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1 章   中秋刚过,官道两边的树林草丛间皆染上了萧瑟的秋意。      官道上,一队车马不紧不慢地赶着路。      临近申时,天空下起了雨,虽然雨势不大,但是对于赶路的车队而言,依然受到了些影响,特别是马车里的人本就天生体弱,又因是在旅途中多有不便,也因为突然乍寒的天气而有所不适。      随行的家丁护卫极多,拱卫着中间那辆青帷大马车,马车的装饰看着朴素却透着一种大气的华丽,用上好的黄杨木所制,纹理优美,车身宽大,制造精良,很适合出行,人在马车里能减少些震动。      因着雨一直下,天色阴阴沉沉的,领头的高大侍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担心这寒风细雨,马车里的小主子身子娇弱,承受不得这寒气,便过来请示主人,是否先到前方官驿歇息,待这雨停了再行路。      “驸马、公主,前方不远处便是鹤州城的官驿了,这雨不知何时方停,不若先到驿站歇息?”      马车里很快便响起了一道温润的男声,“便按马侍卫之意罢。”      得了准许,车队加快了速度。      车队到了驿站后,发现驿站门口也停了其他的车队,主人已经进入驿站歇息了,只剩下随从在忙碌地搬着行囊入驿站。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余嬷嬷便知道这先来的车队的主人身份定然不凡,甚至比她的主子——康仪长公主身份地位更尊贵。      驿站的驿丞得知是康仪长公主到来,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这中秋下雨泛寒的天气,他竟然硬生生地出了一层大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或是因为长公主到来之故。余嬷嬷心思电转,圆圆的脸庞上已经扬起一抹平淡的笑容,虽有几分矜持倨傲,却未让人难以接受。      等驿丞带着下属过来行礼请安后,余嬷嬷方道:“先安排一个安静的院子让公主驸马歇息。还有,小郡主身子有些不适,麻烦大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驿丞忙忙应下,赶紧叫人去安排了,转身的时候,忍不住擦擦脑门的汗,心道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这些尊贵的大人物一个两个的路经此地,让他这个小小的驿丞实在是胆颤心惊,生怕一个做不好,就要遭罪。      他们随便一个人都能碾死他一个小小的驿丞。      这康仪长公主的名号他是听过的,是当今文德帝的姐妹,在先帝的公主中排行五,却是所有公主中最不起眼的公主,盖因她生母只是个宫女出身,生下康仪长公主后便难产而亡,后被抱养到先帝淑妃身边教养长大。康仪长公主也没有什么出名的事迹,更没有其他公主的张扬,像个透明人一般长大,到了婚配年龄时,便由太后作主,下降怀恩伯府的嫡次子。      这怀恩伯府的嫡次子是个标准的世家子弟,对经济仕途无甚兴趣,文彩极佳,一心治沉醉于学问之中,得公主下降,从平平无奇的伯府嫡次子一跃成为驸马。后来听闻,他倒是喜好游山玩水,在尚了公主后,便携妻下江南游玩,一年难得回一次京城。      康仪长公主与驸马罗晔结缡十载,唯得一女,可惜此女生来体弱,大病小病不断,太后怜惜她,去向皇帝求了恩典,赦封她为寿安郡主。      正想着,便见公主府的随从撑开了几把十八骨节的油纸伞,将天上的细雨挡得密密实实的。马车车帘被一个貌美秀丽的丫鬟掀起,然后余嬷嬷上前,扶着一个身着天青色绣牡丹花的对襟小袄、豆绿色马面裙的年轻妇人下马车。只见那妇人眉目清丽柔和,一双含情目更添风致,因在旅行中,只挽了简单的发髻,乌鸦鸦的厚重发髻间簪着一只飞天玉蝶,蝶尾处是细碎的明珠缀成流苏绕着发髻,减了几分厚重感,更添一份柔美婉约风情。      伞柄下压,半遮住了这女子的容貌,但是那周身的气度及风姿,格外的不同,不稍想,这便是康仪长公主了。      接着,马车又下来一个白面无须的俊美男子,这男子玉面无瑕、修眉星目,清俊端方,乍然一见之下,让人不禁道一声好样貌。只是此时他怀里抱着一个用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的孩子,眉染清愁,想来是担心这天气让年幼体弱的稚儿承受不住。      一行人很快便在驿丞的引领下进了官驿,暂歇在一间独立的院子里。      这鹤州城官驿因正巧位于东南交界处,人来人往,时常接待路过的贵人,因着康仪长公主的身份,方得一个独立的院子,若是其他的官员,身份不够的,也只能和其他人混居。      等康仪长公主夫妻安置好,请来的大夫也过来给小郡主请脉之后,余嬷嬷终于笑着出来,打赏了驿丞,寒暄几句后,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问道:“先前我们到时见到隔壁院子里的仆从进进出出地搬行囊,也不知道他们的主子是哪位贵人?”      驿丞得了赏赐,自然是无所不言的,加上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道:“这可真是巧了,是瑞王殿下。”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嬷嬷,瑞王殿下来得真是匆忙,听闻瑞王世子如今重病在身,昏迷不醒,瑞王和王妃焦急得不行,现下正让人去请这鹤州城所有名医来为世子医治。”      余嬷嬷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隔壁住着的人竟然是瑞王殿下,先前那派头自然也说得通了。      瑞王可是当今文德帝的同胞兄弟,掌管西郊大营,听闻人有点儿不着调,但奈何太后宠着、皇帝护着,就算他将京城掀了,也没人敢吱一声,若是他做得过份了点儿,也不过是被御吏弹劾几下,很快便被压下了。      打发了驿丞后,余嬷嬷便折身回房。      房里一片暖意融融,丝毫没有外面的湿冷,不仅烧了炭烘去了房里的湿气,也薰了香,整个室内弄得温馨舒适,并不因人在旅途中随便处之。      此时,长公主夫妻正坐在床边,床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约模六七岁左右。这是康仪长公主的独生爱女,长相肖似驸马罗晔,继承了长公主的含情目,可谓是将父母的优点都继承在这皮相上,端的是精致无双。只可惜她眉宇间缠绵着病弱之相,到底去了几分美貌,呈现一种不胜娇怯病态之感。      康仪长公主喂完女儿喝药,看她皱起小脸,怜惜地道:“阿菀乖,喝了药身子才好,只要阿菀不生病,便不需要喝这等苦苦的药汁了。”      罗晔拿过丫鬟递来的蜜饯罐子,拈了一颗蜜饯喂给女儿,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清润的声音笑道:“我们阿菀是个听话的孩子,等回京后,爹将你一直想要的孤本送你。”      “真的?谢谢爹~”阿菀开心地笑起来,看起来也精神了一些。      康仪长公主无奈摇头,丈夫是个书呆子,她可不希望女儿以后也成了书呆子,只要捧着书,其他的东西都看不见了。可是她这女儿,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和她爹一起抢孤本,这种时候最是活泼了。      这时,余嬷嬷过来,给三位主子请安后,方道:“公主、驸马,老奴打听清楚了,咱们隔壁院子里住着的是瑞王殿下一行人,听闻瑞王世子如今病重,昏迷不醒。”      “什么?”康仪长公主吃惊地站起来,“七皇兄在隔壁?他们怎么……对了,上个月是庆安姑姑六十大寿,听闻七皇兄奉旨去镇南侯府给庆安姑姑祝寿了。”      听康仪长公主这么一说,罗晔也想起了先前听到的信息,七月下旬正是庆安大长公主的六十寿辰。庆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下降至镇南侯府。镇南侯府历代镇守于江南一带,庆安大长公主虽远离京城,但影响力却不凡,不说先帝敬重,当今文德帝也极敬重这位姑母,所以在她六十岁寿辰时,特地让同胞的兄弟去给她祝寿。      康仪长公主和驸马当时正在平江城,这一东一南的,因不顺路,便没有特地赶过去祝寿。      “世子怎会病重?可打听清楚了?”康仪长公主又问道。      余嬷嬷道:“听闻是在路途中感染了风寒,后来高烧不退,至今依然昏迷不醒。”      康仪长公主蹙眉,这瑞王世子——卫烜今年不过才六岁稚龄,和她女儿同龄,甚至比女儿小上三个月,但听说是个很健康壮实的孩子,因为太后溺爱这孙子过甚,也无人敢待慢,长至六七岁,一直是健康活泼,甚至比宫中的皇子更加尊贵,也没听说他有体弱之相,怎会一下子病得如此严重。      见妻子凝眉细思,担心她多思坏了身子,罗晔拍拍她的手道:“不用想太多,瑞王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没事的。”      康仪长公主看了眼盲目乐观的丈夫,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和丈夫的乐观不同,她自幼生长于宫廷中,虽然在姐妹中最是平凡无趣,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不然一个没有母妃庇护、父皇不喜的公主,哪可能平平安安长大至出宫嫁人?      所以,她想得比较多,甚至怀疑起瑞王世子病重可能是人为。      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多虑了,瑞王世子身份尊贵,上头有太后和皇帝护着,应该没人敢对他出手。想要对他出手,要考虑一下能不能承受得起结果。      “娘。”      康仪长公主回神,便见女儿仰着小脸瞅着她,丈夫也和女儿一样瞅着她,这父女俩一模一样天真疑惑的神色,让她脸皮又抽搐了下。      阿菀看到母亲抽搐的脸皮,抿着有点儿苍白的小嘴一笑,很欢快地窝进她怀里,属于小孩子的软绵声调说道:“娘不要想太多啦,瑞王世子一定会没事的。”      康仪长公主眉眼柔和,抱着女儿软绵绵的小身躯,笑着点头,然后对丈夫道:“不管怎么说,等会儿咱们过去看看罢,阿菀还小,身子骨弱,就不必去了。”      罗晔自然听妻子的。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2 章   瑞王也是康仪长公主的兄长,不过比起瑞王在文德皇帝心中的地位,康仪长公主就差远了。历来便是如此,所有的宗室弟子,并不是有个身份就尊贵了,还要看是否得圣恩。      所以,既然有缘同在一个官驿歇息,康仪长公主自然要亲自过去探望一下病重的瑞王世子,而不是派了个下人过去询问,免得留下口舌。      到了隔壁院子前,禀明了身份后,便被得了消息过来的瑞王妃身边伺候的嬷嬷迎进去了。      路上,康仪长公主询问瑞王世子的情况,那嬷嬷边引路边小声地道:“世子如今高烧不退,王爷和王妃一直守在床前,现下这鹤州城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请过来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医术怎么样……唉。”      康仪长公主温声宽慰道:“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康仪长公主到的时候,瑞王正对着那几个鹤州城大夫大发雷霆,老远的便听到他喝斥大夫的声音。康仪长公主听罢,心中微惊,以为瑞王世子要不好了,而那引路的嬷嬷也被吓得脸色发白,显然瑞王的急脾气有时候确实很吓人。      等他们到时,便见瑞王妃正劝着满脸怒火的瑞王,几名大夫诚惶诚恐地跪着。      见到康仪长公主到来,瑞王怒气收敛了一些,不过表情却有些惊讶:“康仪?你们怎么在这里?”      康仪长公主和驸马上前给瑞王夫妻行礼后,方一脸忧心地道:“七皇兄,妹妹刚和驸马从平江府回京,未想会在这鹤州城驿站碰到皇兄,听闻烜儿病得严重,现下如何了?”      瑞王烦躁地说道:“已经请了鹤州城好几个大夫过来看了,只是烜儿这病来势冲冲,大夫也没办法给烜儿退烧。若是烜儿这高烧不退,轻则烧坏脑子,重则……”说着,恼怒地瞪了眼室内的几个无辜的大夫,又道:“本王已经让人去请通州城的大夫。这里的大夫不成,就换其他大夫!”      瑞王的话中之意,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瑞王世子若是再不退烧,轻则烧坏脑子,重则夭折。富贵人家夭折的孩子不少,但是对于瑞王来说,这儿子不仅是嫡妃郑氏留下来的,同时也是宫里太后的命根子,若是真的在路途中夭折,恐怕对她老人家打击不小。      康仪长公主少不得宽慰几句,瞥了眼同样神色憔悴忧心的瑞王妃,心下一叹。      叙话几句,康仪长公主夫妻进内室探望病重的瑞王世子,便见床上躺着一个眉目如画般精致的小男孩,只是此时他满脸通红,额上覆着湿帕子,即便在昏迷中依然紧皱眉头,显然这场病让他极为痛苦。      康仪长公主随驸马下江南,已有近三年未见他了,对这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宫中的蛮横小霸王上,连她远离京城还能偶尔听到他的消息,可见这孩子荣宠之致。此时见他如此脆弱的样子,眼里滑过几缕异样。      康仪长公主伸手摸了下他发烫的脸,叹息一声,为他掖了掖被子,正准备离开时,突然见到床上的男孩无意识地挥舞着手,仿佛要抓着什么,泛白的唇张开,含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紫……菀……菀……”      声音含含糊糊,听这意思,仿佛是“晚”或者是“挽”?      “七皇兄,烜儿说什么?”康仪长公主疑惑地问道。      瑞王也是满脸不解,“本王也不清楚,他自从昏迷后便开始胡言乱语,说得含含糊糊的,根本听不清楚他到底在喊什么,许是难受罢。这个孽障,平时没少闯祸,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先前在路上还活泼得紧,可谁知他自个贪玩,一大早就偷溜出去玩耍淋雨,不到午时就病倒了。”      康仪长公主说道:“皇兄,小孩子身体弱,哪能让他去淋雨?”难道下人不看着?不过想到这卫烜的脾气,又有点儿明白了,小孩子最是贪玩霸道,身份又尊贵,下人哪里看得住?      瑞王被说得尴尬,瑞王妃赶紧道:“这是妾身的错,没有照顾好烜儿,连烜儿溜出去都不知道。看着烜儿这样,妾身心里也难受。”      与瑞王夫妻叙了会儿话,因为瑞王世子现在依然高烧昏迷不醒,瑞王夫妻没心情招待,康仪长公主识趣地告辞离开了。      夫妻俩回来时,天仍在下着雨,整个世界黑暗一片,空气又湿又冷,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回到院里,康仪长公主先去看女儿,发现她还没睡时,将她搂进怀里,无奈道:“阿菀怎么还不睡?你身子素来虚弱,现下天气转寒容易生病,应多休息。”      阿菀乖乖地点头,仰头看母亲,问道:“瑞王世子怎么样了?”      康仪长公主轻轻地摩挲着女儿的脸蛋,神色温柔,“还不知道,且看今晚能不能挺过来,若是……”不禁叹息,六七岁的孩子年龄并不算大,夭折的也不在少数。      想罢,见女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心中好笑,“阿菀怎么了?难道还记得瑞王世子?”      阿菀听罢满脸黑线,她当然记得,四岁那年随母亲进宫,被一只身板壮实的漂亮小包子直接撞倒在地上,然后那只小包子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哈哈大笑,恶劣得让人想胖揍他。明明撞人的是他,但是因为太后宠爱,这事情只能轻轻揭过,可怜她自出生起就不好的小身板,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难受了几天。      不过到底那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阿菀也不是真的生气,大不了以后见着他便绕路走。没想到随父母到江南游玩几年回来,却在这官驿中再遇,这缘份也够奇特的。      “不记得了,不过希望瑞王世子好起来。”阿菀故作天真地道,不然若是瑞王世子在这路上没了,宫里的太后指不定如何生气伤心,若是她迁怒起同在驿站的母亲怎么办?      想着,阿菀看向抱着自己的女人,她的神色温柔如水,身上泛着一种贵族清雅的薰香味道,温温柔柔地拂过心底,让人不由得产生眷恋。      母女俩正在说着话,久候不到妻子回房的罗晔终于过来寻人了。      阿菀见状,赶紧作出想睡的样子,没去当电灯泡。      ****      翌日,雨仍没有停的迹象,虽然雨势并不大,但是放眼望去,烟雨朦朦,让人的心里徒然也染上了几许幽然秋思。      因着这天气并不宜出行,康仪长公主担心女儿身子虚弱受寒,便决定等雨停了再出发。而且瑞王世子据闻现在还没有退烧脱离危险,若是他们此时便离开,也说不过去,康仪长公主素来慎行慎言,自然不会做出这种让人诟病的事情来。      阿菀昨晚喝了药后,又好好地睡了一觉,自我感觉身体差不多了,也不管丫鬟的劝阻,穿好了衣服后便跑父母房里去了。      康仪长公主夫妻正准备去隔壁探望瑞王世子,见到女儿拎着小裙子小跑过来,小小的人儿,看着就可爱,忍不住笑着点她的鼻子,轻斥道:“这匆匆忙忙的成何体统?没丁点姑娘家的样子,小心让人笑话了。”      阿菀还未说话,罗晔已经将女儿抱起来,笑道:“胡说,咱们家阿菀可是个小美人儿,长大后一定会让很多世家公子纷纷登门来提亲的,谁会笑话她?”      康仪长公主听罢只是微笑,但是眉宇间却染上了些清愁,心里却担心女儿这从娘胎带来的孱弱之症累及她将来的婚事,恐怕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娶一个身子孱弱、不利子嗣的姑娘罢,即便是郡主之尊也难抵挡世间男人对子嗣的看重。她盼的不多,唯盼着这唯一的女儿健康成长,将来有个好归宿,平平安安活到老,这一生便足矣。      “阿爹是要去探望瑞王世子么?阿菀也一起去吧。”阿菀扯着美男爹的衣襟,努力卖萌。      罗晔自然满口都道好,康仪长公主本来不同意,担心瑞王世子正生病,若是过了病气给身子孱弱的女儿怎么办?可当这父女俩同时转头瞅她,瞅得她没了脾气,只得答应。      因为还下着雨,怕淋着阿菀,罗晔直接抱着女儿过去。      依然是昨天的那个嬷嬷过来拜见,见康仪长公主夫妻过来也不惊讶,毕竟瑞王世子病重实在是大事,若是康仪长公主不关心,那才是蠢的。只是,见他们还带着传闻中病弱的小郡主过来,不免有些惊讶,毕竟这寿安郡主身子之差,他们也是有所听闻的。      “世子好些了么?”康仪长公主柔声问道。      嬷嬷用帕子拭着泪道:“昨晚大夫用了孟药,温度终于降下一点了,可是世子至今未醒,无论是灌下的药汁或是米粥都吐出来,如此不吃不喝的,身子可怎生受得住?老奴真是担心……”      康仪长公主又蹙起那双黛眉。      等进了屋子,便见神色憔悴、眼含血丝的瑞王妃迎了出来。她看起来精神很糟糕,显然昨晚一个晚上都没歇息,连保养得宜的皮肤都显得黯淡无光。瑞王现下不在,他守至天亮时被王妃劝着去歇息了,而瑞王妃虽然也累,但是这种时候,她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瑞王世子有个好歹。      康仪长公主询问过瑞王世子的情况后,便又宽慰瑞王妃几句。      瑞王妃精神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是昨晚未休息或者是担心其他,引了康仪长公主他们进去。      阿菀抓着她美男爹的手进房,闻到房里刺鼻的药味时,忍不住用小手掩着口鼻,不过她自出生起便是个药罐子,对这味道已是习惯了,并没有太难受。      在大人们说话的时候,阿菀好奇地探头看了下床上的小男孩,发现翻了年就七岁的男孩已经没有四岁时那副白胖包子的形象,整个人都抽条儿了,变成了个漂亮得难辩雄雌的小正太。闭着眼的时候,宛若天使一般,全然没有清醒时的那种让人恨不得吊起来抽的熊样。      正当她好奇地打量着当年撞翻她的小霸王时,却没想到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小正太突然睁开一双黑亮的眼睛,被高烧烫得嫣红的脸颊衬得那双眼睛黑得碜人,然而眼中又恍似透着尖锐的剑光般锋利,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时,显得那双眼睛又大又圆,有点儿像日本的人形木偶花子的样子。      娘的,吓死爹了咧!      阿菀骇了一跳,正准备后退时,谁知道床上的小正太用一种噬人的眼光古怪地盯着她,然后以一种敏捷的动作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扑到了她身上。      阿菀的小身板哪里经得起男孩子这么凶残的一扑,直挺挺地往后仰倒了。      呯的一声,阿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摔到地上,脑袋磕到地板上,疼得她眼泪都飙出来了,而且身上压着一个对她而言显得壮实的男孩子,更让她这副孱弱的小身板承受不住,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气竭中,听到一道虚弱的声音含糊地说着什么:      “阿菀……为什么你不等我?黄泉碧落……我找不到你了……”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3 章   阿菀疼得厉害,因为磕到后脑勺,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耳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根本无心听清楚扑倒她的小正太在含糊地说着什么。      室内的人也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看着阿菀被扑倒在地,两个孩子滚到地上。      “啊,世子醒了!”      直到伺候的丫鬟惊叫了一声,瑞王妃等人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众人纷纷一拥而上。      瑞王妃和伺候的瑞王府下人皆是喜极而泣,康仪长公主和驸马罗晔却是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查看被扑倒在地的女儿,担心她摔伤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只是这人多,一时间大家都推搡成一团。      伺候瑞王世子的丫鬟婆子想要将压在女童身上的小世子抱起来,谁知道小小的男孩儿力气大得惊人,抱着人家小姑娘死死不放,怎么也分不开。康仪长公主看罢又气又恨,脸上滑过几丝隐怒,心里暗暗后悔答应让女儿过来,果然这瑞王世子和她女儿八字相冲,每次见面,都要出点儿状况,应该将他们离得远远的。      “让开!”      罗晔将碍事的丫鬟拨开,看到叠在一起的两个孩子,顾不得多想,怕这地上寒气入侵让女儿又生病,便探手将他们一起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这其间,那男孩儿依然死死地抱着阿菀不放,他的脸蛋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半睁半闭,已然是神智不清,而被他抱着的阿菀经历这一连串的罪,已是呼吸困难,原本苍白的小脸微微发青,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阿菀!”      这下子,罗晔哪里还顾忌什么身份尊贵的瑞王世子,强行用蛮力将他们分开。瑞王世子到底年纪小,又在病重中,力气比不得成年男人,当怀里的人被强行分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大叫一声,在这乱哄哄的屋子里,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和莫名触动人心的绝望,让人悚然一惊,然后彻底地陷入了昏迷中,唯有一只小手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衣服一角。      罗晔怀里的阿菀此时也陷入了虚弱状态,喘了几口气也昏厥过去。      康仪长公主扑过来,看到女儿的样子,瞬间眼泪便掉了下来。而罗晔脸色铁青,用力地扯回被男孩拽着的女儿的衣角,根本不理会对方会不会因此磨伤了手掌心,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儿掉头就走,浑然不理这室内的事情。      因为瑞王世子刚才醒来,瑞王妃及伺候的下人皆高兴坏了,无瑕顾及康仪长公主夫妻,忙忙叫外头守着的大夫进来,整个房间一片繁忙,无瑕理会离开的康仪长公主夫妻。      罗晔板抱着昏迷过去的女儿,板着清俊的脸,大步往他们居住的院子行去。康仪长公主也顾不得丈夫走得太快,她几乎是小跑着跟上去,甚至没理会随行丫鬟打伞时因速度太快而偏离,让雨丝落在她的发稍上。      余嬷嬷没想到公主和驸马不过是去探望病重的瑞王世子,哪想回来时却是抱着晕厥的小郡主回来,骇了一跳,忙让人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了?先前不是好好的……小郡主如何了?”      余嬷嬷是伴着康仪长公主长大的宫女,陪康仪长公主出宫后便自梳为嬷嬷,她看着小郡主出生,照顾她长大,在余嬷嬷的心里,阿菀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此时看到小郡主脸色发青,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虚弱模样,如何不心疼焦虑。      “瑞王世子醒了,阿菀恰好就在床前,也不知他为何突然起身扑过来,阿菀被他扑个正着,摔到地上。”康仪长公主声音轻柔,因为忧心爱女,看起来有些脆弱,唯有垂下眼睑时,眼眸深处滑过几许痛恨幽冷。      罗晔将昏迷过去的女儿放在床上,用手轻轻地按放在她的胸口前,为她轻轻地顺着气,看她的呼吸由气弱游丝变为平稳,脸色也由青白恢复苍白后,终于松了口气,一只手撑着床沿,支撑徒然颓然抽去力气的身体不滑倒。      康仪长公主眼眶发红,一双含情目水润润的仿佛要凝起泪珠滑落一般,但是脸蛋却干干净净的不损丝毫柔美,她这模样轻易便能勾起人们心中的怜惜之情,恨不得那挂在眼睛里的泪水流下来,然后亲自用手拭去。      罗晔转头看到妻子的模样,果然心中疼惜不已,探手拥住她削瘦单薄的肩膀,温声宽慰道:“阿媛不必担心,咱们女儿没事。”      康仪长公主眼里的泪终于滑落,罗晔赶紧用帕子为她拭去。      这时,门口响起了马侍卫的声音:“公主,驸马,大夫来了。”      罗晔虽然奇怪大夫怎么来得这么快,但还是赶紧吩咐让大夫进来。      头发花白的大夫被丫鬟青烟拽进来,看起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青烟对长公主和驸马行礼后说道:“公主,驸马,这位大夫是瑞王妃派过来的。”      听罢,夫妻俩倒是不奇怪了。为了瑞王世子的病,瑞王将这鹤州城所有有名望的大夫都请过来了,没有治好世子便不让人走。虽然行为霸道,但碍于他的身份,自然没人敢说什么,这些大夫们也只能胆颤心惊地呆在这官驿里尽力施救。      现下,康仪长公主的爱女因为瑞王世子之故昏迷,瑞王妃高兴世子清醒后反应过来,自然要派个大夫过来看看了。      那大夫正欲要行礼时,罗晔摆了摆手,让开了位置,“别多礼了,先给小女看看吧。她刚才摔着了,脑袋磕到地面上,你仔细给她检查一下脑袋有没有磕伤。还有,她先前因为重压闭过气了,也不知道对她身子有无害处。”      大夫检查过后,见公主夫妻俩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也不敢耽搁,马上道:“小郡主没事,只是一口气没喘上来昏迷过去,待老朽给她扎一针便能醒了。”      “那就快扎啊!”罗晔急急地道,那急性子,和他温润俊美的模样相差甚大。      老大夫心里暗暗擦汗,看了眼旁边安静坐着的柔弱美妇人,这位公主倒是好脾气,才能让驸马形成这般急脾气,公主都不开口,他倒是顶上来了。      等老大夫扎了针后,又等了下,床上的女孩儿终于幽幽醒来。      康仪长公主看女儿皱着小眉头,小手要摸脑袋的样子,轻柔地将她的小手抓住,自己探手为她轻轻地揉抚着磕到的后脑勺之处,温声细语道:“阿菀哪里难受,告诉娘亲,娘亲给你揉揉。”      阿菀觉得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着,尽管母亲的手力气放得轻了,仍是让她疼得脸蛋都皱到一起,更不用说身体的其他地方,仿佛先前那个孩子覆压在她身上导至几乎窒息的痛苦感觉仍在,呼吸都有些困难。      想来刚才那一摔,又让她遭罪了。      那个小正太,果然还是个熊孩子一个。也不知道他都在生病发烧中,刚醒来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扑过来?难道生病了还这么熊?      “娘,脑袋疼……”她有气无力地说,看了眼她娘亲的脸,发现她就要掉眼泪了,便闭了嘴。      阿菀上辈子遗传了家族的先天性心脏病,生命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医院里渡过的,枯燥无味。活到十八岁,终究还是逃脱不了死亡,死后竟然变成了这个世界刚出生的小婴儿,有了新的父母家人。不过这身子虽然孱弱了一些,但却没有天生性心脏病,阿菀对这点还是满意的。她相信只要自己小心点,这辈子活到老绝对不成问题。      大夫很快便开好了药,不外乎是安神止痛的药,余嬷嬷亲自去抓药,尔后拿去耳房煎药了。      等大夫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一家三口,康仪长公主终于冷了脸,“这卫烜果然与阿菀八字相克,每次阿菀和他见面都要遭罪,以后还是让阿菀离他远远的,别见他罢。”      罗晔心有戚戚,附和道:“阿媛说得是,以后要特别注意了。原本以为他昏迷不醒,带阿菀去也没关系,谁知……”然后又摇摇头,“那孩子小小的,但是力气恁大,抱着阿菀不放,差点无法分开他们。”想着都心有余悸,阿菀那般瘦弱的身板,哪经得起个小子这般撞?      康仪长公主扯了扯唇角,没有接话。      阿菀躺在母亲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的清幽香气,终于感觉磕到的后脑勺好一些了,方软软地道:“娘,我没事了……”      康仪长公主见她懂事的样子,差点又要掉眼泪。若不是她自己身子不好,也不会让女儿早产,让她自出生起就体质孱弱,汤药不离。让她愧疚又怜惜的是,女儿却是个懂事的,从小到大不为此哭闹过,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多了,让她怎能不疼惜。      等余嬷嬷煎好了药过来时,青烟也进来禀报,隔壁传来消息,瑞王世子终于退烧了。      “听起来倒是像阿菀去看了他,才让他好了一样,咱们的小阿菀难不成是他的福星不成?”罗晔嗤笑道,到底是因为女儿遭了罪,脾气再好的男人,此时也有些克制不住。      “别胡说。”康仪长公主轻斥,不愿意女儿和那混世魔王扯到一块。      罗晔笑了下,见阿菀乖乖喝了药,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道:“阿菀记住了,以后离瑞王世子远远的,省得又要受他连累。”      阿菀乖巧地点头,不用双亲说,她也会远离那个熊孩子。最可怕的便是这种被宠得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有个封建大家长兜着,根本让旁人无法硬抗,最好的法子就是绕道而走啦。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4 章   世子,靖南郡王府传来消息,寿安郡主去了……   将军,前方有埋伏,属下去引开他们,您快逃!若是将军愧疚,他日请将军为属下报仇便是!   主子,请节哀,寿安郡主新婚之夜病发身亡,靖南郡王府以世子嫡妻之尊为她举丧。   将军,皇恩不负,只待来世再与将军同饮这杯酒!保重!   瑞王世子,皇上有令,命您速速回京。   将军,快逃啊!   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你要嫁他,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到死也不肯看我一眼……   阿菀……   …………   ………………      “阿菀……”      含糊的呢喃声在安静的房内幽幽响起,惊动了室内守着的丫鬟婆子。      瑞王世子的奶嬷嬷——安嬷嬷惊喜地站起身,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见床上的小主子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喃喃地叫着什么,眼皮轻颤着,似有要醒来的迹象,顿时喜极而泣。其他丫鬟见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盼着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主子快快醒来。      安嬷嬷只等了会儿,便见床上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有些呆滞,睁开眼的时候,仿佛不知道身处何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床顶上,没有太大的反应。      “世子,您怎么样了?可难受着?”安嬷嬷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小脸上的汗水。      可是床上的男孩根本没反应,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珠动也不动,任人呼唤无甚反应,目光涣散呆滞。安嬷嬷和伺候的丫鬟几乎吓坏了,以为这次高烧让他烧坏了脑子,丫鬟吓得瘫软在地上,想到世子若是烧坏脑子自己将会有的悲惨下场,当即低声哭泣起来。      “哭什么,收声!”安嬷嬷厉声喝道,她按捺住心中的焦虑,不愿意相信,“还不快去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丫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世了,世子,您听得到嬷嬷叫您么?”安嬷嬷唤了好几声,见床上的孩子依然没反应,心里越发的悲伤,伸手又摸了下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脸色虽然苍白了些,却已是脱离了危险,为何却出了这等事情?      就在嬷嬷悲痛之时,突然听到床上的孩子用虚弱的声音叫道:“路平!”      安嬷嬷一愣,这“路平”是谁?      正琢磨着时,丫鬟已经将大夫叫过来了。不仅大夫过来了,瑞王和王妃也过来了。瑞王妃才刚歇下不久,只是她睡得并不沉,听到这边的动静马上惊醒了,匆匆梳洗一翻便过来。而瑞王先前好好地休息了半日,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瑞王夫妻进来时,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却未想先前一直昏睡的孩子竟然醒了。      高大英武的瑞王快步走上前,脸上的喜悦明显可见,“烜儿怎么样了?”      瑞王妃也跟着上去,看到睁开眼睛的继子,眼里也滑过几许高兴,没有人比她更盼着这孩子快点脱离危险,唯有保住他才能保住自己,不然光是太后那里就难办。      面对众人的关心,那孩子却不语,那双涣散的眼瞳终于有了些许光彩,只是用奇怪的神色看着围在床前的一群人,目光从面露欣喜的瑞王滑过端庄秀美的瑞王妃,然后是安嬷嬷到大丫鬟缠枝,最后低头看向自己还带着肉漩涡的、明显属于稚童的手,神色越发的古怪了。      瑞王看得皱眉,觉得这儿子醒来后竟然没有因为生病不舒服发脾气、搞得人仰马翻才高兴,反而在看自己的手,怎么都觉得奇怪,难道是烧了一天一夜烧坏脑子了?这么一想,也有些焦急,忙道:“大夫,快过来给世子瞧瞧。”      被赶鸭子上架的大夫只得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床上那个根本没什么反应的孩子把脉,又检查了下其他方面,方给出了瑞王世子身子还虚弱但是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答案。可是瑞王看起来却有些不满,让他有些胆战心惊。      “世子这种情况怎么?怎地像被吓失了魂一样,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先前烧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坏脑子……”      “王爷!”瑞王妃叫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屋子里被扣留在这里的大夫们听得冷汗涔涔,心里祈祷瑞王世子千万别烧傻了,不然瑞王怪罪下来,他们也唯有死一途。      幸好,不待大夫再去查看,床上的孩子已经瞪眼过来,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瞪起来颇有威严,甚至在瞬间,让人感觉到那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锋利如剑。      “滚,别碰我!”      孩子因为生病而嘶哑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暴戾与嫌弃。不过这种语调对于瑞王府的人来说,那才是正常的,如果他温文有礼、像脆弱的幼儿一般,那才是不正常呢。      瑞王见状,便摆手道:“行了,既然世子无事,便退下吧。”待大夫退下后,瑞王用手揉着儿子的脑袋,哼声道:“这次算你小子走运,没有烧坏脑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如此不听话。下次再如此,本王就让你生病烧死算了。”      可惜他放的狠话并未起到作用,床上的孩子只是轻飘飘地瞟向他们,用一种迟疑的语气问道:“父王,路平呢?”      “路平?”瑞王茫然,然后转头看向王妃,“咱们府里可有路平这个人么?”      瑞王妃打理内宅及下人,问她便对了,想了一会儿,很快便道:“王爷,这路平不是先前在镇南侯府时世子让带回来的孩子么?烜儿看他讨喜,便带到身边作个玩伴。原就说好,待回到京城,若烜儿依然想要他伺候,再给他签卖身契。”      原来是这事,瑞王不甚在意地道:“既然烜儿找他,就叫路平过来吧。”不过是个哄主子高兴的下人孩子,瑞王自然不在意,能哄得这小混蛋高兴,让他的病快快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路平很快便被人带过来了,想来是为了让生病中的世子高兴,下人们的行动力非常有效率,根本不会让主子久等。      当七岁的路平来到面前时,卫烜看着这个又黑又瘦的小孩子,神色又有些恍惚起来,仿佛看到了二十岁的路平伏跪在他脚边,用怨恨又悲痛的声音说:“世子,寿安郡主去了……”      心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得了心疾之症一般,每每想起那个人,痛得让他发狂。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5 章   瑞王世子清醒了,整个院子里都洋溢着一股轻松的气息,伺候的丫鬟仆妇及随从都觉得生命有了保障。      可不是嘛,若是世子在这官驿中夭折了,不说瑞王悲痛之下打杀伺候不周的人,宫里的太后还不知道怎生迁怒呢。所以世子脱离了危险,于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而言,是喜事一件,做事都伶俐几分。      只希望这位小祖宗记住这次的教训,下次别再如此折腾人了。而且他这次病得厉害,也算是遭了一翻罪。      瑞王夫妻也很高兴,瑞王亲自吩咐下人做些易克化的食物过来给一天一夜未尽食的儿子,看到王妃慈爱地给因生病虚弱的儿子擦脸的样子,心里颇为自得,这娇妻稚子,很容易让男人心里产生满足感。      而让瑞王更高兴的是,这次儿子病成这样,应该很难受,但他却没像以往那般闹腾得让人不得安生,除了先前找路平时语气有点不对劲外,其他时候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当然,瑞王觉得,或许是他生病虚弱,闹不起来。      等儿子吃过东西后,瑞王又叮嘱几句,方携着王妃离开室内,让儿子休息。      出了内室,瑞王妃便将今早康仪长公主夫妻过来探病的事情告知他,脸上带着歉意说道:“也怪臣妾当时太忧心烜儿没有注意,才会让烜儿突然醒来将寿安郡主扑倒在地,让她当场昏迷过去。虽然派过去探望的人回来说康仪妹妹并不怪罪,但是寿安郡主遭此大劫,也是咱们烜儿的不是……”说着,又叹了口气。      瑞王的好心情消减了一些,皱眉道:“康仪她……算了,她到底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等烜儿好一些,带他过去给小姑娘陪罪吧。”      对于瑞王来说,他的几个姐妹的情况没一个像康仪长公主这样的。她是所有姐妹中最平凡无奇的,比起尊荣无限的康平长公主来说差得远了,但是相比当初卷进夺嫡风云中的其他姐妹死的死、病的病、贬的贬,她倒是平平安安地长大,然后出宫嫁人了,不好也不坏。      当然,康仪长公主的身体不算得健康,所以成亲至今,也只生了个比她还要病恹恹的女儿,而且据闻她当时难产,大夫说她今后无法再承孕,恐怕此生也唯有一女了。      可想而知康仪长公主有多宝贝这病歪歪的女儿了。      这么一想,瑞王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这妹妹,他家臭小子害得人家病弱的小女娃差点背过气,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便叮嘱瑞王妃送份礼过去,“本王记得咱们这儿有几支下面的人孝敬的几百年份老参吧?就随礼一起送过去罢。”      瑞王妃听了应了声是,倒是没在这方面计较,免得丈夫不喜。不过,她眼睛一转,便道,“王爷,您也知道烜儿的脾气,臣妾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年纪小,性子还不定,到时候若是见寿安郡主……听说寿安郡主今早被抱回去后,气息微弱,看着很是吓人呢。”      瑞王面上浮现尴尬,王妃说得含蓄,但他如何不知道自己那儿子的脾气,完全就是被宠出来的混账。到时候若是见着人家小姑娘,他脾气上来吓到地病歪歪的寿安郡主怎么办?      “这……咳,现在晚了,待明日本王有空亲自过去看看罢。”      瑞王妃暗暗地松了口气,这样才好。老实说,为着这继子,她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能避免的话就尽量避免罢。      ****      路平胆怯地看着床上坐着的男孩儿,但是却有些转不开眼睛。      虽然床上的孩子因为大病一场,肤色苍白,神色萎靡,身上也只穿了件月白色绣暗纹的寝衣,披散着一头浓密的黑发,看起来简直就像个过份精致秀美的小姑娘,唯有眉宇间的倨傲戾气及那双不符合年龄的双眼中滑过的色彩破坏了那份属于孩童的纯真,弱化了过份昳丽的长相带来的女气。      路平到底年纪还小,见识也不多,不太能明白那种神态与年龄的矛盾及反差,只觉得这位新主子长得很好看,却给他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这种可怕之感比当初在镇南侯府遇到的那个贵气又暴躁的世子还甚,至少那时世子给他的感觉只是个属于被宠坏的孩子,而他生了场大病后醒来,明明看着很虚弱,可是眼神扫来时,让他吓得都不敢说话。      “路平。”      因为生病而沙哑的童声响起,路平明显瑟缩了下,不过仍勇敢地抬头看向主子,“世子,路平在,您有什么吩咐?”      此时,那些伺候的丫鬟嬷嬷都被卫烜赶到外室了,只留下路平一人。虽然不妥,但是因为卫烜的脾气,众人也只能顺着他的份儿,幸好也不是他要外出之类的,大伙守在门口等着就行了,倒是没有违背他。      只是,多少有些奇怪世子刚醒来应该还没精神,此时需要休息方是,他留下路平难道要一起玩?      卫烜目光深邃,眼里滑过几许犹豫及不确定,甚至怀疑这也许只是个梦。      明明他在那场战争中坚守最后,乃至被利箭穿心而死,可为何醒来后,身在官驿里不说,自己也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父王明显变得年轻了,安嬷嬷也在,路平更是小时候又黑又瘦的丑孩子的样子。      还有,先前他在梦中依稀也见到了同样是小时候的阿菀,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唯有那双眼睛从来没有变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的眼神总会发生变化,唯有她,十几年如一日啊……      阿菀……      突然,他又是一怔,呼吸蓦地急促起来。      如果,这是一个梦,他梦回到了小时候,那么阿菀是不是还在?      “路平,阿菀呢?”      路平听到他的话,有些傻眼了,甚至不太明白,小声地道:“世子,阿菀是谁?”      卫烜一愣,难道梦里没有阿菀?如果没有她,这梦有何意义?      喉咙涩然,他又问道:“路平,我现在多少岁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回路平倒是机警,马上道:“回世子,您今年六岁了,上个月是镇南侯府庆安大长公主的寿辰,您和王爷、王妃去镇南侯府为大长公主贺寿,不过回京的路上,您因为淋了雨,生了大病……”      卫烜双目滑过恍然,他记起来了,小时候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不过,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自己生病的一幕吧?      “你可知阿菀……不,寿安郡主在何处?”卫烜目光灼灼地问,那个名字从舌尖滑出,让他心脏徒然一紧,舌尖都带点酥麻和疼痛,却甘之如饴。      那个名字,拥有独特的魔力,每每叫唤时,都觉得带着一种特殊的意义与美味,回味无穷。      可惜,路平却仍是一脸茫然,差愧地道:“世子,奴才一直跟着赶车的车夫在下人房里,其他事情不知,也不知寿安郡主是谁,想必是奴才一直在江南,所以没听过罢。”      这也不能怪路平,他只是卫烜在镇南侯府时遇到的卖身进镇南侯府的下人,甚至还是个孩子,瑞王妃治下甚严,当时瑞王世子病重,大伙都忙翻了,只顾着担心,哪里有心情会和个小孩子说?路平又不敢随意走动,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卫烜很失望地发现,现在的路平不是长大后那个能为他解决任何事情的路总管,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可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阿菀现在在哪里,她还好么?她一定没有死,而是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去找她,一定能找出她的……      卫烜再也忍耐不住,直接叫门外的安嬷嬷进来。      安嬷嬷听到主子的叫唤,终于松了口气,进来看罢,见路平站在床边安然无事,而小主子坐在床上,脸色很糟糕,让她心里咯噔了下。      “嬷嬷,寿安郡主呢?”      安嬷嬷眼角一跳,以为世子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想到先前瑞王妃的吩咐,小心地道:“世子,寿安郡主先前被您扑到地上摔着了,听说这一摔又让她伤着了,现在还卧床不起,您……”还是放过她吧。      安嬷嬷的意思是,让这小祖宗别去招惹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了,人家今天被那么一摔,原本就病歪歪的身体更不好了,看着怪可怜的。可谁知床上的孩子听到这里时,脸色大变,眼神凶戾,竟然挣扎着要下床。      “我要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然后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看一辈子,让她死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6 章   因为瑞王世子脱离生命危险而恢复平静的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所以,这使得原本因为儿子再次清醒而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放心地回房歇息的瑞王夫妻再次被惊动了。      当听下人来禀报后,瑞王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着,瑞王妃识趣地没说话,免得触了丈夫的霉头。      “这个孽障!”瑞王怒喝一声,在丫鬟的伺候下穿妥衣服,大步走了出去。      莫怪瑞王如此生气,他原以为只要儿子醒来就没什么事了,而且富贵人家的孩子素来娇贵,以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的精力,现下还病着,身子有点低烧,需要养个十天半月的,所以就算是个熊孩子想要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但是他发现,他显然还是小瞧了自家这个惯会来事的熊儿子。      瑞王妃也忙忙跟过去,心里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卫烜病还未好,身子也虚弱着,怎地要闹着去隔壁找寿安郡主?难不成他记得今儿早上的事情,心里迁怒寿安郡主?这么想,竟然觉得是那个孩子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等他们到了卫烜住的厢房,便见穿着寝衣的男孩儿正准备出门,周围的人根本拦不住他。当然,有太后宠着,皇帝护着,恐怕这个世界上,也唯有瑞王这作老子的能管教他一二了,其他人哪里能拦得住?      看到瑞王夫妻过来,安嬷嬷等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唯有又瘦又黑的路平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晚了,你还病着,要去何处?”瑞王不悦地道。      卫烜看也不看他,而是就要迈脚出门,被他父亲一手拎住提了回来。高大英武的男人,又是在军营中时常练习射骑的,拎着个小孩子就像拎鸡崽一样,轻轻松松。      周围的人看得瞠目,暗暗作好了心里准备,等着呆会世子要和王爷闹起来,这是惯常见的事情了。除了宫里的皇上世子还给点面子,对着这父亲平时想闹就闹,因有太后护着,瑞王就算气得要死,也只能瞪干眼,然后让他溜走。      可是这回,出乎意料的是,男孩儿并没有闹,只是抬头看向他父亲。那张脸蛋仍是苍白中透着点嫣红,可见高烧虽然退了,但是仍在断断续续地发着低烧,而那双眼睛闪现着明显的迷茫之色,抿着干躁的唇,属于男童的声音说道:“父王,我要去找寿安郡主。”      瑞王看他的样子,也觉得他估计病还没好,脑子糊涂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耐着心道:“你找她作甚?人家小姑娘为了你受了大罪,难道你还想去找她晦气?这里可不是宫里,你皇祖母也不在,看本王能不能收拾你!”瑞王习惯性地便开始凶起来。      熊孩子不凶不行,这是瑞王这作父亲的经验之谈,可惜好像从来没有效果。      “我要去找她……”他重复地说着。      瑞王皱眉,觉得他脑子一定烧糊涂了,当下直接将他拎了回去。可谁知就要回房时,就见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重复着:“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声音嘶哑,一遍遍地叫着,由机械变成了凄厉,令听者不由皱眉。      “混账东西!你找她作甚?今天她受你连累还不够么?你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男子汉?给本王好生歇息,养好身体。等你病好了,你不想去本王也会押着你去给她陪罪!你康仪姑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名义上她还是你表姐,要放尊重点,别当是下人随便都任你欺负!”      一旁的瑞王妃看着丈夫镇压继子,听他开口便言寿安郡主是世子的“表姐”,便心知王爷对先前的事情有愧,所以虽与康仪长公主兄妹情份不深,但是这会儿却愿意给她一个面子。      卫烜被按压制在床上,声音渐小,只是依然满脸迷茫,不知今夕是何夕。      如果这是梦,为何不让他去找阿菀呢?父王为什么要阻止他?      瑞王见他突然安静地躺着,神色迷离,以为他终于安静了,吩咐人好生看着他,便携王妃离开了。      可是,瑞王很快又再次被惊动了,原因是那熊儿子竟然拖着病体去爬窗!!!      “你到底想要作甚?”瑞王脾气本就急躁,现下见这儿子生病了还如此闹腾,比在宫里还要厉害,气得差点想要将他塞回已逝嫡妃郑氏的肚子里当作没生他。      卫烜看着再次出现的父王,明白若是没征得他同意,恐怕无法踏出这房间,便道:“父王,我想去见表姐。”这么说时,他发现父亲的神色和记忆中的一样,似乎对他的识趣满意,虽然觉得这梦着实古怪,太过清晰了,并不影响他的判断,所以,他难得地道:“儿子会和表姐好生道歉的!”      道完歉后,死也要抓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听到这话,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最惊讶的还是瑞王妃,总觉得这继子有点儿不对劲,可是仔细看去,还是那个孩子,虽然神色平静,但从那眉宇中依然可见凶戾倨傲之色。      瑞王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你有这个心便好,不过现下天色已晚,康仪他们应该歇下了,过几天待你好些再去罢。”到底是自己儿子,对他还是抱有几分希望的,以为他认识到了错误。      显然瑞王忘记还有一个词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现在!”他现在就要去见她,然后抓住她!      想到若是自己去迟了,她又要消失了,卫烜神色又开始几翻变化,最后一脸凶戾狰狞。      这是他的梦,谁也不许再抢走她!      瑞王又皱眉,见儿子神色残暴,忍不住叹了口气,探手抄起他,大步走出去,“行,本王就允你一回,看了她后就马上回来!”      “王爷!”瑞王妃惊呼出声:“烜儿还病着,不宜见风,小心再烧起来……”      瑞王听罢,又扯过一旁的披风将怀里的孩子裹起来,继续豪迈不羁地走了。      随从匆匆地跟上,瑞王妃暗暗咬牙,只能也跟上去。      雨已经停了,不过天上无月光,夜色幽深,空气泛着秋雨过后的沁冷,一阵夜风吹过来,呼的一声透着一股令人瑟缩的凉意。      瑞王步子大,走得极快,掌灯的随从紧追而上,羊角宫灯有些悠晃,灯火明明灭灭。      很快便到了驿站中康仪长公主落宿歇息的院子。      已经歇下的康仪长公主夫妻被人叫醒时还有些不悦,等听闻是瑞王拜访时,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不过瑞王身份不同,康仪长公主也不敢让这位皇兄久等,所以忙忙地和驸马起身打理好自己,便去花厅见客。      等康仪长公主夫妻来到花厅时,当见到瑞王夫妻还有瑞王怀里用披风裹着的孩子时,夫妻俩都有点儿傻眼。      这是什么情况?      瑞王有些尴尬,笑了一下,厚着脸皮说道:“康仪,这是为兄那不成器的长子,他……咳,他很愧疚今儿早上害寿安摔倒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特地带病过来给寿安赔罪了。”      闻言,康仪长公主夫妻俩都觉得瑞王在逗他们呢,所有知道瑞王世子的人,都不会认为他会认错这种美好的品德,死不认错才是他该有的态度。      瑞王妃听到丈夫这么说,嘴角撇了下,显然没想到王爷脸皮这么厚。      而这时,卫烜看着变得年轻的康仪长公主夫妻,只觉得这个梦越来越真实了。可是他已然无法想太多,身体还在发低烧,先前喝的药效已发作,正侵蚀着他的判断力,加上脑袋一阵阵晕眩,若不是一股执念支撑着他,他早就晕厥过去。      他咬了下舌尖,铁绣味在舌尖泛开,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看着记忆中的两人,卫烜也如同记忆里的每一次对夫妻俩露出一个笑容——他们是阿菀的亲生父母,他从来不吝于对他们展露微笑,只盼着他们能改变主意让他多亲近阿菀,而不是在暗中阻扰。      “康仪姑姑、姑父,今儿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去给阿菀陪罪好不好?”他讨好地说。      众人:“……”      这简直是见鬼了,这个小霸王竟然懂得道歉了?      康仪长公主也有点见鬼的感觉,在她心里,对瑞王世子印象从来不好,俨然是个被长辈宠坏的孩子,整个大夏朝恐怕无人有他那么大的脾气了,长大后定然不成器。可是现在这个孩子,竟然用讨好的语气和他们道歉。      在一阵沉默中,康仪长公主瞬间衡量了得失,马上柔声笑道:“难得烜儿有这个心了。只是阿菀现在已经歇下了,她身子不好,今儿还晕了一回,若现在冒然将她叫醒,她的病情会加重的,还望烜儿体谅呢。”      说完,康仪长公主原以为他会不依不饶,却见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珠子特别地黝黑,两颊边浮现的病态红晕衬得那双眼睛格外的诡谲,在灯火中闪烁着莫名的眸色,瞬间让她背脊泛上了一股不知名的寒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烜得不到答案会发脾气时,谁知道他却垂下头,用平静的声音说:“康仪姑姑说得是,那我明天再过来找阿菀。”      这下子,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真是见鬼了。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7 章   下了两天的雨,天终于放晴了。      阿菀早上醒来时,听到了院子里的鸟叫声,在丫鬟为她穿妥衣服后,连头也不梳,便欢快地下床,扑到窗前探头往外看,果然看到院子里的一棵歪脖子桃树的枝头上正停留着几只早起的鸟儿,在那里欢快地叫着。      天空已不复先前的灰色调,露出了清透的湛蓝色彩。蓝天白云下,整个世界被水洗得焕然一新,枝头上染上了秋意的叶子都显得格外的干净,跳跃在枝头上的鸟儿色泽并不艳丽,但却给这一个世界添加了一种轻快活泼的色泽。      阿菀趴在清晨微凉的窗口前看着院子里的风景,一脸津津有味。      上辈子她身体不好,室外活动全都是被禁止的,大多的时候都是被关在屋子里静养,所以养成了她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可惜这辈子的身体仍然不太好,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就要生场大病,使得她长至快七岁了,依然是呆在屋子里的时间比较多,即便这三年跟着父母下江南,同样能看的风景也挺少的。      所以,即便官驿的院子里的景致很单调,无甚可看,依然让她看得很喜欢。      丫鬟青烟拿着梳子过来给她梳头发,无奈地道:“郡主,早上的风凉,您还是快点回去吧,让奴婢将窗关了。”      仿佛在印证着青烟的话一样,一股挟带着寒意的秋风吹了进来,她的毛孔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      阿菀虽然有点儿不舍,不过知道自己的身体确实不行,便乖巧地应了,自己爬下靠窗的小榻,落到地上。      青烟和青枝一人忙伺候小主子梳头洗漱,一人去将窗户掩上,然后过来一同伺候。正忙碌着时,却见在康仪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余嬷嬷过来了。      “嬷嬷,早安。”阿菀坐在榻上,由着青烟为她洁面,朝余嬷嬷软软地说道。      余嬷嬷笑着回了声,伸手接过青枝绞干的热毛巾,待青烟为阿菀洁好脸后,便用热毛巾为她擦去脸上的水珠,力道不轻不重,让阿菀的脸感觉到十分舒服。      “郡主,公主让您今儿在这里先用早膳再过去。”余嬷嬷为阿菀边整着臂钏,边说着。      阿菀奇怪了,“怎么了?”      余嬷嬷看她奇怪的样子,有些为难要不要说,生怕吓着她,毕竟小郡主昨儿早才因为瑞王世子而受了罪,又生生多喝了一天的苦药汁。公主还担心那事儿会让她产生心理阴影,特特吩咐别让瑞王世子见到阿菀。只是,余嬷嬷也有些担心,若是瑞王世子坚持要过来找他们小郡主,谁能阻止?除非不怕得罪瑞王和太后。她家公主说来虽是公主之尊,却从来不是个得宠的那个,比起瑞王世子在宫里头的脸面差多了。      这世间之事本就是这样,脸面这种东西,都是看宫里的那位圣人看心情给的,就算想挣也看他们给不给。      想罢,余嬷嬷叹了口气,见阿菀坚持着,感觉有点儿头疼。      阿菀眼睛转了转,见余嬷嬷一脸难色,如何都不肯说,联想一下这两天的事情,便明白了,恐怕这事情与隔壁院子里住着的瑞王世子有关吧。      “嬷嬷,瑞王世子如何了?”阿菀由人将她抱到炕上,穿着绣花鞋的双腿在半空中悠晃着,绣花鞋上的珍珠缀成的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滟滟生辉。      听到阿菀的问话,余嬷嬷下意识地打量她,发现她脸上并没有惧怕闪躲,顿时松了口气,没有被吓着就好。如此,倒也不用避讳太多了,便道:“听说昨晚上还有点儿低烧,休养了一夜,今天应该退烧了吧。”      见余嬷嬷并不想多说,阿菀便点点头没继续问。      丫鬟很快便将阿菀的早膳送了过来,没有和父母一起用膳,阿菀也并不在意,毕竟她的身体不好,有时候天气一变化,连门也不能出,便只能自己在房里用膳。她也不是真正的幼儿,不会因此而哭闹之类的。      阿菀自己坐在炕上,在丫鬟的伺候下,拿着调羹慢慢地吃着小厨房特地给她做的燕窝粥,途中吃了两块莲藕蜜糖糕和奶油松酿卷酥,便觉得肚子有点儿撑了。      她虽然吃得依然很少,可是看在青烟和青枝眼里,比昨天多吃一块点心,也算是好胃口了,两个丫鬟都笑眯眯的。      可是,阿菀还没有放下筷子时,便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些声响,隔得有点儿远,听得不太仔细。      想着有公主娘亲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就算有大事,也和她一个六岁的身体病弱的小孩子没什么关系。阿菀继续淡定地坐着,将筷子往一块做得紫酽酽的山药糕一戳,然后举到面前放到鼻子下嗅了下味道,发现这味道又香又糯,比她上辈子吃的丝毫不差,并且味道更纯,没有添加什么色素或者其他东西。      虽然这个世界有诸多不方便,但是在吃食上,一切食材皆是纯天然,用这些纯天然的食材慢慢地滋养着身体,活到七老八十应该是可以的吧~=v=      “呯”的一声,半掩着门突然被人粗鲁地推开了,然后一道身影跑了进来。      室内伺候的丫鬟目瞪口呆地看着跑进来的人,俨然是个小男孩,一时间甚至没想明白这别院里怎么会有个小孩子跑过来。      而那个男孩根本没理会室内其他人的反应,他的目光从进来时,便紧紧地盯着高高地坐在炕上的阿菀,眼睛划出几许疯狂的色彩,速度不停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阿菀的——腰!=__=!      因为阿菀坐在炕上,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抱人的男孩也只是个六岁左右的孩子,身高不够,所以只能堪堪地搂住了坐在坑上的阿菀的腰,而不是将她整个人都抱满怀。不过他抱住后,竟然直接将阿菀从炕上搬了下来,然后马上改变姿势,将她整个人熊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大伙根本反应不过来,直到阿菀被他掂起脚搬下炕来个熊抱后,青烟惊叫了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就要上前分开他们。      “世子!”      后头追上来的另一个又瘦又黑的男孩叫了一声,同时也提醒了室内伺候的丫鬟这个正对她们郡主熊抱的孩子的身份。能让人叫“世子”的,便是隔壁院子里的瑞王世子了,这让她们顿时有些迟疑,犹豫着还要不要上前分开他们。      昨晚上打更时间,瑞王带着生病的瑞王世子过来要找寿安郡主的事情,伺候的丫鬟们都是清楚的,不过康仪长公主怕阿菀吓着,所以下令瞒着她罢了。原本今儿早康仪长公主还怕卫烜不死心会过来,便没有让阿菀出去,可谁知千防万防,这熊孩子竟然直接摸过来了。      能在康仪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摸过来,也算是厉害了。      阿菀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这个突然跑进来就熊抱住她的孩子的力气恁地大,竟然让她挣扎不开,只能努力仰起头来让自己保持呼吸频率,然后伸出小手撕扯着像只八爪章鱼一样死死地抱着她的孩子,气急败坏地叫道:“快点放开我!”      “不要!”男孩子闷闷的声音传来,“死也不要!”      阿菀:“……”      阿菀以为他是在说孩子气的话,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并不怎么在意,继续扯着他的手,“先放开我。”      “不要,这辈子你休想我放开你!”      阿菀:“……”      不对啊,这种语气怎么这么怪?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禁锢着她的男孩的手劲终于松了一些,然后在她松了口气以为可以解脱时,谁知道他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他自己随之将额头贴了过来,死死地摁着她的头与他额头相贴,让她被迫看进了一双闪烁着莫名情绪的瞳眸中。      不过,这双眼睛的主人怎么表情那么寒碜可怕呢?      更可怕的是眼睛的主人深深地锁住她的双眼,对她露出一个嗜血狰狞的笑容,用诡异阴森的语气说:“阿菀……我从地狱爬回来了。”      “……”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处蔓延而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8 章   康仪长公主脸色微微发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那股气给咽了下来。      驸马罗晔的神色也不太好,将手中惯常用来把玩的琉璃珠丢到桌上,珠子与桌子相撞时发出铮的清脆声响,那铮然之声仿佛直击人的心房,让跪着的马侍卫等人心脏也跟着跳了跳。      “瑞王世子是如何进来的?难道你们连个小孩子都发现不了?”康仪长公主问道,想到今日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摸进来,若是他日有什么宵小摸进来对她女儿不利……不敢想象后果。      作母亲的,总会仔细一些,就生怕发生丁点意外。今日的事情,确实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马侍卫冷汗刷的一下透了出来,他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道那瑞王世子是怎么摸进来的,等发现时,人已经进去了,直接闯到了小郡主居住的厢房里。因对方的身份尊贵,莫说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就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敢对他动手。      也因为如此,所以康仪长公主才会如此咽不下那口气。女儿阿菀长至六岁,两次遇到卫烜都出了事情,让她觉得卫烜与女儿估计是八字相冲,她动不得卫烜,那么最好的法子是将两人隔得远远的,已然决定今日若是天气不错,便启程回京,想来依瑞王世子的病情,还需要再休息几日方可启程,届时不同行,也不会再碰到。      可谁知,这卫烜病还没好呢,就自己带着个小孩子一起偷溜进来。以一个小孩子来说,能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偷溜过来,也算是有点儿本事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虽然康仪长公主质问的语气很轻柔,可是室内的人依然骇得连呼吸都瞬间停了一般,无一人敢应答。      还是驸马罗晔打破室内的寂静,他先是道:“公主莫要生气了,先派人去通知瑞王来领人罢。”然后对又对马侍卫等人道:“这次是你们失职,先下去领罚吧。”      驸马的话不啻于天籁之声,马侍卫赶忙应了声,暗暗擦着冷汗退下了。      等马侍卫离开后,罗晔拉着妻子的手起身,温声说道:“阿媛别气了,让他们记住这次教训便是,想来以后他们不会如此玩忽职守。咱们一同过去看看阿菀吧,也不知道世子会不会又和阿菀闹起来。”      作为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罗晔真是担心卫烜那厮控制不住脾气,阿菀的身子那么弱,可经不起他的折腾。至于其他,都不是大事,在他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康仪长公主微微蹙了下眉,看了眼丈夫的神色,咽回了出口的话。      等夫妻俩到达女儿居住的厢房时,便见到屋子里伺候的丫鬟正紧张万分地守着,而对着门口的炕前的两张绣墎上,坐着两个正在大眼瞪小眼的孩子,而其中的男孩正用他的爪子死死地抓着穿着襦裙的女童的手,让她无法挣脱。      看到这一幕,康仪长公主再次皱眉,总觉得那卫烜有点儿不对劲。      相比康仪长公主的怀疑,罗晔目光往女儿身上瞅,发现她除了脸色依然苍白些外,完好无损,终于松了口气,心情也回来了,温声道:“世子怎地过来了?你是来找阿菀?”想着昨晚这孩子带病过来说要给阿菀道歉,罗晔突然觉得这孩子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的。      阿菀看到自家父母进来,同样也松了口气,顿时转头用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家父母,希望他们快来救救她,至少将那个从闯进来开始就紧抓着她不放、此时正用那双寒碜人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小正太弄走。      想起先前这孩子阴森诡异的话,阿菀就觉得这孩子有毛病。      听到罗晔的话,那个从进来开始眼里除了阿菀便看不到旁人的男孩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夫妻,突然朝他们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姑母、姑父,我来找表姐玩,顺便和表姐道歉。”      “……”      即便昨天晚上经历过一次了,现下听到这话众人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再看他天真可爱的笑脸,虽然因为生病之故脸色有些苍白倦怠,却无损于他过份精致的好容貌。      这和传闻中不符啊,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你真的和阿菀道歉?”罗晔也有些不可思议,他走到两个孩子面前,略略弯腰看他们。      卫烜点头,眼中滑过几缕异芒,脸上的笑容依然天真又可爱,“是啊,我昨天病糊涂了,听嬷嬷说姑姑和姑父、表姐好心去探望我,可是我却害得表姐摔倒了……姑父,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病得糊涂了,完全没印象。对了,我可喜欢表姐了,怎么会伤害她呢?”      卫烜的容貌遗传了已逝的瑞王嫡妃郑氏,极为出挑,虽然还是个孩子,从他的五官轮廊俨然可窥见未来的风姿仪度是何等的卓绝。他长得比一般孩子要壮实,脸上还带着可爱婴儿肥,这模样使他看起来更讨喜。出挑的容貌,再配上此时他天真可爱的神态,以及讨喜识趣的话,再冷硬心肠的人也要软化。      阿菀几乎要瞪凸了眼睛,这画风不对啊,怎么可能一下子由诡异恐怖的正太画风扭转成了天真可爱的孩子画风?要不是这小正太依然用他的双手紧紧地禁锢着她,她都要以为先前的事情是她的幻觉了。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那个性子较为天真的父亲一下子相信了这个小正太的话,竟然软化了。妈妈呀,老爹太单纯了,果然不能信,公主娘你要挺住啊!      康仪长公主确实没有丈夫这么单纯,不过她也闹不懂卫烜在搞什么,卫烜快要七岁了,对于从宫里出来的孩子来说,七岁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即便卫烜就如同被人宠着在蜜罐子长大一样。当然,康仪长公主也知道以卫烜现在的身份,也无须要搞什么阴谋。      扫了眼卫烜死死抓着女儿的那双手,康仪长公主的眉心又跳了跳,面上却温和地道:“烜儿的病还未好,这早上的气温还冷着,你自己跑过来小心又要发病了。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么?”说着,她扫向那群伺候的下人,神色虽然温和,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们的?就让他们坐在这里吹风?”      青烟忙带着其他丫鬟婆子过来请罪,低眉顺目地受了主子的斥责,也不为自己辩解。      发落了下人后,康仪长公主又恢复了温柔的神色,走上前来,将自己保养得宜的手轻轻地搭在卫烜还有些发热的小手上,笑道:“这一大早的,烜儿应该还未用膳吧?既然来了,便在姑母这儿一并用膳罢。”      卫烜抓着阿菀的手紧了下,然后方任由康仪长公主不着痕迹地将他和阿菀的手分开。他低垂着头,视线盯着两人的手,看着阿菀脱离他的手时松了口气转身投入她娘亲的怀抱,神色又狰狞了几分,等抬起脸时,已然恢复了平静。      “姑母,烜儿留在这里陪阿菀表姐一起用膳,不想回去喝苦苦的药。”他撒娇一样地说。      阿菀眉头跳了跳,窝在她娘亲怀里疑惑地看他,发现他双眼澄澈,眼神清亮,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又可爱的孩子。      康仪长公主笑了笑,便又吩咐下人去取一份早膳过来。      卫烜跳了起身,他正好伸手抓着旁边的罗晔的衣袖,对他软软地道:“姑父,抱我上炕头和阿菀表姐一起坐好不好?”      罗晔唯有阿菀一女,这些年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看到这么可爱又讨喜的孩子,自然乐得抱他,已然忘记了昨天早上还因为这个小霸王害得阿菀摔倒时的气怒。      阿菀缩在公主娘怀里,看到她爹的神色,便知道他被那个小正太收买了,顿时有点儿发愁。她觉得这个小正太实在是聪明,竟然知道他们家三口人中,罗晔是最容易攻克的对象,三言两语地为自己的行为开脱后,还顺便在她老爹心里刷了把好感。      虽说古人早熟,可是这个小正太未免太聪明早熟了吧?      正想着,发现被抱坐在炕上的小正太又看了过来,瞬间那双乌黑如墨的眼睛滑过如狼般恐怖的森然寒光,让她的心脏不争气地跳动了几下。      娘的,果然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小正太很诡异可怕啊!      就在下人将膳食摆上来时,接到消息的瑞王夫妻匆匆忙忙地过来了。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9 章   瑞王大步走进来,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可以看到他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英俊的脸庞绷着,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好。      瑞王妃紧随其后,后头跟着一群丫鬟随从,个个低眉顺眼,虽然尽量掩饰自己的神色,但依然可观出他们有些惨白惶恐的神色,显然对于瑞王世子先前的失踪仍是心有余悸。      自从一大早地发现世子不在房里后,伺候的安嬷嬷等人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这事实在是隐瞒不得,只好硬着头皮禀到瑞王那儿,可想而知,瑞王自然大发脾气,命人速速去寻找。幸好,康仪式长公主很快便派了人过来说世子在他们这里,才免了整个院子里的人闹得人仰马翻。      虽然不知道一个还在生病中的小孩子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视线跑到隔壁去的,但是人找到了就好,其他的等见到人再说。瑞王妃严厉地处置了那些伺候不周的下人后,方才匆匆忙忙地和瑞王过来接人。      他们过来时,守院的侍卫婆子早得了吩咐,行了礼后便带他们过来。      瑞王到达一处厢房,刚进去便看到自己那个生病了也不安份的熊儿子此刻竟然乖巧地坐在炕上由下人伺候着用膳,康仪长公主夫妻坐在另一边,其中还有一个眉宇看起来带点娇怯病弱之相的可爱小姑娘,不必说,那小姑娘便是康仪长公主的独生爱女寿安郡主了。      以瑞王的身份,他自然不会过多地关注一个时常不在京城的公主之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寿安郡主,看了一眼视线就移开了,一双眼睛带点恼怒地瞪向坑上的儿子。      可是没等他开口发作他胡闹,那儿子已经开口了。      “父王,我过来给表姐道歉了。”      瑞王听得心口一堵,没想到这儿子竟然是认真的,他仔细看向卫烜,发现他脸色依然苍白,但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看起来也不像昨晚那般病得糊涂不清的样子。只是,瑞王觉得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来,总觉得这儿子不可能这么乖巧,这不合理啊。      康仪长公主夫妻在瑞王夫妻进来时也忙起身同他们见礼。      见长辈们这样,阿菀自然不可能真的像个无知的孩童一般什么也不做,便由父母抱下炕,似模似样地行了一个礼,用嫩嫩的萝莉嗓叫道:“见过七舅舅、七舅母。”      可爱粉嫩的小萝莉素来讨人喜欢,瑞王见她像个小大人的样子挺有趣的,便不理那个让他堵心的熊儿子,对阿菀笑着:“你是寿安吧,昨天的事情是烜儿的错,让你受委屈了。”说罢,往身上摸了摸,发现出来得太急,忘记带礼物了,便将身上挂着的一枚玉佩取下来给外甥女作见面礼。      阿菀看向公主娘,见她点头了才接过,“谢谢七舅舅。”      瑞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了声好乖,便对康仪长公主道:“康仪,今儿打扰你了,烜儿还小不懂事情,请你多包涵。”      瑞王这话说得十分的顺溜,显然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不过想想也对,有这么个熊儿子,虽然有太后皇帝罩着,可是若得罪了一些宗室及有身份的大臣,作老子的怎么样也得去意思意思地陪个罪吧?所以这种话瑞王已经说得习惯了,里面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真心倒是没有多少。      康仪长公主嘴角抽搐了下,嘴上却客气地道:“七皇兄言重了,烜儿今儿来这里挺乖巧的,并没有打扰什么。”然后她体贴地道:“烜儿病还未好,便让他先在这里用完膳再回去罢。”说罢,又让人给瑞王夫妻上茶。      瑞王见她给面子,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许多,当下不客气地坐下,摆明着就赖在这里了。      阿菀满脸黑线,觉得这位深得文德帝信任的瑞王脸皮挺厚的,虽然他风风火火地过来接人了,但是开口斥责儿子胡闹的语气也只是意思意思罢了,仿佛只要他没事一切好说话,这也太随便了,怎么当父亲的?而且对他们的态度也有些敷衍,虽然看得出来他也是在意儿子的,可是总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过这也不能怪瑞王,康仪长公主行事低调,素来不出众,公主与皇子之间交涉也不多,瑞王对这个皇妹并不熟悉的,若不是这次回京在驿站中恰巧遇着,想必这个皇妹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称号罢了,根本没什么印象。      “烜儿怎么样了?可还烧着?”瑞王妃没有丈夫的宽心,忙过去询问继子表现一下贤良慈爱,原是想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看看温度降了没有,谁知道正拿着调羹喝粥的男孩却偏首躲开了她的手。      瑞王妃一时间有些尴尬,虽然有点儿恼怒卫烜不给面子,可是瑞王还在,她也只能咽下这股气儿,当作没发生。      “母妃放心,我好多了。”卫烜冷淡地说道。      瑞王看得皱眉,斥道:“好不好不是由你来说,让个大夫过来瞧瞧罢。”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他一大早就自己跑出来吹风的事情。      卫烜没说话,而是低头慢吞吞地喝着枣熬粳米粥,时不时地拿那双眼睛看向依在康仪长公主身边的阿菀,甚至看她一眼便吃一口,让阿菀怀疑自己其实就是他配粥的小菜。      这么一想,又打了个寒颤,往公主娘亲那儿缩了缩。      大夫很快过来了,给主子们行礼后,便过去给瑞王世子请脉检查,半晌说道:“世子的烧已经退了,只是这身子还虚着,须得养上几天才好,药也还要继续喝的,方能褪除病根。”      小孩子的抵抗力弱,大夫这样说也正常。只是看卫烜今儿一早就跑这边来,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是不需要休养的样子。      大夫很快便下去写方子抓药了,卫烜还在喝粥,速度奇慢无比,瑞王见状,也只能按捺住自己坐在这里等,康仪长公主等人皆得作赔,顺便聊起了康仪长公主夫妻这几年在江南游玩时所见之景,这倒是合了罗晔的脾气。      卫烜的速度放得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瑞王见状,便道:“今日打扰了,也不知康仪你们几时起程回京,到时候也好一起结伴同行。”因着感谢这位皇妹,所以瑞王便欲与他们同行,好亲近亲近。      卫烜听罢,便抬起头,双目盯着自己父王。      “这个……便在这一两日罢。”康仪长公主斟酌着道:“原是因为下雨才暂宿在官驿中,今儿雨停了,只是路上应该还不太好走,怕是要等个一两天罢。皇兄应该知道,阿菀的身子弱,妹妹舍不得让她受苦,这路上有点儿颠簸,妹妹都舍不得。”      瑞王理解地点头,他看了儿子一眼,又道:“那行,若是天气好,咱们一起回京,恰好也让烜儿休养个把天。”不给康仪长公主再说的机会,又对坐在炕上的卫烜道:“烜儿,走了。”      谁知卫烜却推开正给他用巾帕擦脸的安嬷嬷的手,道:“父王,儿子还未给表姐道歉呢。”      所有人一听,脸色僵硬了下,原来你真的是当真了?      卫烜不理其他人,下了炕后走到阿菀面前,拉住了她的手,双目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表姐,昨儿对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说着,附上一个天真可爱的笑脸。      阿菀差点被这小正太的笑容闪花了眼,果然小孩子正常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可是和那张笑脸不符的是,那双眼睛特么的可怕啊啊啊!!      “没关系。”阿菀勉强地道,“世子不必放在心上。”所以快点走吧,这种诡异的小正太,她实在是不想打交道啊。      虽然阿菀觉得自己有这种心态很孬,竟然对一个小正太避之不及,可是谁叫这卫烜从早上出现起就显得太过诡异,阿菀每每对上他的眼睛,总有种头皮发麻之感。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还是远离这个孩子方为上策。      卫烜看着她,虽然她的神色与平时差不多,因着身体自幼不好,最忌喜怒哀乐等情绪过大,使得她小小年纪的养成了一副小老太太般平淡的模样,可是他对这个人太过熟悉了,如何不知道她平淡的表象下是巴不得自己快点走,好与她无干系。      看她依然如记忆中的样子,他的眼里又浮现难以克制的癫狂凌乱,终于忍不住又扑了过去,然后双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肩膀,对着那张嫩嫩的萝莉脸蛋啃了下去……      “啊——” 上卷:墙外等青梅 第 10 章   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有人都呆了下。      众目睽睽之下,小正太一口啊呜啃上小萝莉的脸,这副画面挺萌挺可笑的,所以瑞王绷不住笑了。      但罗晔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他感觉到他的宝贝阿菀被个臭小子给调戏了,顿时很不高兴,若不是碍着瑞王直接就要发作了。虽说他们都才六岁,可是哪有六岁的男孩子就会去啃姑娘家的小脸蛋了?分明是个色狼!      康仪长公主的心情也略复杂,瑞王妃闲闲看戏,不是自己肚子爬出的崽,还是不要过多干预他,免得说不说都是错,熊孩子只能顺着。      不过还没等大人们对卫烜这举动有所表示时,啃了阿菀一口的小正太伸出还带着肉旋窝的短肥手扒住了她,转头对他父王大声说:“父王,烜儿喜欢表姐,以后要娶表姐作我的世子妃!”      众人:“……”      阿菀也被他的举动弄得懵了下,特地是那句要娶她作世子妃的话,让她打了个寒颤,马上反应过来,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萝莉可以不懂事,直接拒绝道:“不要!”      卫烜转头看她,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事实上,他已经被她拒绝习惯了,若是她不拒绝才怪。所以他的耐心出奇的好,并没有理会阿菀的拒绝,趁着她力气弱挣扎不开时,得寸进尺地伸手抱住她的身子。      两个都是六岁大的伪孩子,虽然阿菀比卫烜大上几个月,但因为早产之故,身子一直不健康,比同龄人还要弱小一些,反而衬得卫烜才是哥哥一般。此时卫烜伸手就直接将她完全摁进怀里,并且对这种能将她完全拥抱住的身高优势很满意。      “康仪姑姑、姑父,我长大以后要娶阿菀表姐当我的世子妃!”他转头向康仪长公主说道,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我不要!”阿菀再次拒绝,努力腾出手推他,可惜她的力气自然推不动,心里不禁有些恼怒这小正太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未免太大了。      卫烜根本不理她的拒绝,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康仪长公主,这位才是能作主的,只要能攻克了她,便能事半功倍。      康仪长公主表情微僵,只一瞬间她便衡量了这件事的利弊,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让阿菀成为瑞王世子妃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说其他,光是宫里的太后第一个就不允许,且谁知道金銮殿上的那位皇帝对瑞王世子还有什么安排。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不能因为卫烜说喜欢就妥协的。      “烜儿,这……”康仪长公主不知道怎么说,觉得这只是个不懂事的稚儿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虽不知道她家阿菀有什么地方入了这位世子的法眼,但是他们两人是绝无可能的。可是若她直接拒绝,好像挺不给面子的,一时间有些为难。      所以,康仪长公主只好看向瑞王。      瑞王却没当一回事,他嘲笑道:“臭小子,年纪小小的就想娶媳妇了?你的亲事自有父母作主,可由不得你胡闹,还不快放开你表姐?”      卫烜扁着嘴,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撒泼道:“才不要,我就要娶阿菀表姐!不娶阿菀,我这辈子就谁都不娶,以后让你没儿媳妇,也没孙子!”熊孩子十分不孝地说。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瑞王不以为意,只当他不懂事乱说,直接走过去,将他抓过来。      卫烜怕自己若是不放手会伤着阿菀,昨天因为他病糊涂便罢了,今儿清醒,他倒是不敢再用力了,也舍不得她伤着,只得乖乖地放了手。等被他父亲扯回来了,还依依不舍地看着阿菀,直到阿菀趁机跑到康仪长公主身后躲着,才遗憾地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父亲。      “父王,我要阿菀表姐当我的世子妃。”卫烜继续大声地说着,神色认真,宛若起誓一般。      瑞王咧了咧嘴,将他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对小孩子的揍屁股教训的举动让他怀里的儿子僵硬了下,笑骂道:“别闹了,你还小,这事儿以后再说罢!”      瑞王也不是不想满足儿子省得他闹腾,但是那寿安郡主瘦瘦弱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体弱的小孩子容易夭折,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备?若是给他们定了亲,以后寿安郡主没长大夭折了,传出他儿子是克妻的怎么办?当然,寿安郡主作为外甥女时,他看着可以怜惜疼爱,但若是作儿媳妇,就少不得考量了……      “不,我——唔唔唔!!”      瑞王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对康仪长公主夫妻道:“康仪,子策,今儿打扰了,我们就先带烜儿回去歇息了。”      子策是罗晔的字。      康仪长公主和罗晔忙起身恭送。      卫烜被父亲死死地捂住嘴,叫不出声,只能换了个姿势,双手攀着父亲的肩膀,从他肩膀探头看向依在康仪长公主身边的阿菀,直到出了门再也看不到,他的神色又开始变化,神色狰狞。      罢了,来日方长。      康仪长公主牵着女儿送至门口,就见瑞王抱着的孩子已经改趴到他父亲肩膀上探头往这儿看来,直到消失时目光都没有收回来。      康仪长公主微微皱眉,看卫烜那模样,似是不会死心的,她回想了一下以往所知的关于瑞王世子的传闻,一时间也闹不懂他是心血来潮呢,还真是对阿菀看对眼了。六岁的孩子,即便再早熟,对这种男女之事也是不懂的,应该当不得真,说不定过几年就会撩开这事不提了。      “这卫烜是怎么了?”罗晔皱着眉说道,“难道他和阿菀看对眼了?”      “阿爹,我可没有和他看对眼。”阿菀马上反驳,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小正太动什么心思?又不是怪阿姨。而且对这卫烜,阿菀实在是无力,她对给一个小正太当媳妇什么的不感兴趣,况且以血脉上来说,他们还是近亲呢,更是不可能了。      阿菀这是以她现代的思想来考虑,俨然忘记了在这古代,表亲之间是最容易亲上加亲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表妹难为或者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表妹之类的了。      康仪长公主抱着阿菀坐下,从丫鬟手里接过水喂她喝了,然后拿帕子给女儿拭了拭嘴后,方淡然地道:“此事是不可能的,驸马不必放在心上。”      罗晔失笑,“不过是稚儿之语,自是不可能。只是那小子打从哪里学来的,竟然敢亲我们阿菀。”说着,他打量女儿嫩嫩的脸,发现没有被他啃出印记时方松了口气,忙叫丫鬟去打来清水给阿菀洗脸。      康仪长公主对丈夫的举动无语了下,虽不知道卫烜是否真是稚儿之语,但康仪长公主心里也被他的行为弄得有点儿恼怒的,幸好现在两个孩子才六岁,就算传出去也不会对阿菀有什么影响,可是若这事传到宫里……      康仪长公主深吸了口气,对女儿道:“阿菀喜欢瑞王世子么?”      阿菀虽不知道公主娘为何这么问,但仍是果断摇头,谁会喜欢一个才见三次面的小正太啊?而且前两次都受他牵连,鬼才喜欢这么一个熊孩子。      显然是发现她脸上的不以为然,康仪长公主微微笑了下,“阿菀也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远着他便是了。”      真的能远着么?阿菀心里莫名地有点儿忐忑,想起那小正太的眼神,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似乎甩不掉啊……      这么一想,又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