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 章
八月桂子熟,撷取煮美酒。又有邻家女,临窗画莲藕。
要说京城最好的时节,便是这秋高气爽的七八月份。不冷不热不干不潮。小风儿一吹,端的是全身舒朗。
蒸上几笼蟹,摆上几盆菊,再从树根底下掏出两坛美酒,便可以呼朋唤友,相饮对酌了。若是女儿们,便烹上好茶,与姐妹们相邀,开个茶话会,也是一番情趣。
月氏年轻守寡还在孝期,不便宜出门访友。但她并不觉无趣,正磕着瓜子儿,一边看着熟睡的女儿,一边与嬷嬷说话。
“老太太偏心,原说冬至前要给相公摆道场做法事,如今老四一下场,便把这事儿忘光了。待到他考完,哪里还来得及准备。”
本朝科举三年一考,殿试时间也定在八月初。熟料今年南边下了一场雨,冲垮了河堤。圣上一直忙着这事儿,便将省试时间推迟了。待到殿试时,这已经是推迟整整一个月。现如今八月到了尾巴上,终于才操办起来。
楚家今年正有四爷楚域接连过了乡试院试省试,如今到了最后一关,整家里都紧着心弦。
其他人都在等着四爷殿试的结果,只有月氏一点不在意。
她是寡妇,成亲三年丈夫便去了。如今膝下仅有一女,拿着些财产,只想着如何将女儿将养成人,以后嫁个好人家她便满意了。她丈夫已经过世,也没生下儿子,科考如何,与她并不干系。
嬷嬷知她是不满一家人都盯着四爷,却把死去的三爷不放在心上。劝道:“四爷少年得志,从乡试一路上来连中三元,若是今次能一举到了圣人跟前,便是楚家的造化。十八岁的年纪,不管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少有的。再者,如今四爷正是关键时,他屋里那位,也正挺着肚子。大约就在这几日了,难怪老太太顾不得其他。”
“哼,老四媳妇那肚皮我看了,腰粗怀圆的,定然是个闺女。她们这样伺候着,等生出来,好好失望一场。”
嬷嬷干笑,不再说什么。
月氏年轻,才二十便守了寡。楚家可怜她青春年华,说孝期过后便可放她出门另嫁。月氏哭完了丈夫,一咬牙,说要为三爷守着,无论如何也不再嫁的。于是老太太发话,将母女两接到京城来。
虽说没有儿子,但到底还生了一个女儿,楚家待他们母女算是不薄。可人心都是不平的,自住进了安国府,月氏的心也慢慢大起来。越看越觉着楚家亏待了三房,让她与丈夫在江南吃尽了苦头。
也不想想大爷和四爷是嫡出,三爷却是庶出,还是老太太隔房表妹爬床生出来的,哪里能跟正经的楚家嫡生子作比。
月氏不忿,殷嬷嬷可是惯看人眼色的,知道这府里水深,便一改从前的张狂,变得安分起来。
嗑瓜子儿磕得口渴,又想到大太太那里的新茶,便嘴馋起来,派了丫鬟过去讨茶。
谁知丫鬟去了好半日也不回来,月氏气得直抽气。好容易人回来了,不待她发落,却听丫鬟道:“禀太太,大太太不在呢。说是四太太发动了,正要生。老太太大太太都着急,一刻不停地守着呢。”
“不是说还有几日么?什么时候发动的?怎的也没人告诉我?”月氏没等来她的茶,很是不满。更让她不满的是,在这个府里,发什么什么事儿,居然没有人主动告诉她。
丫鬟是府里分派来的,不晓得她的脾气。自顾道:“也差不离,本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月氏沉着脸,嚯地站起来,说:“走,跟我去看看。”
“这……”丫鬟略显迟疑。
嬷嬷也感觉不妥:“太太,今儿就算了,要不等明日小主子生出来了,咱们再去看?”
“旁人都去了,只我一人不去,多不好看?”
可人家不是新寡呀。
人家要生孩子,定然会忌讳新丧丈夫的寡妇往前凑的。
嬷嬷想劝,又知道自己要是劝了,自家这位太太铁定要起来给她一顿板子。
丫鬟到底才分到月氏身边没有多久,自觉在主子跟前说不上话,只好巴望着跟了月氏多年的殷嬷嬷,希望她做个主。
可月氏哪里是听劝的人,叫奶妈进来看孩子,自己早就一股风跑出去了。
丫鬟和嬷嬷两人,只好认命地追了上去。
到了频英阁,果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在。
月氏嘻嘻一笑,上前凑趣儿:“老四媳妇怎么就发动了呢,也不等着四弟回来,可不巧。”
她原本想说的是,若四爷陪在四太太身边就最圆满了。可她那张嘴一开,好话也说成了坏话。本就牵挂不已的老太太,乜她一眼,理也不想理她。大太太知道她来了,也装作没看见,一脸紧张地望着隔了产房的门帘子。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何其精明,知道自家主子不高兴了,堆上笑脸,到月氏跟前,说:“三太太您怎么来了?这边儿人多也焦急,顾不上您,您快回去歇着吧。”
“没事儿,浅妹妹发动了,我当然要在跟前守着才好。”
琼嬷嬷暗想四太太发动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新寡跑到人家产房门口蹲着,赶也赶不走,也太不自觉了。
月氏依旧试着往老太太跟前凑,想要找些话说。琼嬷嬷也不拦她,只朝殷嬷嬷扫了一眼。殷嬷嬷心下一跳,赶紧上前去拉月氏:“太太,咱们回去吧,这会子时间不早,燕姐儿怕是醒了,见不到您,必要哭闹的。”
一听到自己的女儿,月氏也顾不得其他了,一跳起来什么也没说就急匆匆往回走。
回去之后,发现女儿还睡得好好的。月氏气道:“是谁说燕姐儿醒了?这不是睡得好好的么?”
“太太。”嬷嬷小声道:“算了吧,不是老奴要骗您,是,您在那儿实在不合适。”
“怎的不合适了?”
“太太,您现在还带着孝呢。”
月氏一愣,马上发起怒来:“好呀,原是他们嫌弃我!平日一个个慈眉善目的,说让我把这里当自己家,原是当面哄我,背后笑话呢!”
殷嬷嬷赶紧去关窗户,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人听了去。
果然月氏越想越气不过,开始捏着手指愤愤道:“不就是生个孩子么,好似谁不会似的。看得这样紧,小心一尸两命……”
而被她诅咒要一尸两命的产房里,此时也当真并不顺利。
宁氏年仅十七岁,这是她的头一胎,也是四房头一个孩子,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她天生骨架小,生的纤细柔弱。虽然怀孕之后富态了些,但她那肚皮,与她的身量比起来,却实在巨大了些。
加上肚子里那小东西一点不乖巧,眼看要生了,居然手脚并用往出来爬。这可把产婆吓坏了,要是身子折叠着下来,百分百要卡在门口。
为了保住这两块金疙瘩,产婆费了力气,将孩子推了回去,理顺又才继续生。
宁氏被折腾的要死不活,直求着磨人精放她一马。
待到孩子被全须全尾生出来,已经过了三天三夜。宁氏当即昏死过去,外头老太太只听说孩子生出来了,却没听见哭声,以为事有不测,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身份,径直闯了进去。
产婆抱着刚出来的软肉,正啪啪啪地打巴掌。被打了屁股的婴儿眼睛也睁不开,嘴巴瘪了瘪,眼看着要哭起来了,谁知嘴一撅,又不出声了。
老太太急的不成,忙追问:“我孙儿可还好?”
“禀老太太,小千金健壮有福气,是个天生不哭的。”
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在场人心都在打鼓了。孩子生出来也不哭,很大几率是养不住了。
老太太一听,也顾不上为不是孙子失望,立刻接过孩子又拍又掐。
可怜女婴刚一出生就挨了好一顿打,终于熬不住,哇哇一声哭出来。
有了哭声,这孩子便算是生下来了。老太太叫来丫鬟嬷嬷们好生将四房头一个孩子抱起来。然后被琼嬷嬷扶了出去。
大太太王氏听见孩子的哭声,松一口气,赶紧派人往宁家送信。
宁家自四太太宁氏一发动,便在等着消息了。这三日来,已经派了好几发子人。现在好容易母女平安,总算是皆大欢喜了。
刚出生的孩子到底精神小,哭了一会便睡着了。宁氏醒来时,身子已经被搽干净,房间里见过血气的都被换过了。
略一低头,便看到那小小一团要了她命的小东西,真是说不出的甜蜜心酸。
大丫鬟明珠见她醒了,走上前轻声问:“太太醒了?喝点汤吧。”
宁氏这才发觉喉咙干疼难忍。
待喝了一碗温汤,感觉好一些,这才问:“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是咱们的大小姐呢,长得像极了四爷。”
宁氏侧脸仔细看女儿,果然有几分丈夫的影子。
“小坏蛋,你可害苦了你娘。”
明珠笑呵呵地伺候着母女两,这时明星急忙忙地进来:“太太,好消息太太。”
“小声点儿,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明珠呵她一顿。明星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激动,差点吵醒刚出生的姐儿。
宁氏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太太,天大的好事,刚才外面来报,说咱们四爷呀,中了状元,正骑马游街呢。”
“当真。”宁氏一喜,猛地想起身,结果身子受不住,一动就疼的倒了回去。好在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原本脸色苍白的女子面上慢慢待了点血色。
“相公他本就是人中龙凤,便是头名状元,本也在意料之中。只可惜他游街时,我不能去瞧他。”
明珠嬉笑:“太太想瞧呀,等老爷回来可瞧个够。说起咱们姐儿可真是个福星,四爷一下场太太这头就发动了,这头姐儿一生下来,外头便来报咱们爷成了金科状元郎。”
宁浅知看看沉睡的女儿,又想到自己那天资绰约的丈夫,觉得此一生当真是别无所求了。
正文 第 2 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从缥缈虚无,到日月初成。始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当首个生灵从虚无中生成,不知经过多少迷茫困惑。
楚阳娿一开始是不存在的,直到一个声音突然点了她一下,然后才从漫漫空虚中生出一抹神智。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正身在何处。一切自然而然,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视觉,只遵从本能地开始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越来越多的声音,遥远的,亲近的,她终于想起自己是谁。
那是一个偶然,从无思想的她突然看到一些画面,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然后她便慢慢想起了有关自己的一切。
首先是名字,她叫楚阳娿。华国人,二十三岁,出生于珠宝世家。一出生就伴有先天性心脏病,一辈子只能与医院为伴。直到这次上手术台,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自己可能再也醒不来。
可她究竟没死?她是再一次从死神手中逃脱?
她不知道,因为楚阳娿全身无力,精神不济。这一点点的思考,也让她费尽了力气。而不远处悠悠传来的人声,让她安慰不已,于是很快,她又睡了过去。
宁浅知深情地看着女儿,越看越是觉得可爱。小东西很爱睡觉,刚吃了奶水,脖子一歪便再次沉入梦中。
“太太,您睡吧。就是再舍不得转眼,也别忍着不睡呀。姐儿就在房里,太太一觉醒来便能看见了。”嬷嬷见宁浅知明明十分困倦,却还强忍着不愿休息,便劝她。
宁浅知却说:“我是想等相公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再睡。”
“管家已经派了人去告诉四爷了。不过四爷得了状元,要骑马夸官呢,那要从重庆殿到就西九街,一路绕个圈,最后要走华梁道。京城几条大街都绕完才能回来,还早着呢。”
“那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等他回来再睡。”宁浅知打了个哈欠,就是要继续等。
嬷嬷没办法,只好垫着垫子,让她躺得更舒服些。自家老爷和太□□爱,她只有高兴的。
*
状元游街,那是京城每三年轮一回的特有盛事。
前三甲骑着高头大马,身穿正红新装,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前头还有人专门为他们唱名夸出身。
家中有儿子的来,指点着他们让自家子孙做榜样。书生们来,若是能结交所不定还能在学问上做讨教。闺中女儿们也来,看看有没有戏文中那才貌双全的俏君郎。
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天下读书人何止万千,多少人能在科考路上一帆风顺?往往考到最后,已经是年纪一大把,儿孙已满堂。据说是先高祖皇帝那会儿,曾有一年殿试出来满场老叟,六十岁的皇帝原想给太子挑些新人,结果看到殿上八十岁的白发老者,怄得两天不想吃饭。
而今年不同往日,皇上年迈且体虚,平日不太上朝。朝上大多由太子代政,而太子偏爱年轻人,在他的推荐之下,圣人点出来的前三甲全部是年不过三十的青年人。他们之中,又数头名状元最为惹眼。
今科状元姓楚名域,乃是安国府楚家嫡出第四子。出身高贵不说,他本人更是只有十八年华。而最重要的,是这十八岁的新科状元郎,生了一张俊美无双的绝世容貌。
寻常男子若身穿红色,要么被衬得黝黑,要么显得苍老。骗楚域一身大红,配着那白皙若雪的肌肤,更显得清俊风/流。
楚家多出才俊,能文能武,楚域身上那一股比武者儒雅,比书生落拓的气质,更是让人一见难忘。只见他骑在白色骏马之上,一边接受众人抛洒的鲜花一边款款朝两边拱手做礼。每一个动作都如画中拓出,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自他从重庆殿出来,对他容貌的赞叹便如长翅膀一样飞遍了宫廷,飞出了皇城。
便是半年来足不出户的出云公主,也听到了他的名声。
“公主,公公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说那新科状元郎,才十八年纪,长得呀,正是貌比潘安气死宋玉。可见天底下美男子多得是,尤其状元郎文质彬彬,可比一般武人强多了。”宫女露水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赞叹着从公公们那里听来的赞美。
只半年前,公主偷偷出宫一回,在街上看见一位玄衣公子,便开始念念不忘。这半年来魂牵梦萦,甚至求得皇贵妃与太子帮忙寻找,可惜都没有找到那人。
为此公主大发脾气,越加茶饭不思。后又往当日遇见之处去了好几次,却再也没有遇到那玄衣公子。
出云公主伤心失望,干脆吧自己锁在出云宫哪里也不去了,言道若太子不把那人给她找出来,她便一辈子老死在宫里。
这可愁坏了皇贵妃,连累得出云宫的宫女太监们都跟着受了罚。
可罚了贵罚了,也没有什么用。派出去的人依旧找不到那偷了公主魂儿的美男子,公主依旧不死心,可这劲儿得折腾太子。
他们想了多少法子,找了不少美男子来给她相看,却没有一个上眼的。越加找不到人,公主越加不好伺候。宫人们越加提心吊胆,还是皇贵妃怕她一片痴心把自己弄傻了,嘱咐他们想法子转移公主的注意力。
可公主如同魔怔了一般,日日想着哪日与那玄衣公子再次相遇,然后两人一见生情,永结同心。对于其他事,那是一概不问不想。
时至今日,听说了新科状元才貌双全,她这才来告诉公主,有心让她生出点兴趣,哪怕出门走一走也好。
谁知出云公主将面花一扔,冷笑道:“便是他生的如何俊美非凡,也比不上玄衣公子,这天下哪一个人配与他相提并论?”
“是,是,公主说的对。是奴婢愚蠢说错话了。不过那玄衣公子如此非凡,必定也是才华横溢的人物,说不定这新科状元,与那玄衣公子有些渊源呢?”
“这……”出云公主很认同她的赞美,但还是有些迟疑:“以那日我见,玄衣公子一个起越救下了差点落入河中的孩子。看他身手,必定是个练武之人,大约不会走科考一路的吧……”
“公主,说不定那玄衣公子文武双全呢,公主可是皇家贵女,金枝玉叶。这世上能配上公主的,必定是那文武双全的全才……”
露水循循善诱,终于惹得出云公主动了心。
“也罢,今日空闲,便出去瞧一瞧那新科状元,听说太子哥哥对他赞赏有加,也不晓得他受不受得这份恩宠。”
出云公主摆驾出宫,早有人先一步出去准备落脚之所。
而新科状元楚域,已经从西九街走到了梧桐巷。掌事太监掐算着时间,在冬青街临街找到一处酒楼,将原本的客人赶出去,然后将其包下来。等到出云公主到了不久,正就能看到游街队伍从楼下走过。
出云公主年华二八,生得如她生母皇贵妃一般无二的美艳。原本皇上为他定了驸马人选,奈何自半年之前无意中遇见那位玄衣公子之后,出云公主便说非他不嫁。原本的驸马,便这样被放弃了。
除了那位玄衣公子之外,出云公主再看不上任何人。
今日出来看状元游街,本来并不对名声浩大的状元本人抱有希望,在她心中,任何人与玄衣公子比起来,都是盛名之下难副其实。她只是想着,今日肯定有许多人来凑热闹,说不定月老牵线,她就与良人再遇了呢?所以一开始,她的目光都在路旁等这看状元的人群里。
直到锣鼓声近,游街队伍出现在街头,她一眼,就愣住了。
月老作美,果然让她再见了玄衣公子。
那人群中央,骑在云鬃白马上的状元郎,可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玄衣公子?
此时此刻,出云公主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她的一双眼,整颗心,全部在他身上。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她的世界一下安静下来,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一人。
出云公主心跳如雷,面染红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地往靠窗更近些,摆出了最好的姿态。只等着心上人一抬头,便看到她最美的样子。
然而状元郎并未抬头,他面带微笑,一派从容地接受众人的赞美欢呼。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拜做了偶像,又有多少春闺女子,深深记住了他的面容。
就在此时,人群里突然蹿出一人,那人不顾治安官的阻拦,直直地往状元跟前凑。
治安官原本想把他拖走,谁知那人却说是状元家里人。
待追问,却见他扯着嗓子高声喊:“爷,爷,四奶奶生了,您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
楚域一下子勒住马缰,往街边靠了靠,低下头问前来报信的小厮。“你说太太生了?”
“是,生了,刚生。”
楚域一喜,再也顾不上什么游街,立刻对对治安官道:“劳烦大人继续护送两位同窗前行。不才家中有事,先行改道回府。”说完也不顾旁人反应,便车马掉头,抄了近道往回走。
楚域一心想着家中妻儿,哪里知道他一走多少人失望。
在茶楼上看他看的痴了的出云公主,根本没有注意那跑来报信的家奴。她只看到他不知道听了什么,然后突然笑起来。那笑容与方才的温柔淡然不同,那是如春花初绽,冬雪消融一般明亮灿烂的笑容。
为那笑容,出云公主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如从大梦中醒来一般,焦急地问:“他做什么去?来人,快把他找回来。”
“公主,不用找,今科状元是安国府楚家嫡子,身份众人皆知。”
“那便好。”出云公主松了一口气:“这游街尚未走完,他为何提早离开?”
露水忐忑,小声地说:“禀公主,刚才楚家家奴来报,说,说状元郎的夫人刚刚生下孩儿,状元心喜,忍不住提早回家了。”
雀跃的心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出云公主怒从心气,不过很快就笑了:“给我去查,是什么人癞□□想吃天鹅肉。哼,那些世家大族惯会强人所难,楚公子必是迫于家中压力方才娶妻。我定不会让他受这些辖制。”说完重重起身:“走,回宫见母妃。”
正文 第 3 章
楚域初为人父,回来抱着女儿就不愿撒手了。
就是今科上榜的同窗好友相约聚会,他也一味地推脱,只有实在推脱不了,才去自罚几杯就回来。连老太太都看不惯他这模样,唾弃一声没出息。楚域却一点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抱着女儿成天傻乐。
“乖卿卿醒一醒,跟阿爹笑一个。”男人趴在摇篮边上,轻声细语地想把睡觉的女儿弄醒,又怕摸疼了她,只好朝他脸上吹气。
宁氏在坐月子,屋子里不能见风,窗户捂得实实的,连光线也昏暗的多。
见丈夫一点不在意,成日跟她一起躲在屋子里,又好笑又甜蜜。见他逗女儿逗了这么些天,没有得到一点回应也丝毫不气馁,今天又不死心地开始了,忍不住问:“前日你叫她做绾玉,昨日我听你唤她兰亭,今日怎的又改了名字?先前起的名字,却是一个都用不上?”
自宁氏有孕在身,楚域便苦思冥想,起了许多男孩女孩的名字,只等孩子一出生,便为其命名。谁知道孩子生下来,他却觉得之前起的名字太过俗气,丝毫配不上他女儿的天资。于是这些天又在重新琢磨名字,可惜他这人一向说一不二,在这事上却突然没了常性,今日叫女儿这个名字,明日天一亮,必然又想出了新名字,断是没有一个名字能撑过一日的,甚至有时候一天换好几个叫法。
果然,在听见妻子质问之后,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摇头晃脑赞叹一气,而后万般得意道:“我女儿天姿国色,小小年纪便如此与众不同,那些凡俗之名,哪里配得上她?”
宁浅知无可奈何:“那你倒是想一个妥当的,莫要今天起明天换,等到女儿要嫁人了,却还把名字定不下来呢。”
“瞎!你这狠毒妇人,女儿才这样小你就想着把她出嫁,说,你是不是嫉妒我女儿天资聪颖美貌过人?”
宁浅知:“……”
“嘿嘿,浅浅。”男人刚刚义正言辞,说完又立刻一脸无赖地凑到宁氏跟前:“乖浅浅,好知知,你说你怎么这样能干,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天资绰约的女儿?”
宁浅知简直无言以对。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发现怎么孩子这爹比自己傻的还厉害?
女儿自从生下来,也有十几天了,可那小东西只有刚出生被打之后哭了几声,之后再没有任何动静。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哭也不闹,都十几天了,连眼睛也没睁一下。
连她私下里都怀疑莫不是生了个傻子,自家相公却从这么个睡虫身上,看出了天资绰约聪明非凡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叹口气,宁浅知说:“母亲已经派人来问了许多回,问孩子的乳名想好了没。那边要在满月之前打好长命锁,我派人送了信,都来来回回改了好几遍了。”
“哦……”楚域皱皱眉,“你再让我想一想。大名父亲大约是要抢去的,乳名我一定要想个好的。”
于是刚被他叫了半日的卿卿两字又被舍弃了,男人又吩咐书童搬来他的书本文章,坐在摇篮跟前,再次苦思冥想起来。
*
转眼宁氏做完了月子,楚阳娿也满月了。
楚家要办满月酒,头天夜里便在街外穿城河上搭起了台子,请来了戏班唱起来。
整条街上都挂起了红灯笼。安国府门口转门有小厮守着,见人来便散糖果,得了糖果的孩子大人说几句吉祥话,又跑回去叫别人来要糖。
到了第二日,楚域更是起了个大早,一骑马跑到山上去,从东山寺后头的竹林里抓了几对锦鸡。说宁氏出了月子,不再忌口了,定要吃些新鲜可口的。
王氏听了下头来的话,笑完之后又叹气。当年她生下丹姐儿时,丈夫到是欢心了几日,但也没有像老四这样黏糊。等她生了琴姐儿时,更是看了一眼便算了。宁氏生了个女儿,到像是生在楚域的命根子上了。
“四爷少年心性,头一回当爹觉着新鲜也是有的。不过听说,那孩子至今也没睁过眼,哭也不会哭,饿了都不晓得闹两声儿……”
小孩子一生下来,再迟的几天也开眼了,哭闹不说,身边更是离不了人。四房新生的那孩子倒好,生下来这都一个月了,愣是没听见闹过一声儿。旁人心里早就觉着那孩子怕是养不好,只有老四夫妻两个还成日欢天喜地的。
主仆两人在房里叹完,出门自然要喜庆起来。今日做满月,还得要她上心着,老太太两只眼睛盯着她,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
大太太这边安排宴客,四房那边也在准备了。
今日锣鼓喧天,各家太太们也早就提着礼物上了门。四爷一家子换了喜庆的大红衣裳,只等着与父亲一道先去祠堂给祖宗上香。
楚阳娿睡的正好,被抱来抱去颠簸的不成,一会又各种声音吵得她睡不安稳。本来就谁不完觉,这会硬生生给她弄醒了。
万般气愤地睁开眼睛,正想发一发脾气。谁知睁开眼过后,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她记得自己之前是上了手术台的,所以也以为自己这会儿应该还在医院里恢复伤口。
谁知道一睁眼,发现眼前景色全变了,哪里还是那一遍纯白的医院。
空气中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到是有一股鞭炮爆炸过后的硫磺味儿。
楚阳娿脑子里混乱成一团,瞪着眼睛看身边的一切,发现什么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
作为一个心脏病人,楚阳娿一向不能参加剧烈的活动,所以闲暇时打发时间,就靠书本和电视。
然而无论看过多少电视,在大小银幕上对那古香古色的建筑风格,以及人们的衣着打扮有多么熟悉,也无法体会那种身处其境的感觉。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楚阳娿身上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打个哈欠,困意又一次袭来,然而此时她硬是忍住了不睡。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究竟在哪里。
宁氏正在跟老太太说话,没有注意女儿已经醒了,反而是刚进门的楚域,一眼就看到他闺女瞪着大眼睛发愣。
他喜得连跟老太太行礼都忘了,两步跨到妻女跟前,一把将孩子从宁氏怀里抱过来,惊喜道:“官姐儿醒了,母亲快看,她醒了。”说完也不顾旁人怎么想,自顾自抱着女儿傻笑着起来。
楚阳娿被这突然跑来的男人一顿揉搓,心里很是不快。
可惜张了张口,她发现自己不仅不会说话,连牙都没有。无可奈何,只好拿唯一的武器——眼睛,狠狠瞪他:“帅哥,你谁呀?”
楚域被女儿一瞪,骨头酥得都要飘起来,赶紧乐呵呵地自我介绍:“乖宝贝,我是爹爹,来,跟爹爹叫:de—yi_ye-die,diedie……”
楚阳娿:( ̄. ̄)
“嬷嬷,快把这丢人现眼的弄出去,叫人笑话。”
琼嬷嬷好笑地从楚域手里接过孩子,嗔道:“四少爷也真是,姐儿才刚满月,哪里就能说话叫爹爹了?牙都没长起来呢。”
“嘿嘿,我不过是先给她教教,嬷嬷你看她眼睛可真亮。”说完又窜到宁氏跟前,炫耀道:“我说咱们官姐儿聪明绝顶吧,你还说她只知道睡。看,她今日知道要给自己办满月了,可不就醒了。别人家的孩子可没这么聪明。”
哈!
楚阳娿简直震惊了。
眼前这十几岁看上去跟高中生差不多的小青年,就是她这辈子的老爸?
好吧,现在他变小了,可这么‘年轻’的一个爹还是让人很需要适应好吧?
楚阳娿震惊的表情,萌煞了楚域夫妻两人。宁氏心热地想要抱抱女儿。但现在在婆婆面前,孩子又被琼嬷嬷抱着,她也不好直接要,只好眼巴巴地望着。
她的视线太过热烈,楚阳娿哪能感觉不到,待看到她的表情,楚阳娿很快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个高中生版美少女,就是她妈妈?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身体能控制,这里的一切感觉都是真的的。这么说来,自己真的没能或者从手术台上下来?
原来的她已经死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
楚阳娿心里有点乱,任何人得到自己已经死去的消息,心里都不会好过。她想到爸爸妈妈,在自己死去之后,不知道会怎么伤心。可是又一想,她那样的身体,他们恐怕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而且她的死亡对她和她的家人来说,可能都是一种解脱。
即便想通了,但还是心情低落。楚阳娿转过头,看着笑呵呵逗自己的嬷嬷,实在是五味陈杂。
不一会,丫鬟来报,说宁家人都到了。
楚阳娿该被抱出去见人了。
钱氏起身,为小孙女整了整衣帽,然后说:“宁氏,跟我把孩子抱出去,楚域去书房找你父亲,把官姐儿的大名请来,今日来了许多亲戚,总要把名字公布出去。”
“是,母亲我这就去。”
楚域早有了打算,要是老爹起的名字不合他的心意,他就跟他闹。
楚阳娿被宁氏抱回去,才明白现在自己改名字了,这些人叫自己官姐儿。应该是小名,等一会还要给她起一个大名呢。
突然换了名字,她还真不太习惯,楚阳娿只希望新的名字不要叫什么春什么花就好了。
正文 第 4 章
楚域找父亲时,父亲正在跟大哥谈话,他在书房外等了一会才进去。
“父亲,儿子来请您给您的孙女儿赐名。”
楚域一脸笑容灿烂,自有了孩子这些天来,他一直这样,乐呵呵的像个大傻子。楚山栎瞧他这模样,又想起他在外头人五人六的样子,心中又好笑又好气。都说好男儿当成家立业,他这混账倒好,好不容易得了好功名考上状元,却成日守在妻女身旁寸步不离,深怕她们被狼叼了去。
为这老妻已经抱怨过两回,还说那样喜欢孩子,不如纳些通房小妾一年多生几个叫他欢喜个够。好在妻子只是气话,被他呵斥一顿也就罢了。
如今看他这样,他也觉得这儿子黏黏糊糊,儿女情长不像个成事的人。
楚山栎捋了捋胡须,沉着脸问:“老四,听说你这几日日日用功读书?”
楚域脸上一讪,如今全家都晓得自女儿降生以来,他根本没有进过书房,便是给女而取乳名,也是抱着诗集离骚蹲在卧房不动弹,哪里还记得什么圣人文章。被父亲一说,只好支支吾吾眼睛四处飘。
楚山栎冷脸:“如今你虽科考有功,但不可骄傲生惰。”
“父亲教训的是。”
楚域认错认得真诚,楚山栎这才满意地点头。然后提起笔准备为新生的嫡孙女儿赐名。
楚家世代书香,楚家子弟个个写的一手好字。楚山栎三岁启蒙,在书法上,更是颇有造诣。
今早起来神清气爽,他突然兴至,干脆一头扎进书房临起了书圣乔孟之的帖子。
此时案牍上展开着一副已经完成的作品,正是他早晨抄录的诗句。
上书:
凰鸟唱南坡,
婉转且娿娜。
扶摇云霄去,
熠熠满身辉
楚山栎提了笔,在‘娿’上画了一个圈。
楚域心中一动,而后嬉皮笑脸地朝父亲卖乖:“爹爹,您的书法造诣又进了一步了,譬如这一副字中,熠熠生辉的熠字更是独具一格,风骨天成。”
“你这泼皮,可是不满意为父赐下的字?”对于大儿子,楚山栎一向要求严格,但对这个小儿子,他却十分溺爱。这也造成了楚域在他面前没大没小,总是不十分怕他。如今为了女儿的名字,更是连他赐得字都嫌弃上了。
楚域哪敢承认,赶紧腆着脸陪不是:“哪里,爹爹想多了,孩儿是夸您字写得好。您看看,这一笔一划,一点一捺,如星火出永夜,似流光堕星空。想来过不了许久,咱们家便要出一名书圣,不,书圣已经有人了。爹爹便是书仙,儿子沾您的光便成了……”
“闭嘴,少在这里油嘴滑舌。”楚山栎对儿子的厚脸皮简直无法直视。但到底不能叫他不满。因而解释道:“楚家第三代的女孩,自大房那边起,便从了‘阳’字,阳者,火也,炽烈之物,锻钢融铁,其性正也。既从了阳字,便不能再生火光,熠字虽好,配了阳字,便似火上浇油,烈火添薪,太过炽目。过刚易折,女儿家,还是软和些的好。”
楚山栎拳拳爱护之心,楚域总算被说服了。终于惭愧地向父亲道了谢,而后拿着字帖出了门。
可走着走着,他又想,他哥哥家的那些侄女们,大姑娘叫丹阳,二姑娘叫琴阳,三哥家的独生女,取了个名字叫燕阳。听说徐州那边还有个生在九月初九,便叫了重阳。与她们名字放在一块,自己女儿的名字不仅不突出,道还显得弱了些。
娿阳?
不成,单看倒还罢了,放在姐姐妹妹们的名字一起,便丝毫体会不出他闺女的与众不同来。
楚域灵机一动,叫来小厮,让他把字拿出去,就说老爷子赐了一个娿字。
而他自己却转个身进了书房,研了磨,提了笔,将娿阳两字掉了个个儿。
楚阳娿。
楚域将这三个字在口中咂摸一番,又翻出典籍,为这两字找到一个圆满的解释,这才细细品味一番,堪堪满意了。
*
楚家嫡女满月酒,前来祝贺的人不少,添盆时家里准备了一个盆子没够用,后来又紧急加了一个。楚阳娿刚刚满月就收获了两盆子的金银财宝,这穿越一回还挺划得来。
钱氏正在厅里与亲家还有亲戚家的女眷们说话,丫鬟笑嘻嘻地进来逃喜钱,“恭喜老太太太太。”说完又转个身朝宁氏福了福身,道:“恭喜四太太和十二姑娘,老爷的字赐下来了,是个‘e’字。”
“‘e’?是那个字?”
老太太正要问,后头嬷嬷已经将老爷子的字幅呈了上来。老太太接过来看一看,直直道好:“咱们官姐儿也从‘阳’字,娿阳,恩,不错。”
“回老太太的话,四爷说了,十二姑娘从‘阳’字,却不叫娿阳,而是阳娿,说是老爷亲赐的字,要放在名尾以显尊重。”
钱氏一听便知道又是儿子乱拿主意,偏当着亲家的面,她也不好专专为了孙女的名字去呵斥一顿。
韦氏却没有在意她们说什么,她只接过字帖细看,发现是楚山栎亲笔字便暗暗点头。
都知道亲家那一手字千金难得,手上这一副,却是专门为外孙女儿所作,可见楚家对楚域的宠爱,对外孙女儿的看重。只这般态度,自己女儿在楚家的日子便不会难过,也不枉当初为女儿精挑细选,挑中了楚家。
韦氏心中满意,又将字帖递给其他人,让她们相互传看,而后收获许多赞美。
钱氏见字已经赐下来来,便对宁氏说:“亲家母难得过来,自你有孕在身,已经许久不见了,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你们母女便去说说体己话,亲戚这里,有你大嫂照应着。”
钱氏给脸,韦氏自然欢喜,与亲家告了别,便亲自抱着外孙女与宁氏回了频英阁。
这回楚阳娿满月,楚家老太太韦氏与宁氏两个嫂子都来了。
宁氏共有两名兄长,一个是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一个是大她三岁的庶兄。
嫡亲大哥娶了薛家嫡女,庶兄娶得是京城新贵朱家女儿。
薛氏进门时宁氏还在家里当姑娘,两人相处四年,一贯亲近。朱氏进门时宁氏已经备嫁了,她未曾与宁氏长久相处过,到是见识了宁氏出门时那摆成长街的十里红妆。
一进频英阁,朱氏便左右打量一番,而后笑呵呵地说:“妹妹真是好福气,看看这屋里的摆件,个个都是平日见不到的,姑爷定是事事向着妹妹。”
朱氏知道自己无法向嫂子似得一句话拐三个弯儿,所以她凡事都只捡好的说。
韦氏平日听她贫嘴很不在意,但听她说女儿的好话,心里却舒坦的很。
宁氏被说到心坎儿上,脸上一红,羞涩道:“相公是个孩子脾气,自得了姐儿,便如得了命根子一般,生怕亏了她。这才多大点的小东西,哪里就用得着那么些物事了。”
楚域是个老婆奴,这可不好往外说,宁氏只得一个劲儿往女儿身上推。
韦氏笑的满心满眼,低头逗弄四处张望的楚阳娿,嗔道:“咱们姐儿福泽绵长,无论什么好物,那也是受得的。”
薛氏见母女俩喜得更什么似得,只好自己提醒宁氏注意身子:“虽说你已经出了月子,可身上毕竟虚得很,还是不要过多劳顿,徐徐渐进才是正理。”
韦氏声以为然,赶紧催促女儿上床躺着,他们几人坐在旁边说话就好。
宁氏无奈,只好叫了明珠,让伺候着靠在贵妃椅上,又抱了一床薄被盖上,这才就这茶,几人细细说话。
“听说你生了女儿,我还担心,生怕女婿心有不满。如今看楚家行事,我才算放心了。只是楚家到底只大房得了一个嫡子,想来亲家母和亲家公都是盼着嫡孙的。你如今得了嫡女,先开花后结果,待歇上一年半载,还是要准备起来,生下嫡子,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韦氏作为母亲,句句说的是贴心话。宁氏点头称是,自然句句记在心里。
“还有那些个丫鬟,你也要看管好,女婿是个好的。可就是模样太好,总有那痴心妄想的,你可要心里有主意。”
“知道了母亲,相公,相公他不是那样的人。”
“女婿再正直,也防不了有那些不要脸的送上门去,你可不能不上心。”
“晓得了。”
宁氏一一记下。
薛氏抿着茶水,眉眼带笑,心中却道自己这婆婆可真两面派。在女儿这就千叮咛万嘱咐要防着男人偷腥,对自己这里却是不满他把男人管得太死。好在她丈夫是个明理的,也会顾着她的感受。韦氏虽两面派,可比起旁的婆婆,却要好伺候多了,至少她不无缘无故地磋磨你。
在楚家待到了下午,韦氏才与媳妇们一起走了。
宁氏送走了母亲,又靠在床边上看女儿流口水。楚域要陪亲戚,到晚上人都走光了他才回来。
一回来满身酒气,看见女儿便又要往怀里抱。
宁氏赶紧拦了他,呵道:“你这一身酒气,可不要把女儿熏着了,先换身衣裳,喝了醒酒汤再来。”
楚域这才摸了摸女儿的脸,不情不愿地洗漱去了。
等他换好衣服回来,楚阳娿已经睡着了。半大男人懊恼不已,直道妻子小气不给他与女儿亲近。
宁氏也不分辨,只冷了脸,问他:“先不说其他,女儿名字的事儿,你到是给我分辨分辨。”
楚域毫不在意:“楚阳娿,这名字虽说不顶好,却也堪堪配得上咱们女儿了。”
“我不是说这。”宁氏气得不成:“家里的姑娘各个从‘阳’字,你倒好,名字一下来就给挑了个个儿,让别人怎么想?待官姐儿长大了,是不是因着名字要受人话柄?木秀于林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楚丹阳,楚琴阳,楚燕阳,同辈的女孩子都叫楚什么阳,只女儿一个名字是阳字放在中间,以后姐妹们一道玩耍,可不就是被挑刺儿的根。
宁氏知道后宅都是女人的事儿,一根针线一条线都要掰出个一二三来,何况是名字这么重要的事。
楚域是个男人,大大咧咧惯了,一点不明白女人的斤斤计较。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豪气道:“我道想看谁敢挑剔我女儿,正因她们都叫那名字,我才要挑个个儿呢,咱们闺女可不是他们那些丑丫头。”
“你……”
“好了,你担心什么,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再说,官官是咱们的嫡长女,在咱们家,谁敢说她?而且到了外头,那是咱们楚家的事儿,且有我呢,有我在,便会护着你,护着官官,谁也别想说她的不是。”
宁氏被这张狂的男人弄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谁让她就爱极了他这张狂样儿呢。他说的话,一句一句戳进她心里,一进去便砸了深坑,便是想反驳,也舍不得了。
正文 第 5 章
拥有第二次生命,这种天大的好事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上的,何况还让她拥有了健康的身体。
满月酒之后,楚阳娿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一天睡二十三个小时剩余一个小时还迷糊了。尽管她现在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但总算吃奶的时候睁眼睛了。
待确定自己果然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胸腔中的小心脏,再没有如前世一样时不时疼一下,时不时停一下,热烈地给她宣示存在感之后,楚阳娿便在心里感谢了一下穿越大神。
健康的身体,这是她前世的求而不得。
在确定自己身体健康之后,楚阳娿开始观察自己的处境。现在的她是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由于活动范围有限,所以收集到的信息也是很少的。
但以仅有的信息推断来看,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首先看这里的人们的穿着,长裙背心,有时候还看见类似曲裾的衣服,可能现在她所处的朝代不是唐朝就是汉朝。这一来,只要不是快亡国的时候,她是没有战乱的担忧的。在这两个朝代,女性的地位虽然无法跟男人相提并论,但比起其他朝代却好很多。
再说家族,就目前家中蓄养的奴仆数目和居住环境来看,她的家世应该很好,甚至很可能是什么世家豪门。家世好,就没有愁吃愁喝或者被卖的风险了。而自己的父母感情融洽,对作为嫡长女的自己十分宠爱,她的基本生活就有了保障。
楚阳娿算来算去,发现暂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作为一个婴孩,她现在只要好吃好喝健健康康长大就好了。
想通了这些,之前因为穿越这件诡异事件给她的震惊,以及对新世界不了解而带来的惶恐被她抛到脑后。于是,她又开始了吃完睡到昏天暗地,睡醒继续等待投喂的美好堕落生活。
宁氏虽是头一胎,生育年纪也小,但她身体健康,出月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女儿是她的心头肉,虽然家里请了乳母,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她自己喂养自己带。楚域对她这个决定非常赞同,言语中十分看不上请来的乳母们的长相,怕扭曲了他闺女的审美观。
女儿的满月酒一过,楚域就被他老爹敲打着守了三天祠堂。之后再也没敢日日粘着老婆孩子。他考上了状元,要忙的事情很多,同窗聚会是一个,走亲访友是一个,酬谢老师是一个,等待差事是一个。
楚家父子都在做官,楚山栎与长子商量之后,准备让楚域进翰林院,虽是清水衙门,但后路却好。对此楚域没有丝毫异议,他在科考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自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好容易等到该拜访的拜访了,该酬谢的酬谢了。楚域得了闲,正准备挑个日子带着妻女去寺庙里挂个记名贴,算是给女儿积善祈福。
谁知晴天打雷的,宫里突然来了圣旨,说皇帝想起那日殿上状元郎的风采,召他进宫面圣。
皇帝上了年纪,这些年身子越发不好,加上太子已经长成,便把许多事都托给了太子和大臣。皇帝自己上朝的时间已经断了许多,更少在下朝之后召见大臣,如今突然说要找见楚域这么个年轻后生,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猜测,皇帝的圣旨已经下了,楚域总不能抗旨不尊。
于是日次一早,他便梳洗完毕,然后穿了大服,早早到了宫门口等待内侍太监引领。
皇宫巍峨,宫墙庄严。楚域不是头一回进宫,这回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内侍们抬了轿子来,请他上轿。楚域坐在轿中细细思索,却总也想不出皇帝召见他的缘由。无奈之下,只能放弃思考,左不过问几句话,他用心对答就是。
谁知这一回他却想错了,内侍们抬着轿子接了人,却没有将人送到乾明宫,而是在温饬殿将他放下来,让他自己走过去。
从宫门到温饬殿绕了乾明宫不说,这里离后宫可是太近了,内侍太监还直直将他往御花园领。
楚域越走眉头皱得越紧,带看到千前方有一队人出现,立刻转身回避。
谁知林路太监却将他拦住了,还奉劝他道:“楚公子,前面那位是出云公主,花园偶遇,楚公子应该上前行礼才是。”
看见人就跑,要是那不讲理的,说不定还能给他按上个大不敬的罪。
楚域听说是公主,暗中松一口气,总比遇上那宫嫔妃要好。
出云公主自几日前得了母妃的保证,愿意帮她找机会于楚域相见之后,她便激动不已。个人仿佛坠入什么美梦中,成日恍恍惚惚。昨日母妃说服了父皇,下了圣旨宣楚域进宫,她一颗心便一会在火里,一会在水中。
心热的是她能与心上人见面,心冷的是心上人已成家有妻有女。
如此煎熬了一晚上,好容易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召唤着整个宫里的人翻箱倒柜,将她打扮得美成一朵花儿来。
为了不错过楚域,她早早便在御花园候着。看见楚域出现,她是手脚都不晓得放哪里了。还是在宫女的提醒之下,她才端正着仪态,慢慢往楚域跟前走。待看见楚域有心躲避,她一下就急了,也顾不得其他,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好在楚域是有规矩的,总不好在御花园与公主上眼你追我赶的戏码。
出云公主一走到跟前,楚域便行了礼道了谦,说:“草民奉旨进宫,却不知为何误入御花园,打扰了公主雅兴,草民这便离开。”
出云公主听见他声音,脸都红的要烧起来。听他告罪要走,哪里舍得,连忙说道:“楚公子不必如此,御花园景色虽好,独自欣赏却难免孤单了些,遇见公子也是有缘。”
楚域笑笑,没接话。
出云公主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能跟自己日思夜想了半年的人相见,还离得这样近,简直是在梦里一般。她深情地看着楚域,眨眼也舍不得。
他的眉眼是那样俊朗,他的皮肤是那样细腻光滑,他略微带着笑意的嘴唇,是那样惹人怜爱。还有他的声音,光是听一个字也要沉醉了。唯一让她冷静的,便是他的眼神,他眼中清明幽深,明明看着你,却好像看着别处。
出云公主糊里糊涂,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楚域再三告辞,她心里不舍他这么就走,却连不和他心意的话也舍不得说出口。最后只好眼巴巴看着那人转身离开,让她一人失魂落魄在御花园站了许久。直到元夕宫的嬷嬷来看她,她才依依不舍里回了宫。
皇贵妃见女儿一回来就恍恍惚惚,叹气道:“云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楚家小子得罪你了?”
“母妃。”出云公主一听见母亲说心上人的坏话,立刻不干了。这时她人也清醒了,精神也足了,口齿伶俐地为楚域分辨:“楚公子出身尊贵家教严格,不知道多动礼数,哪里会得罪人?”
“哦,状元郎没有得罪你,那你怎么恍恍惚惚,失了魂儿一般?”
出云公主脸上一红,继而忧愁道:“今日不过说了一句话,不知哪日还能再见。母妃,您说他这样好,他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他?想到他被人千般辱没,我真是……”
说着她又想到楚域的脸,又回忆起刚才他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又陷入思绪中。
皇贵妃见她如此,就知道不仅女儿的心,便是连魂魄也被勾走了。
她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脸,将她唤醒,呵斥道:“我的傻女儿,你看看你这像个什么样子?你是堂堂公主,在外头可不能失了尊贵。”
出云公主噘嘴:“不成,母妃,您就帮帮我吧,我这辈子认定他了,必定非他不嫁。若母妃不答应,女儿,女儿便一头撞死,您便当没有生过我吧!”
皇贵妃差点被气死:“你这疯丫头,说什么胡话,你死了,可让娘如何是好?”
“母妃,那您就答应我。”
皇贵妃叹口气,道:“不是母妃不帮你,而是,而是楚家状元他早已成婚,不久前还得了长女。而他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宁家嫡生女儿,宁家可是百年世家,她哥哥父亲都在朝中供事,很得你父皇恩宠。这事你让我从何处下手?”
“她父兄既在朝中供事,自然要听太子哥哥的了。母妃您边去跟太子哥哥说,让他替女儿拿主意。”
“瞎话!”皇贵妃小声道:“你哥哥虽贵为太子,可如今正该小心谨慎。皇后那帮人,还有刘贵妃那帮人日日盯着你哥哥,就等着他行差踏错揭他的短呢。你是妹妹帮不了他,也万万拖不得后退。”
出云公主听后,一下子哭了起来,眼泪不要命地往下流:“那要如何是好?哥哥和母妃艰难,女儿清楚。可是若不能与楚郎相伴,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作罢。女儿不想让太子哥哥为难。楚郎既然家中有妻,那便罢了,女儿也不奢望做他的结发妻子。便是让我做妾也好,为婢也罢,只要能与楚郎相伴……”
啪!
出云公主话还没有说话,就被皇贵妃狠狠扇了一巴掌。
庄严华贵的贵妃倒竖一双柳眉,怒道:“你一堂堂公主,金枝玉叶,竟要与人为妾?你让我与你哥哥的脸往哪里放?你让你父皇的脸往哪里放?”
“我……呜呜,母妃,女儿该怎么办?女儿只想常伴楚郎左右……”出云公主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嫁给楚域,伤心不已,扑在她母亲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皇贵妃一肚子怒气,一会暗恨楚域偷了她女儿的心,一会又恨宁家多事把宁氏嫁给了楚域挡了女儿的路。一会又恨处处找她儿子麻烦的皇后和刘贵妃一干人等。
可怀里到底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的心头肉。皇贵妃思量许久,终于安抚了女儿,对她道:“好了,不哭了,不就是招驸马么,母妃替你想办法,你先别哭了。”
“真的?”出云公主闻言,惊喜不已。
皇贵妃帮女儿擦干了眼泪,沉吟道:“但此事并不简单,我须得与你哥哥商量之后再做定夺。不过云儿,母妃帮你只这一回,下回可再不能凭你心意了。”
“只这一回,母妃您千万放心:”出云公主指天发誓:“只要能与楚郎相伴,女儿便别无所求了。”
正文 第 6 章
楚域头一回被单独招进皇宫,也不知道所为何事。楚垣担心他说错话,从衙门一回来便把人叫进书房,让他把皇上都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全说给他听。
“也么有什么。”楚域道:“皇上只问了我从几岁读书,先生是谁。我回答完了便回来了。”
“没有别的什么?”楚垣皱眉,实在不晓得皇上这是唱哪出。
楚域摇摇头,犹豫道:“皇上的龙体似乎……”
皇上龙体欠安,不过说了一会话就喘息不已,楚域也很快就被放出宫了。这莫名其妙的把他召进宫的旨意,好像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见了他,好一会才想到说些什么,这根本不是准备好见他的样子。
这一趟进宫没头没脑,兄弟两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晚上楚山栎回来了,父子三人还是么猜出个一二三来。无奈之下,干脆就当皇上脑袋发热了,索性不再猜测。
倒不是他们父子想不到宫里是不是有人看上楚域了,这才召进宫见见人。关键是楚域早已成家,宫里有心查不会不清楚。皇家也要脸面,不会挑来挑去挑上个已婚男,因此他们便没往那边想。
然而外面一片宁静,宫里却开始风起云涌了。
楚域进了宫,第二天早上,宫里就传起了流言,说出云公主御花园偶遇状元郎,一见倾心,当天便茶不思饭不想了。
这流言也不知道从哪里起头的,刘贵妃刚开始没主意,只想着不管出云公主看上什么人她都要给搅和了。谁知又听那状元郎是有家有室的,妻子还是名门望族宁家的嫡女,这一下她就惊住了,惊喜来的太突然,让她好一会才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公主看上个有妇之夫,这名声可不好听,若是皇上晓得了……”
绿水是刘贵妃的贴身宫女,她姐姐当年陪着刘贵妃进了宫,等到了年纪被刘贵妃放出去嫁人。她姐姐担心刘贵妃在宫里没个可信的人,便又将自己的亲妹妹送进了宫来。
绿水跟在刘贵妃身边有些年了,知道皇贵妃有麻烦她家娘娘才高兴,正准备听她吩咐出去推波助澜。
谁知刘贵妃笑完了,才转头笑说:“咱们先不要轻举妄动,这宫里盯着那边儿的可不止咱们,想来淑妃妹妹这会儿也得着消息了。她是家世比我好,根基比我稳,行动起来也方便得多。”
刘贵妃收了笑,死死掐住指甲,她想着要看看情势,然后计划着怎么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出云公主坏了名声,连招个驸马都没人要。
刘贵妃祖籍金陵,父亲不过是个四品小官。谁知她一进宫便被选在了皇帝身边,到后来生下皇子,居然一步步爬了上来。然而比她更传奇的,要数当今刘皇贵妃。如今大名鼎鼎,在宫里呼风唤雨的皇贵妃娘娘何其威风。可没有人知道,她曾经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已。
当年的皇贵妃还叫绿彩,几岁上从人牙子手里买回家,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后来她要进宫,便同绿水的姐姐绿清一起跟着进了宫。
可是谁能料到,就在她怀上皇子时,这‘忠心耿耿’的绿彩居然爬上了龙床,还一举生下了五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
刘贵妃被狠狠打了脸,几乎成了整个宫里的笑话。就连肚子里的孩儿,也差点被气得保不住。奈何皇帝就如着了魔一般,一下子被绿彩迷了魂,不仅将她封了嫔还独房专宠。刘贵妃艰难万分地生下皇子,绿彩就得宠多年。由于绿彩丫鬟出生,没有姓氏。她还不得不听从父亲的建议,将绿彩认成干妹妹,也让她姓了刘。
直到原太子摔断了腿成了瘸子,皇上另立太子,将五皇子里封位太子,刘嫔绿彩便一下子从嫔升为了皇贵妃。连自己和自己的四皇子,也被死死地踩在了脚下。
如今,世人都晓得当今后宫,连皇后娘娘都要避着皇贵妃锋芒,可谁敢当着她的面儿喊一声刘皇贵妃呢?她自己心里也虚着呢。
想到此处,刘贵妃几乎咬破了嘴,不过很快她就微笑起来:“出云公主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如今有了心上人,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只有宫里知道,宫外百姓们,也当同乐才对。绿水,来。”刘贵妃对水月耳语几句,水月点头,立刻出门去了。
*
皇后自二皇子摔了腿失去太子之位后,便一直深居简出,连凤印也交给了皇贵妃,让她代理六宫,如非必要很少出门。
皇贵妃掌管六宫,自然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脱她的耳目。很快,有关出云公主心有所属的流言便被压了下来。但她没有想到,流言传得比她想想的要快。宫里虽然压住了,宫外却也听到了风声。
宁家消息灵通,当天便让薛氏找了个借口上了楚家门。
宁氏正在秀花,见嫂子一脸忧心忡忡,立即屏退左右,问她出了什么事。
薛氏将宫里传出来的话告诉她,问:“姑爷那日进了宫,可真是遇上了出云公主?”
“是,相公说在御花园碰上的,也不晓得公公怎么带的路,硬是让他绕了一大圈。”
“那出云公主怕是早有所图。”薛氏冷笑,她就说嘛,皇帝连上朝的都待不了半刻钟,哪里就想要要见个不久前才上过殿过了的新科状元。
宁氏听了她的话,可被吓得不轻:“嫂子是说,那出云公主早就对相公他……有意?”
“好了,你也别担心。凡是有父亲和你哥哥呢。再说,楚家可不是傻子,打断不会休妻另娶的。”薛氏道:“我今天来,便是给你们通个信儿,让楚家也早有防范。外头虽有流言,但不可当真,等姑爷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跟他吵。先不说那出云公主是不是一厢情愿,她是公主做不得妾也断不敢逼着楚家休妻做驸马。你相公三岁启蒙,可是寒窗十五年考出的状元,当了驸马便不能出仕,这辈子便毁了。你公公是个有成算的,不会坐视不理。”
宁氏当然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还是被气得不轻。
“这出云公主好不要脸,身为堂堂公主,不知庄重脸面,竟然想抢旁人的丈夫。”
“好了,时候不早,母亲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先回去了,你去见见你婆婆,等姑爷回来,可记得千万不要跟他吵。”
“我晓得的,嫂子放心就是。回去告诉母亲,女儿好得很,让她不必担忧。”
让明星送薛氏离开,宁氏立刻抱着女儿去了杏花堂。
钱氏正在小寐,一睁眼就看先小儿媳在眼前她掉眼泪,可骇得不轻。
“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哭什么?”
宁氏一见她醒,哭的更厉害了。
“母亲,有人要暗害相公,这可如何是好?对方还可能与宫里有关,儿媳怕的很。”
钱氏一听事关儿子,赶紧把她扶到身边,细细问是怎么回事。
宁氏一遍哽咽,一遍道:“相公不过进宫一趟,宫里立刻便传出流言蜚语来,说出云公主她,她倾慕我家相公。可是母亲,相公早有家事,这一点人人都晓得,公主她金枝玉叶,如何会看上一个有妇之夫。必是有人嫉恨相公他得了状元,意欲血口喷人,污了相公声名,断了相公前程……”
楚阳娿自薛氏来说话,她就醒了,听了薛氏的话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她既希望流言是假的,又担心宁氏一时气愤跟家里闹翻。
谁知宁氏一进杏花堂便梨花带雨落起了泪珠子,待她开口,楚阳娿更是深感佩服。同样一件事,直接说出来就是吃了外面女人的醋,换个说法就是担心有人暗害丈夫。不管此事最后如何了结,在楚家人心里,她的表现总是好的。
钱氏听完,也是吓一跳,她知道自己儿子生的一表人才,可惹上公主却是个祸害。
好容易安抚了宁氏让她先回去,转手立刻让人出去打探。果然几个相好的夫人相继拜访,也暗暗提醒了外头是有流言传出,而且那出云公主看上楚域也确实不假,让楚家早作打算。
钱氏心中暗恨皇家公主们个顶个的没教养,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丈夫回来再商量。
楚山栎在公门当差,有得了信儿的僚见了他,一个暗示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道不比钱氏担心,后宫家事,与他楚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至于出云公主看上楚域?抱歉我家儿子早有家室。你便是公主,也不敢坏人姻缘自己硬抢,楚家和宁家,可都不是吃素的。
如今皇帝年事已高,虽早年也在提拔寒流,有心打压世族。但世族经营多年,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压下去。加上这些年皇帝上了年纪,精力也小了,太子尚未登基,还要拉拢世族,并不敢强人所难。
皇贵妃再胆大包天,也不敢不顾儿子前程。至于朝堂上,寒门出身的最重名声,断不敢抬着公主让人休妻另娶,留下一世骂名。便是有世家与宁楚二府作对,也不敢开这个头。世家最重传承,各个家族都有青年才俊。若是一个出云公主便要抢了人相公,以后其他人便有样学样了。皇帝,可不止一个女儿。而氏族中如楚域那样优秀的,却也有不少呢。当了驸马態出仕,世家培养一个人才花费多少心血,哪里会让一个女人给糟践了。
“那咱们现在如何是好?外头流言可传得厉害。”
“静观其变。”楚山栎道:“我楚家问心无愧,何必怕风吹树影斜?再者,咱们着急,有人比咱们更加着急,过不了几日,流言便会烟消云散了。”
正文 第 7 章
楚山栎所说的更加着急的人,其中之一就有当今太子。
太子萧翰敬一下朝就急急忙忙进了元夕宫。
皇贵妃正在跟女儿说话,萧翰敬一进来,便冷着脸把宫女嬷嬷们全部谴了出去。
“太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不高兴?”皇贵妃见儿子冷着脸,以为儿子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
出云公主起身,叫了一声哥哥,见他似乎有话要与母妃说,准备回避,却被萧翰敬阻止了:“你就在这,不用回避。”
说完问皇贵妃:“母妃,那日可是你做主让楚家公子进的宫,还让幂云跟他御花园私会?”
“瞧太子说的,什么叫御花园私会?不过是偶遇罢了。”皇贵妃轻笑:“不过那楚家郎母妃到是打听过,的确是风姿不凡人才出众。”
“所以母妃不顾人家早已成婚,让妹妹做下这等没脸的事?”
皇贵妃一愣,继而也跟着冷了脸:“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吃了火药桶一样句句带着火气?”
“母妃。”萧翰敬叹口气,看了一眼因他的话咬着嘴唇不高兴的出云公主一眼,道:“现如今外头都传遍了,说堂堂一国公主瞧上有妇之夫,成日茶饭不思,委实难听。”
“谁敢说我女儿闲话?”皇贵妃脸上一沉:“宫里流言蜚语早被我压了下去,居然被她传到宫外去,看我不……”
“好了,”太子打断她:“不管放流言出去的是谁,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有心人必定会抓着机会往父皇面前告状,为了妹妹的声誉,母妃还是早作打算。”
皇贵妃也犯了难,她原本的想法是,既然女儿看上了安国公家公子,她便寻着机会让女儿与楚域见面,待楚域对她女儿有了好感,再由楚家做主找借口休了宁氏。谁知这才刚让楚域进了一趟宫,外面就走漏了风声。
她们在宫里宫外不少对头,有人专心作对,定然不会让他们如意。她之前为女儿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
她一边生气那些嫉妒她的人不知好歹,一边想着待到太子登基之后该如何收拾她们。
虽然贵为皇贵妃,又得皇帝宠爱多年,但对皇贵妃来说,儿子才是她的主心骨。如今见太子有了计较,便问他如何打算。
“此事是母妃办得不好,给太子添了麻烦。外头沸沸扬扬,以你的意思,咱们该怎么把事情圆回来?”
萧翰敬说:“妹妹已经到了年纪,先前选中的驸马她不喜欢便推脱了。原本她看上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事情有变,母妃还是同父皇商量商量,早日为妹妹选个驸马。为她定了驸马,外面的流言也自然就不攻而破了。”
“太子哥哥。”出云公主闻言,红着脸说:“除了楚郎,我谁也不要,我的驸马必须是楚郎。”
“荒谬!”萧翰敬呵斥道:“那楚域早有家室,如何能做驸马?”
“那又如何?太子哥哥不帮我,我便去求父皇,父皇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萧翰敬被气个仰倒。
他们兄妹两人,因母妃受宠,从小也很得父皇宠爱。这个妹妹,更是有了父皇母妃的宠爱,加上他这个做太子的哥哥处处维护,便显得有些骄纵起来。
可这些年,她除了时不时耍些小性儿之外,并未惹出过什么祸事。哪里想到,头一回任性就给他成难题。
他父皇贵为一国之君,但世家大族的力量却是不容小觑的。自己虽被立为太子,但因为自己非嫡非长,只因母妃受宠而被立为太子这一点,很被老臣们诟病。因为这——不合规矩。
他上头有个嫡出的,因摔了腿为失去储位的原太子贵王,还有比他年长的三皇兄肃王以及四皇兄雍王,下头还有个母族是幽州王氏嫡女的六皇子。
而他自己,虽认为自己不论是才能智慧上都不输其他兄弟,可他除了受父亲宠爱之外,什么依靠都没有。
他不是嫡子,不是长子,名不正言不顺。要说出身高贵,要当数六皇子的母亲,那是真正的百年氏族所出的高门千金,外家势力不容小觑。而他,不说比旁人,他连肃王都比不上。肃王外家虽然也不过是个四品小官,但好歹也算是正经出身。他的母亲刘皇贵妃,虽被刘贵妃认了干妹妹归了刘家族谱,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她的出身很不光彩的。他同雍王一起喊刘大人一声外公,却知道在他们心中,雍王才是真正的血亲。只要雍王在,刘家便不会对他鼎力相助。
他这几年也处处谨慎小心,生怕被人抓住一点错处。朝上那些大臣们,别的不说,一个规矩就要压死他。这几年父皇身体渐渐不好,他开始插手朝政,好不容易一点一点聚集自己的势力,却依旧提心吊胆。尤其在规矩上,生怕被老臣们抓住把柄。
而他的妹妹,一出手便要跟有妇之夫暗通款曲,这可是天大的不和规矩。
“此事就此决定,母妃同父皇说了之后,马上操办起来。至于幂云,便好好在宫里闭门思过,想不到错在哪里,就不要出门。”
“哥哥!”出云公主哇一声哭起来:“哥哥你怎么这样狠心?你不是太子么,别人几句流言蜚语你便害怕了,就要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拿出堵住别人的口么?”
“你……”萧翰敬气闷,却到底心疼自己的妹妹。他叹口气劝她:“云儿,你知道什么。正是因为哥哥身为太子,才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你道为何太皇太后从不让你进安宁宫请安?因为皇高祖母不喜欢母妃,也不喜欢你我。宫里宫外,不喜欢你我,等着我们做错事的人多的是,只要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你不为哥哥想,难道还不为母妃想?此事若传到安宁宫,母妃又要被皇高祖母叫去立规矩了。”
一听到太皇太后,出云公主果然害怕了。
她出生便受尽宠爱,连她父皇她都不怎么害怕,但一见到太皇太后,便怕的不得了。
要说起来太皇太后从未为难过她,甚至因为不喜欢她们兄妹,连她的面也很少见。但尽管如此,她那一双眼睛,却深深印在出云公主脑海里。每想起太皇太后扫视她的目光,明明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一撇,便让她如坠深渊。
她渴望成为楚域的妻子,又惧怕太皇太后动怒,想到不能与楚郎相伴,她简直要伤心死了。
可是哥哥的话她无法反驳,最后只能认命地扑在母妃怀里埋头痛哭。
皇贵妃见女儿伤心,伤感不已,也跟着红了眼睛。
萧翰敬到底心疼妹妹,手扶在他肩膀上安慰道:“虽不能招楚家公子做驸马,但天下好男儿多得是。哥哥保证,定然千挑万选,为妹妹招一位青年才俊做驸马,人品容貌定然超过楚家郎。”
“不能了,不能了。”出云公主哭着说:“这世上再无人能与楚郎相媲美了。”
“妹妹这边有所不知了。”萧翰敬微笑说:“要说容貌出色,楚家郎尽管也算万里挑一,但比起文山云家,却还是稍逊一筹的。”
“哥哥胡说。”
“我哪里是胡说。妹妹难道没有听过《洛水辞》与诗圣缪叔之事?缪叔乃当朝诗书集大成者,当年云家家族云奇枫钦慕其才华,相邀于文山家中做客。缪叔欣然前往,谁知缪叔一见云奇枫便惊为天人,被其容貌征服,立即做出洛水辞一首。此诗据亲眼见过的人说,可算做缪叔一生顶峰之作。奈何因其对云家家主容貌的过分赞美以及言辞之中的向往之意,惹怒了云家众人。云奇枫更是一怒之下将其驱赶,不仅如此,连《洛水辞》也被千方百计销毁了。
那之后缪叔便回了家乡隐居起来,直到去世也再无佳作传出。
此事虽有夸大成分,但云家世代出美人却是不假。如今云家当家家住便是当年云奇枫的亲孙,而他膝下正有几名子弟,容貌卓绝,年纪也与妹妹相当。
出云公主听萧翰敬一席话入了神,震惊之余又有些鄙视:“那缪叔一个男子,为何那样赞美另一个男子?显然是脑子不正常。”
“管他正常不正常,待哪日见到云家子弟,便由妹妹来说同不同意缪叔的观想。”
出云公主早已收了眼泪,心中却还是万分伤感:“我知哥哥是想让我死心,可天下万千男儿,便是他云家子弟只如何惊才绝艳,在我心中,也不及楚郎一分一毫。”
“是你们没有缘分。”
“我明白了,哥哥,我不会不懂事给你与母妃添麻烦的。”
萧翰敬终于松了一口气。
出云公主虽做了决定但还是伤心,起来朝皇贵妃福了福身,便说要回去歇息。
等她一走,皇贵妃便抓着太子问:“太子此话当真?若能招云家子弟做驸马,不光是云儿,便是对你,也是一笔助力。只是云家人各个都不是好像与的,太子有没有把握?”
“母妃,我不过是想转移幂云的注意力,至于云家人,我到是真的得了机会与其相交。但妹妹的事怕是没有希望,你知道云家结亲的,一向是固定的那几家。”
一般人要是能做驸马,那是几辈子烧了高香。
但世家大族是个例外,那些豪门大族,根本不屑与皇家联姻。别说尚公主,便是连家中女儿,也不愿意送进宫里。如今六皇子的母亲贤妃,那还是先皇在世时舍着老脸求来的,进宫前就许了皇后之位王家才答应。
哪知道先皇过世之后新皇登基,却一心想要打压世族。这样一来,当然不会让世族出身的贤妃当皇后。现在的皇后,便是这样被推上后位的。
皇贵妃听了儿子的话,惭愧道:“是母妃不好,若是母妃出身好些,你便不用如此艰难。”
“母妃哪里话,您为儿子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如今虽然有人处处为难,但只要儿子谨慎些,他们便不能拿我如何。就是云儿这里,婚姻大事不可轻忽,母亲要看着她些才好,不可心软糊涂。”
“我知道。”
皇贵妃虽不甘心女儿受委屈,可到底儿子才是她的立身之本。一番详谈之后,打消了要为女儿招楚郎做驸马的打算。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她们起了个头,便不由得她们这么容易收尾了。这出戏她们不想继续唱了,却有人要逼着他们不得不唱下去。
正文 第 8 章
肃王府
紫竹园内,肃王萧迟屿正在与礼部侍郎何西志对弈。
这一对甥舅都是棋痴,每回何大人来王府,都要跟肃王下几盘棋,身边伺候的人都站的远远的,生怕扰了他们的雅兴。
此时棋盘上正厮杀得激烈,肃王却放满了脚步。一手执棋,一手轻轻点着棋盘,好似在深思熟虑接下来该如何落子。
何西志抿了一口清茶,浅笑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王爷谨慎是好,错过了时机却就可惜了。”
“只怕一着不慎,后悔莫及,舅舅又不准我悔棋。”
“若是还有转寰的余地,自然另当别论。可眼看棋局将要终结,却还一味小心,那便只有输掉整局。再者,王爷手上的棋子并不少。”
肃王思量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落了一子。棋局顿时大乱,何西志看了半晌,终于将棋子放回盅内,不下了。
肃王疑惑:“舅舅今日尽兴了?”
“哪里,不过是棋局诡迥莫测,暂时看不出来势而已。”
肃王知道今日到此为止了,也放下棋子,说:“宫里的消息很确切,元夕宫收了手,突然安分了。”
“太子殿下一向谨慎。”
“呵。”萧迟屿冷笑:“除了小心谨慎,他还能如何?不过是个……话说起来,太子也当真狠心,听说幂云近日吃不好睡不着,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咱们这些做哥哥的,听着都心疼。父皇一向宠爱她,不知道见她病了,该有多心疼。”
“圣上国事繁多,还是不要被这些小事打扰了好,公主殿下孝顺,想来不会让圣上担忧。”
“只是公主到底是我的妹妹,作为哥哥,怎么能让她伤心失望呢。女人家一辈子,最要紧的是嫁个如意郎君,对不对?”
“王爷说的是。”
肃王点点头,微笑道:“公主既然看上了楚家郎,当哥哥的自然要帮她一把,必让她嫁入安国府才是。”
何西志不置可否,只唤人来收了棋盘,然后告辞离开了。
出云宫里,萧幂云正对着窗户嬷嬷流泪。
她虽然答应了太子和皇贵妃要顾全大局,不再坚持要嫁给楚域。可心里到底不甘心,想到半年前,那惊鸿一面之后,自己千盼万盼,只希望哪日能够再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对方是谁家在何处,却偏偏碍于身份,不能与之相见相守,这种失落绝望是难以忍受的。
出云公主自小受宠,哪怕跟几个姐姐妹妹关系不和睦,也没有谁让她吃过亏。
现如今,她却遇到了十几年来最大的阻碍。
她想了很多事,不想连累母妃,不想让哥哥为难。然而一想到楚域,她又觉得,只要能跟他相伴,她可以什么也不要的。她可以不当高贵皇女,可与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什么富贵荣华全都不要。然而哥哥的警告犹在耳边,她不敢不听话。想到不能跟楚郎在一起,她的心想刀扎一样痛。
一向开朗快活的少女,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整日流泪,感觉世界一片黑暗,而她心中拿到曙光,却因各种原因,离他越来越远。
皇贵妃见她如此,刚开始还安慰,到后来也看不下去了,干脆也不见她,只日日派身边的嬷嬷前来伺候。
出云公主里心里难受,听不得一点声音,更不愿让人亲近。于是这些日子来,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待着,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话了。
大约伤感总是引发诗性,出云公主又难过了一上午,居然灵感突发,写了几句诗出来。她自己念着自己的闺怨词,深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伤感之后,独自走到池塘边,将写了诗句的纸张放在水上,看着它一点一地沉入水里。
池塘里荷花早已凋谢,荷叶也不再青翠欲滴。出云公主看着它,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刚收住眼泪的她,又开始伤感起来。
愣愣地在荷塘边坐了好一会,突然听到假山后面又人窃窃私语。
出云公主一听,说的好像是自己,便皱了眉,准备上前呵斥。
谁知刚走到假山背后,就听那声音道:“你不要再说了,公主她金枝玉叶,定会寻得如意郎君,公主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
“这你便不懂了吧!”另一人说:“有皇上和皇贵妃在,公主殿下是能寻得好郎君不假,可再想跟安国府家郎君比,那就不可能了。不信你想想,已经出嫁的那些公主们,招的驸马都是什么人?可有一个出自高门世家的?”
“说的也是。”
那人又说:“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嫁个如意郎君,否则一切都是假的。公主也真可怜,就这样便要错过好姻缘。”
“呀,这话你可说不得,听说那安国府家的郎君可是早有家事的。”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今科状元早有家室不嫁。他的妻子乃是宁家唯一的嫡女。两人几岁上就订了亲,两个小娃娃能懂什么?还不是长辈的意思。那宁氏因出身高贵,生性善妒,听说楚郎不少受委屈呢。那日见了咱们公主,自然是心中……哎。”
“哎什么,你快说呀。”
那人被催促,只好继续说道:“自然是对公主记忆深刻,否则外面传了那些流言,为何不见楚家出来澄清?自是因为楚家郎对公主有意。听说那宁氏,为此还哭了好几日,连娘家人都抬出来给楚家施压了……”
她们又说了什么,出云公主早已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楚郎也对自己有意,整个人一下子活过来,好似从深渊飞入云端,整个人飘飘忽忽好不欢喜。
“楚郎……”她惊喜地捧着心口,喜极而泣。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女人一旦陷入恋爱,智商呈直线下降,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说的摸清奇妙的话,明明漏洞百出,出云公主却视而不见,反而一股脑全部相信了。不是她蠢,是她打心底想相信她们说的话,便不愿意去思考。
楚家郎也对自己有意!
这一点点足以让她忽视一切。原本不再打算争取的出云公主,突然得了勇气,再也无所顾忌了。
想到楚家郎也在思念自己,她整颗心都是火热的,就这样欢欢喜喜回了宫,开始梳妆打扮。
如今母妃和太子哥哥的意志坚决,她要坐好准备,才能争取到与楚郎的缘分。
*
楚阳娿刚刚吃了奶,嬷嬷抱着她来回在屋子里走动。她一个没忍住,嘣嘣放了两个响屁,震得专心算账的宁氏都抬起了头。
“这是吃的多了?还是肠胃上不好?”
楚阳娿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可惜只能被裹在襁褓里动弹不得。
宁氏见她憋红了脸,以为是拉了,赶紧从嬷嬷怀里接过她准备叫人换尿布。
可怜楚阳娿一个小身子里装着个大人,自尊心高得要命,却偏偏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吃喝拉撒都只能就地解决。
宁氏拆开襁褓检查一遍,发现里面干爽的很,刚才那般动静,真的只是放了屁。此时的宁氏,身上被浓浓的母爱气息围绕,看着女儿什么都好。她一边重新裹襁褓包,一边逗她:“咱们官官身体壮壮,快快长成大姑娘。”
楚阳娿泪流满面,她也想快点长大,这连屁都憋不住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一个外门伺候的小厮在门外求见,说是四爷友人寄了信来,让送到四爷手上。
明珠闻言,出去接了信来,宁氏看了眼信封,上面不曾标明身份,以为是什么需要保密的重要信件。便道:“四爷不在,书房不让人进去,先把信放这里,等他回来我亲自给他。”
楚阳娿没有时间概念,听说她那新爹快回来了,赶紧酝酿睡意准备睡觉。这些天她已经领教过了楚域对小孩子的热情,也怕了男人在对待孩子上凶残的想象力。
她这样一酝酿,果然很快就睡了过去,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一觉到天亮,她被宁氏的哭泣声给吵醒的。
“你还哄我?若是你当真与出云公主没有首尾,为何人家情信都送到家里来了?”
楚域简直有口难言,他连出云公主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哪里就跟人家有什么了。忧愁不已的男人手忙脚乱地跟妻子解释:“好浅浅,知知,爱妻,宁浅知,宁氏!你先别哭行不行?你好好想一想,若我真与公主有什么,怎么会傻兮兮当着你的面打开这封信?我根本不知道这信谁 写的,也不晓得里面写的是什么……”
“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便是错了!”宁氏红着脸,气呼呼瞪楚域。两只柳眉横额微蹙,一双杏目水光点点。楚域被一瞪,立刻软了声儿,小声赔罪道:“娘子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出门见人。明日起为夫便去仓库找一块抹布,把脑袋包起来。”
“你!”宁氏见他赖皮,更气了。
楚域呼啦一下跳上床,癞□□一样在床头跪下:“好了好了,老规矩跪床头是吧?为夫晓得。”说完当真耷拉着脸,可怜兮兮跪着不动了。
楚阳娿滴溜溜看着自己的爹娘,果然俩小孩子,吵架跟过家家似得。
过了一会,宁氏终于不哭了,也不再生楚域的气。她也坐上床,将腿盘在被子上,推了楚域一把,问:“现在怎么办?这信到底该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楚域冷哼一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楚家从未接到什么信。”
“那公主若是不死心,再送信怎么办?”
楚域皱眉想了想:“我先去见父亲,这事没完没了,似乎不那么简单。”
宁氏点点头,小两口自顾自想心事再没说话,连楚阳娿醒了都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宁氏打破沉默,叹道:“这位出云公主到是个性情中人,对相公你,也当真是痴心一片。”
说话时,她认真地盯着楚域的眼睛。只见他嗤笑一声,道:“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性情二字?不过是……哼!”
到底对方身份不凡,他已经过说的太过。
宁氏见他言语中全是厌恶轻蔑,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楚域是大家子弟,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他自己尽管总是干些离谱的事,但钟意的女子,却必须是传统正派的,绝不能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与宁氏从小订婚,宁氏也是他的初恋对象,所谓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便是如此。
正文 第 9 章
楚家近日被一种奇怪的氛围笼罩。上到老太太钱氏,下到丫鬟小厮,都不爱出门了。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爱与金科状元楚家四郎安通款曲,而这新科状元早有家室。虽说楚家自认为无辜,可赖不住旁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加上有那煽风点火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钱氏是个吃不得亏的,一被刺探总要噎回去,可她的话一转头就被传得变了味儿,就是傻子也晓得里面有蹊跷了。钱氏干脆闭门不出了,整日蹲在家里逗孙子。
说来也奇怪,那日出云公主送了信来,楚域看了转头就拿去交给我了楚山栎,父子两人思量一番,终究那信烧毁了。原本是一件隐秘事,谁知第二日外头便都晓得出云公主给楚家郎鸿雁传情了。
连信上写得什么,也说的有模有样。
太子气得不轻,一回头便打死了出云宫伺候的宫女,还将出云公主禁了足。
皇上正养着身子,这丢脸的事暂时没人敢传到他耳朵里。可皇贵妃,却被太皇太后叫去立了几天规矩,抄了几卷经书。
皇家女行事出格,此时原本可大可小,在太子萧翰敬的压制之下,本来很快就该烟消云散,谁知就在此时,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要说当今皇帝年过五十,当年为挣储位,没少与兄弟们勾心斗角。当他还是王爷时,他的原配王妃以及几个嫡庶子,都被害死了。那之后他一度消沉,几年不再婚娶。直到当上太子,这才在先皇的安排之下重新选秀。然而太子妃的人选刚定好,先皇就去了。皇上忙着登基,一年后才立了后。
也因此,他如今最大的儿子也才二十几岁,但他最大的女儿,却年近四十了。
皇帝有不少女儿,公主们从小到大跟在母亲身边,有些不受宠的,一年也见不到自家父皇几回。皇帝本人,可能也记不清自己的女儿们的长相。
但在皇帝面前再不受宠,拿出去也是皇女,是公主。
出云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没个结果,却另一位明娟公主,在宫里自杀,死了。
这位明娟公主年纪比出云公主还打一岁,今年已经十八。
与有着皇贵妃母亲和太子哥哥的出云公主不同,明娟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个嫔。这位贵嫔很不受宠,皇上宠幸了几回便忘在了脑后。索性她居然有了身孕,后生下明娟公主,便安安分分守着女儿过日子了。
按道理明娟公主已经十八岁,她的婚事早该定下的。然而几年前,她年纪正好时,本该为公主们操心婚事的皇后,却因为原太子摔断了腿,一下子慌了神,光念着儿子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明娟公主的母亲在皇帝跟前说不上话,明娟公主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左右她年纪也不算太大,那时还觉得还等得起。
到后来,太后因儿子失去太子之位开始一心念佛,宫里做主的变成了皇贵妃。皇贵妃到底不是皇后,没有义务为公主们婚事操心。再者皇贵妃那人很不好说话,妃子们就算要求,也不敢道她跟前去求。
原本皇帝皇后不管公主们,但宗室还在的。公主们上了十□□还没嫁出去,宗室自然会想办法。谁知明娟公主,却突然自杀了。
要说皇宫,那可能是这世上最富丽堂皇之地,也可能是这世上最黑暗冷漠之地。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默默地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不光是公主,就是皇子,一年死上好几个也是正常。
而明娟公主,之所以死得这般引人注目,实在是她的死法太过轰轰烈烈。
那是清晨早起清扫的太监最先发现的。
那太监负责殿外广场倾洒的低等太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取来冷水往广场扫撒。却在晨光熹微中,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明娟公主。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身上鲜血淋漓。而她面前,腾阳殿前巨大的太和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血写的文字。
那是明娟公主划断了十根手指,甚至割破了大腿经脉,就着血写下的个人生平。
是的,个人生平。
明娟公主以血为墨,却并未怒斥上天不公,也并不是要表白冤屈。她只是用精绝的文字,斐然的文笔,写下自己短短十几年的生活。
从她出生,长大,死亡,一步一步一点一滴。
她所遇到的所那些人,地位卑微的母亲,以及与母亲命运相似的嫔妃们。还有命运各异的宫女太监,甚至冷宫清扫的宫嬷们。似乎一生所闻所见,全部记录其中。
文字并未有一点的愤恨委屈,她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写下生平,不过是因为唯一所求不能如愿,心死无聊而已。她不想自己也与很多人一样默默地消失,连能证明她存在过的人都没有,所以耍个花招,吓人一跳。然而这种坦然无谓,平淡的语气,却更显得悲凉。
明娟公主死时,手中捧着自己掏出来的心脏,朝着太阳初升的方向,顶礼膜拜。
那洒扫太监被吓得当即得了失心疯,闻讯而来的掌事公公个骇得不轻,立刻去向总领太监禀报了。总领太监派了人去明娟公主的寝宫叫人,派去的人来回话,说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吞药自戕了。
此事太过巨大,想瞒也没有人敢瞒,很快就被总领太监禀到了乾明宫,告诉了皇上。
皇上闻讯楞了半晌,他果然不记得自己有个叫做明娟的女儿。
原本吩咐让人彻查,可那太监一说,明娟公主死得太过惨烈,根本没人敢上前去。而且公主死时留了遗书,那整个太和广场都是她写下的血书,没人敢动。
皇上一听女儿如此惨烈的方式留了血书,以为是有天大的冤屈。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于是亲自去了太和广场。
待看到女儿的死容,以及读完占了半个太和广场的血书后,年过五十的皇帝老泪纵横。
他贵为一国君主,子女无数,只有喜欢的那几个时常放在心上,其余子女很少在意过。如今看了明娟公主的血书,便如一卷宫中岁月记录册,无奈沧桑,岁月磨人,字字句句,尽在其中。便是那些久经风浪,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总管太监们,也不禁潸然泪下。
明娟公主不受宠,接触最多的永远是宫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宫女太监们。要说她在宫里多受冷待,甚至被掌事的宫女太监们欺凌,也不会有人怀疑。然而明娟公主提到有关太监宫女们,也十分淡然,并未指责迁怒,仿佛早就看透人性。
皇帝伤心完毕,继而怒火中烧。叫来总领太监,道:“既是未有冤屈,为何自戕而亡?我儿可怜,说自己是唯一期望不能如愿,到底是什么心愿,立刻查来。”
总领太监只得派人去查。
皇帝受了这顿刺激,回去便病倒了,好在太医一剂药下去,总算缓和了些。
不久后,总领太监便将查到的明娟公主的事报告给了皇帝。
原来明娟公主的生母已于一年前过世,明娟公主本人天性灵透,小小年纪却早已看破生死。她唯一的执念,便是钦慕于王家公子。不久前,借着明宵节的机会出了宫,亲自向那位王公子表达恋慕之情。王家人大张旗鼓地接待了她,却也被王公子委婉却明确地拒绝了。王家公子说自己早有意中人,多谢公主美意。
公主回宫之后,亲自秀了嫁衣,待嫁衣绣完,便留书自陨了。
得知前因后果,皇帝怒不可遏,再问王家公子,竟然是贤妃母家外甥。
他虽知皇女私自出宫还亲自上男家门为自己求亲,实在不合体表。但一想到女儿死状,便心疼万分,将所有责难,全部提到了王家身上。
贤妃无故被罚,六皇子也受了责骂。
王大人在朝上好几日没得好脸色,干脆自觉地称病告了假。
皇家女惨烈自戕,此事短时间盖过了出云公主舍脸求夫的风头。原本也跟楚家没有什么关系,按道理过些日子,楚家便不再成为别人谈资了。谁知明娟公主葬礼刚过,京城突然又出了一件事。乃是两名书生,命讨论明娟公主一事当街大打出手,还被抓进了官府。
两个书生打架无伤大雅,偏偏,两人打架时说的那些话,引起了旁人注意。
那便是:皇女尊贵,还是世家女尊贵。
晋国世家氛围三个等级。
一等世家,便如王薛宁楚这样传承百年以上,且世代不曾离开政治权利中心的家族。
这些家族的女儿,哪怕是庶女,也高人一等,更别说嫡出的姑娘们。
而关键是,世家女从不入宫。公主们,却求世家子求而不得。
这其中,明娟公主和出云公主便成了代表。
总所周知,世家女不入宫,乃是皇家与世家之间的默契。皇家娶了世家女,母家势力太大,对皇室很不利。而世家足够尊贵,也根本不需要女儿入宫锦上添花,当然也舍不得女儿进宫吃那些苦头。
可是公主们,想要嫁个世家子而嫁不得,却不是什么默契,而是因为,世家看不上。
第一,公主嫁人之后,会有自己的公主府,不用侍奉公婆,连丈夫纳妾也不准。也就是说,如果公主无法生下嫡子或者嫡子不能成年,那么这一房便是断了后。
第二,也是最重要一点,驸马不可出仕。世家子弟从小被家族培养,花费心血何其多,为的就是支撑家族保全基业。要是成了驸马,那么等于前程全部断送。倘若公主看上的还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那将是对这个家族一次严重打击。
第三,也就是阴谋论了,皇家世家相互合作又相互对立。公主进门,因其身份尊贵全部来自于皇家,自然会向着母家。那么,她会不会一开始便别有用心?有日日做贼没有日日防贼的。公主进门,弊大于利。
这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大家嘴上不说,心中明白。可如今被明晃晃地扯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王家拒绝明娟公主,楚家避讳出云公主。是不是根本就是,看不起皇家?
正文 第 10 章
皇家无小事,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有心人借题发挥了。预谋大事的在背后推波助澜,借机出风头的在前头冲锋陷阵.皇城跟下,好不热闹。
顺和酒楼里,年轻书生们三五一群,也在为近日时事品头论足。他们有的出身寒门,有的家中小富,自然是不会站在世族一边的。说个不客气的话,哪日得了功名入了朝堂,他们还可能与世族对着干。而皇帝,才是他们的最大靠山。
因此,明娟公主便在他们口中,成了世间痴情好女子的典范。书生们或凭借自己的想象,或借鉴别处听来的流言,为明娟公主起了神女名号,并赋诗若干。
还有那赤肝烈胆的,居然跑上了王家们,逼迫王家迎娶明娟公主牌位,并要求王家公子允诺终身不娶。
王家门上闹得沸沸扬扬,楚家也不枉多让。明娟公主已死,但出云公主却还在的。安国府大门紧闭,守卫前所未有的严格。皆因这些天来,已有好几拨人上门,奉劝楚家四郎休妻另娶,甚至连宁氏娘家宁家,也有不少的酸腐儒生上门当说客,想要说服宁家人责令自家女儿主动和离,也好成全楚公子与出云公主这一对苦命鸳鸯。
也不是没有人替王家河楚家说话,认为公主即便身份高贵,其行为却实在不和体统。但也被一句人死为大堵了回去。
在这档口王家和楚家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一个闭门谢客,一个充耳不闻。
书生们找不到正主,只好三不五时聚在一起,对这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们笔诛口伐。书生清谈,总要被人传颂才好,于是酒楼茶肆,便成了最好的地方。
他们爱说,旁人也爱听,有那几个口才了得的,短短几日,便借着几声感叹,拼出了名声。每每出现在公共场合,便被人围起来,互道一声久仰,然后开始交换新的感悟。连街上要饭的小乞丐,也被吸引来了,不顾店家驱赶,扒在窗上侧耳倾听。
皇家尊贵还是世族尊贵,虽之前两个书生为此大打出手,但这个问题,却是无人敢质疑的。世族便是如何势大,那也是不能与皇家相比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家不过攀附其上的藤蔓耳。书生们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平日清谈,大多也是为明娟公主可惜,兼同情出云公主时运不济。
然而这日一书生发表完感叹之后,正待新友奉承,却见那粗鄙脏乱的小乞丐突然发声,质疑他道:“楞这书生名声屁响亮,听了半天是读书读傻了。说什么公主时运不济,分明是胡说八道。皇帝老爷是谁,这个天下都是皇帝老爷的,不过一个男人,那还不是想要就要来?
皇帝老爷和皇帝的儿子要找女人,全天下的女子都排开来要进宫选秀去。同是皇帝的闺女,那也当把天下男人们送进宫去给公主们挑选。公主看上哪个是哪个,看上几个是几个!皇帝老爷为什么坐天下?不就是为这么!你说那公主不能招楚家状元做驸马,我看是你们大逆不道,莫不是天下不是皇帝老爷的,要给公主挑个男人都不许?”
乞丐一席话,说的书生们面红耳赤。这小乞丐言语粗鄙,更是一口歪理。待他们要反驳,那乞丐却飞也似地跑了。跟在他后头的小孩子们也一哄而散,边跑边吆喝:皇帝开天选嫔妃,贵族家中无秀女。皇后娘娘是村姑,生了公主没人娶……
这打油诗编得朗朗上口,不几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皇帝听了耳报,气得又躺下了。
外面妄议皇家事,委实大逆不道。可把打油诗念一遍,他又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的皇后虽然不是村姑,但也出身低门小户,唯一出身高贵的贤妃,还是先皇许了皇后之位才进了宫。有了贤妃的前车之鉴,世家女们就再没有愿意进宫的了,就连给太子选妃时,那几个世家期期艾艾,最大方的才出了一个庶女。
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富有天下,他的女儿想嫁个可心的男人怎么了?难不成这些个世家,当真以为天下是他们的了?
皇帝心气儿一上来,马上做了决断。明娟公主已经死了,出云公主还在宫里以泪洗面。那是他最喜爱的公主,见了明娟公主的死状之后,他再也受不了出云公主再来这么一出。
于是皇帝老爷大手一挥,将此事交给了太子,出云公主是他亲妹妹,她的婚事,便由太子一手包办吧,必要她心满意足招得楚家四郎。
皇帝招来宗亲,让他们派人上楚家递话,让楚家处置了宁氏,这边也好下旨赐婚。
宗亲以为皇帝是意气用事,没敢当即答应,只说先做做准备,待找个恰当时机才好。
皇帝体弱身虚,将事情一交代出去,便抛在脑后了。皇帝放了手不再管,此事却为了解,所以朝堂上下如今都盯着太子,看他作何应对。
皇帝听得耳报,只得了一首打油诗,可外头世家听得,却是小乞丐那一席话。皇家富有天下,光选秀女还不知足,竟连驸马也得选一选了?那可是乱了伦常纲理的。
太子左右为难,一方面要让皇上满意,一方面不可逼迫世家。偏偏事件主角又是他同胞亲妹,实在难以决断。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是做了选择,决定听从父皇的吩咐,并且成全自己的妹妹。
被请出来的宗亲不久就上了楚家门,楚家也不硬抗,只道家中只有一庶子尚未成婚,若公主不嫌委屈,楚家定然求之不得。
那被推出来的宗亲乃是孝亲王的姑妈昭明郡主,此回上楚家门,也是厚着一张老脸。
本想着楚家上道,稍稍一提点,便知她的来意,熟料楚山栎软硬不吃,只一个劲儿的装傻。
明昭郡主无可奈何,只得把话说开了,弄得气氛十分尴尬,最后只能草草告辞。
楚域和楚垣听完了谈话,默默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父子三人相顾无言,楚山栎看着自己满眼愤怒的儿子,最后只能一声长叹。
皇帝铁了心要为难楚家,如果楚家联合起其他几个家族强硬周旋,也不是不能打消他们的盘算。可世上联合,无外乎利益相关,为着一个宁氏,只怕不划算。
楚域哪里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他实在觉得憋屈。
“父亲,难道咱们就要这样认了?”
“不然又如何?那是皇帝,我们是臣子。”楚山栎叹气:“如今只能尽量拖延,看看能不能某得一个两全之法。”
楚域恨恨地摔门走了出去,十八岁的新科状元,头一回感觉人生如此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