唉!您老是不知道,她最近对我忽冷忽热,弄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她哩!”   他那夸张的神情令凌家母子忍俊不禁。   大春眨眨眼睛,冲灶房方向努努嘴道:“还是大娘有福气!天上掉下来个七仙女,说不准……以后还成了我嫂子呢!”话音未落就又挨了一脚。   凌母仍是一脸笑意,望向凌天霁时的眼神却多了份期许,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凌天霁何等聪颖,自然明了母亲的心思,心头不禁猛然一跳,强自避开母亲视线,脸上慢慢热了起来。   凌母犹自叹道:“岁月不饶人呐!我现在已是数着天数过日子……就盼着你天霁哥娶妻生子成家立室了。”   万大春搂搂凌母的肩膀以示宽慰:“您老就别忧心了,头儿他自有分寸……”说完还冲凌天霁眨眨眼,附在凌母耳边低语:“他若实在不急,这屋里不是还有现成的嘛。”   一席话深得老太太心意,凌母顿时又喜笑颜开了。   望着笑成一团的两人,凌天霁无奈的摇了摇头。   日头渐高,凌天霁本想拿了衣服就走,凌母却执意要他二人吃了午饭再回,见母亲今天格外精神,凌天霁不忍拂意,只好点头答应。凌母见状甚是满意,乐呵呵的进灶房帮忙去了。   凌家的饭桌上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一时间平添了很多生气。凌天霁没料到萧映月厨艺也这般精湛,三道清爽小菜,外加一大盆浓郁的鱼头汤,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万大春忙不迭的舀了碗鱼汤尝鲜,喝罢赞不绝口。凌天霁瞧他那副猴急的模样,忍不住投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无视老大的眼神,万大春气定神闲的冲他挤挤眼,招呼萧映月坐下,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菜肴很是美味可口,凌天霁在心里不由得暗暗赞许。不动声色的望向桌对面的萧映月,她正起身给母亲盛汤,动作自然,一脸恬静。   似乎感受到了凌天霁的眼光,她抬眼冲他抿嘴一笑,明眸弯弯,梨涡浅浅。   被逮了个正着,凌天霁心头一慌,匆匆收回视线,面上瞬间红了起来,只好猛喝几口鱼汤掩饰自己的窘态。   为何每次与她对视,自己的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乱窜,很是失态?凌天霁暗暗自嘲。   这一幕,却没能逃过万大春那双亮晶晶的小眼睛。   他看了看萧映月那张如花容颜,再看到凌天霁一脸的不自然,不由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的笑了。   万大春发现自己的老大最近喜欢回家了。   府衙距凌家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可凌天霁一碰上有案要查,为了节约时间就很少回去。他基本上是吃睡都在衙门。除了闲暇时碰巧赶上休沐,他才会回家一趟。最近案件紧急,城中气氛甚是紧张,可他居然每天都会抽半个时辰返家一趟。   这是枯燥乏味的六扇门里最有意思的事了,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这个有趣的发现让他颇为兴奋,像怀揣了秘密的孩童一般坐立难安,却不知他那怪异的神色早已引起了秋娘注意。   终于某一天午后,他一脸打了鸡血般的模样让秋娘忍无可忍,不由分说的拽着他的衣襟,拖进了弄堂后的僻静处。面对秋娘的审问,万大春很快就乖乖招供了。   “你是说头儿家里来了个女人?还是大娘带回来的?”秋娘一脸的难以置信。   “嗯嗯嗯,我看老大这几天回去的那么勤,其中定有玄机!”万大春眯眯眼,一脸笃定:“据我推测,老大八成是看上那个小娘子了!”   秋娘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爆栗子,没好气道:“做事的时候没见你这般上心过,研究这些旁门左道倒是挺在行!”   万大春揉揉脑门,满嘴叫屈。秋娘杏眼圆睁作势要打,却被大春紧紧捉住玉手,她环顾四周,见远处尽是值守的同僚不由羞恼万分,正欲挣脱,却见万大春附首耳语道:“头儿如此反常,你不觉得蹊跷么?依我看,我们先别声张偷偷观察一阵子再说,你得闲时去会会那个萧姑娘,探探她的底细。要是她来路清白,跟老大能成就一段大好姻缘岂不是更好?……”   见他一脸恳切,秋娘闻言也觉有理,深知他与凌天霁感情深厚,便爽快的应了。   万大春见她一张小脸粉嘟嘟的分外诱人,趁她未注意,飞速地在粉脸上偷香一口,看到秋娘毫无防备一脸呆愣的表情,他心情大好,冲她狡黠一笑,一溜烟的跑的没了踪影。   呆立原地的秋娘终是反应了过来,捂着一张红透的俏脸又羞又臊的跺脚娇叱道:“……万大春,我要废了这个登徒子!”   令万大春大感意外的是,秋娘跟萧映月竟成了无话可说的好朋友。   秋娘身处衙门可谓是一枝独秀,经常跟一群大男人办案,混得久了身上一股豪爽之气相当浓烈,而萧映月兰心蕙质贤淑温柔,两人虽然性格相反,却倒也互补。秋娘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分外看重这份友情,跟萧映月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只要一有空,就溜到凌家小院,找萧映月玩去了。见两个姑娘情同姐妹,最开心的莫过于凌母了。   看到两个女人不知说了什么贴己的话,笑的前俯后仰,万大春偷立在围墙外急的抓耳挠腮。   发了几声暗号,秋娘才十分不舍的道别出来。   万大春忙扯着她的胳膊拐进了巷子的后面,忍不住埋怨道:“我让你打探她的来历,你倒好,还跟人家称起姐妹来了……”   秋娘气呼呼的扯开袖子,毫不在意道:“我看你就是多心,萧姐姐人挺好的,又会很多家务事,我还要她多教教我呢……”   万大春心里一热,语气不由软了下来。   他深知秋娘的脾气,跟仵作老孙头做了那么久的学徒,整日面对的不是案子就是死尸,对家中事务一窍不通,如今自愿跟萧映月谦虚学习,也是为了自己。   “你呀胸无城府,我是怕你上当受骗……”万大春很是感动,语气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好了好了,剩下来的事交给我做,你别管啦!我们出来有一会了,赶紧回去吧?”   秋娘很少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很是认同,嘴上却不服输的小声辩解道:“哼,只许你们男人称兄道弟,就不许我们女人称姐妹嘛?还讲不讲道理了?”   万大春好笑的瞄了她一眼,捏了捏她气鼓鼓的粉腮,一脸宠溺:“好了好了,我的小姑奶奶,赶紧回罢!”   “你再动手动脚试试?”秋娘捂着脸,恶狠狠威胁。   “我没有动脚,只有动手啊!”万大春摊摊手,佯装无辜道。“要不,我动嘴?”   “你!你这个登徒浪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救命啊!有人谋杀亲夫啊!啊呀……”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看你还乱说!”   “嘿,先追上我再说吧!”   “你……”   这日凌天霁刚从城防司议事回来,以防意外,他照例准备回家一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心中愈来愈患得患失起来。   每天无论事务再忙,都要抽一小会绕路回家看看,有时实在太匆忙,到家甚至来不及说几句话,但只有看到母亲安然无恙,看到她一脸恬淡的笑容,他才觉安心。   手不经意的碰触到了胸口的物什,他轻轻拿出那支翠绿的鸾凤钗,微微有些出神。   这是萧映月的认亲信物,这几日他利用查案之便,拿着发钗也细细打听了不少地方,还未曾有消息。他深知,在偌大的临安城仅凭一直发钗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又或者她的远亲早已搬离这里了呢?   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自萧映月来了以后,家里多了欢声笑语,母亲的气色和身体在她的精心照顾之下也渐渐有了起色,他心里是感激的。而他,也渐渐习惯了家中有她的身影。那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子,是该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在她最好的年华里,被人呵护在心间的……   想到她泪眼朦胧的脸庞上满是期望,凌天霁心里涌起丝丝怜惜,心里暗暗想到,哪怕寻人之路困难重重,他也要尽力帮她一把,这算是唯一能为她做的吧!   无论将来是何模样,梦想不灭,就会有希望的吧?   可是自己呢?这么些年,为了那个青涩的约定,一直执拗的等候着,那个梦,还会是想象过千万遍的模样么?   想到芸袖,这个名字如刀刻在心里一般,让他夜夜辗转,一触就疼。   恍惚间,依稀还记得她一脸稚气的模样,歪着头语气无比鉴定的跟他许诺道:“天霁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做你的娘子,你要好好练功,才可以保护我啊……”   “天霁哥哥,我真想快点长大长高,那样我们就可以成亲了哩!”   脑海里又交叉浮现出前几日在太子府邸遥遥相望,她匆匆离去的一幕。   芸袖,若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么?知道你的天霁哥哥还在等你么?   这杳无音讯的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一阵细微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不远处响起。凌天霁忙拉回思绪,不动声色的揣好发钗,疾步奔向前面的三岔路口,闪身进了一条小巷的柱子后。   只见来人一身布衣头戴竹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见跟踪他的人有些无措的站在路口张望,凌天霁足下轻点,一个纵身,敏捷的扑到了他的背后,挥掌劈了过去。   来人想是未料到凌天霁会突然跃了出来,勉强过了几招,便被凌天霁制服了,凌天霁用刀鞘掀开斗笠,一愣,原来是万大春。   凌天霁很是意外,皱眉道:“你小子为何跟踪我?!”   没想到被头儿抓了个正着,万大春低着头嗫嚅道:“老大,我……”   他本欲叫秋娘打探萧映月的来路,未料到那丫头竟然跟萧映月一见如故,万大春无奈,只因关心凌天霁的终身大事,才出此下策。   见他支吾半天,凌天霁有些气恼,声色俱厉道:“应变迟缓经验不足,犯了跟踪的大忌!过招时心浮气躁下盘不稳,平日叫你练功就知道偷懒,要是刚才遇到的是敌人,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万大春有些羞愧,俊脸涨的通红。他的功夫抓些小毛贼绰绰有余,但跟凌天霁相比,就相形见绌了。   凌天霁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见他一脸愧色,心生不忍,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回去该干嘛干嘛去!从明日起,晨练多加一个时辰!”   学艺不精,万大春无言以对,他当然能听出凌天霁话语中的关怀之意,默默垂头回衙门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凌天霁拧眉心付道,看来要加强晨练力度才是,不然这帮浑小子面临强敌时将会有性命之忧。 正文 第八章物是人非   翌日,凌天霁刚用过早饭,太子府的下人就送来了一封信,点名要他亲启。   凌天霁心里一沉,以为有什么突发状况,忙将信拆了开来。   原来今日恰逢十五,太子妃一行要去东城外二十里处的大觉寺上香还愿,因这段时日情况特殊城里气氛紧张,为了太子妃的安全,太子特意指派他带人护送。   凌天霁看罢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这太子殿下是分外看重你啊老大!”万大春翘着二郎腿,一脸羡慕:“听闻当今太子妃可是个大美人呢!老大你真有眼福!”   凌天霁冷冷斜了他一眼,万大春轻咳一声乖乖住嘴,自觉端正了坐姿。   副手岩风和李郡易也围了过来,一脸严肃听候安排。凌天霁深知他俩办事严谨,很是可靠,本欲只带他二人,却见万大春略带失望的眼神巴巴望着他,转而心想万大春头脑灵活,粗中有细,趁机会还能加予锻炼,便又算上了他。   临行前,凌天霁特别叮嘱:“这次护送的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是我大宋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大家要特别小心谨慎,不能有丁点闪失。在娘娘面前恪尽职守,别丢了我六扇门的脸面!”三人连忙称是。   凌天霁等人赶到太子府前时,早有二十来位禁卫军的人在门前躬身候着。顷刻间,只见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传来,一位身着浅紫锦服珠围翠饶的宫装丽人在两个中年奴婢的搀扶下款款走了出来。   众人忙躬身行礼。见万大春偷睨太子妃,凌天霁面上一沉,眼神凌厉的予以警告,旁边的岩风也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万大春顽劣的伸了伸脖子,终于老实了。   等太子妃缓缓迈上华美的马车,在内侍太监长长的吆喝声中,一干人才浩浩荡荡往城外走去。   凌天霁四人紧贴马车行走,寸步不离。一路上虽风平浪静,众人却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大意。   路途颠簸,太子妃玉体养尊处优,不宜太过赶路,所以等一行人慢悠悠到时,已是正午时分。   大觉寺乃皇家寺院,早有众僧人双手合什,在山下阶梯处恭候。太子妃和贴身侍女被迎到上好的禅房食用素斋稍作歇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士兵早已将寺院层层围住。凌天霁四人便守在禅房门外,以防不测。   艳阳高照,众人均是又累又渴。看着三人汗涔涔的脸,凌天霁眯了眯眼,挥手让他们在隔壁禅房喝茶休息,由他一人跟随太子妃等去大雄宝殿上香祈福。   寺院甚是幽静,林木葱郁,檀香袅袅,整个殿内缭绕着节律抑扬的诵经声。   凌天霁静静候在殿前一棵苍翠的古柏树下,半眯着双眼,在悠悠的钟声里,让自己烦躁的心慢慢归于宁静。   就在这时,一个粉衣侍女匆匆朝他走来。凌天霁双眼蓦然一睁,心里一紧,忙迎了上去。   粉衣侍女朝他微福了福,从袖中掏出一张素笺递上便无声退下了。   凌天霁剑眉微蹙,不免有些诧异,缓缓打开一看,只见笺上字迹小巧而娟秀,临末也未曾署名,只有简单五个字:北院放生池。他将信笺藏于胸前,带着满腹疑问前往寺庙北院。   僻静的放生池旁,垂柳依依。池水清澈见底,微波粼粼。几只长寿龟慵懒的爬在浅石上晒着龟壳。午后的阳光静静的倾泻而下,裹挟着初夏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凌天霁等了一小会未见人影,正欲往回走,转身却依稀看到一张清丽的面孔,因逆着光面容不甚清晰,来人周身放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婀娜多姿的缓缓走了过来。   凌天霁微眯仔细辨认了一下,双眼倏的大睁,心瞬间狂跳不止,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芸袖?!   惊讶又激动,怔怔的望着离他愈来愈近的人儿,千言万语从胸口奔涌而过。   曾想象过无数次两人重逢时的场景,当她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凌天霁却只觉得嗓子干干涩涩,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相较凌天霁,芸袖面上的反应倒是十分平静,她在离凌天霁一丈远的菩提树下伫足,举止优雅的拂了拂锦袖,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却不曾漏掉眼前这个男人丝毫的反应。   “芸……袖?”凌天霁无法抑制心内的喜悦,但见眼前的美人一袭华服,雍容华贵分外典雅,明明是芸袖,却又跟记忆中那个清秀素雅的模样大相径庭,呼唤时稍有迟疑。   “凌捕头,尊卑有别,你理应尊称我一声娘娘才是!”芸袖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却多了份尊严,话音里不夹杂任何情感,平淡如水。   “你是?”凌天霁心头一震,脑袋不受控制的嗡嗡作响,硬生生将未话完话掐断。一脸的难以置信。   娘娘,原来她真的是当今太子妃!自黄州一别整整七年,她居然贵为太子妃了!   凌天霁心里涌起一阵苦涩,命运弄人,让两人今日重逢,身份却已是天差地别。   强忍心中撕裂之痛,无奈的收回目光,缓缓抱拳,躬身单膝跪下,姿势生硬而别扭:“属下无心冒犯皇太子妃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他一字一句,语气尽量保持无波,待说完这几句话后,却只觉像抽尽了全身力气般。芸袖似乎对他的礼数颇为满意,莲步轻移至池边的柳树下,淡淡扫了他一眼,半响才轻启朱唇道:“起来罢!”   凌天霁默默起身,垂首候在一侧,耳畔响起芸袖悠悠的话音:“你与本宫算是旧识,说起来,本宫还要感激你儿时的关照才是。你……可还麽?”   一句旧识,就能轻易将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抹杀掉么?   凌天霁听得心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疼,很不是滋味,却还得强自朗声答道:“属下一切甚好,多谢娘娘关怀!”   “那就好……当年父亲调离黄州,便与你阔别数年,本宫早已不是你儿时认识的芸袖了……”芸袖秀眉轻蹙,似梦呓般喃喃道:“如今本宫贵为太子妃,更有爱子夫婿相伴,如不出意料,这一生就这样了罢!”   凌天霁一时半会还未回过神,眼角瞥着自己的布靴尖处,静静聆听。   芸袖忽然一改先前那副怅然所失的语气,美眸直直盯着凌天霁微黑的俊脸,语重心长道:“……当今太子是个惜才的人,听闻殿下对凌捕头赏识有加,还望凌捕头全力效忠于殿下,切莫辜负了我等一番美意才好!”   凌天霁恍然大悟,原来今日一番上香护送的戏码是芸袖特意设计的,叙旧是假,拉拢他才是真。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一阵钝痛,眼前的芸袖是如此的陌生且遥远。是什么,让曾经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两人,变成了这番模样?   芸袖将凌天霁的表情尽收眼底,似是不忍,略带歉意道:“你也无须怨恨本宫,命运如此,造化弄人。又岂是你我能左右的?”她最后一句语带感慨,眉梢处遗憾之色稍纵即逝。   凌天霁深深施礼到:“属下不敢!娘娘亦勿须忧心,殿下仁义之德为我朝子民敬仰,他日君临天下,必是人心所向!”   芸袖见他的回答得毕恭毕敬,亦无丝毫破绽,一声轻叹:“你终究还是怨我……”   事已至此,物是人非。凌天霁在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抬眼见刚刚还明晃晃的太阳,不知何时已躲进了云层,一阵山风过后,树叶沙沙作响,阵阵凉意袭来。见芸袖轻轻拢了拢衣襟,凌天霁知她素来畏冷,不由出声提议道:“这里风大,娘娘还是回禅房歇息吧!”   芸袖拂了拂被风吹起的秀发,眼神迷离喃喃叹道:“俗世喧嚣,红尘扰攘。唯有此处才算是清幽。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凌天霁无声的行了礼,默默转身往池旁的石阶走去。却听得芸袖的话在徐徐清风中有些飘忽:“你要孤身到什么时候?不妨找个称心的姑娘好好过日子罢……”   凌天霁闻言猛地驻足,心里压抑的十分难受,强自忍住有些发抖的声音沉声道:“属下……记下了!谢娘娘关怀!”说完缓缓的往大殿走去。   殊不知,两人会面时的话,被躲在莲花台后的万大春听了个彻底。   他在禅房稍作休息后,到大殿正欲跟凌天霁换岗,却见老大接到小婢女的书信后,径自去了北院。好奇心重的他暗自尾随,未料竟看到这么惊人的一幕。   瞠目结舌了好一阵,万大春才缓缓回过神来,望着凌天霁一脸神伤的落寞离去,万大春心里也不禁难过了起来。   原以为自己老大看上的是萧映月,还跟秋娘想方设法的合计,准备探听明白后予以撮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老大钟情的竟然是当今太子妃娘娘!   太子的女人岂是我等能惦念的么?   思付至此又不禁埋怨两人太大胆了,还好今天是被自己听到,要是换了别人,不光老大性命堪忧,连太子妃也会受牵连。   唉!这可如何是好?万大春心里默叹了数口气。   此时风更大了些,掠过林木时似发出阵阵呜咽声,隐隐中还夹杂着一丝喟叹。   回城的路上,万大春悄悄打量了凌天霁数次,只见他面色如常,眼神只是比以往更冷峻了些,人更寡言了些。   万大春心里哀叹道:可怜的老大,明明心里已经伤痕无数,还要佯装成没事人一般。自己喜欢的女人,早已嫁作他人妇。虽近在咫尺,当中却隔着万水千山,那精美绝伦的车帘,隔绝的不光两人的视线,更是彼此一生呵……   怀揣着心事,万大春有些心不在焉,愣愣的在义庄看着秋娘处理尸体。   要是平日,今天有幸见到了太子妃这样的大人物,一定会眉飞色舞的回来描述一番。未料今天如此反常,秋娘不禁有些诧异。   待洗净了手,秋娘悄悄来到他背后,猛地忘他肩上一派,惊得他当即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秋娘板着小脸,素腕一扬揪住了他的衣襟,娇声叱道:“万大春,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所谓何事?”   万大春不答,苦着一张脸一个劲的长吁短叹。   秋娘眯了眯眼,语带威胁道:“不说是吧?我猜一你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这招果然凑效,话还未说完,只见万大春烦躁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是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那是谁?”秋娘暗自窃笑,连忙追问。这呆子果真胸无城府,这个法子对他屡试不爽。   见是瞒不住了,万大春将她拖至里屋,将下午所见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秋娘闻言也是大惊,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一直以为老大是因为没时间去相亲,又不肯随意将就才拖至今日。原来他心系的竟是太子府的娘娘!”秋娘长叹道。   万大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小声点:“老大待我亲如兄弟,这次我无论如何得帮帮他才是!如今老大深受太子器重,日后会经常出入太子府,两个人难免会碰到,他们的关系要是被旁人知晓,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秋娘见他一本正经的分析着利害关系,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不由低声道:“那依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   万大春挠挠头,下定决心道:“要想帮老大,只有让他转移情感,才是上策!”   秋娘迟疑道:“你是说……萧姐姐?”   见他一脸确定的点点头,秋娘小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萧姐姐那……”   万大春将手指压在她粉嫩的嘴唇上,胸有成竹的摇了摇头,附耳在秋娘耳畔细语了几句。   万大春这样说当然不是信口胡诌,他是过来人,昨日去凌家时便隐隐嗅到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气息,屋里住了那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凌天霁却连他都未加透露,想来对萧映月是极为保护的。还有饭桌间两人微妙的眼神交流,以及凌天霁微窘的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   “看来我们得推波助澜一番,成败与否,就看你的了!”万大春一扫刚才的无精打采,急急道。   秋娘听罢,郑重的点了点头。换好衣裳,匆匆往凌家奔去。 正文 第九章恍然如梦   从大觉寺回来后,凌天霁变得更加沉默。   目送芸袖回别院休息后,他去了太子书房覆命,然后又去了四个城楼处巡视,一刻不曾停歇。他把自己变得分外忙碌,这样他就没空胡思乱想。   刚刚回到班房,却见李郡易和岩风几人围在桌旁正聊的火热。话题是当今太子妃,他本欲极力避开,耳边还是断断续续的传来有关芸袖的消息。   李郡易的舅父在兵部任职,他的消息向来最为灵通。此时他正在侃侃而谈芸袖的父亲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县丞做到漕司转运使的。   原来是这样……   凌天霁儿时是在黄州黄陂县渡过的,当年他的父亲凌祖胜是县里一家镖局的镖师,不过就在那里,他认识了当时县丞的女儿苏芸袖,于是便有了这么一段青梅竹马的情谊。   凌天霁见过芸袖的父亲,记忆中那个胖胖的小老头十分精明,满脸时常挂着微笑,笑的时候眼睛都似嵌进了肉里。   没想到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太子的岳丈,并身居要职。这其中跟芸袖怕是有很大关联罢?   思付间,心头一阵酸楚,忆起午后芸袖一脸怅惘的神色,心里忍不住的暗暗问道:芸袖,你幸福么?   感觉胸口像是被狠狠捶打了一番,憋闷的难受,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傍晚时分,便换了一身常服打算出去透透气。   脑子有些乱哄哄,胡乱中来到了戚家酒肆。酒家老板是认识他的,忙热情的招呼着,凌天霁略摆摆手,刚选了最角落处临窗而座,小二已一脸殷勤的送来了几坛好酒。   “凌捕头,您要些什么下酒菜?小的好去准备……”小二见他面色不豫,小心翼翼的询问着。   凌天霁扬扬手,让他退下。他现在只想喝酒,他想让酒麻痹一下自己。   一直以来,他如一根弦般绷得太过于紧勒,事事谨慎处处隐忍,而今天的事却让他备受打击,他需要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方式,来整理纷乱的思绪,处理心中缓缓流血的伤口。   又想到前段时日,就是在这家酒肆跟黑衣人交手,却让他在自己手中逃脱,至今还未缉拿归案。他在心里暗暗嘲讽了自己一番,猛然又狠喝了几口。   那股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让他的心却更加的冰凉。   戚家的酒远远不及胭脂酒坊的口感,老板是北方人,酒也略微辛辣。几口急灌下来,他被呛得俊脸通红,强忍住咳嗽的冲动,眼睛都憋的有些泛红。   此时华灯初上,暮色四合。望着窗下熙攘的人群,凌天霁有些恍惚,心里空旷的发慌。瞥到桌上横七竖八的酒坛,苦笑着掏出五十文钱放至桌上,拎上剩下的酒,步履踉跄的出了大门。   他一向是个自律的人,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模样,他暂时不想回衙门,他不想让属下看到他这般颓废的模样,而是选了条人少的路,缓缓朝家的方向的走去。   石阶微凉,月色如水。   回到家门口,凌天霁浮躁郁结的心情得到一丝纾解,见院门紧闭,怕惊扰了母亲,便静静坐在门前的青石上,闷头喝着酒。   从隔壁吕家出来的萧映月看到的便是这番情形。印象中凌天霁行事严谨,性格内敛,不是嗜酒之人。现在看来整个人透着深深的落寞和悲凉。   下午秋娘来找过她,闲聊时顺带提及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七情六欲中,果然情爱最是伤人,萧映月微叹道。   “凌大哥,你怎么不进去啊?”   凌天霁醉意朦胧间,似闻得头顶一句轻柔的声音传来,抬头便看到萧映月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萧姑娘,你,这是去了哪里?”他自嘲的一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大贵哥不在家,嫂子晚上点豆腐,我去帮忙刚回来,大贵嫂还送了些豆腐呢!”萧映月轻轻答道,刚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一阵浓烈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到底喝了多少,喝成了这般模样?萧映月皱皱眉,推开院门,扶着凌天霁回到了他的房间。   烛火点燃,屋里瞬间亮堂了起来。凌天霁迷蒙间看到萧映月似一只蝴蝶般轻盈的转来转去,为他沏热茶,端热水。   “我娘呢?”意识模糊,思路却仍是清晰。他只不过想彻底醉一回,为何这么难?   “大娘今天有些咳嗽,喝了药早早睡下了。”萧映月拧好毛巾,体贴的递到他的面前。   “娘病了?我去看看!”凌天霁心里着急,蓦地站了起来。   萧映月急急拉住他道:“只是轻微有些咳嗽,不打紧的。倒是你,一身酒气,大娘看到只会更担心了!”   低头看到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凌天霁苦笑的又坐下了。盯着面前的酒坛,他拎起摇了摇,还挺沉,不顾萧映月的惊呼,又大口灌了一口。   “你这样哪是喝酒,分明是灌酒啊!”萧映月嗔怪道。   凌天霁不答,只一心求醉。   看他喝的那样急,萧映月一张粉脸垮了下来,秀眉拧成了一字。伸手夺过酒坛道:“没有下酒菜,这样喝很伤身子的!”   凌天霁依旧不答,垂着眼默默盯着桌面。   萧映月无奈,只好去灶房盛了碟醋泡花生米,又做了道小葱拌豆腐,端至他面前。   见他一脸疲态,眉目间一片神伤,身子依旧保持着进屋时的姿势,萧映月忍不住唤道:“……凌大哥?”   凌天霁半眯着看了看她,两眼无神而荒凉。默默倒上两碗酒,其中一碗示意萧映月道:“你也喝一点罢……”   萧映月一愣,呐呐道:“我,我不会饮酒……”   见凌天霁手持酒碗执意递在她面前,她不忍回绝,缓缓接过一饮而尽。   萧映月甚少饮酒,这样浓烈的酒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悄悄抬眼,只见凌天霁依旧旁若无人的大口饮着。   这个人,是不要命了么?   又喝了一碗后,萧映月头有些晕晕乎乎,胆子大了些。借着酒意她喃喃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这又是何苦?”   话语虽轻,却说中了他的心事,凌天霁倒酒的手顿了一顿。   萧映月佯装看不见,继续道:“凡是来者,皆有缘分,凡是去者,皆是缘分散尽,凌大哥你又何必太过于执着?”   凌天霁垂眸不语,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情爱乃是水中月、镜中花,扰你心神添你烦忧,仔细想来,所经之事不过只是一种幻象……事以至此,但求故人安好,何须惆怅月隐?”萧映月饮完最后一口,把玩着手中的酒碗,似一朵解语花般徐徐道。   她似呓语般的一席话,却让昏昏沉沉的凌天霁如梦初醒。   缘分天注定,他跟芸袖的缘分短的只剩下儿时那段时光,自儿时别后,那整整七年的光阴和经历却并不属于他……   印象中的芸袖永远是那个天天粘着他不放的小尾巴,他则一直像兄长般呵护着她,也习惯守在她的身侧,却在不经意的一天发现,他身后的小丫头早已亭亭玉立,光彩照人。不知何时,她有了自己的守护神,如今夫婿爱儿相伴,享尽天伦。   大觉寺重逢时,芸袖那样的告知的方式,让他惊讶、悲伤、苦闷而压抑,那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满怀希冀的内心变得脆弱不堪。   可是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就如萧映月所说,只要芸袖安好,其他一切都不在重要了罢?   心中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却仿佛有了气力,凌天霁晃悠着站了起来,想去窗边透透气,未料脚步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萧映月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凌天霁不经意的反托住她的纤腰,左手轻轻一带,径自将她拉到了面前。   时间仿佛定格了般。   萧映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愣住了,凌天霁也有些失神,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的与女子接触,一时有些心慌意乱。   挑着醉眼睨向萧映月,只见忽闪着杏眼,默默看向自己,脸庞因娇羞染上了一抹红晕,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娇俏妩媚。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连对方口中呼出的气息都能感觉到,看着她粉嫩的嘴唇,像晨间带有露珠的花瓣鲜艳欲滴,无限诱惑。   凌天霁俊眼微眯,眼神变得深邃而迷离,只觉心中狂热异常,口干舌燥喉结滑动间,趁萧映月一脸惊讶,轻启朱唇的瞬间,带着酒意轻轻吻了下去。   柔软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美好。这是凌天霁昏沉的意识中唯一的感知。   感觉怀中的人儿如小鹿般惊慌,他心中涌起一阵怜惜,这从未有过的肌肤之亲,虽略带青涩,却带给他一股奇异的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在凌家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了解到的凌天霁作风正派,虽寡言少语行事却极有分寸,像眼前这般率性狂野之举,颇令她大感吃惊。   萧映月只觉脑子越来越热,双手不受控制的环住他的腰侧,身子无力的轻靠他宽阔厚实的胸前。   这孽缘呵……萧映月心里低叹,一颗心却不知不觉的沦陷了……   窗外温热的夜风吹来,仿佛悄悄催生着情欲般。月光皎洁,从半启的窗棱处细细透过,脉脉映在两个缠绵悱恻的人儿身上,洒下一地清辉。   半响,桌上的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曳,一抹细小的黄色烟花在夜空上方悄然绽放。   萧映月被凌天霁吻的七晕八素,蓦然瞥见那丝光亮,心里不由一沉,面色微凝。抬眼见凌天霁正闭眼一脸沉醉的神情,她苍白着小脸胡乱回应着,摩挲至他右肩,素手微扬,指尖瞬间多了枚银针,趁凌天霁毫无防备之际,抬手朝他后脑勺刺去。   将昏过去的凌天霁安顿到床上,轻轻替他盖上薄被。萧映月俯身静静凝视片刻,见他唇角仍挂着隐隐的笑意,喟叹了口气,眸间溢出一丝愧疚。   抬眼望着窗外的浓浓的夜色,眼里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掌风略扫,窗棱无声合上,蜡烛熄灭,屋内顿时恢复了黑暗。   深夜,万籁俱寂。   一抹青色的娇小身影出现在月色下。似一阵疾风掠过,动作异常敏捷,几个纵身后,轻盈的落到了巷口拐角处。   “出来吧!”青鸾冷冷道。   “看来你最近小日子过的很是不错!”蓝鹫低哑的声音自她身后想起。   青鸾皱眉,有些不耐:“有事就赶紧说,别废话。”   “不想见到我?”蓝鹫阴测测的笑了:“自半月前桥底一别,我甚是挂念你呢!还是你忙着跟那小捕头卿卿我我,已不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青鸾脸色一变,蹙眉斥道:“你查我?”   “这怎么是查你呢?我不过是怕你走偏了路,好心提醒你罢了!”蓝鹫干笑两声,一双眸子阴沉的有些吓人:“如今全城皆是你的画像,你的处境似乎很不妙!”   他的语气让青鸾十分不悦,蓦然转身,美眸直直盯着蓝鹫寒声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没事别发什么暗号,我没功夫陪你瞎扯。”   蓝鹫面色一变,隐隐有些怒意:“不知好歹的女人!倘若不是你暴露了身份让主人计划有变,我怎的会跑这一趟?”   青鸾强忍住心底的不快,沉声道:“主人有何新指示?”   蓝鹫瞟了一眼她向来冷冰冰的脸,冷哼道:“太子一党最近动作频频,令主人颇为忌惮。最近更是与那捕头小儿过往甚密,定是又有了新的计划。你如今正好隐身于此,趁此机会便除掉他戴罪立功罢!”   青鸾闻言一震,粉拳不由紧握厉声道:“这恐怕是你的意思吧?!”   被当面识破,蓝鹫有些尴尬,他嘿嘿怪笑道:“青鸾啊青鸾,你连生气的样子都是那么迷人!   我这般建议还不是为了你么?以你的身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罢了!……”   见她面色阴沉,他识相的止住了话头,说实话,他从小都挺怵她那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青鸾见他闭了嘴,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把主人的令签拿来!”   蓝鹫不满的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段密封好的金镶玉竹,递到青鸾手中。   见她揣好令签转身便走,蓝鹫冲着她的背影皱眉道:“萧映月?这个名字和你不甚相符罢?”见青鸾充耳不闻,蓝鹫气结,冲着她的背影拔高音量继续道:“你以为你不动手,凌家母子就能保住性命么?别忘了主人还有我和紫凤,还有整个暗卫营!”   青鸾闻言止步,眸子里迅速涌现了一抹杀气,倏的侧身纤手一扬,几点寒光夹杂着丝丝凉风,在月下呼啸而出,直直向蓝鹫的面门射去。   蓝鹫忙身子一弹,偏头向旁边闪去,只听得“咻咻咻”几声闷响后,几枚钢针骇然钉在柱子上,入木三分。   “你若敢动凌家母子一根寒毛,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青鸾冷着脸阴森森的撂下这句话后,无视蓝鹫微微发愣的表情,兀自离去。   见着实惹恼了她,蓝鹫邪气一笑,舔了舔右手指上的细长匕首,唇齿间立即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饶有滋味的咂了咂嘴,褐色的眸子在月下忽明忽暗。   望着青鸾隐去的方向,蓝鹫面色十分难看,扑棱棱的一个翻身,似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里。 正文 第十章委以重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隙,点点落在薄被上。凌天霁被窗外桃枝上跳跃的鸟雀吵醒,强光太过于刺眼,让他不由得微眯了眯眼。在床榻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家里。   日头渐高,晨练时辰快过了。凌天霁心里暗叫不好,忙不迭的欲翻身爬起。却觉太阳穴一阵阵发紧的疼,后脑勺也似有千金重,昏昏沉沉十分不适。低低呻吟了声,用右手轻揉了揉额头两侧,不经意间却瞥见桌上摆着热乎乎的稀粥和色泽清爽的开胃小菜。   脑子里飞速运转,依稀忆起昨夜借酒消愁的情形,不由苦笑,宿醉后的感觉果真不好受。   看到桌上的饭菜,顿觉腹中空空,胃里一阵难受,便穿好鞋袜整理好床被,快步来到院中井边梳洗。   此时凌母已扫完院子,正缓缓的浇着墙下的菜地。见儿子醒来,免不了笑斥了他几句,叮嘱他以后少喝点,酒多伤身之类。   这是案发以来凌天霁在家睡的第一个懒觉,感受到母亲絮叨里的点滴关爱,凌天霁心里暖暖的,他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只有在家里,他的心此刻才会真正有那么一刻安宁。   晨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十分惬意,令他一扫萎靡,整个人亦精神不少。闭眼把脸埋进盛满水的木盆,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蓦地,烛火下那缠绵的一幕,萧映月娇羞的脸庞,粉嫩的樱唇,美眸里似有还无的迷离……毫无预警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沁凉的井水也降不下来面上的热度,心,不可抑止的狂跳了起来。   又一头扎进水里,想抑制心中慌乱的萌动。思付着一会见到萧映月,该说些什么好,姑娘家名节是多么重要,昨夜莽撞的冒犯了她,她一定会觉得很难堪吧?她一定怪自己罢?又在心里自责了好一阵才抬头将脸上的水擦干。   目光暗暗扫过院子的每个角落,却并未见到萧映月的身影,心中竟有些失落。   她一定是生气了,躲在房间对自己避而不见吧?   想见又怕见,凌天霁心情矛盾的喝着粥,跟母亲闲聊了几句,终是忍不住,假装随意的问道:“萧姑娘人呢?”   凌母笑道:“城南的王员外喜得贵子,他家的老管家找上门来,托我做了些婴孩的衣衫鞋帽,映月天刚亮就送去了,料想也该回来了。……她去之前在巷口买了小笼包给我,又说你昨夜喝了太多酒,醒来一定难受,还特意熬了粥做了小菜给你。”   “哦……”凌天霁细细听着,嘴角不觉扬起一抹微笑。原来是这样,心中的担心一扫而光。   真是善解人意的姑娘,心里赞叹的同时,好感又多了几分。   凌母并未察觉儿子细微的表情,犹自碎碎道:“映月在我家住得久了,我是越来越离不开她了,她那个远方亲戚至今还没消没息,怕是难寻着了……这下更好,我心里就想着她能在我家住一辈子多好!”说最后一句时,意有所指的望向凌天霁,不再清明的眸子里满是期盼。   凌天霁对母亲的心思心知肚明,听罢还是心里猛地一跳,俊脸泛红,埋头喝掉最后一点粥,掩饰自己的窘态。   凌母将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明明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一提到娶妻生子上,就这般含糊其辞,真不知这性子像谁,不由叹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跟我同岁的老太婆早就含饴弄孙了,你是要我百年之后满腹遗憾的去见你爹么”   “娘,大清早你说这些做什么……”凌天霁苦笑道:“做我们这行的,终日奔波,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是怕连累了人家姑娘……”   “我不怕什么忌讳,别又拿这话来搪塞我老婆子!”凌母甚是不悦,见儿子一脸愧疚,语气又稍稍温和了些:“霁儿,你心中所想,娘还不知么?姻缘这种事是上天注定的,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究是要离开的……留你孤伶伶一人在这世上,能瞑目么?”   一席话说得凌天霁又是惭愧又是汗颜,心酸酸的。   凌母握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娘知你公务繁忙,但哪有忙完的时候?我看映月就不错,品行样貌样样都好,处了这么些日子,心里委实难舍。娘实在不想她嫁到别家……要是能做我的儿媳妇,我就是闭眼也是笑的,喝水都是甜的……霁儿,你懂娘的意思么?”   映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凌天霁不由皱眉,一想到萧映月有一天会嫁给他人,成为别人的妻,胸口便似一团棉絮般堵着,闷闷的,让他很不舒服。   脑海间又浮现出昨夜她娇羞的神情,那令人心猿意马的画面只能属于他一个人,他不想别人染指她的美好……   可是,他拿捏不准萧映月对自己有意与否,经过昨晚一事,他自觉有些歉疚。大丈夫光明磊落,   酒后无礼之举实属孟浪,还得挑个恰当的时机给她当面赔罪才是。   芸袖,他心中一道一想便刺痛的伤口。且不说而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就光是那七年的光阴,便已在他二人间划下了深深的鸿沟。   或许,娘说的对,他是该跟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眼下他需要时光去遗忘,为自己青春年少时追逐过的梦划下句点。芸袖,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在他思绪万千时,院里一阵脚步传来,衙门的刀小六行色匆匆的跑了进来,说是知府大人有急事要他速速回去。   凌天霁收回心神,戴上母亲递过的捕快帽,抄起佩刀带着刀小六立即动身。   行至院门口时,萧映月还未回来。   凌天霁驻足,深深看了看她的厢房,扭头匆匆向衙门奔去。   于大宋而言,这的确是件大事。   如今天下大势,北有金国,西南有大理,西北更有蒙古、西辽和西夏几国并立,前几日更有西北急奏,说是西夏国屡次入侵边境,滋扰生事,令民众苦不堪言,这几天方才消停。宁宗为此深感忧心,本就缠绵病榻,听闻此讯病情愈是加重,无奈之下此事只得交予太子和大权在握的史弥远定夺。   翌日,朝堂上两个党派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太子竑一派主战,认为对弹丸之国的西夏应予以坚决反击,方能显大宋天威。   而史弥远一派主和,认为现今天下太平,此番开战就算我方取胜,也势必会损兵折将耗损国力,若金国和蒙古虎视眈眈乘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双方对峙互不相让之时,又有急报来奏,说是西夏国王子李德兴不日便要亲赴临安。这李德兴乃西夏神宗的第三子,西夏国刚登基不久的新皇李德旺胞弟,他与李德旺手足情深,此番前来,意欲明显。   双方都未曾料到事情会如此演变,事出突然,只得暂时放下分歧,匆忙之中做迎接准备。于是便有了凌天霁被匆匆召回一幕。   太子府书房内。   凌天霁赶到时,书房内已是济济一堂。凌天霁官卑职小,进屋行礼后便静静的立在了最边上,默默听着一帮大臣、士大夫满腔义愤,侃侃而谈。   “我大宋民富国强,众安道泰,区区一个西夏国何足为惧?史相这般畏首畏尾毫无气节的言论,真是辱没了孔孟先生的诸儒之学!”说话的,是当朝礼部侍郎袁修进,他正义凛然,面上一片忧愤之色。   “不错,今日朝堂之上,居然提议效仿昭君出塞、文成入藏,主张和亲之策,这万万不可!”他话音刚落,一位胡子花白的官员立即起身,摇头晃脑附议道。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凌天霁心下已大致明了,深知自己人微言轻,还轮不到自己高谈阔论。   悄然睨了眼上座的太子,只见这位身形消瘦的青年,因常年深居东宫,淡若白纸的面上此刻却受群臣高昂愤激之词影响而显得异常红润,他此刻小抿了下手中的香茗,轻轻抬手,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众爱卿所言正是吾心中所想!吾也深知在座的各位都怀有一腔忠君爱国之心,圣上听闻想必也会倍感欣慰!今日召集大家来此,还想就西夏王子来我朝一事从长商议。”   “万岁爷将此重任交予殿下,对殿下的看重和信任不言而喻,下官在此先恭喜殿下了!”说话的乃当朝御史,太子竑话音刚落,便已起身一番溜须拍马,众人又是一番附和。   此话深得太子竑心,他眉目间也有些得意,见座下靠他最近的真德秀目光淡淡,泰然自若,忙神色一正,垂头向他请教道:“不知恩师对此有何高见?”   真德秀身形偏瘦白须飘飘,宽大的衣袍自他身上颇有一番风骨的气质,看似寡言,一双小眼睛却闪烁着智慧且锐利的光芒。   他不以为然兀自道:“靖康耻,犹未雪。我大宋泱泱大国,岂可为了短暂和平,做出此等与非类结亲之事!”见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满意的捋了颌下须发继续道:“那西夏王子此番来朝,为显我朝天威,定应以礼相待,却也不可曲意逢迎失了气节,恩威并施,让尔等不敢再滋扰我边境子民才是。“   他一席话语调平缓,语气却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子竑闻言,如醍醐灌顶,内心十分钦佩,抚掌赞道:“恩师此言让吾备受感动!此法甚好,就按恩师的意思行事!”   他言毕,当下又是一番赞美歌颂之声。   打蛇随棍上,一干幕僚又纷纷各抒己见,就迎接一事细节做了讨论。   “圣上龙体违和,太医今儿瞧了后,可有好转?”出言的乃刑部尚书姜宥庭,他对此事分外忧心。   太子竑原来笑意盎然的脸瞬间黯了下来,垂眸低声道:“前阵子太医院会诊过了,成效甚微……   吾为此也是寝食难安甚为挂心,却又想不出其他法子!”   在场官员闻言纷纷献策,有说张贴皇榜募招天下名医的,有说用民间偏方的,更有建议让司天监卜卦请示卦象的,最后都被太子一一否决了。   此时侍奉太子多年的内侍官汪公公在一旁细声提议道:“殿下何不请小瑢王爷回来为官家诊治?凭他的医术,官家定能无恙!”   汪公公声音不大,大家却也都听清楚了。纷纷作恍然大悟状以示赞同。   汪公公口中的小瑢王爷,正是赵璟之。他乃太宗皇帝赵匡胤次子赵德昭的玄孙,从小天资聪慧,六岁便博览群书,尤擅丹青笔墨,极富才华,从小师从江湖名医“赛华佗”,一手绝妙的医术当之无愧“妙手回春”的赞誉。按祖制,他是袭封的安定郡王,无奈他无意名利仕途,整日四处游历,行踪飘忽不定,算是个闲散王爷。   太子竑精神一振,可片刻欢喜后面上又愁云密布,叹道:“我岂能不知他医术超群,只是他向来不受束缚,眼下去哪里寻他来?!”   这的确是个问题,众人脸上也是一片忧色。   汪公公安慰道:“殿下莫要忧心,事关官家龙体康泰,咱家和列为大人定会全力以赴,寻小王爷来京城。”   众人皆是齐声附和,太子竑见状,心下稍宽。   凌天霁在脑海里拼凑半响,对这个声名显赫的名医王爷委实没什么印象,正在思付间,突然忆起半月前的深夜,在船上曾偶遇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他清晰记得,那位青年在自己的一再坚持下,万般无奈中摸出的镀金令牌,上面骇然写着两大大的“安定”二字,下方一行篆书清晰的署名为赵瑢。   原来是他!看当时他虽是一身布衣,却依旧难掩身上尊贵之气,瞧情形那夜他便是要出城,如今要寻他踪迹,怕是很难了!   正暗自遐想着,凌天霁猛然听到太子亲点了自己的名字。便从容出列,行至屋中,对太子抱拳施礼。这是他首次在这样的场合下露脸,深知太子良苦用心,无奈只得对众人又略略施礼,以示礼节。   在场之人都是人精,又见太子亲点其名,重视之意十分明显,不敢怠慢,均纷纷回礼。   太子竑十分满意的点点头,将迎接时期的护卫重任交予了凌天霁,并当即要求在此期间各部全力配合六扇门行动。   因前不久的官员被害一案至今未曾将凶手缉拿归案,都城百姓为此惶惶不安了好一阵,如今又有这等大事,任谁都深知这护卫任务有多重大。   凌天霁表情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又是太子亲嘱没有推拒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去。   出太子书房时,日头如烈火般,灼得人有些难耐,连蝉儿也有气无力的嘶叫着。   凌天霁正了正帽子,眯眼打量了下太子府。跟上次来府邸时,差不多景致,只是后花园的小路两旁木芙蓉花开得正艳,粉白相间,团团簇簇,煞是好看。   凌天霁此刻却无心看风景,星眸微闪,看向上次的秋千处。许是此时有些炎热,府内家眷们已在深宅内避暑,丫鬟婆子们正在阴凉处偷偷歇息,总之整个后花园此刻静悄悄一片。   距大觉寺别后,便再也没见过芸袖。心内不是没有惦记,但自那以后,他已更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或许,他只需要知道她过得好,过得幸福就够了吧?   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快步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