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碰撞,毕业晚会 昏暗的走廊里,凌乱的脚步像质差的钟鼓,一声声,沉闷地敲出人心底的烦躁。 后台的领队站在通往舞台的走道上,叉着腰在点人数,那焦头烂额的样儿,是怕又有人临阵脱逃。 “林年,下下场就是毕业生代表讲话,上舞之后你还能行吗?”领队的杨老师担心地望着我。 跳舞耗费体力,说不定等到讲话时,就光看我在那儿大喘气了。 “可以的,我你还不放心吗。” “我确实放心你,你稳重,有责任心,不像那些人,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自己崴了脚……” 于是原本不需要出演舞蹈的我,做了临时替补。 进了化妆间,对着镜子摸上面前这张憔悴的脸,打了那么厚一层的粉底,脸色竟还白得煞人。 手边是一份出席今晚建筑系毕业生晚会的人员名单。 包罗万象,除了建筑系内部的大四毕业生,院里的各层领导,还有成功的海龟学子,本地的建筑公司……L.N的高层…… 双腿仿佛失了气力,一点点的抖起来,好在椅子就在脚边,手抓着赶忙坐下,紊乱的呼吸这才好了一点。 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不知道方才对杨老师做着保证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又拿出化妆品,匆匆忙补了几分颜色。 浓妆艳抹,六年的时间,谁还认得了谁。 这样,就认不出来了吧…… “下边,有请我校艺术生舞蹈团给我们带来——奇妙物语!”主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温温的,带着感人的磁性。 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人,说着这种好听的声儿。 登上前台,舞台的灯光瞬间聚拢,刺眼地捶打下来。音乐开启,队形渐变,我手舞足蹈地开始旋转自己,不停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位置停下,再转,再停,再转…… 忘了话是谁说的,要离开的人你留不住,装睡的人你叫不醒,不爱你的人,每次都会先转身…… 霓裳羽一曲,舞完毕。 我的视线始终只愿落在相邻的舞者身上,那样的本分和专注,怕是连观看的人都觉得专业。于是有人问,怎样才算个专业演员?是不东张西望么。 “还好吗?快喝口水。”回到后台,杨老师立马塞给我一瓶矿泉水,打量我一眼后马上急道,“你这脸画得太浓了!这怎么行……” 趁还有一段主持人的撑场表演,我被她仓促地拉去盥洗室卸妆。 “可以不卸吗?”我试图拖延。 尽管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却难做到顺其自然,还想负隅顽抗。 “你还真爱上这张脸了啊?平时也不见你化妆,怎么,终于还是觉得这样子更漂亮了?”杨老师开笑我,一边已经在我脸上拍上卸妆的东西。 “好了,我自己来吧……”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往事如风,此去经年,我也只求形同陌路。 “还记得吗?可不短,一千字呢,你确定不带讲稿?要是卡了我可救不了你啊。”杨老师挥了挥手里的讲稿。 她比我大两岁,在学校是学生辅导员兼行政助理,在我大二的时候才来的江北,为人性急,和我正好处。 “给我吧。”其实根本不需要,但抽走她手上的讲稿可以让她放心。 “这就对了,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嘛,留着命才有的玩。”她拍拍我肩头。 听到主持人的邀请,我从帷幕后走到前台,在舞台中央摆着麦克风的位置站定。 我抬头,微笑,我的细腻的声音朗朗响起,我的坚定的目光满场游离,没有卡壳,没有停歇,我就那样声音嘹亮地,从头念到尾。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在蝉声停驻校园的时候,我们又迎来…………悲欢离合,晦明朝暝,我们终将告别过去,起航迎新。” 黑压压的人群,一些人被我那动情的致辞戳哭,抖着手拿纸巾抹泪水;一些人神情紧绷,被我个中幽默的语句刺中,咧咧嘴,配合着笑起身。 安静的会场,我一个人的声音在独唱。 不是没看到,只是我刻意,刻意忽略了那一道从头到尾缱绻不散的目光。 它热切而肆意地钻研着我,几次想离座,而我就像那掩耳盗铃的人,捂上自己的耳朵,以为别人也听不见;蒙蔽自己的双眼,认为也没人发现得了我。 致辞一结束,回到后台,匆匆跟杨老师招呼了声,我就拿包离开了会场。 夏日的晚风飕飕凉,出来学校西大门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将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唤了醒。 路灯昏黄的光线洒下来,大门口各色的面包车车主可了劲儿地朝我喊,“同学,去哪里?用车不?” 不用。 我埋着头只顾赶路,希望回去还能给老妈煲上一锅粥。老太太的情况不太好,一顿饭吃的很少,只有多做几餐。 “林年!怎么又不给我打电话?”一道熟悉的男声从身后飞来。 是陈江学长,我回头,看他穿着件白色的外套,乘风而来。 这男人挺会大惊小怪的,每次我回家都坚持送我,不让还不依,这不,又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 从学校到家也不过走上十分钟的路程,我是真觉得没那个送的必要,可他坚持。所以几年来都是这个状况,伴我左右,保驾护航,就怕我一个不小心摊上危险。 然而我总不识好歹,“都怀疑你放了眼线在我身边。”我咕哝着,继而催促道,“你回去吧,这路我都走两年了。”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猛了劲儿地往前走。 夜深人静,一会儿他才开口问,“真的决定不读研了?” 陈江,他希望我读研。他自己已经是研一的学生,现在拼命地劝我,无非也是想我留下与他并肩作战。 然而我不能再自私地只为自己的人生考量,家里生病的母亲还等着我去赡养,书也已经读得够多了,是时候用知识改变命运去了。 赚钱吧,赚很多钱。 “我家怎么样你很清楚,以后别再跟我提这个。”我语气坚决道。 陈江却很不甘,替我惋惜起来,语气无奈,“你还是保研的,不读就太可惜了……” 可惜吗? 正要驳他一句,身后一辆车子的大灯忽地刺眼地射过来,我反应敏捷地推着陈江往路边移了移,以为那车会开上来,却并没有。 心里一个咯噔,迟钝的脑子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我拽住陈江,往他身上一靠。 “怎么了?冷了吗?” “是啊,还不快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我胡乱应道,抖着手扯起他的衣服,他却故意跑起来。 “站住!别让我追到你!”我撒腿跑上,脚下始终一片光亮。 身后的车一直尾随着,我不敢回头。灯光那么亮,刺瞎眼怎么办呢。 还没跑多远就累得喘不过气来,我拉着陈江粗鄙的胳臂,借他的力量支撑着已经虚脱的身体。 步子沉重地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他说要背我,我迟疑着,还是摇了摇头。 才发觉,岁月流转间,我们已经过了嬉戏的童年。 正文 第2章 交易,夜总会 早上醒来,手机里亮着同一号的多个未接电话。 是翠娘。 打过去,那边一接通就开嚷了,“我还以为你不干了,打那么多个电话都不接下!” 这是我很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外号“瘪嘴”,那时候她因为嘴巴老瘪着,她爷爷没事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后来大家知道就笑叫开了。 没读过几年书,人现在却是江北夜总会的管理,大家都叫她一声翠娘,我也就跟着喊。现在要喊她瘪嘴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我是这几个月才接手夜总会的工作,接触的人已经不少,因为钱来得快,短时间内还不想跳职。 “记住今晚来啊!不然老娘打断你小腿!”翠娘现在称王称霸,在业里算有点名气,认识的人上至官员下至土鳖,那些去玩的不管哪个见了她还都给三分薄面。 我数了数,早年儿时的那些玩伴现在是个个混得比我出息,还真像王小波在黑铁时代里说的,人笨才读书,聪明的人早就入住江湖,混得一片风生水起了。 “知道了,我今天再赶一幅画出来,到时候还得拜托你帮我张罗。”我事儿多麻烦,和我做朋友的大概都有一副倒霉相。 而大家对我不离不弃让我很感动,我也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也能为他们做点事,而不是总这样一味儿地索求,连睡觉都不得安分。 翠娘吹起口哨,“行了,去忙你的吧,晚上记得来就成,上次那姓聂的富二代对你印象蛮深的,今晚好好表现。” 晚上六点钟,江北夜总会。 琉莹般的灯光点缀着这个漆黑的夜晚,纸醉金迷的气味覆盖了整座城市的味蕾。 我坐在化妆间,脑子回荡起杨老师昨晚说的话。 她以为我平日不化妆,轻易爱上自己化妆后的样子,我想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学生一到黑夜……就成了妖孽,大概会哭笑不得。 “发什么呆,聂公子可来了。”翠娘袅着腰走过来,手里夹着支烟,恩恩额呵的,别是暧昧,她想什么我也知道。 做三陪的,陪吃陪喝陪聊…… 没那么纯粹的。夜总会里不缺房间,有些事你情我愿,时机成熟了舒服就好。 “年年我跟你说,聂公子家世不错,未婚,你要是嫁给他绝对幸福死你,别傻了,快走快走,我给你加油!” 翠娘的心思我明白,女人不管怎样也逃不过嫁人生子的命数,总要有个依靠,按她讲的,与其嫁给那些还在起跑线上的,不如找个已经有点家底的。 我穿着夜总会定制的简装,踩着高跟鞋到了包间,里面乌烟瘴气的已是一派热闹。 身上是银闪闪的束身露肩上衣,下边一条超短牛仔,恰到好处的展露着我玲珑的身段。腿下是一双七公分的高跟,走起路时发出哒哒的清脆。 沙发上的男人穿一件硬质的白外套,白裤子,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链子,前额的头发倒竖着,看起来玩世不恭,却似乎很会装深沉。 “你好啊,红玫瑰?”姓聂的男人眼神一敛,身边的几个妹子很快退下,看样子是专门给我让位的。 我坐下,搭起双腿,端出微笑,眼神魅惑地迎向他,“你好啊,聂先生。” 像这种有违自我的俗媚,胃里边已禁不住在翻江倒海。 忍着恶心,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催眠自己——在这里的目的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让那些豪商巨贾心甘情愿地掏钱! 没得选择的! “红玫瑰今晚又这么漂亮了?”男人笑起来,手里的烟移到我嘴边。 我拿手接着,认命地吸起来。 想起最初,客人给烟的时候还只有推拒的念头,不想吸,也不会吸,吸一口呛一口,后来还是翠娘教得好,我也孺子可教。 把烟轻轻吐出来,视线追随它们袅袅飘远。等忖度出姓聂的心情,我也放心道,“看聂先生好兴致,是又有什么高兴的事了?” “是啊,每次见红玫瑰心情都格外的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他开心地笑,倾身拿起桌前的酒瓶,往两只高脚杯中倒下,一杯递给我。 红酒,醉人的东西。 这些日子也不知喝了多少,从开始的小酌,到现在千杯不醉,我还真相信了那个人的话——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香烟爱上火柴,王子变成青蛙,范伟和林志玲…… “红玫瑰上次说要给我看画?怎么,红玫瑰还画的一手好画?”聂子远两眼放光,脸上好奇,整一副对我兴味浓厚的样子。 我正好带了画过来,本来一直是托翠娘推销,奈何医院那边钱催得紧,我也只好趁这种时候自己寻机做客人的生意。 知这又是一单,内心瞬时欢喜起来,“聂先生您等等,我去拿给您看。” 然而不能直说是我画的。像这些高雅的东西不该陪酒女有的,就不该有。 我找翠娘将画拿出来,拿到聂子远跟前,展开。 “是泼墨画啊,你画的?”聂子远还在追问画的出处,看他那个样子,该是希望我画的吧。 撩撩发,我摇摇头,笑道,“我哪会这些,不过是帮人做买卖。” 他盯着画扫看起来,良久也不出声,眼角扬起,是在认真欣赏的样子。 算算这么久,最多的一次是一幅画卖了五千,那会儿真是高兴了蛮久,还坚持要请翠娘吃饭,尽管她并不喜欢被我请客。 大伙都知道我是真穷。 “画风飘逸,笔简墨淡,山水奇伟瑰丽,画面引人入胜,好啊红玫瑰,你有这么好的东西竟然藏起来独个儿欣赏!”他赞叹起来,声音嘹亮,听得出是发自肺腑,何况言语里还夹趣着带一丝责备。 “是吗?聂先生喜欢就好。” “你那画家朋友出价多少?”仿佛着急似得,他开门见山地就谈起了价钱。 最是喜欢这样利落的,不像一些人,跟你聊了半天的画,却张口不提买卖二字。 “她……她也不知道可以卖多少,聂先生喜欢就看着给吧。”我这样说,虽然听聂子远满口好评,可还是怕开价高了,人不要,又毁一桩生意。 聂子远玩味儿地笑了笑,精锐的眸子里发出睿智的光,“不知道吗?她就没跟你说个底数?” 他那样洞察地将我看着,让我不免心虚,只好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喝起来,慌慌张张地掩饰那份从心底腾起的激动。 “那……三千,聂先生觉得这个数可以吗?”三千是一般的价,我的画虽比不上名家大作,买回去偷梁换柱,附庸风雅还是蛮可以的。 “三千?”他惊疑着,嫌我狮子大开口似地人也坐直了来。 “高了?”我惭愧,本来就不该自己标价的。 一直都是客人愿意出多少是多少,几百都成的。总好过放在角落里沾灰啊。 听说他也是富二代,怎么三千还很高吗…… 看他摇摇头,满是笑意的嘴唇动了动,“我这是要送给人当见面礼的,你这个数未免低了些。” 低? 抿了抿唇,“那聂先生觉得……” 他痛快地比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价值五千的作品又要诞生了吗。 “五万。” 耳边飞过他轻飘飘的声音。 还不待我怎么反应,跟着就见他掏出一张卡来,“这里边正好五万,你拿着,这画你帮我裱起来,我下次过来拿。” 正文 第3章 病魔缠身 临近毕业,不仅忙着论文答辩,找工作也是一个。 因为要照顾老妈,我也就只能就近找,就近的……只有在学校内部图谋。 一边给杨老师当助手,一边在图书馆做管理员,能腾出很多时间看书、画画,我是很满意当前的状态,但我这个懒散的皇帝,显然急死了个别太监。 “你应该见过他了吧,L.N公司的梁总?他来参加过咱们毕业晚会的。”杨老师趁我还在她这儿值班的时候开始一个劲儿地絮叨着。 L.N,梁总吗…… “没注意。” “哦,也不怪你,他到后台问起你的时候你已经回去了。” “……”果然还是认出来了吗。 六年的时间,我变了,他也变了,怎么就……就这么认出来了呢。 “你百度下,他是去年在江北开创的建筑公司,听说人是海外留学回来的,还记得上学期你参加国际建筑论的那篇《论建筑实体与模型》吗?就是被他的一篇《中外建筑元》给挤下来的。”杨老师叹息着,忽又兴奋起来,“你们见面可以掐一架!” 掐一架…… 因为原本我该是第一名,而主办方在看了他的论文后临时改换名次吗? 还是,因为他盗取我的真心,残害我的记忆,龟裂我原本的生活轨迹呢? “林年,你不能总这样下去吧,现在的建筑师才赚钱,你与其兼职多份工作,还不如拿着建筑师证去公司挂名,正好L.N公司要在咱们学校招聘,这次学校邀请梁总来为的就是替自己本校的学生多找一个就业的机会,你可不要错过了。” 错过…… 逃都来不及。 “知道了。” “你可别敷衍我,毕业我就赶你走。”杨老师警告着。 我也知道在学校待着不是长久之计,不然也不会推掉保研的名额,只是现在我根本没心情钻研学业,只要一想到我妈的病情,我甚至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是学医?! 而那个当初口口声声称要学医的人,最后竟也学了建筑…… 出来校门口,看到墙壁上那张招聘的海报,底下是对公司创始人的文字介绍:十八岁留学哈佛,四年的时间,边求学边创业,先后获得国际知名建筑师贝聿铭和卡拉特拉瓦的赏识,回国后创办L.N公司,其后一年时间登上国内建筑公司排行榜十佳…… 大抵成功的人背后都有一条崎岖的路,那路上越是荆棘遍布,越是艰难险阻,等有朝一日扬名立万时,才更显得超凡脱俗。 梁总……他有他的风花雪月,我也有我的沧海桑田,称羡他什么呢,我俩之间惯有的一直都是差距。 而之所以贪婪,不过是当初着了魔,误入歧途…… 回到简陋的家,推开门,看老妈神情木然地坐在凳子上,干枯的手正捡着米粒喂鸡,形容憔悴。 “妈,怎么又下床了?”她的身体状况根本不支持,平日里上个厕所都要人扶着,不知今天怎么做到的,竟是下来了。 “出门的时候喂鸡了?我听它们呱呱叫个不停,想是饿了。”老妈声音低低的,如今随口说句话就要大喘气。 不忍再听下去,走到鸡笼边,弯下身子往里边瞧,“是下了蛋,我们中午做蛋羹吃吧。” 看外边阳光明媚,顿了顿道,“妈,去院子里晒太阳吗?” “别晒了,你爸看了又跟你吵。”老妈不情愿起来,脚朝里屋方向去。 五脏六腑像让魔鬼的手翻搅扭转着,一片生疼。 上次因为晒得久了点,老妈后来中暑,人一直闹得很不舒服,吃东西吐个没完,老爸就狠狠地骂我,说我催命…… 老太太是再不肯晒了,她分明厌倦了我和我爸的争吵。干脆回到床上,胡乱躺起来。 “妈,中午想吃什么菜?”平常还是我掌勺,尽管我妈更中意我爸的手艺。 没办法,老爸现在为了钱也拼命,天天开着三轮车出去拉客。 老太太在房间里呦呵,“空心菜还有的没啊?” “还一捆。再炒个黄瓜吗?” “你炒黄瓜,记着放点火腿下去。”老太太念一句,还没忘记我喜欢吃火腿。 等菜收拾好的时候,我到房间把老太太在的那扇门关好。 肺癌晚期,到这个时候已经闻不得一丁点油烟,不然又是吃不下。 等老爸风风火火回来的时候,老妈只才吃下小半碗。 “吃多少了?再吃一碗,你现在不能再瘦下去的。”老爸俯身问,打算拿了我妈的碗再去盛。 老妈摇摇头,“不吃了。” 她的胃口大不如前,现下每餐能吃下半碗米饭已是不易,所以大多时候就干脆煮粥,老妈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粥,一直到现在生了病也只对粥情有独钟。 所以有时候就干脆三餐都煮粥。 看我妈只吃了那么一点,我爸心里埋葬的火种又是“腾”地跳出来,直烧向我,“谁让你煮饭的?知道你妈吃不下米饭,你还偏煮!” “吵什么。是我让她煮的,忽然就想吃米饭了。”老妈有气无力地坐一边说着,头却耷拉着趴在了桌上。 老爸无声地瞪我,抓起老妈的手,将人扶到里屋的床上,一会儿出来了又对我横眉怒目,“你妈想什么你不知道?她就是不忍心看我们陪她吃稀饭!你做女儿的连你妈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你也是白养的!” 含在口里的饭再咽不下去,身上干瘪的灵魂变得可恶至极。 我妈的那点心思…… 我爸说的没错的,或许就是这样,老太太只是不想看我们三餐也都陪着喝稀饭,所以才佯说自己想吃米饭…… 而我,我却是真的厌倦了吃稀饭的日子。 所以在我妈说要吃米饭的时候……我是巴不得!我要吃米饭! 我是一个混蛋,自私地连一丁点的体贴也不给我妈,亏她生病了还在为我着想。 我爸说的都对,我是白养的,白养…… 默认了自己肮脏的行径,才察觉长久以来自以为包容的外表下实际暗藏虚伪。 当这层虚伪被无情地揭露时,我又会因为这个世界的不公而只敢在心里边歇斯底里,为什么要让我妈生病!为什么我妈不能再给我做饭了!为什么我妈会是肺癌晚期! “这里是我卖画挣的,有五万,明天带我妈去医院继续治疗。”我把卡递过去,老妈的病不能再等下去了,从她现在的虚弱情况看,白细胞怕是又往下掉了,除了注射瑞白,相应的治疗也需要同步了。 “毕业,有分配工作没有?”老爸突然问,语气勉强,估计也矛盾着是否让我参加工作。 “没有,自己找的。” “一时找不到就先放着,多抽时间陪陪你妈也好,上回医生说的……你也听到了。”老爸的叹息发得越来越频繁,像低沉的唢呐,喧泄着命运的无常。 真的无望了吗。 老爸你这就放弃了? 不可以。 肯定还有办法的,我不信正,不信邪,现在我只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文 第4章 今天,我是梁总的 晚上我又到夜总会,翠娘见我这几日去的勤,说我是终于开了窍,有意聂公子,还抱怨说聂公子近日鲜少来玩。 但什么地儿出什么人,夜总会就是供那些人来消遣解闷的,不乏上层高干,钻石老板。 “哼,上边的贵宾包厢里今儿来了一群衣冠禽兽,说什么不要陪酒,等着看吧,不出半小时准出来叫。”翠娘妖着眼,口里满是不屑,仿佛看透了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化好妆,我也打算出去晃一圈,没人叫我的时候我自己得学着找目标,不然又浪费一晚上。 “急什么?咱是要钓大鱼的,听我的,待会儿上边的叫了,你也去,我也叫你看看那些人的嘴脸。”翠娘说着,手里点上一支烟。 姑且等了会儿,想着今时不同往日,我是要挣大钱的人…… 没一会儿,一道粗野的男声从楼上砸下来,“下面的,叫几个妞上来玩着!” 翠娘得意地瞄我一眼,吐着烟圈,“瞧着了吧,现在就是这世道,到处都是诱惑,再装高格也装不彻底……” “还是你道行深,一眼洞穿这些人。”我站起来,准备上去。 翠娘又唠叨了,“记住一句话,别跟自己过不去,咱这身肉就是拿来利用的。不能再生事了!” 她这是又怕我放不开、和客人干架呢。 记得刚来的时候,就运差地遇着一个好色之徒,酒还没喝上两口,便一门心思地要把我往房间里拽,势单力薄,情急之下只好往他那命根子踢去。 为此还躲了半个月,害翠娘也赔了不少,后来翠娘摸着头说我把自己这一身的皮肉看得太重,干她们这行不适合,劝我别干。 那哪儿成。老妈肺癌动手术,化疗放疗加起来要花一大堆的钱,怎么能不干? 后来就继续陪酒,浓妆艳抹,摸就摸吧,不会少块肉,抱就抱吧,都是寂寞的人,至于更恶劣的……索性后边自己也学聪明了,玩迂回战术,次次也都左右逢源。 “没想到你到现在还担心我。”我嗤道。 “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久都没玩到最后一步吧?啧啧,说好听了是矫情,说难听点也不知道你为谁守贞~”翠娘拉长声说着,扭着腰又去叫别的姐妹。 我垂下头,看着自己凌乱的步伐。 守贞…… 为谁呢。 将来的丈夫? 呸。 拖沓着步子走到贵宾包厢的门口,深呼吸,抬手扣了扣。心里开始一遍遍地自我催眠:我是来挣钱的,我身上背负着一条老人家的性命,我没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 门被推开的瞬间,我那明媚的脸上溢出职业的微笑,那么灿烂,笑靥如花。 我是林年,无所不能或一窍不通的林年,在这一刻,只是一个三陪小姐。 “哦,进来了,梁总您看,这是我方才特意给您叫的,这边的小姐啊,颜值都超高的,咱们边喝边谈也快活些。”里边一道粗鄙的男声招呼着。 像卡了壳的录像带,空气分子合着面部表情在这一瞬全军溃散,酥麻的四肢没了存在的意识,心脏停止,呼吸凝滞,我就那样悲惨地被上帝成功捉弄,傻愣地僵化在门口。 不受控的视线翩翩跑远,落在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上。 深蓝色的西服,红白相间的领带,套在他身上既得体又修身,短竖的黑发,俊眉葳蕤,一双杏眼温润如玉,睫毛如蒲,鼻翼硬挺,五官深邃,不似少年郎谦谦毓秀的样儿,已是一表人才,风姿卓越,带上了几分厚沉的老谋深算。 这么快又见面…… 孽缘么。 静谧的房间,被一道忽然的呵笑声打乱,“梁总,您这样盯着人姑娘看可不礼貌啊。” 转过头,又笑着指点我,“过来,到梁总身边坐着。” 梁总…… 地表强劲的吸引力死死地攥着我笨沉的双腿,像身体有缺陷的人,迈出一脚都显得格外吃力,遑论还要迎着那道肃杀的眼神。 错愕吧。 震惊吗? 可是就是我,就是我啊。 路难走,终是走到了头。我坐下沙发,轻慢地捡起桌上的一杯酒,搔首弄姿调笑道,“几位爷看着面生,平常不怎么来玩吧?” “哈哈哈小姐好眼力,我们梁总这人啊,洁身自好惯了,不习惯这种场合,今儿也是迫不得已让我们给请出来的,所以还记得格外招待哦~” 包厢里统共四个男人,个个西装革履,腰缠万贯的样子,桌上除了酒水还一盒未拆封的扑克牌,应是刚谈完正事,起了玩的兴致。 一会儿门让推开,又进来一波姐妹,我见人够了,便想起身离开,熟料身边的人却突兀地抓着我的手,声音隐忍,“留下。” 惜字如金。他就是这样,从来寡言,想想他说话最多的是什么时候呢……对了,分手的那天。 他臂力大,和从前一样的不体贴,我只好屈服在他野蛮的桎梏下,顺从地倚着沙发,朝其他人莞尔,“看来各位并不太了解你们的梁总呢。” 那些人也是一乐,连名带姓地喊出来,“梁非白,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玩啊?瞧这深藏不露的!” 四个男人,一人一个妞,或帮着捶胳膊,或洗牌、发牌、抓牌,一些人的小动作在这些古老的环节里已悄然生成,明晃晃地人身攻击,又是这般顺利的你情我愿……只我这边,可怜始终就我一个人在high。 捶他胳膊,帮他疏通筋骨,给他倒酒,自己渴了便先喝一口,再拿着喂到他嘴边,他要么不喝,要么从我手里接过,自己喝自己的。 难伺候的人,也好伺候。 只是他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欠揍样儿,连他那些兄弟都忍不住开口。 “梁非白,你刚还不让人走,现在晾着人算什么啊,你也鸟鸟人家啊……”那说话的身上已经挂着一小妖精,看两人时而耳语的样子,是默契地商量了什么好事。 奈何身边的人还是沉默,自我进门后他就很少开口,现在也只好我来打圆场,“梁总怕是才知道自己走错了地方呢。” “那你倒是主动点啊?我们梁总闷骚,你也闷骚呢?” “我这不是怕动作大了,会冒犯到梁总嘛,还不知道梁总喜欢怎么玩呢。” 男人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望过来,即便怀里已躺着一个,欠揍的话照样溜出嘴,“小姑娘挺会说话,叫什么?不如下次本少来,专门捧你的场啊?” 到底还是从前的眼界窄,现在看得多了才懂几分男人心思。 不知餍足的动物,穿上衣服就成了人。 我微笑,从他们的谈话里知道他姓佟,“那红玫瑰就先谢谢佟先生了,不过今天,我还是梁总的呢。” “所以说,梁非白,到了这里你还丫的装逼格?!是个男人有啥本事都给使出来,不带扭扭捏捏的……” 这些人个个衣冠楚楚,不入虎穴,谁也不知道他们不过是穿着袈裟的禽兽。 有些人一直隐忍不发,我也乐得自在。他无法面对我,却又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真是个麻烦的人。 玩了几把游戏,撑了会儿,几个男人到底还是性急地一个个带了怀里的人离开。 没了那些嬉闹逗乐,偌大一个包厢,一下子空寂下来,气氛肃穆而压抑,空气凝结了,时间停止了,呼吸也变得沉重。 “那梁总,您再坐坐吧,红玫瑰就先告辞了。”我可没时间和他玩干瞪眼的游戏,放下杯子,我起身。 “站住!” 正文 第5章 招聘会 低沉,磁性的男声,属于这个我记忆里的人。 对于他我是不惜花上一辈子的时间都想忘记,可他偏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每一天每一刻霸占着我的脑海,让我多少次想要来场事故,好痛快失忆个干净。 甩开他的手,我冷嘲道,“梁总,您这是干什么?” 我继续嘴上陌生的称呼,苟延残喘地指望能将这份漠然伪装到底。 难道他想重温旧梦,我就得陪着精神? 包厢里,高高悬挂的水晶灯亮得刺眼,他的僵硬的、凝固了的表情,直接暴露在我的湿润的眼皮子下。 “林年,告诉我,这不是你!”他叫出我的名字,沉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摆出一丝震惊。 这个男人比我高出不少,一米八的个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魁梧。 我笑,坦诚地望向他,“梁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红玫瑰啊,不是什么其他人。” “装什么,我知道你!”他咬字沉重地,额上倏然暴起青筋。 我可太熟悉他这副样子了! 亏得记忆深刻,眼前这个男人向来擅于隐忍,要是万一不小心暴露出来这脾气,那也除非是事情的穷凶极恶已令他忍耐不行。 我眨眼,将心中难掩的痛楚强压下去,捏造出释然的声音挑眉对他,“那么梁非白,你今天是想怎么样?” 他或许也不想怎么样的,只是张着双愕然的眼直愣愣地望着我,大概心里龌龊的想法是难以启齿的,他就只拿手紧紧地扣住我。 僵持着,飞逝着,时间于我而言实在宝贵可爱,想着不能再让他耽搁下去,我也只好不耐烦了道,“放手吧,既然你认识我,那我是不做熟人生意的。” 话落,抓在胳臂上的手却非但不松,反而收紧。 我吃痛,下意识地抬眸睨他,却意外望进一双冒火的珠子里,耳边跟着就听他胡搅蛮缠说道,“我不会看着你作贱自己,你是林年,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清醒一点!” 心一点一点地抽疼,他说我作贱自己…… 我作贱自己,可是关他什么事? 我贱吗?贱啊,我最贱的就是当初着了魔地要和他相恋。 冷静地缓和着呼吸,压下心底持续泛上的酸楚,忍不住牵动面皮苦笑了一阵。想来往事如风,我竟又去想那些,真是不怕晚上失眠。 镇静地,一根一根掰开他修长的手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笑,“你还是这样,这么喜欢侮辱我,我就是不知道你到底凭的什么资格?” 男人的身子在耀眼的灯光下明显的一顿,片刻的沉默,似生气道,“就凭叔叔阿姨还蒙在鼓里!” “那又怎样?你想跟他们说?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脸是不能丢的?劝你别多事,我家人不会想看到你!”说完,大力推他一把,我怕我再不走,眼眶里残留的水就要兜不住。 人还没走到门口,身后他威胁的声音就闷闷地响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住哪儿,你最好听话。” 下了楼。好在没见到翠娘,便很快往洗手间里钻。 望着墙上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觉得内心深处的灵魂都在震怒,我止不住地悲伤起来,这里边的丑八怪可是本小姐? 不争气,哭的就是自己。 抹去泪水,我深深地吐气,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里潮涌的痛意。 回想曾经,我虽然憧憬过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可到底没有追逐的勇气,然而世事难料,贪婪和欲念选悄悄中了我,它们无情地一步步将我推近,最终令我迷失,在我最笨的时刻将我吞噬。 我亲自出演这童话里的人,遍体鳞伤之后终于不负厚望得到一番验证:灰姑娘爱王子,王子却只为亵渎她。 回到家,推开门一室漆黑,清冷的房子里只有老妈的咳声没有停歇地在响,她的肺叶在术后状况一直不好。现在不但晚上难入眠,呼吸也越发不痛快。 上到二楼,没有开灯直接摸上床,疲累地倒在木板床上,我闭上眼睛,强烈的意识迫令自己入睡,可该死的脑海里交叠的画面总刺激着我清醒的神经。 梁非白生活的顺风顺水,有滋有味,我却畜生不如,同行尸鬼畜一样地游离在社会的最下层。 我他妈怎么就不能出人头地呢?! 我输他什么? 不过就输一个出身! 不。不是,我不是唾弃自己出身的意思……老妈,老妈不能弃我而去……要是连老妈也离开我,那我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谁? 不可以,不可以再这样发展下去。 我相信只是钱不够的缘故,所以医生才没给老妈用好药,做最好的治疗,只要我手里有钱,只要我有钱,我妈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林年,你今天精神怎么差成这样,休息会儿吧。”早上到学校给杨老师打杂,一直帮着整理这一届毕业生的评语,两个小时过去才处理过来一个班的,没什么效率。 当看到自己那一栏上的评语,我的头直接给摇了,“杨老师,你给我的评价也太不真了……” 吃苦耐劳还带边,可是遵纪守法热情大方团结同学…… 不巧我好几个朋友都是和国家正派力量对着干的,至于热情大方,我一边收着生日礼物,一边却不请客吃饭,再一个团结同学就更扯,大学的前两年,我几乎让整个班的人民群众呕血。 杨老师挖眼看过来,“没良心的,我就不该这么写。评语都让捡好的,我是实在挑不出什么好词摆你那空格上了,你这个人,除了几桩大赛的获奖情况,在思想道德上你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恶劣头疼啊!” “……”看来我能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纯粹是上边某个糊涂的领导,在翻阅了专业成绩后随口指定的了。 四年的大学,我能安然无事活到现在而不被孤独死,也算是奇迹,在学校里除了陈江算一个,对我不离不弃、死缠烂打要做我朋友外,我完全就一正版的孤家寡人。 杨老师离桌活动筋骨的时候,突然说道,“诶,你知不知道,L.N今天在游泳馆报告厅招聘?赶紧的,下午带份简历过去。” 因为专业成绩第一的关系,我的工作着落已经成了上边领导首要重视的问题。 听到这话,我泄气问,“是不是真不能让我在这里做下去?” 至于进公司…… 进了公司肯定没现在的自由,现在老爸出去跑车的时候,我至少能照顾到老妈的三餐,也不至于整天让老妈一个人在家,可是进公司就不同了。 杨老师抖抖肩,满是无能为力的样子,“院长已经放下话,不能让你埋没在我手边,你有那么好的成绩,得立刻穿上职装去上班。” “……” “L.N非常不错的,院长前阵子都说要推荐你去,就不知道和那边打了招呼没。” 招呼。 那我注定是要狗咬吕洞宾了。 关于L.N,其实丝毫不必辗转犹豫,我就是再不济也不会去。 既然上边都在插手,我也放下态度,“杨老师,工作我会去找,但L.N不是我的菜,所以还麻烦您请院长别为我的事劳心了。” “唉哟,口气不小啊?” “那是,我可是要自己开公司的人。”胡乱应着。 下午,回家里跟老爸一起将我妈送到医院,医院病房紧缺,下午才空出一床。主治医生看了下我妈的状况后,对着助手吩咐了几句。 完后跟我们说道,“今天先给病人打点营养液,化疗的药水从明天开始吊。” “哎,好,麻烦汤医生了。” 一进医院,令人窒息的压抑就袭身而来,脑子里自然窜入的只剩离别和死亡。 急追着汤医生的脚步出来走廊,我仔细克制着自己顷刻就要崩溃的情绪,无助地几近跪下来求他,“汤医生,您一定要救救我妈,钱的事我会尽快想办法,请您一定要给我妈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治疗!汤医生拜托你多照看下我妈,我不能失去她的,她劳累了大半辈子还没享过什么福,我拜托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救治我妈妈,不要担心钱的事!我会努力想办法的,汤医生你一直都很厉害,你一定可以救我妈的对不对……” 他愣怔地,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总算没说什么期不期限的话。 我爸去交钱的时候,我就在病房里陪我妈,给她削平果,她吃不了一整个,我俩就一人一半。 老妈因为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可她天生丽质,就是光头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老太太自尊心强,就是在医院里也要寻一顶帽子戴着,出了医院那更不得了,专门去卖假发的店里挑了顶价格不菲的假发。 她是一辈子怕了人笑话,所以一生都要强,而我和我爸……我们偏生是那笑话的源头,老妈心里苦,时常抑郁不说话,要么一个人自说自话,我几次看着,听着,手脚发凉,无声啜泣,却毫无办法。 正文 第6章 您不必这么急…… 翠娘打电话说聂公子今晚会来那边,叫我准备着,电话里一阵激动。 我对翠娘何以产生这样的误会一直没想通,不过也没打算纠正,我总归还是要靠聂先生挣钱的不是吗,就是暧昧一点,对我也没什么坏处。 “年年,这回你可走点心,聂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公子哥,他来这么多回了,每次就好像光来解闷的,心思干净的很,你要是跟他对上眼啊,我准一百个赞成!”翠娘那边又卖了劲地做起媒来。 我想她的话已经没有必要听下去,便胡乱应付两声挂断。 抬手摸上脑门,那处又隐隐抽疼起来。这些年省吃俭的用惯了,营养没跟上就落了这毛病。 晚上老爸留在医院陪老妈,我则又借口去学校,吃了晚饭就先离开了医院。 到了夜总会,翠娘乐得把我让进化妆间。 我化着,她就靠在门上抽烟,就像古时候老妈妈看姑娘那样,时不时吭一句:“你这脸就是不化也妖精着。” “这要在古时候啊,你绝对是花魁头牌。” “不过你的化妆技术哪里学的?怎么越化感觉越丑的……” 听她说着,我心在笑,其实也不很丑,只是稍稍遮了下本容而已。 尽管江北夜总会后边有人叉腰,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条子往这儿跑,可放着胆儿在这儿事儿,总归还悠着心,就怕万一让熟人校友认出来。 毕竟没有调查显示,江北大学的男同胞们不吃腥。 晚一点等聂子远姗姗来迟的时候,我不巧正陪一客人聊天聊到high处。 那也是处了蛮久的一客人,回回来这里都是找我陪说梁山水浒,弄得我私下也没落得轻松,硬是将那厚厚一本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过了一遍。 这回说的正是武松景阳冈里擒虎的事,说人在擒拿之前是喝了酒的。 “他要是不醉了,说不定还没那个胆……” “是吗,不过这也显得他更厉害了,喝醉了还能打不是?” …… 等身边的客人尽兴了,我这才伺机走向聂子远。这个男人又是那般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毫无规矩可言。 似乎正让几个妹子抓着灌酒,模样也是可怜。 “哟,说曹操曹操到,既然聂公子独爱的红玫瑰来了,那我们也是时候撤了哦?”几个姑娘话里有话地娇嗔一句,先后散去。 到聂子远跟前坐下,看他那被欺负地晕头转向样,我也笑道,“聂先生,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红玫瑰这里先给您敬一杯。” 男人佯怒,嗔笑着瞪眼看过来,一边沉吟着,“你也想灌我酒喝……” “哪里,画的事总要谢谢您。” “你啊,还这么客气啊。” 他伸手,夺下我手里的杯子,放在嘴边喝起来,一边又道,“其实该感谢的人是我,你那画我送人之后,对方很喜欢,问我这又问我那儿,我估计是还想我送他呢。” “……”我的画也有人喜欢吗…… 那些纯粹凭兴趣揣摩出来的东西,没有经过正规学习创作出来的作品,竟也有人感兴趣的吗? 压下心中的激动,我惭愧道,“聂先生别这么说,我那朋友昨天还说收您太多,正准备多送您几幅,过几天我让她给你送过来,您到时候收着就是了。” 男人微抬眼,视线扫过来的时候,眼里散出温柔的光,他笑起来,“那倒不用,我又不缺这点钱。倒是画画的人,费眼,费心力。从她细致的画上也容易看,你那画家朋友怕是花了不少工夫,不仅画画的好,连题的字也美!” 他满口实在的赞扬和褒奖,让我不禁觉得自己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于是忍不住喜上眉梢,心里的小小人也在手舞足蹈。 已经多久没有听过类似的溢美之词了,聂子远的这些话,无疑就像在我自卑久了的世界里突然燃起的一道光,给我带来照亮阴暗的无限希望。 “红玫瑰?”他突然叫我。 从紊乱的空想中挣扎出,我抱歉道,“不好意思,那请问聂先生还需要多少?” “这么说吧,红玫瑰的朋友一个月能出几幅?”他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样子。 我奇怪,这个人前几次来过来都还是跟我聊时尚,聊猩猩,聊一切有的没的,哪里曾透露过对画感兴趣…… “两幅吧。”我道。 他也痛快起来,“那我就预定……往后半年,你每个月交给我两幅画作,我就先付一半的酬劳。” 还没反应过来,尚且震惊他的干脆,没想到跟着就见他又掏出一张卡来。 我顿时慌乱,“聂先生您不必这么急……” 合同还没拟,手续也没有,那个“对方”也没在场,聂子远,这个人难道就对我这么放心?他不怕我带着钱飞了? 面前的人似乎是没有我心里这层担忧的,他任性地递卡过来,继续说道,“这里边有三十万,六幅画的稿酬。三个月后我再付另一半。” 三十万…… 老妈之前手术花了五六万,加上后边断断续续的放化疗,几年下来林林总总的也就二十几万,要是有这三十万……那老妈就可以重新诊断?从头来过,用最贵最好的药物,最先进的治疗技术了? 假以时日,应该就病愈了吧! 忍不住立马躬身致谢道,“聂先生的慷慨红玫瑰记住了,红玫瑰也先替朋友谢谢聂先生。” 接了这个单,算是救命了吧。 对于聂子远,此刻我也不由自主地做起了保证,只要老妈病情有好转,将来我就是做牛做马也必定报答他今日的解囊之情。 如今钱于我而言,实在抵得过一切。别太看得起我,我就一卖糖糕出身的,就这点追求。 正文 第7章 我知道分寸 次日煲好粥带到医院,老太太打了针人看着精神了些,喝粥喝得可畅快了。 等上午医生到的时候,老妈吊瓶,老爸就负责陪床,我继续到学校,给杨老师打下手。 “林年,这个给你,都说你没问题的,还跟我死磕着,这不L.N的offer都寄过来了。”杨老师走过来,往我桌上拍下一封信件。 头上顶着个大大的问好看着那大大的标有L.N浮标的大信封,头皮一点点地麻起来。 怎么可能是我的。 我压根就没去招聘会。 将信封递回去,我道,“杨老师你该是弄错了,这不是我的。” 她一掌拍我脑袋上,“我看你是高兴傻了吧!看看这上边,大大的‘TO林年’,看到没?” 我偏开头,索性告诉她,“可能是同名,我没有去L.N的招聘会。” 大概见我两句撇的干净,杨老师再没忍住直接两手叉腰耀武扬威地冲我喊,“不是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好一机会你白白流掉?” 见她上火,我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要自己创业,我可不是说说玩的。” 不再理她,我继续打字的工作,手头上她给的差事一大堆,现在人还好意思来干扰我。 她就那样拿着那封offer仔细盯了两眼,忍着没拆封。倒也没再跟我拗,坐位置上按了几个按键,直接打了电话出去。 “哦?是,真是您给她投的?哦,好好,我知道了,我代林年谢谢院长!” 电话挂断,她把那信拍回我,满是怒我不争的气势,“拿去!就是你的!院长老人家跟L.N的打过招呼了!人给你面试那一茬子事直接免了,offer也痛快寄过来了,你倒好,还不给笑一个?板着脸找死啊!” 看来院长偏心这事是真的,只不过今年偏到我头上来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举动,我这副烂泥,竟也有人扶。 但是送我进L.N就真不成了,给我也是没用的,我想哪里都有岗位,不是没的选择,就是扫地冲厕所,我也不会跟梁非白扯到一块儿去啊。 没有和杨老师拗,印有蓝天白云图案的offer被我塞进包里,然而并没什么打算,但不能往办公间的垃圾桶里扔是真的。 下午,回家做好饭送去医院的时候,才进病房,心就跟着凉了。 老妈嫣嫣的,像经历了暴风雨摧残的花,精神渐渐萎靡,已经不比上午。化疗的药水一打进身体,好的成效没有,不良反应却蜂拥了来,恶心,呕吐,低烧,没食欲…… “妈,再吃点吧,你多吃点菜。”老太太只喝了一碗粥,人就摇头看向了窗外,双眼无神地在发呆。 没一会儿,人又开始犯恶心,吃下的粥又全数吐了盆里。 走廊外,老爸烦躁地踱着步,叹气挠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问汤医生,汤医生也讲这只是化疗后体质差的病人正常的反应,确实是很难受,但是没法子。 只能病人自己克服。 只能病人自己忍受。 我坐在病床前,听着那一声声极度痛苦的作呕,手麻木地抓着床单,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怨念悲苦,亏我们此刻还身在医院!却没有一种药可以帮老妈缓一缓! 在病痛面前,一切都那样无力。 安慰鼓励的话已经变成苍白徒劳的字眼,像医生说的,没有办法,放眼都是绝望。 将粥搁在保温盒里,老妈暂时不想吃,呕完只又想躺下。 我就那样沉默地在医院里陪了会儿,望着我妈,相对无言的。 她用泛着憔悴的眼睛看我,因为痛苦而带上明显厌烦的味道。我不躲不避,她看了会儿就翻了身,转向天花板。 出来走廊,老爸将我叫住。 他两眼放光地对我说道,“今天碰着了你妈之前一个病友,他告诉我县里有个老中医,说人华佗再世,能起死回生,看他病的还得拿号排队,不知道是不是真这么神,我打算下午去一趟,给你妈拿个号。”。 我一乐,抓住老爸的手连声应好,“那下午我在这里守老妈!” 老爸点点头,刚要走却忽然顿住,沉了声道,“汤医生怎么说你结清了医药费?” 我头一大,这事还没来得及跟老爸说,于是点点头道,“有个客人,预定了我半年的画,先付了一半工资。” 老爸眸子洞察的,就那样怀疑起来,“你的画值得了那么多?” 所以说,这也是我多么感激聂子远的原因,我的画,连家人都不认可,到他那儿偏偏就成了宝。 我道,尽量表现得洋洋得意,“以前不值,现在值了,我都觉得自己以前都卖廉价了。” 为防他胡思乱想,我得让我爸相信我那些确实是卖画所得。 然而他凭自己的认知和常识,还是没那么痛快地相信我。 狠狠盯我一眼,他出声警告,“别让我知道你是在外边干坏事,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个男人是会狠狠地收拾我,这一点早在那一年我就全看得明白了,以前是我活在梦中,想象力丰盛,就难免有恃无恐…… 现在不会这样了。 而尽管,尽管我这钱来得干净,可是夜总会的工作万一暴露,我恐怕也是在劫难逃的,老爸……他会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所以梁非白的那句威胁,不是不顶用,只是我在赌而已。 拿命在赌,毕竟赌注诱人。 这几日还是像往常一般平静,我也就没把那个人放在心里,可是当非音突然打电话来,一切又…… “年年,最近还好吗?找了工作没?我听说……我明天过来找你说。”电话里,非音欲言又止。 隐约也知道她的来意,我便索性说道,“是他让你来的?” 她也知道我说谁,聪明人一点就通,便不再跟我打马虎,清脆的声音里一片隐忍,“是,我哥全都跟我说了,你们见面了,他把我臭骂一顿,说我看着你在那种地方……可是我不信,年年你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梁非白搞什么,什么时候他也这么爱说三道四了?! 沉默着,思量着该怎么跟非音说这事,她是一直捧了颗真心在待我,我也一直知道她善良,美好,所以这事便一直没让她知道…… 既然梁非白已经谣传出去,我也索性心一横道,“他没有说错,我在那种地方挣钱,你知道我现在为了钱可以豁出性命。这个世上没什么不可能,那种地方钱来得快,挣得多——” 那边截断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年?多久了?你就这么瞒着我?我给的钱你不要,你宁愿……?” 那边声嘶力竭地在咆哮,跳脚的样子容易想像。 事实上这几年,无论在物资还是精神上,这个女孩都帮了我很多。 梁非音——她就像个来自异世界的温暖天使,停旋在离我不高的上空,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天冷了给我寄暖水壶、保暖袋、围脖手套之类的一切保暖品,怕我不收还用作生日礼物的名义;天热了,她又给我送防晒霜、补水品、太阳伞等一切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一方面因歉疚而竭力补偿我,一边又决不允许我自暴自弃,所以专门放了眼线在学校,对我的生活一直没有照顾不周的。 善良的女孩现在知道我还有事瞒着她,少不了要对那“眼线”发一顿脾气。 想着这些,不忍心她难受,我便也多说了句,“我知道分寸的,不会乱来。” 那头的人大概还是生气,恨恨地喊,“我明天过来,你离那地方远点!” 其实她来也没用的。我这样想。 傍晚老爸回来,说了县里那老中医的事,说是传闻不假,他小小的药材店里看他病的人排了几个长队,个个还都是慕名而去,称说他医术高超,神通广大,有扁鹊之能。去的人里边什么毛病的都有,或看风湿,或腰椎盘突出,或糖尿病、心脏病、经期不调的、胃癌、支气管炎、胸闷、抑郁…… 而老妈需要把化疗水打完再到县里。那老中医偏说要见了病人才能对症开药,老爸无法,只好等过些天。 正文 第8章 被毁 晚上再到夜总会,不想聂子远已经在了。我现在当他大恩人般存在,见到他心里自是欢喜。 于是抛下手边无关紧要的客人,过去找他聊天。 他今晚穿着随意,一身灰色的休闲装,让他整个人看着柔和不少,给人的感觉也没了前几次的纨绔。 本来是要跟他谈作画的事的,想着他既然懂画,应该喜欢这个话题,只是没想到我才刚坐下,就听他出人意料地提出来那种邀请来。 “红玫瑰,愿意跟我回去吗?”他说话的时候满面春风,神情柔媚。 我看着,聂子远无疑是个英俊的男人,不一般的长相,气度不凡,谈吐也风流,难怪有些姐妹私下里都会议论他。当然,也顺带说几句嫉妒我的话。 此刻,让他这样说,我是实实在在地给吓住了,只有讪笑着装糊涂,“聂先生的意思是?” 他怡然自得地品了品手中的杜松子,摇头朝我挤眼。 那是怪我装傻的意思了? 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抿唇笑着解释,“我不想看红玫瑰和别人谈笑风生呢,不如和我回去……做我的贴身保姆啊?” “贴身保姆?” 他笑起来,口吻暧昧道,“红玫瑰真的不懂我的心意吗?那可伤心死我了。” 我怔忡,一边怀疑他的用意,一边也才恍然,或许翠娘这些天的那套猜疑,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因为我的沉默,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聂子远大概也察觉到,便晃了晃手里的酒,大笑起来,“红玫瑰,我只是想让你回去给我做保姆,你想到哪儿去了?” “……”能不多想?开什么玩笑! “比如帮我洗洗衣服,做做早餐,收拾下房间,再挡挡女人……红玫瑰,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了,你可一定要答应我啊。”他忽地摇尾乞怜,卖起萌来。 只是啊,这种和有钱人之间的过场游戏,先不管最终是要以什么局面收场,对我而言也早就缺乏吸引。 普遍的一个现象,都说有钱人才喜欢门当户对,其实这不尽然,相反的,满眼望去,没钱的人倒将这话践行地更为彻底。 见他等着,我摇头道,“谢谢聂先生的好意,只是红玫瑰五指不沾阳春水,怕是做不了这事,还是在这里,就这么陪陪客人来的轻松。” 聂子远顿了顿,倏地收住笑容,眼神也敛了,声音里带出一片冷意,“看来红玫瑰不喜欢做保姆,可不都说工作不分贵贱?就算是江北大学毕业……怎么就瞧不起保姆的工作了呢?” “……”脑子轰一声炸开,他调查我?! 那蒙蔽了的羞耻心霎时间冲出乌云滚滚而来,不留余地地将我满身的优越瞬间淹没。 不敢想,那些我极力掩藏的东西,竟就这么被人扒了出来…… 没忍住心底的愤怒,我直冲他道,“没想到聂先生这么闲?!” 男人嘴角弯了弯,笑声明朗,却不像嘲讽的味道,人似乎也没有因为这突然变味的气氛而不快。 只见他端起酒杯,懒散地喝下一口,就靠在沙发上悠哉道,“这样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既然不想笑,干嘛总端着嘛。” 他这莫名其妙的话让我生气都无法,我忽然也迷惘起来,他今晚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想我难堪,还是怎么? 聂子远搭起腿,像是窥探到我心里的疑问,自顾自就说了起来,“只是突然有兴趣了解你,哪儿会想到你是江北大学的学生。别误会,我说这话也没特别的意思,纯粹是觉得你在这儿……屈才了。” “是吗,难道给聂先生做保姆就不屈才了?” “哈哈哈,小心眼,红玫瑰你说话这样直接,是真不怕我生气咯?” “……”叹口气,希望这个人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万一身份暴露丢脸的就不是我一个人,适时在全国享有排名的江北大学估计也…… 虽然我自认为自己素来没有团队意识,习惯我行我素,但让无辜的人因为我受这份屈辱,我会连睡觉都无法心安。 好在聂子远并没什么恶意,行为懒散,味道还是老样子,“不知道你为什么到这儿来陪酒,是找不到工作吗?” “……” “要是这样,我倒可以帮你找一份对口的工作。” 帮我找…… 像无助的孩子被人摸了摸脑袋,一股暖意嗖地从心底里腾生起来。 可惜我不能再恣意地欠聂子远的人情了,现在回头想想,说不定那些画也是他特意在帮忙。 于是婉谢谢绝,“聂先生不必对我这样好的,关于画我很感激,至于工作的事,真的就不烦扰了,我自己可以找。” 聂子远没再坚持。 从夜总会离开时直接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速食品,回到家随便煮了碗面,吃完就很满足了。 非音电话里说要来,我倒是没想到她会赶那么一大早。 彼时我还在厨房里煮粥,余光里一影儿就从门口移了过来,生生给吓了一跳。 “穿得这么少,小心感冒了。”女孩子身上就只一件露肩的巧克力色到膝短裙,夏天的清早,看着一片清凉。 她把猕猴桃和红富士往我家粗鄙的餐桌上一扔,迈出两步就一把将我搂怀里。 跟着就没声招呼地嘤嘤啼哭,“你告诉我不是真的……” “……”就她会哭,赶紧将她推开道,“好了,先收收,我这还煮粥呢。” 人听话地去了客厅,找了条凳子乖乖坐下。 我把粥装进保温盒里,一切准备好之后,才叫她,“走了,这粥不是给你吃的,等下我们出去吃炒粉。” “好。”梁非音有气无力地应着,忍不住又要落泪的样子,“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 “都依你都依你,快擦擦,省得我妈见了又说我欺负你。” 老太太还是那么地喜欢非音,见她来看她,人也难得来了精神,说这说那的,好像非音才是她女儿。 “还是瘦了点,跟年年一样,太瘦了,怎么没好好吃饭呢?” 非音抓起我妈的手,摇头道,“阿姨,女孩子瘦点才好看呢,你看年年不是一样?” 我妈叹一口气,身为女人,到这个年纪已经不理解年轻人所谓的执迷了,“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还美呢……” 没多久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我爸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见非音在,立时脸一僵,将我叫了出去。 走廊外,老爸一脸肃正地看着我,用着仿佛仇人般的口吻道,“你还把她带来?都今天了你还对她那个哥哥念念不忘?!你还要不要脸!” “……” “你妈神志不清,你也神志不清!” “……” “女人就是心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就是替她那个哥哥补偿再多也没用!你已经被毁了!你这辈子都没脸见人的!” 正文 第9章 一晚,多少? 老爸不欢迎梁家的任何人。 老妈对非音虽然也有过一阵子冷淡,但最后到底是想通了,做错事的人不是她,给她脸色看也没用。 非音也知道我爸不喜看到她,在医院里和我妈聊了会儿天,之后就趁着早餐时间问起了我关于夜总会的事。 “所以,你是卖艺不卖身咯?”听完我的陈述,小姑娘才勉强开心一下。 算是这样吧,虽然这么说不过是在为自己丑陋的行径找借口。 非音长吁一口气,跟着说道,“那就太好了,不过不准再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人给你下药怎么办?到时候就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担心我,我很开心。 只是不听她的劝导显得多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辞职。 其实什么事都一样,风险高的同时回报也高。 见我许久没个态度,她复将眉头拧起来,音量拔高了些,“你还要待下去?你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哥他昨天找到我,说我这么多年都不告诉他你的行踪,还说我眼睁睁看着你堕落……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听着多痛心?!我们是最好最亲密的朋友,你却一直瞒着我胡来,我现在劝你回头,你还……?!” Pia一声,筷子被她扔在桌上,拿了桌上的矿泉水就喝,也只喝了一口,那满瓶子的水就让扔了垃圾桶。看得出来她情绪激动。 我也不想骗她,于是慢慢地,搁下手,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她缓缓启口,“那边的管理是我一朋友,你说的事不会发生的。但你要是还劝我,那不必了,回去吧,我送你去车站。” 梁非音对我失望透顶,她觉得我固执地像一头牛,无情地像只猫。 推搡着,终于将梁非音送走,上午我又去了江北大学。 杨老师见到我的时候宛如见了鬼,一嘴巴能塞进大个拳头。 随即李小龙附体,做出要与我单挑的架势,“还不去L.N?你上点心行吗!别辜负了咱院长的一番美意!” L.N……没什么好说的。 考虑到学校的就业率,我已经在网上就近投了几份简历,至于结果如何我倒想看天意。 有公司要就去,没有公司我就暂时陪陪母亲。 然而最没想到的是聂子远会突然打电话来,前边我是说了工作的事不用他帮忙的,他却好笑,自作主张就替我张罗好了。 “你不是学建筑吗?我给你找的也是家搞建筑的,对口得很,我看你这下,是该感谢我了吧?”男人清爽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过来,悠闲自在,听上去人心情还不错。 我恍然自己的电话也透露了。想必又是翠娘在牵线。 但我这次是真不想再承聂子远的美意,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拒绝,“聂先生肯照顾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工作的事我自己有安排,还是不麻烦聂先生了。” “没什么麻不麻烦,也就一个电话的事,我一兄弟自己开的建筑公司,如今正到处撒网,缺人用,你去了正好。”他仍是好意一片。 我思忖着,就自己目前的情况,还是没法正式参加工作的。 一会儿,那边突然嗤笑一声道,“你不是以为我是要把你卖了吧?哈哈哈,是真的,你学建筑的应该有听说过L.N?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 “不,不用了!”又是L.N! 缓了缓情绪,我坚定道,“聂先生,真的很抱歉,可能我一直没表达清楚,我暂时还不想工作。” 近来L.N是阴魂不散,我也不由得费解,我学建筑的难道就非要进他开的公司?替他办事? 聂子远说一个电话就搞定的事,那他跟L.N是什么关系?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晚上,夜总会。 见我到了,翠娘一脸媒婆样地扑我身上,问我和聂子远的进展。 我都懒得瞪她了。但以免她再生事,只又拿出那老话对付,“说多少次了,你也记一下,陈江才是我男朋友。” “就那毛头小子?”一张涂满胭脂水粉的脸在眼前放大,翠娘吸着烟,嘴巴都不屑地翘起来。 我不平道,“你什么意思?” 翠娘也不怕我,说话直来直去的,“那小子成天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儿,估计毛片都没看过,乳臭未干的,看着也不会疼人,你赶紧地甩了他!” 她倒是一针见血,陈江这人就是因为人太正,又爱学识学问,所以最后才会被导师合力劝去读研。不过说到乳臭未干,他早两年就跟我表了白,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伤了他的心。 等化好妆,心情又是一片凝重,对外边那些咸猪手少不了尚有惧色,“不跟你说了,我出去寻金主。” 一只手扯住我。 翠娘下巴抬了抬,“上边一金主早就点你了。” 心里一惊,上次说要点我场的人是跟着他过来的。 难道…… 想想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他呢,要真是他那也未免太过残忍,上辈子他就玩够我转了身,没可能又来我这里找乐子。 然而现实总是可笑的,上帝不开玩笑好像就无法证明自己拥有幽默细胞。 推开门,空气里飘出熟悉诱人的味道,那是丁香混杂树林的芬芳,它就这样轻易勾起我记忆里追逐过它的片段。 熟悉诱人的影子,已经悄然带上成熟的味道,其中混杂了那么多的,都是我称之为陌生的东西,原来这样的一道背影,于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吗。 是啊,它身后那道追寻的目光早就定格在过去那一年,再看不懂他这与时俱进的光晕了,他也不需要我这短浅的东西在其身后游离吧…… 站在门口,感激似得长吐出一口气,我认了,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嬉皮笑脸来应付的客人呢。那就接待了吧。 男人转身,风平浪静的眸子对上我的,唇口一动,沉沉的嗓音响起来,“你没听我的话。” 本以为不必端出笑脸去应付,却还是忍不住,“不知道梁总,什么时候也这么天真了?” 像服了毒药的美人鱼般,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掐着虎口才忍住没去抚平那额上“川”字的冲动。 曾经他就老皱眉啊,说了那么多次让他改还是不改,也是,他怎么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呢。 然而这张变幻多端的脸,到现在是真的不认识了。 曾经少年的模样有着绝代风华,站哪儿都自成风景,因此和我的关系一公开,立马“林年”这名字就被拿到全校各角落进行了批斗,女生们探讨的最后结果是恨不得抓我去示威游行,好证明我是卑微到何种地步,竟也有脸去攀高峰…… 现在,眼前的,哪是我曾经的恋人,不过是附着了那道熟悉的影子而已,我是真的没必要再一触着这张脸就心痛……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呢? 他也坐下来,心情似不怎么样,六年不见,我俩也没什么话题,只剩下古怪的沉默。 空气里飘出尼古丁的香味,那可是寂寞时候的良师益友。 他抽着,好看的眉头蹙着,俊朗的五官也绷得紧紧的,我就像琢磨新事物一样地探析着他,死死盯着。在这样沉默的时刻,总是要找点事做做的。 时间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它将这个人原来青春年少的模样加以深化,原本的稚嫩,变得老练,浮躁变为沉稳,本就不大外放的人,现在更加的内敛。虽然他看着还是他,只是一切到底又都嵌入了陌生的符号。 静静的包厢里,他涩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给了你offer,为什么还来这种地方?” 还在缅怀过去的我这才抽回神,镇定地,收起那点不堪的犯贱心理。 泯了口手中的果缤纷,我笑道,“你不是也一回生二回熟的来了?” 他的眼神凌厉起来,倏地不耐,“我们,就一定要这样说话?” 是不用这样!我痛快地又落下一句,“其实我也忙,招呼熟人心情也落不得好。所以干嘛一定要点我呢?多尴尬你不知道?” 没有急着应我,他只是又等上了片刻,而后才用着自责的口吻道,“当年是我混蛋,可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说的多好听,我不禁笑起来,“别自以为是了,就当年那点事值得我堕落吗?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梁公子可没有丝毫关系!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多管闲事,因为我觉得糟心!” 我爱他,他不爱我,就这么简单。不然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难以启齿的伤害? 他根本不懂,伤害一个爱自己的人是件多么容易办到的事,只一道眼神,一声叹息,一个背影,一抬手、一投足……他的种种不经意,都能分分钟捏着对方的心,直到那颗心终于不堪其重,分崩离析。 他现在说我惩罚他,怎么可能呢?他又不爱我! 好像还是不怎么相信我的话,他对着我,面色威严,此刻好像他就是一个大人,而我不过一个小孩,他当我那是在撒娇闹气,也并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来,他声音沉沉的,“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离开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你算了吧,我可没这个打算。” “你在说气话?” “……你走吧。” 像是被我的话刺激到,梁非白脚下一蹬,人向前倾,眉宇间落满了迷茫和不理解。 我想他大概认为,我大可以厚颜无耻地跟他开条件,勒索他,反正在他看来我这样的女子,左右不过都为了一个钱。 可惜我不想这样,他不欠我,过去只是我瞎了眼。 梁非白长长地吐气,一只手摸进裤袋里,超级大方道,“我知道你母亲的病需要用钱,这些钱你拿去,至于这里,我说了不准再来!” 他修长纤细的手指头,拎着一张卡递过来。 而后好像身负的罪孽终于得以放空了,他轻松地就要抬臀走人。 能拿钱抵罪,他自当乐意,可我说了他不欠我什么。 “拿回去,不要你的。” 厚重的罪孽仿佛顷刻间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见我不识好歹,他终是动了气,“你不就是为了钱才来这里?现在淡薄给谁看?” “因为我有钱,我不缺金主!”他梁非白看不上的我,自然有其他人看得上! 随着我的话落,他跳站起来,凌厉的眸子刻不容缓地射向我,满眼的都是不信!好像我就该是丑陋的!隐晦的!没人注意得到的! 其实他真不用以成功人士的身份再度摇摆在我跟前,因为在我这里,他一直都是成功的,真的,我崇拜了他整个青春呢! 男人隐忍着,清俊的眉头深深地皱着,自然垂在腿侧的手已经握成拳,可他还是克制着。 薄唇微动,他好像自言自语,“你,你和他们睡……” 听清了梁非白的呢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悲哀,可一边却实实在在痛快着。 我想,或许非音今上午和他通风报信了的,现在他却又不得不怀疑我是不是连着非音一起欺骗了。 大概事情不是按他预想的方向发展,梁非白到底不甘心,他好像也不再客气,捻灭烟蒂,残忍的话就那样顺当地从他那含着金汤勺的嘴里流出来,“一晚,多少?” 突然就打了一个抖,我想是谁恶作剧,故意把厢房的冷气开低了吧。 如今仇人相见,说的再多都是侮辱,我想自己在他眼里或许从来就够轻贱的,怪我,我一直没能看明白。 我这边还没什么反应,他那边却又低笑起来,好像便宜了我一样,叹了叹气道,“我看这样好了,你陪我一晚,你妈的医药费全部我来出。” 抬眸,再坐不住。蹭地站起身,对上他薄凉幽邃的眼珠,我一遍一遍地张口,喉咙却哽着发不出声。 心里像有个无底洞,一波一波的痛灌进来,无止无休。 梁非白,这是我曾经深爱的人,他可随意践踏我的自尊,不需要尊重我,一次一次地,只要他开心就成。 可是曾经的曾经,他不是这样的。 他教我功课,鼓励我。 他帮我揍人,将对方打成骨折。 他让我做他的女朋友,美其名曰不让我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他送我礼物,给我亲吻。 对我笑,一片温柔。 慢慢地,他又占据了我白天和黑夜里的梦。 ……就是这样一个伪装者,在我那最初那段浅薄的记忆里,承载的是世间一切的美好和遥不可及的崇高。 正文 第10章 逼我就犯 梁非白素来高傲,恃才放旷,从前高傲的不明显,是因为外部条件不配合,现在人手里有L.N,该是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看他一脸吃定我的样儿,我就很不舒服。 我想自己从前是自卑到丧失了理智,才会着他的道儿,跟他双宿双飞。 借着亮橙的灯光,我尽可能迷人地笑,“梁总身家不菲,应该不缺女人才对,何必对我这么客气?” 梁非白以前还算不近女色吧,可现在,听听他的话! 也是,有钱了,要什么没有?或许从前,不过是强忍着矜持,现在该是什么都玩过了。 他对着我,同样的面无表情,可荒唐的话却是连珠带炮,一应道来,“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只要你应了,你母亲那边我立马着手置办。” “不必!我说了,我有钱!” “哦?那让我猜猜,你的那些不入流的画,被人订了多少?” “……”他知道…… 忽然连哭的力气也不剩。 我不敢信,如果连那些画都是他在背后操作…… 可他图什么?这样费尽心思地掌控着一切,他能图什么? 冲抵良心的不安? 为过去赎罪? 他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趁我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又乘胜追击道,“据我所知,你拿人定金时什么程序也没走,我想,对方要是反悔,你怕是也还不回去了。” 是啊,都交医院了啊。 哪儿还还得回去。 二桃斗三士,论卑鄙,玩手段,谁还比得过他。这一点在过去我分明就屡见不鲜啊,竟又一次大意。 到底是他太有手段,还是我蠢笨如猪。 聂子远会跟他沆瀣一气吗,我不知道。 “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抿了抿唇,片刻的沉默,似乎对我这个问题没做什么准备。 “朋友。”丢下一个笼统的字眼。 朋友?呵呵额,怕是不止吧。 印象里,可是也有那么个姓聂的,残忍地霍乱着我的青春呢! 不知不觉地,我突然就想抽烟,于是拿出扎在牛仔裤上的烟,一边点,一边嘲笑道,“看来你这个朋友,被你利用了还被蒙在鼓里。” 一阵风劈手划来,他拍下我的烟,“谁准你吸这个!” 我抬眸,刚想发作,却望进他愤怒的眸子里。 “你堕落成这样是要给谁看?非音说让我放你安生,求我不要来招惹你,可是我看啊,是你不让我安生!” 哈,他这副明明把我踩在脚下,却又装得好像把我捧在手心的样子,看得人真是又倦又厌的! 我再没精力和他吵,印象里我也一直不舍得对他亮大嗓子呢。 僵持了大把时间,无可奈何,想着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我的提议,你觉得呢?”没走两步却,身后冰冷的声音追着我, 还有什么可选的,我连笑都笑不出来。 这满世界的法则,都让他算进去了,我还能怎么变身,只有眼一睁一闭,“就按你说的。” 楼下,翠娘正和人聊天。 洗手间里,无论我多集中精神,观摩自己苍白的脸孔,脑子里还是拂不过他残忍的邀请。 一句话,就能打进无间地狱。 可我多好,我还得称赞他有闲情,造弄陷进,只为围困我这么一不起眼的小兵。 可是啊,如今什么都说破了,我不想再谈从前,他倒执拗过去了。 一夜…… 这么不堪的字眼。 他这出尘的王子,含着宝玉出生的人,口里能说出这话,该是有多大的本事啊。 这要在以前我怎么会信呢。就是亲耳听见了也得怀疑是不是做梦啊。 可如今世态的丑恶见的多了,就知道,男人他妈都一样。 那,我是不是也该聪明的,像翠娘说的一样,是时候利用利用这身肉体凡胎了? 隔日。 按部就班地做好早餐,往医院里送。还未等我到医院门口,那住院部的楼底下庞大的人群便沸腾了。 “跳楼了!地上全是血啊。” “听说好像是受不了化疗,才乘了电梯到顶楼往下跳的。” “哎,受不了就不治嘛,何苦来……” …… 我几乎转身就走,急忙绕道住院部,我妈一定要在啊…… 粗鲁地,冲向病房推开门。我是那么地极力地想证明什么,可当看到病床空荡荡的时候,我还是魂不附体地瘫软了。 我妈什么人啊。 吓我做什么啊。 “你没事吧?”隔壁床的家属扶起我。 “看到我妈了吗?”我站起来,这天怎么突然就冷了呢,我的牙分明在抖啊,六月飞雪了吗? 冤不冤。 冤不冤啊! 拉开门,我跑遍走廊、公共洗手间、相熟病友的床室…… 没有。 我妈不见了。 老太太不见了! 幽深的走廊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走道,前边耀眼的为微光若隐若现,我感觉自己落入深海,那海水啊,干净地连一根浮木都没有。 才到院门口,可恶的人风尘仆仆地从外边回来,手里晃荡着一份馄饨。 我那无用的泪水再兜藏不住,哗啦蹿下,撕心裂肺地朝他叫,“妈呢!” 他还给我呆愣一秒,“没在病房?” “没有!”推开面前碌碌无为、专喜欢到处游逛的父亲,我再不忍老妈的身体贴着冰冷的水泥地。 我跑到那人头攒动的现场。 我一点点的剥开人群。 迈着沉重的步伐,我终于到了最前边,看到了那模糊的血淋淋的现场。 只是那地方哪儿还有人影儿…… 谁的手,不经意抓着身边一个人,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人呢,地上的人呢?” “……医护,抬走了。” “呜呜,那是我妈!是我妈啊……” “那个……小姐别激动啊,我听说,跳楼的是个男的。” …… 病房里。 推开门,老太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馄饨,老爸带回来的混沌。 我再没忍住气上心头,一边哭,一边朝我妈吼,“刚刚去哪儿了!” 老爸忒义气,钻出来吠我,“干什么的,朝你妈嚷什么?!” 老妈吃着馄饨,淡扫我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宛若一个好奇宝宝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抹掉眼泪,抹掉那无用的东西! 可是心里的哀痛掩饰不了,我的声音变了味,“刚刚外边有人跳……” 没说完,我赶紧闭上嘴,疯了,真是疯了,怎么能对老妈说这个,她要是没事去效仿呢…… 可是怎么办。 老妈也非常地、非常地受不了化疗。 然而现实是,医院统共就这么大,不消我说,老妈还是听见了风声。 一个上午过去。 见我片刻不离地守着,老太太终于嘿嘿地苦笑起来,“你以为是我啊,我要跳早就跳了,可我怕死啊……” 怕死,是怕死,老妈早年因为睡不着觉,几次扬言要吞安眠药一死了之,最后却都聊聊作罢。 见她心态还好,我下午便回了学校。 离开医院之前,到底因为后怕,我要挟老爸道,“你守着她守好了,她要是没了……我也会去死的。” 老爸咬牙切齿地想抽我。 我飞快到了学校。 本以为在工作这事上还有缓冲的时间,却不想杨老师跟着就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上边交代过了,你不能再留我这儿,还有,你图书管理员的身份也撤了。” 这是做什么,断我干粮,逼我就范? 大概我的脸色差的可以,杨老师好声说道,“你就算要创业,这之前总得有资金吧,何不先到L.N厚积薄发?” 无话可说,我笑,“是啊,说的也是哈。” “说起来,L.N,L.N……跟你名字的缩写一样呐,说不定你进那里后,立马受到大boss重用,然后迎娶白富美,当上CEO,从此登上人生巅峰……”杨老师遐想着。 L.N……L.N到底跟我有没有关呢……梁非白,聂倩。 想着大概以后不常到校,所以回去之前便匆匆约陈江见了一面。 研究生院前的食堂,陈江从小卖部买了杯西瓜汁回来。 我俩走在林荫路上,待我说完上诉内容后,他哀叹了把,又突然问我,“你近来,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怎么了?” “有人来学校打听你的事情,还找了我。” 打听我的事情…… 最近接触的人里边,会打听我事的,除了梁非白就是聂子远,何况聂子远自己都承认过。 看陈江一脸的担忧,我好奇了,“他们问你什么了?” 眼前耿直的男孩,一直都学不会说谎,眼下也只老实巴交了道,“问你在江北四年的生活啊,还有,问我跟你处多久了……”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你也没答应过我……” 原本想着或许哪天可以用陈江为男友之名,来贬黜拉低下梁非白的为人,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对于我的事,陈江终是欲言又止,没有多过问,嘱托我小心之后,便送我出了校门。 夏日炎炎,烈日当空,蝉叫声够恼人。 等我注意到路旁一辆黑色的路虎,那人似乎是已经恭候多时了。 “小姐,我们少爷有请。”身侧走来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态度谦和。 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 聂子远放下车窗,轻快地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因为天热的原因,也颇是快人快语,“聂先生,有事吗?” “上车吧,外边可真够热的。” “不用了,聂先生有什么事就说吧。”我想自己就算有胆上他的车,但他总归是夜总会的客人。 我的原则是私下不能跟客人来往的。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聂子远。 “这么倔。”他说着,穿着厚重的米色西服就下了车。 我想这个人要不是天生没脾气,就是早猜到了我会不客气地拂他面吧。 “聂先生到底什么事?”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明白,多半是梁非白让他来反悔的。 他要收回那三十万的定金。 手下伏贴地给他打了伞,他拿手接过,抬步就朝不远的一荫蔽处走去,口里偏是滑稽地碎碎念,“热死人……” 到了阴凉处,我因为怕他难做,便先他一步道,“买画的钱,我会尽快还给聂先生的。” 聂子远愣了愣,沉吟着唔了声,笑笑道,“咱今天不谈画的事,我来这里呢,是想问问,你做不做我的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