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画魂师书名《画魂师》 作品简介: 画魂师,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 传说中,秦朝宰相甘罗遭遇追杀,巧遇女娲,被传授‘画魂术’,进而成为‘画魂师’的祖先。 千年前,女娲为了压制天下妖物,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施出‘禁制之术’,而‘禁制令牌’交给了画魂师一族。 自此,天下无数妖物因受于禁制,不敢出没,但另一面也在苦苦寻觅画魂师一族,企图毁掉令牌,使禁制消失,进而控制世界。 其中,唐朝初期的天师袁天罡,修行‘夺魂术’,变邪成妖,自诩‘夺魂师’,进而成为‘画魂师’的最大对手。 时间来到了秦朝末年,隐居在青阳镇的少年张星凌,不知道自己拥有画魂师血统。 镇子中的一次集体中毒事件,将他和他的爷爷推向了极端…… 正文 画魂师,一个隐秘的职业,最早在秦朝时候出现过。 秦灭六国时,韩信统领军队灭齐,胡亥随行,但是齐共王手下大将战死前突然异常勇猛,竟将胡亥杀死。 韩信深知,向秦王复命时,即使带着平复六国的荣耀,但秦家太子丧命,自己也必然因此九族不保。 因此,韩信在营帐中踱步徘徊,心中自知回天乏力,只得扼腕叹息。 忽然,一名侍从掀帘而入,跪下禀告:“门外有一少年求见,自称‘画魂师’,说可解大将心头之烦”。 ‘画魂师……’韩信轻念。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画魂师’。 画魂师的特殊之处,在于可以手持神笔,画出一只新的‘魂魄’,重新植入已死之人的身躯中。 已死之人重新拥有魂魄,会立即复生过来。 只是,新魂魄的思维与意志,与原魂魄完全不同,故即使此人重生,也与生前判若两人。 比如胡亥,原本是一位文韬武略,胸怀天下的太子,却经此一事,变得鼠目寸光,沉迷酒色,最终毁掉了一个绝世王朝。 在浩瀚如海的历史中,诸如‘胡亥’一类的‘画魂师’故事,数不胜数。 只是,接受过史学家洗练后的正统历史,从来没有他们的痕迹,且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何。 传说中,有关他们的故事被专门记载在一本书中,但早已经丢失在历史长河中。 时光荏苒,来到了公元890年,唐朝鼎盛的时代。 我们的故事,就从一个古老村子中的少年身上开始…… 正文 第一章:中毒 炽热的阳光,如同火炉般炙烤着大地。 人群拥挤的青阳镇上,不同于往日的繁华熙攘,此刻在镇中仅有的两家医馆门前,排着长龙,几乎贯穿了镇中央的大道。 人们各个手捂腹部,脸庞拧结在一起,疼痛难忍。 原来,从早上起,几乎每家每户的百姓,都感觉腹部疼痛不止,纷纷来到医馆就医。 青阳镇上,只有东西两家医馆。 东边医馆姓张,而西边医馆姓王。东边张家门前病人排成的长龙,显然要比西边的更多更长。 这倒不是百姓们在靠东边居住,而是因为张家医馆的大夫张臻,医术确实小有名气,所以宁愿多排队等候一些。 医馆内,人群从最里面的坐诊席,紧密地排到大门口。 一名看似壮年的男子,手捂腹部,哀声作响,坐在张臻面前,伸出左手,眼神乞求得像是遇到了救命之人。 “昨晚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张臻已是年近古稀,彬彬白发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看似健康,应该没有被腹痛困扰。 “没有啊,张大夫,就昨晚按照往常喝了些粥,早早睡去了,谁知道今早起来,这么难受啊。” 张臻看着脸庞拧成一团的壮汉,眼神中有些迟疑和沉稳,点了点头,随手抓起一旁的处方笺,写上一行字,递了出去。 壮汉接过纸笺,也没看便走到一旁,递给了侧面药房抓药的少年。 这少年,年方十六,身体已五尺有余,模糊看去好似大人,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脸上稚气颇多。 他正是张臻的孙子,张星凌。 星凌接过纸笺,上面写着四个字:“依上抓取。” 这是今天见到的最多的四个字了,除却第一个病人有详细药方外,接着所有病人,都是按照第一个药方抓取的。 星凌自小也好医学,所阅的医学书籍虽然不多,却也知道,爷爷给第一个病人所开的‘黄连’和‘枸杞’,药效并不强烈,恐怕要一整日才能完全恢复,若是再加一味止痛药,估计半日就可恢复。 只是,为什么爷爷却仍旧这也开药呢? 星凌转过头,看到爷爷紧皱的眉头。从自己有记忆起,似乎还从未见过爷爷如此忧愁模样,好像不似病人看病,而是自己遇到什么劫难。 转念一想,也是一阵释然。毕竟,这瘟疫来的太怪了,仅是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百姓都患上腹痛。 星凌再转头看向窗外,如长龙般的人群,一直蔓延到看不到尽头的街道远方。 在星凌看来,只有一种原因导致这么多人同时生病,就是所有人的食物都出了问题,引起腹痛。 但是镇子里至少两千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估计只有往镇北边的小河里投毒了。 每日午后,镇子里的居民都会陆续去河边打水,用来晚上熬粥喝。 可是,昨晚自己和爷爷也喝下了那里的水,为什么丝毫未伤呢? 思索间,动作停顿了下来。 窗口外的壮汉终于忍耐不住,右拳锤了一下窗台,哀嚎道:“孩子,你快点吧,叔叔疼得受不了了……”。 被这句话惊醒,星凌从窗外收回目光,拉开了黄连的药盒。 地下密室,烛火幽暗,宛如黑夜。 一名身穿黑色绣月长袍的老者,转过身看着跪在地面上的士兵,眼神凌厉中带着一丝疑问。 “钟厉,青阳镇下毒之事,可都办稳妥了?” 下面跪着的这个名为钟厉的士兵,喝到: “禀告知府,小的刚从青阳镇中回来,那镇中百姓都已腹痛不止,排队就医,绝对稳妥了。” 知府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此事万不可与外人说。” “小的当然知道,知府大人也不适提示小的一次两次了。” “哈哈,好”知府好像很满意这个手下士兵,“现在出发,去青阳镇中。” 知府走到一旁衣架旁边,身体还未动弹,黑色长袍便自动脱落下来,掉落在地面上。 知府伸展左右双臂,身子一转,衣架上的红色长袍穿在身体上。 只见这长袍威武十足,前面画着一只下山巨虎,后面两个竖排着的火红色的大字: 知府。 傍晚,青阳镇中。 晚霞铺满天空,放射出惨淡的红光照亮街道,像是在诉说着今日的悲惨。 人群也终于散去了。 星凌看着长街中,人们排队时吐出的血水凝固后的血渍,还有擦拭血水的纸屑,三三两两地布满整个街道。 “爷爷,这到底是为何?为什么会这么多人患病?为什么你不多加一副止痛药?” 张臻眼神凝重,倚窗而立,眺望着天空,并没回答星凌的话。 “星凌,我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这应该不是简单的食物中毒,背后必有危机。” “呃……” 星凌语塞。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爷爷如此沉重的语气和眼神,宛如大敌当前。 “我们现在收拾东西,立即离开……” “砰,砰……”未等张臻说完,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 张臻以是又有病人来问诊,收了言语开了门,却见一个一身黑色盔甲的高大士兵,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张馆主,我是昭源城知府下属小兵,奉知府之命,要青阳镇所有百姓集合在城西广场上,彻查今日青阳镇百姓中毒之事。” 张臻一惊,万没想到这事竟然传到了青阳镇上属的昭源城中,而且进了知府耳朵里。 “原来是兵爷啊,真是有劳通知了。今日我家爷孙也是忙了一天,还请兵爷赶紧通知其他家,我们换洗衣服,立即赶去。”张臻双手抱拳,语气恭敬且顺从,与方才的忧愁决然不同。 这小兵却态度决绝,“知府亲自下令,凡是没有中毒者,不得有任何延误,立即带过去……听闻张医师是没有中毒的,所以派我专程请您过去,还请体谅,立即跟我过去。” “这……” 张臻脸色难堪,忧愁更深了。 “那……看我家这孩子可否能不去,他才年方十六,稚气未脱,一身的药味,也怕脏了知府的鼻子……” 小兵摇摇头:“不行。我们按知府吩咐办事,还请张馆主办事快些。” 星凌看到,爷爷眼底的忧郁更重了,忽地拉住自己的手,走到了尽头床边。 张臻右手扣在枕边的石砌墙壁上,一块石头骤然凸起,里面竟是一只木盒。 张臻从木盒中取出一件布衫,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衣服罢了。把星凌的外套脱下,布衫罩上,又将外套套上。 这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速度极快,星凌也没反应过来。第一次看到这墙壁凸起,以及这布衫,满是好奇,但看着爷爷眼神,却也不敢深问。 待士兵反应过来,爷爷拉着自己,已来到了门口。 小兵像是略过了方才的动作,点点头出去了。 张臻紧紧拉着星凌的手,跟着出去了。 青阳镇西,青阳广场上。 原本用来晒田劳作的广场上,此刻站满了人。 接近两千名士兵围成一圈,间隔三到五米,将整个广场围住。 广场尽头,一个身材修长,英气勃勃的老者坐在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长袍背后绣着‘知府’两个大字,气势恢宏。 那叫做钟厉的士兵匆忙小跑过来,附在知府身边说了几句,退了下去。 “青阳镇的百姓们,我是昭源城的知府,袁魁。” “青阳镇上属昭源城管辖,今早听闻镇中百姓集体中毒,怀疑是瘟疫作怪,也可能是有人投毒,所以本知府立即赶了过来。” “我也带来了昭源城中的十六个医师,想必要比青阳镇医师的医术精湛一些,若是你们还有些难受,可在广场南边排队就诊。” 一眼望去,在广场最南,确实有十几个一身白衣黑发的大夫,坐在桌前椅上,旁边各自带有药箱。 零星的一些病人,在医师前排着队, 袁魁转过头,看着一旁被独立分出的十三个人。 这就是,刚刚被独立抽出来的,镇中唯独没有中毒的十三个人。 其中,张臻紧紧拉着张星凌的手,站在队伍的最右边。 从出门到现在,张臻紧握着星凌的又手,始终微颤着,渗出微微汗水,像是诉说着某种恐惧。 路上,张臻始终刻意跟领头的士兵保持着一些距离。士兵时常回头望去,却也以为他们是疲累过度走得慢些,也不多加催促。 张臻压低了声音,镇定而快速的语气对星凌嘱咐道: “无论是谁问起,就说我们昨日下午在药房内规整药材,一直忙到深夜,没顾及吃晚饭就匆匆睡去了。” 星凌点着头。虽然自己并不清楚爷爷为何要自己撒谎,昨晚他们明明喝了两碗粥汤的,但是看着爷爷凝重而镇定的眼神,确定是有事情发生,不得多问,遵照执行就是。 此刻,知府袁魁的眼神凌厉,居高临下般,从左至右挨个询问。 星凌看到,被询问的百姓,无一不低头哈腰,谦卑至极,满是畏惧与紧张。 “小的昨晚刚从昭源城里回来,在城中吃的晚饭,回家后直接跟婆娘睡去了……” 前面的人,几乎全部都是类似的原因。因为某事耽误了没吃晚饭,故然今日相安无事。而知府袁魁在听完之后,都是满意地点点头,右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慰。 张臻此刻却冷汗涔涔,眼神中有捉摸不定的飘忽,却又像是要努力镇定下来,不暴露出去。 终于,袁魁走到了张臻跟前。 星凌看到,此刻爷爷脸上的冷汗和颤抖已然全部消失,神色中依旧有紧张和彷徨,但这种紧张彷徨,是与之前的十一个人几乎一致。 “小的也是,昨下午跟孩子在一块检查和规整药房,忙到深夜,没有吃完饭就直接躺下了……” 从语气、神态、表情上,张臻的表现与之前的十一个人,几乎完全一致。 袁魁眼神中浮现一丝疑惑。 “好,好,看来你们全都一样啊。”袁魁眼底的疑惑消失,变作了欣慰与细致,伸手拍了拍张臻的右肩。 这一拍,与前十一个人的动作完全一致。但是在星凌看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拍完爷爷,转手又拍向了自己肩膀。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气流从他的手掌传来,很快被自己体外的另一股气流所阻挡。 袁魁似乎没意识到这点,收起手掌,双目注视着爷爷,神态诡谲。 此刻,张臻虽仍旧低着头,但却神色骤变。眼神变得无比沉重与认真,宛如大敌当前。 紧握着张臻手掌的星凌,感觉到爷爷手掌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在瞬间溢满手心。 星凌突然莫名地联想到了,人临死之时的痛苦挣扎。 袁魁没有离开,而是探身过去,依附在张臻侧边,轻声耳语了句什么。进而,如春花绽放般的得意笑意,弥漫在袁魁脸上。 只是他的声音宛如虫鸣,大概只有张臻自己能听到。 星凌感觉到,在爷爷听到这句话后,身体颤抖猛然更加剧烈,右手紧握着自己,像是要把骨头给捏碎掉。 “爷…爷…”星凌忍不住疼痛,轻声喃喃。 张臻却完全听不进孙子的话,脑海中如同钟声轰鸣,始终回荡着知府刚才依附耳语的这句话: “画魂师,终于找到你了。” 正文 第二章:画魂师 “知府大爷……小的不知道您再说什么啊。” 张臻一脸的无辜与痛苦,像是并不清楚知府所言为何。 袁魁依旧得意自信,双拳握紧咯吱作响,语气恢宏地吼道: “来人呐,把这两个人给我抓起来。” 星凌骇然,自己和爷爷表现得跟之前的十一个人分明一模一样,为何独独要抓他们呢? 昨晚他们的确是吃了晚饭,喝的稀粥,可是大早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不仅如此,仔细回忆过去十几年,似乎自己还从未患过什么病症,也未曾见过爷爷患病。 左右两边的士兵,擒住爷爷的双臂。 爷爷抓住自己的右手,猛然握得紧,低沉一句:“星凌,抓好了。” 不等星凌回复 张臻的身体,突然如同一道飓风,向广场出口方向奔去。 星凌只感觉自己猛地被一股巨力拉动,向前冲了起来。双脚甚至沾染不在地面上,飒飒的风掠过耳边。 围观的群众看到这一幕,纷纷揉了揉眼睛,确定看到的不是幻觉。 袁魁还呆站在原地,看到张臻逃跑,笑容僵硬起来,吼道: “追!” 须臾间,张臻站在了自家医馆的正堂前。 身后的星凌也终于落地,气喘吁吁,紧紧抱着爷爷的身躯。 医馆的大门被张臻一脚踹开,而进入之后,大门竟自动关闭了。 星凌心中有诸多疑问,但是看到爷爷仍旧微颤的身躯,冷峻的面孔,不敢多言。 张臻将右手高举头顶,摆出手刀姿势,向前凭空一划。 放在正堂中央的供奉小型雕塑,骤然裂开,一张纸条从雕塑中间掉落下来。 张臻右手一收,纸条像是受到某种力量吸引,飞到了张臻手中。 星凌在一旁看着,满是惊讶。其实在自己年幼时,就好奇那正堂之前供奉的雕塑是谁? 按照传统讲,正堂都要供奉已死的前辈老者,可这雕塑,却是一个看似身子小小,未长成的孩子。 自己也问过爷爷,爷爷却只是缄默不答。 此刻,从雕塑中间取出的纸条飘落在爷爷手中,紧握住,神情坚毅痛苦。 右腿抬起,猛地用力踩下地面,原本铺好的地面忽然飞起一块石板,张臻伸手恰好接住。 地板下面,是一条黑乎乎的地道。 “快。” 听到语气匆忙的这个字,星凌立即懂得了,钻进地洞中。 张臻紧随其后,左手托举着石板。在张臻全身融入地洞中后,石板也恰好砌在了地面上,看起来竟然毫无缝隙。 整列的士兵,来到了张臻医馆门前。 袁魁走在队伍最前面,抬起右手,示意大家站在原地不动,独自走上前去。 推开大门,屋内的灰尘升腾起来。斜斜的阳光照耀下,正堂中央倒着两个分开的雕塑,像是刚被分尸的小人。 竟然没有在这里面。袁魁心下黯然疑惑,这房间内确实空荡荡的,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他们没有沿着这个方向逃跑? 袁魁在房内踱步,来到正堂中央时,右脚踩在了方才张臻逃跑的地洞地板上。 向下看去,袁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钟厉!” 屋外站立的士兵头,立马跑了进来。 “下面是一条地洞。你速速打开,确定方向,一部分沿着地道追,另一部分沿着地面追。” 命令的声音浑厚响亮,似是无法违抗。 钟厉抱拳点头,抽出长剑挖去。 袁魁走向外面,蹙眉沉思。尽管这里有地道,但是也可能是画魂师的掩饰借口,他们也可能是出了大门沿着其他方向逃跑。 不一会,钟厉小跑出来,“知府,地道方向是北边。青阳镇北边乃是一处小树林,树林外就是其他城池了。” 袁魁点头,转身对着众多士兵吼道: “这医师张臻,施毒害了镇中百姓。现真想查出,张臻带着孩子沿着地道,畏罪潜逃。我们必须快速抓捕归案。” “钟厉,你与我带一行人,朝着北边方向追去。其他则沿着镇子其他出口追,稍有情报立即释放烟火,作为信号。” “是。” 张星凌感觉,此刻爷爷就像是奔腾不息的马匹,而自己是马车后面的旗帜。 马匹风驰电掣般向前奔跑着,而自己双脚始终是离地的,双手紧紧抓住爷爷的右臂,狂风中似乎有黏黏的感觉。 星凌仔细看去,爷爷的右边袖口上,竟然满是血迹。 骤然间,张臻停了下来。 这一幕跟刚才在自家医馆中一样,也是在急速移动中突然停下来,但是自己却安稳地站在了原地。 张臻的身体猛地重咳一下,血水喷薄而出。 “星凌……” 星凌看到,爷爷身体猛地倒在地上,语气孱弱,死死抓住自己不松手。 在他的胸口处,一大片血迹蔓延开来,且外面一层的血迹竟然是黑色的。一时间受了惊吓,星凌破声大喊: “爷爷!” “那袁魁决绝不是普通人。刚才在广场上那一掌,将毒素传递到我体内,广场上除我们以外的十一个人,应该也全部都身中剧毒了。” 爷爷眼神绝望看着已经灰暗的天空,语气微弱。 树林中刮着飒飒的风,茂密树叶阻挡下,冷风还是袭入了星凌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说是我们害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星凌无解。这一天变故来得太过突然,看着爷爷衰弱的样子,内心宛如重石压心。 张臻气喘吁吁,在星凌跟前摊开自己的左手,一张纸条出现在掌心间。 星凌看到,这是在他们进入地道前,在正堂雕塑中取走的纸条啊。 “星凌,拿好这张纸条,好好保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允许打开查看。” 星凌取走纸条,放在胸口中。离开时爷爷套在自己深深地衣服,还在身子里面。 “星凌,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些……你从未知道的事实。这些一定会极大地出乎你的意料,但你一定要绝对保密……不告诉任何人。” 张臻看起来已经频临死亡,所吐的每个字都竭尽全力。 看到爷爷虚弱而凝重的眼神,星凌点点头,泪水莹然。 …… 转眼间,天色已完全漆黑。 星凌孤独地奔跑在树林小路上。这树林如此的森严茂密,小时候的自己因为畏惧,从未走出去过。 犹记得年幼时有一次,迷失在森林中,爷爷找到自己时,狠狠地责骂自己一顿。 现在,自己却在森林中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好像后面有死神追赶着,稍微慢下来,死神便会扑过来。 泪水侵染了两鬓,在跑过的路上洒落成两条长线。两旁的树枝不断刮伤着自己的身体,剧烈的疼痛却完全被心中的悲伤掩盖。 为什么会这样呢? 脚下突然绊到一只倒下的树枝,身体向前趴去,直接倒在了地面。 头部恰好撞在了一颗树桩上,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自己更为清醒起来。 星凌把头埋在树枝中,回忆起了刚才爷爷和自己在一起时最后短暂时光,他所提起的三个字: 画魂师。 此前的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三个字。 刚才,爷爷对自己说:画魂师是世上绝对隐秘、且拥有奇异力量的种族。独树一帜的特长,是可以把已死之人的魂魄重新绘出来,植入已死之躯,使得人死而复生。除此以外,血统中也有许多其他优势,比如先天灵力极高,自身对天下毒素抗性极强。 而我们,是画魂师仅存的幸存者。 爷爷右掌平摊,手心之上凝聚出一个巨大火团,火团的中心似一面镜子,呈现着千年之前时光的画面。 同时,爷爷也在一旁讲解: 其实,画魂师的祖先,是甘罗。 当年,他因为才华横溢,得宠万分,受到当时丞相吕不韦的妒忌,进而被追杀。 在逃跑中,甘罗竟机缘巧合地进入了炼丹炉,就是那专为秦始皇炼化长生不老药的道场。 在他进入后发现,在旁边炼化炉的出口上,摆放着的一颗丹药。 那时,一个飘然若仙的女子,忽然出现在炉房中,教导甘罗吞下药丸,并将他带到了一个名为‘乐冉山’的地方。 这女子赠予甘罗一部书,名为《画魂术》,要求他学习书中知识,承诺在一月之后,将会再度过来。 一月之中。 甘罗因为本身就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而对《画魂术》竟是无比痴迷,只是一遍下来,整书就做到倒背如流,一月来更是苦练其中招式,已然运行自如。 一个月后,这飘然若仙的女子再度来访。 这一次,女子向他坦露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其实是万神之首的女娲。 因多年来战火四起,妖怪肆虐,使得民不聊生,故自己想出一方法:“将以我自己生命为代价,在天下设置出一个‘禁制令’。‘禁制令’一出,天下间所有妖邪之物,绝不能使人类看到它们施展邪异之术,否则‘禁制’必然将其杀死。” 而女娲将‘禁制令’的令牌,交给了甘罗。 这令牌如同成年人手掌般大小,火红色,正面雕刻着女娲雕像,背后雕刻着日月乾坤的令牌。 女娲语重心长:“你必然要好好保护令牌。如果令牌毁掉,那么禁制就会消失,妖邪怪物会再度干扰凡间人类。” 甘罗点点头。 甘罗知晓,如果不是女娲,自己必然已经死在了吕不韦的追杀下。 而女娲安排甘罗在机缘巧合之下,吞下长生药丸,同时赠予这本书,其实就是为了让自己完成这使命。 “为保证禁制令的绝对强大,我必须以生命为代价进行施法。在禁制令出现以后,天下妖物都会受到限制,必然苦苦寻找‘令牌’,企图毁掉令牌,进而解除禁制,获得自由。” “嗯” “传授你画魂之术,是为了让你拯救众生,而让你保管令牌,则是为了维持三界平衡与人类安全。” 甘罗点点头,双拳紧握。 女娲双手扣在一起,周身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口中喃喃念动咒语。 在红色的光芒中,女娲的身体逐渐变作透明,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安祥微笑,消失掉了。 而甘罗手中的令牌,在女娲的身体彻底消失后,也爆发出一阵红色的光芒,进而恢复了平静。 四周的空气猛然波动了一下。 虽然身体没有感受到晃动,但甘罗还是察觉出四周异样的变化。 是以自己为中心,向四周,乃至全世界扩散开来的一个巨大气流。 …… 火团消失,星凌重新看到爷爷孱弱的面孔,血迹斑斑的身躯。 “千年来,天下间无数妖魔鬼怪都寻找甘罗一族的身影,企图得到令牌并毁掉。而甘罗在那之后隐居于世,结婚生子,如今他和令牌都已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张纸条,教导每一个后代都必须低调隐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开纸条” “这知府袁魁,应该就是一个隐藏于世的巨大妖怪。这青阳镇的毒,应当就是他故意下的,想到引诱我们出现。” “星凌,你现在赶去福陵城中找你母亲,与她一起远走高飞。这件事别告诉任何人,别再被任何人发现,从此过上低调隐世的生活。如若不然,一旦闹出些许动静,天下妖物皆知你乃画魂师唯一后裔,必然群起攻之。” 星凌泣不成声,哽咽着无法作答,闭着双眼,紧抱着爷爷。 在星凌闭眼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张臻右手食指忽地凭空画出一个符号,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瞬间,张臻身体泛出一层红色光芒,但立即消失掉了。 同时,这层红光蔓延到了星凌身上,也是在瞬间消失掉了。 星凌只是觉得周身一热,从痛哭中睁眼看去,自己身体上却没有什么异样。 再看爷爷,竟已闭上了眼睛。 星凌站起身来。只是趴在地上一小片刻,体能便恢复得非常多了。 这应该就是所为的画魂师血统的优势吧?恢复得快,且免疫力强,所以即使昨晚喝了下毒的稀粥,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四周冰冷的空气划过飒飒作响的树木,吹进心里。 胸口紧贴着的那张纸条,传出异常敏锐的冰冷触感,而在自己心里,反复回荡着爷爷的那憔悴的面容和柔软的话语: “别被任何人发现,从此过上低调隐世的生活。” 虽然自己必须按照爷爷的话去做,但下意识里却仍觉得这样做,好遥远。 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速度竟越来越快,几次三番地感觉自己双脚似乎脱离了地面,速度上与爷爷奔跑时有得一拼。 不停地向前行进,走过两个城池,到第三个城池的时候向东拐,就是母亲所在的福陵城。 青阳镇所属昭源城,与福陵城是两个不同区域,距离甚远,且隶属不同的知府管辖。 那妖物袁魁在青阳镇中,若打听到自己母亲在福陵城中打工,必然赶往查处。所以自己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母亲,带着他远走高飞。 如此一来,大概就能如同爷爷所教导的,躲避袁魁这个怪物,从此过上低调隐世的生活吧。 此刻,天边朝霞初露,如星星之火,隐约有燎烧整个苍穹之势。 张星凌望着朝霞下的地面,终于走出了树林,前方是一条坎坷曲折的山路。 隐约中,前方的目标似乎并不是繁华平淡的福陵城,而是另一个未知的、神秘的、浩瀚无比的世界。 正文 第三章:魑魅 从记事起,星凌对于父亲便没有丝毫记忆。 爷爷说,父亲是靠采药为生的,在自己出生之前,死于山崖上的一场意外。 除此以外,关于父亲,就再无其他消息了。 是爷爷带着自己从小到大,识字、读书、学医、去镇子集市上购置物品。 爷爷的医术极其高神,在镇子中仅有的两家医馆里独占鳌头。四周的百姓的一些小病小痛,绝大部分都来爷爷这里就诊。 但论及一些大的病症,爷爷却从来不看。 星凌以前也很好奇,从他所了解的爷爷的医术水平来看,爷爷是完全可以治疗的许多大的病症的,但是爷爷却再三拒绝。 这也使得,爷爷虽然口碑好,但举凡有些大的病症,百姓们还是去附近县城中问诊。 故此,爷爷虽然口碑不错,但却并没有传的多远。 现在想来,大概是爷爷不想名声传太远,故而吸引妖物的注意力,所以才如此低调吧。 也正是因为爷爷只看一些小的病症,使得收入并不算高,生活上并不是太宽裕,所以需要母亲外出打工,补贴家用。 也是从自己记事起,母亲就常年不在家里,辗转四周打工为生。 在星凌的零碎记忆中,母亲去昭源城做过纺织工,做了不到三年,辞职后在家中呆了一个夏天,而后在青阳镇中开了家小饭馆,但做了没几个月,因为经营不善还是关掉了。 那大概都是四年以前的事情了。 四年前,也就是自己十一岁这年,母亲去了较远的福陵城中打工。 大概每隔两三个月的时间,母亲会回来一次,会从福陵城中带些好吃的糖果和稀奇的玩物,呆上两天左右再回去。 每次回来,母亲看到自己时,脸上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会把她的左脸贴在自己右脸上。 这一瞬间的温热,星凌总是记得特别清楚。 母亲说,她在福陵城中最大的酒馆做女掌柜,工钱很多,所以只要星凌喜欢的东西,都可以买来送给星凌。 星凌并不清楚母亲到底在哪个酒馆,只是牢记着‘福陵城中最大的酒馆’这句话,朝着前方快速行走着。 幽暗的树林中,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雨点般穿向四周。 黑压压的人群,沿着这条不算宽敞的树林小路快速行进。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红色大袍,背后刻着‘知府’二字的中年人。 知府的眉宇间原本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采,此刻却完全被着急和慌张掩盖,涔涔汗水沿着额头下来,紧蹙着眉头,像是如临大敌。 这知府步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身后这些经过精良训练的士兵,甚至都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追得上。 突然,知府停了下来。 后面士兵显然没预料到这一幕发生,依照惯性继续向前,靠前的士兵撞在了知府的身上,后面的直接跌倒了。 奇怪的是,若干个士兵的体重加起来,怎么也有近千斤重了,可是撞在知府身上,却宛若无物。 “知府,这……” 为首的士兵钟厉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满是疑惑。 知府转过头,看着一旁的树木群,右颊肌肉抽搐,道:“在这。” 众人听闻,转头看去,在这过道旁边,恰好是一条极深的沟壑。 几个士兵跑近,纵身跃了进去。 没过一会,只见这几个士兵合力抬上一具尸体。 尸体看起来干枯腐朽,似是死了许久。 袁魁靠近仔细看去,眼神中的恨意更浓。这就是白日时在广场上受到自己一掌攻击的老医生张臻,另一个身份是画魂师。 钟厉看到,知府大人身体微微抽搐着,紧握的双手,指甲嵌进了皮肤里 “你们三个,把这个老家伙带回知府府,剩余下的跟我继续追!他应该还有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活着!” 袁魁声如洪钟。 连续两天的跋涉,星凌站在了福陵城大门下。 这几天吃的苦,几乎比过去十几年所吃的苦加起来还要多。 因为身无分文,自己晚上只能睡在街边路道,而睡在自己旁边的,则是一些穿着破烂衣服的乞丐。 乞丐对于自己显然也感到吃惊,可能他们还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乞丐’吧。 三天来,几乎自己每闭上眼睛,爷爷的面孔就浮现在脑海中。 辗转反侧到深夜才睡着,好不容易陷入睡眠,没多久就会再醒过来。 此刻,星凌看着前方大门处的车水马龙,还有大门两旁守着的士兵,犹豫起来。 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脏兮兮的泥土布满全身,蓬乱的头发有小虫子爬下来。 若是之前在青阳镇,自己看到这般模样的孩子,一定会忍不住施舍几分钱财,或者给些食物吧。 只是,万万没想到,只是几天的变故,自己就沦落到这番田地。 在大门前的草丛中犹豫片刻,决心下来向前走去。 恰好,此刻城门下人群密集,守城的士兵看到一些带着包袱才会盘查,而一些赤手空空的,则直接放行了。 星凌刻意挤在人群中间,埋着头一步步走着。 走到城门正下方,距离城内仅有几步之遥时,星凌心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欣喜……。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慌乱的星凌转头看去,只见右边这个守卫,一脸严肃与狰狞地看着自己,吼道:“小兔崽子,鬼鬼祟祟的干嘛!” “啊……这……” 星凌大惊失色,口吃起来。 守卫见他这番模样,握着星凌衣领的右手向前一推,像是推开了一条狗似的。 “臭要饭的,滚。” 听到这嫌弃的声音,星凌跌倒的身子爬起来,踉跄地跑向一旁。 此刻自己的身体已经是虚弱至极,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几乎下一秒就要趴下来再也起不来了。 星凌忽然看到,在入城大路不远处的一侧,有片草垛堆积,急忙走了过去。 中午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来,虚弱的星凌躺在草垛上,头痛欲裂,却毫无睡意。 “叔叔,请问这福陵城中最大的酒馆,是哪家啊?”一旁恰好有人经过,星凌赶紧抓住对方的衣角问道。 路人看了星凌一眼,甩开身子走了。 星凌低头看看自己,褴褛的衣衫和遍体的伤口,的确像极了乞丐。 星凌竭尽全力地站起身子,继续挨个每个路人询问起来。 在此刻自己的心中,找到母亲是唯一的目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知府,要不要通知其他城池的知府,联手逮捕这个‘张星凌’?” 一名身穿黑色盔甲的护卫站在台阶下,双手抱拳对袁魁说道。 袁魁背对着士兵,面朝墙壁,沉默着。 昨天,为了追捕张臻的孙子,也就是张星凌那小子,足足劳累了一天,但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袁魁一行人,追击到了昭源城的边缘,再往外就不属于昭源城内了。 路上压根没找到张星凌留下的足迹,他应该不是按照正常小路离开的,至今还难以确认具体方向。 但是,以发现张臻尸体的地方为出发点的话,只有四个城池是在附近、可能作为逃跑目的地的。 四个城池分别是:归阳,宝源,车天。福陵。 此刻,袁魁站在黑暗中尸体的一旁,沉默着。 “钟厉……” 钟厉抬头看向知府。 “你们这十六个护卫,应该都在青阳镇广场上见过这个孩子吧?至少有些印象吧?” “是,知府。” “你们自行分为四个队伍,分别驻扎在这四个城池中,暗自寻找,切不可暴露身份。” 这回答显然让下面领队的钟厉,有些惊讶无解:“可是,这……”。 按照当下大唐的刑法,若犯人有可能逃亡到别的地方,只需要一张文书,把罪情和缘由写清楚,然后申请跨城追捕,一般对方城池的知府都会通过。 可是这一次,明明是为了追捕下毒害了两千人的犯人,完全可以要求各个城池的知府协作追捕,为何要隐姓埋名,暗自搜索? “别问这么多!”袁魁似乎意识到了钟厉的犹豫,也不给对方疑问的机会,吼道: “从即刻起,我任命你为昭源城兵部总管,只需听命与我,其他人任你差遣。若此事完成,则提拔你为副知府,将来接替我的位置。” 钟厉一听,刚才疑问立刻消失脑后,心潮澎湃。 钟厉深知,自己是穷苦出身,依靠一身蛮力进入昭源城兵力部,如今有这么一个提拔和机会,当然是万分欣喜。 “是!”钟厉朗声回应,立刻转身对身后守卫吼道: “尔等听我命令,方才知府所言,决不可透漏半分,否则格杀勿论!” “是!” 身后这些守卫,似乎有些意识迟钝。方才还是平起平坐的守卫,忽然间就变为‘总管’了。 “我们现在就去乔装打扮,分批赶往四个城池,化身平头百姓暗自寻找……”钟厉的语气高昂严厉,俨然是一位浩然凛气的长官。 密室中的十六个护卫,按部就班全部退下。 袁魁站在台阶上,听到最后一名护卫退去时,关闭石门的声音,才缓缓转过头。 幽暗的灯火,一如既往地把密室衬托得更加隐蔽黑暗。 他注视着旁边张臻的身体。他被放在墙壁旁的石桌上,枯槁的面容毫无生色,宛如木柴。 “这么多年啊,我找寻你们这些甘罗后人,找得好苦啊。没想到你甘愿自杀,也要保密,我算是领略到你们画魂师一族的作风了……” “但还好,你还有个孩子。” “师父,那张星凌并非张臻的孩子……” 忽然,一声妖艳震颤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音色里满是魅惑,久久回荡在密室中。 仅从声音判断,就绝对是一个色倾天下的美人儿了。 袁魁转过头,看着突然出现的妖艳女子,嘴角微微上扬。 这并不是外人,而是自己多年前唯一收的徒弟,魑魅。 “魑魅,此话怎讲?”袁魁语气沉稳而惊讶。 “据我了解,这张星凌是张臻的孙子。而张臻的儿子,也就是张星凌的父亲,在多年前已不见踪影,生死不知。” “哦?” “但是,张星凌的母亲赵燕,却仍存活在这个世上……”魑魅诡异妖艳地笑着,好像已经看破了迷局。 “如此说来,张星凌可能去找他母亲去了?他母亲又在哪里?”袁魁走下台阶,细声询问。 “我从青阳镇邻居那里打听,只知道是在福陵城中,具体做什么,却并不清楚……” “好,哈哈……这就够了。” 袁魁忽然又恢复了之前欣喜若狂的神态。 “方才,我安排十六个护卫,分成四队在四个城池中私下寻找。之所以不敢通知各个知府,大张旗鼓地寻找,就是怕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等被‘禁制’压制着却不敢施展法术,到时候只能任由画魂师为所欲为了。” 袁魁转过头看着张臻的尸体,浓浓的笑意如同江水般,从眼睛里释放出来: “只要我们暗自行动,不到最后逼不得已时,绝不动用法术。但只要动用法术之前,先把钟厉等十几个士兵先行杀掉,自然也就牵扯不出‘禁制’了。” 袁魁笑起来,仿佛一切都已经按照自己想象中进行了。 但在刚才整个讲话里,魑魅则一直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始终沉默。 袁魁看向魑魅,蹙眉思索着什么,语气骤变得低调安稳: “魑魅,从我遇到你那天,教导你学习夺魂术,使你成为夺魂师,到今天也一百年了吧?” “嗯,徒儿记得很清楚。” “嗯,百年了,我们盼得不就是此刻,能找寻到画魂师一族,毁掉‘禁制令牌’,进而毁掉女娲的禁制,使得我们坐拥天下吗?” “如今胜利在望,徒儿也是欢喜异常啊,咯咯……”魑魅的笑声宛若琴弦。 “以前徒儿有些任性,不听师父命令,自学成夺魂术后在天下间四处游荡,也深深察觉到‘禁制’的厉害。” “如今在这个关键节点,我得知师父查询画魂师有了下落,又匆忙回来。还请师父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在捉拿张星凌的事情上,不劳师父动身,交给弟子就好。” 袁魁十分欣慰地点着头,拍了拍魑魅肩头。 “好,好,好啊,哈哈。有此觉悟,为师当然高兴。” “不过,有一点嘱咐给徒儿:千年前,甘罗吞下过长生之药,成为不死之身,虽然如今寻觅不到他的踪影,世间也只是关于他后代子孙的传说,但对于他依旧不可小藐,毕竟他是被女娲选中的人物,也不会完全放心把令牌交给后代保管,自己不再理会的……” “甘罗已经死了。” “什么!”袁魁大惊。 “徒儿刚从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师父传授我的夺魂术果然厉害,地府竟无人能奈我何,另外我从生死薄中看到,多年前甘罗已自杀。” “为何自杀?他不是服下了长生药吗?” “‘禁制’从施展到现在,已有千年,力量已有减弱。甘罗为了加强禁制力量,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加强了禁制力量,所以尽管服下长生药,也抵挡不住自杀身亡。” “哈哈……哈哈……,这么说来,令牌应当在他的后代手中保管了,原来如此。” 袁魁笑得连身体都颤抖起来,声音似乎已经刺破了厚厚的墙壁,传达到昭源城的大街小巷上。 “好……好!魑魅你快去捉拿张星凌。事成之后,天下归我所有,必会施舍你一方土地,也让你逍遥自在。” 袁魁继续笑着,宛如天下已经是自己的了。 魑魅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眼神看去有些像螳螂捕蝉时在后的黄雀。 “是,袁天罡大人。” 魑魅双手抱拳,身子如烟火绽放般,‘砰’的一声,消失无踪。 正文 第四章:母亲(一) 魑魅一袭黑丝半透明裙,若隐若现出丰满圆润的线条,走在入城的人群中,脚步也似飞燕般轻盈无比。 四周的路人纷纷转头看去,大概是平常看惯了粗布衣衫,猛地一看到如此妖艳绝魅的女子,心中都是惊讶万分吧。 但任是性情贪婪的男人,在看到魑魅的眼睛的时候,之前的柔弱感却立即消失殆尽。 因为这女子的眼神中,竟满是诡谲与坚决,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注视良久就会被席卷进去。 魑魅笑着,来到了福陵城的城楼下。 忽地,一张粗厚的手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哟,妹子……” 魑魅转过头,是一旁的守城护卫,满脸阴笑地看着自己,像一只饿极的狼。 “我在这做守卫八年了,还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啊……怎么,一个人进城啊?” “官爷,且不说我漂亮与否。刚才的一掌,还真的让小女子有些疼痛啊……” 魑魅面孔上并无生气之意,依然盈盈笑着,骤然伸出右手,拿住了守卫刚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反击似的捏了起来。 在旁人看来,这女子的手纤细娇嫩,似雪般白皙,即使用力捏起来,也像是柔弱女子的撒娇,不会有什么疼痛的。 却唯独这个守卫,却感觉自己手掌像是被两座移动的山夹着似的,缝隙越来越小。 ‘砰’,一声细小的脆响。 守卫的右手抽了出来,左手捂着右手,躺在地上叫了起来。 一旁的守卫,以及百姓们看到,纷纷聚拢过来。 这守卫的哀叫声实在太大,好似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坏掉了,连滚带爬,鬼哭狼嚎。 魑魅趁着人群注意力都在这守卫身上,急忙钻进人群离开了。 走在福陵城大道上,看着叫卖的摊位和纷扰的人群,脑海中竟有几分熟悉感。 其实对于自己的真实身份,魑魅也是一知半解。 记忆的开端,是自己睁开眼睛,看到袁魁的面容,满是褶皱的脸庞,微笑地看着自己,轻声说: “徒儿,你醒了。” 自那时候起,自己潜意识里就一直认同,自己是袁魁的徒儿。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就跟现在一样的身高体形吧?一晃也有近百年过去了,自己无论外貌还是心理上,竟然感觉都没什么变化。 袁魁从百年前,就开始传授自己法术。 他当时拿出一本名为《夺魂术》的古书,里面记载着关于夺取人类魂魄的阴暗法术,要求自己勤学苦练,成为一名优秀的‘夺魂师’。 在自己稍有成绩之时,袁魁又告诉自己一件重要的事: 多年前一个名为‘女娲’的妖怪,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施出‘禁制’,使得我们使不出任何法术,而‘禁制令牌’被交给了‘画魂师’一族保管。 ‘画魂师’乃是与自己的‘夺魂师’完全对立的学派。这是袁魁告诉自己的。 ‘夺魂师’一族存在的使命,就是找个这个‘画魂师’一族,拿到令牌并毁掉。 袁魁说,画魂师的祖先,名为‘甘罗’,传说中吃下了秦始皇的长生之药,但也渴求平凡生活,所以隐居世上,生儿育女。 袁魁最后向自己坦露的信息,说他的真实身份是袁天罡,多年前因为受到追杀,巧遇一个奇怪黑影,赠予自己一颗长生药丸,以及这本《夺魂术》之书,才有了目前这番出神入化的功夫。 而他隐居在昭源城,成为一名知府,主要目的还是为了隐藏身份的同时,竭尽各种办法寻找‘画魂师’。 截止这里,袁天罡,再也没有对自己透漏过其他消息。 仔细回想起来,关于自己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袁魁收为徒弟?在醒来之前的记忆为何全是空白? 这些问题,袁天罡至始至终只字未提,且每次自己询问起来,他都摇头苦叹,敷衍了事。 当然,魑魅也觉得自己隐藏了一些信息,未能告诉袁天罡。 比如,其实自己的功夫,或许已经在袁天罡之上了,只是自己一只假装低声下气,看他要做些什么。 另外,或许事实并非袁天罡所说,‘女娲’并非妖怪,‘画魂师’也并非恶类,可能另有原因。 只是,这些事情的真相,自己还不得而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脑海中如此断断续续地思索着,忽地看到,前方一座酒楼门口处,一名少年模样的乞丐,站在门边。 这孩子并非乞讨式的面容,而像是在询问什么事情。 魑魅近身看去,脑海中浮现了关于‘张星凌’的模样,立刻跟面前这个少年重合起来。 “好巧哦……” 辗转两日,星凌总算确定下来,这大道上的‘江海酒楼’,便是福陵城中最大的酒馆了。 此刻,星凌站在江海酒楼的大门处,心中胆怯之意油然而生。 毕竟自己长这么大,一直在青阳镇那小镇子中蜗居着,从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城池,更未见过如此大的奢华酒楼。 但转念一想,母亲在其中做女掌柜,听名字算是高人一等,找到他后应该可以吧。 自己还未踏进门里,只见入口处走出一个身穿麻衣,右肩披着一张抹布的男子,从酒楼大门中走出来。 星凌想到,他可能是这酒楼里的小二,自己正想张嘴问呢,却见这个店小二从肩膀中拿下抹布,对着自己拂来,驱赶似的语气说着: “快滚……快滚……” 星凌猛然察觉,他是把自己当成乞丐了。 正想要站起来辩解,只见小二见自己不走,一脚踹了过来。 星凌的身子连滚带爬,往一边闪去。 小二往前赶着,大概是在酒楼里受了什么气,来这里发泄开来,又接连着几脚踹过来。 星凌原本满是污垢的脸上,又多出几个脚印,慌张中转过身子,朝一边空地处跑去了。 小二看着这小乞丐灰溜溜的身影,掐着腰板笑着。 星凌沿着墙壁一直跑着,虽然右脚早已被磨出了水泡,跑一步疼一下,但意识到后面的小二可能在追赶自己,所以仍然一步步地往前跑着。 他心中也无确切目标,如果找不到自己母亲,或许只能在这偌大的福陵城中等死了吧。 跑着跑着前面便没了路。 前面和右边是连着的一堵厚实的墙壁,左边像是废弃的柴房,木材和平日的垃圾堆积在一旁。 星凌猛地觉得右脚剧痛,大概是水泡突然破裂了,但自己又不敢叫出声来。 拖着右脚,一瘸一拐地走到不远的草垛处,躺了下去。 草垛里散发出一钟骇人的臭味,但星凌躺下来,呼吸着这样的气味,竟有一丝奇异的舒适感。 寂静的蓝天,一如三天前在青阳镇中的天空。 只是,天空下的一切,却与三天前截然不同。 星凌闭上眼睛,爷爷慈祥稳重的面孔,母亲委婉殷切的笑容,又浮现在脑海中。 夏日的午后异常的闷热,大概是星凌太累了,在闷热中草垛里还是睡着了,且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名身着粗布衣服的妇人,从柴房中走出来,头上绑着一条布巾,双手捧着一只盛满泔水的木盆,走到下水道旁。 ‘哗啦’一声,泔水倒了下去。 这妇人的面容看上去应当有三十以上,但皮肤光滑如雪,眉宇间有几分俏丽与妖娆,比得上许多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倒完泔水,转身正要回去,忽然听到微微的呼噜声。 妇人蹙眉,循着声音看向草垛。 右手拿着木盆,当作武器,护在自己跟前,左手轻轻地撩开草垛。 只见一个破布烂衫、满脸污垢的孩子,躺在这草垛中。 大概是这福陵城中流浪的小乞丐吧。年龄虽小,竟然还发出了阵阵鼾声。 妇人正想要叫醒他,向前走一步,忽觉不对劲。 仔细看着这孩子面容,与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深刻的另一个人的面容,重合起来。 妇人扔下木盆,趴下身子,伸手把这乞丐脸庞的污垢拂去。 看到完整面容的时候,妇人‘哇’地哭了出来。 袁魁站在漆黑的密室中,身后是张臻的尸体。 张臻的额头上,被袁魁贴了一张符咒,使得张臻的尸体如同刚发现时的样子,丝毫未变。 幽暗的烛火仍在燃烧,袁魁站立的背面,是一张气吞山河的乾坤图。 而在袁魁的身前下面,则摆着一张罗盘。 罗盘上,平放着一面圆形的镜子,名为星月镜。 镜子很奇特,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把正面镜子一分为二,左边颜色偏黑,右边颜色偏白。 这使得里面的画面,也多少有些扭曲,但还算完整。 镜子中呈现的,并非镜子前的袁魁,而是魑魅此刻四周的情景。 刚才,魑魅隐蔽在一座酒楼的偏角处,窥视着门口发生的打斗,而后似乎被打的那个孩子逃跑了。 魑魅的一举一动,所见所为,全部尽收眼底。 那个被打的孩子就是张星凌了。袁魁如此想着。 此刻,魑魅正在四处游走着,看样子应该是在寻找刚才的乞丐,但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 袁魁满意地笑着,心中的疑惑也消淡了。 其实,在十年前,魑魅一度不听从自己的安排,私自离开了自己。 在当时,自己的这个弟子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跑,且当时完全没被发现,这种功力水平已经让自己十分吃惊。 十年后,也就是前几天,突然归来,且对自己唯命是从。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魑魅说,她去阴曹地府转了一圈,了解到甘罗已经死去了。 在袁魁看来,能在地府中偷看生死薄,且全身而退的,恐怕功力水平已经绝对在自己之上了吧。 袁魁看着镜子,饱含笑意地低声自语道: “你到底是什么个心思呢?赵梓灵。” 正文 第五章:母亲(二) 朦胧中,星凌感觉自己被一双柔软的臂膀抱了起来,几步颠簸下去,忽然有带水的毛巾擦拭自己的脸庞。 原本满是污垢的脸庞,洁净清爽了许多。 紧接着,自己被人放在了一张满是柔软舒适的床上,褴褛的衣衫被褪去,被套上了一套质地还算柔软的衣服。 这手法熟练轻盈,手掌的触感也是细腻柔软,星凌隐约觉得以前似乎经历过。 对方把自己放躺在床上,盖上被子。尽管自己睡意还浓,还是强努睁开了眼睛。 侧过身子遥遥看去,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中。 一个身形纤瘦的妇人,小跑着到门口处关闭了门和窗户,又转过头走向自己这里。 透过黯淡的光线,星凌隐约看到了妇人的脸庞和身体的轮廓。 在辨别清楚的瞬间,星凌原本孱弱无力的身躯,莫名的蓄满力量,从床上坐了起来。 “妈……妈……” 星凌语气稀疏,晦涩朦胧,好似这两个字已期盼了很久,此刻说出去却无比艰难。 赵氏走到床边,蹲了下来,轻抚着星凌的脸庞。 “告诉妈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躺在这里?爷爷呢?” 星凌听到母亲细腻如丝的声音,宛如回到了从前。 几日来,爷爷离开的痛苦,流离失所的颠簸,登时如同火山爆发般释放出来。 星凌抱住母亲,痛哭起来。 赵氏也抱紧紧住孩子,把头放在儿子的右肩,一如往常地右手抚摸着孩子的后脑。 魑魅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两只眼睛四处看着。 与常人不同,常人的两只眼球只能一齐看向同一个方向,但是魑魅的眼睛却可以分散开了,一个朝左,一个朝右。 四周的路人,显然并不关注这一点。 半透明的连衣黑裙包裹住妖娆的身子,腿有大半部分露在外面,上身能看到耸动的胸口、如雪般的脖颈,瓜子脸上写满了妖娆。 若是注视久了,人大概会像是中了毒,再也忘却不了她的容颜了。 魑魅本想着向路人打听一下,那小乞丐的去向到底在哪里,但是思索片刻,还是收敛起来。 兴许这些男人只会对自己图谋不轨,若是自己生气起来,一掌下去拍死一人,倒是惹得麻烦。 袁魁一直告诫自己,在平凡百姓面前,切不可施展任何法术,否则就会遭受到女娲的‘禁制’,瞬间丢掉性命。 当然,有几个例外,比如施展法术的时候没有人类看到,那么‘禁制’就不会产生了。 或者,在用法术的时候,直接把所有目击者杀死,那么禁制也不会产生。 若是目击者没有杀净,还留着性命,哪怕不到一秒,自己也会被‘禁制’所困,立刻死亡。 魑魅咧着嘴角笑着,想试一试。 其实从拜袁魁为师以来,自己都渴望触碰‘禁制’。试试这‘禁制’,是否真如袁魁所说的那般厉害。 但每次试着触碰前,都因为惧怕‘触碰禁制’后的结果,又不敢动手。 现在,或许是个机会了。 袁魁站在星月镜前,看到镜子中的魑魅,忽然在路边随手抓了一个壮实的汉子,往一边的胡同口里拖去。 这路人却并未惊恐,反倒是一脸欣喜的神色,大概是错认为好事降临。 袁魁眉头紧蹙,疑惑渐起,自己不太能想象到魑魅为何要抓住路人。 在胡同的深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来往的路人断断续续地经过道口,有的会转头瞥向胡同内。 魑魅紧抓着汉子的袖口,脸庞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像是在询问着什么。 这汉子的表情,从最初的贪婪欣喜,忽然变为难受和惊恐。 大概是这汉子说了什么话,使得脖子下面这双稚嫩细腻的手,忽然爆发出了想象之外的力量。 魑魅右手抓住汉子衣领,左手摊开,紧贴着汉子的腹部,手臂一震,整个身子都晃动了一下。 尽管这只是轻微的一个动作,但袁魁已经看出,是魑魅施展出了最浅层的夺魂术。 “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魑魅对着镜子愤怒地说道,但显然镜子外另一边的魑魅,是完全听不到的。 袁魁也知道,一旦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便可能被‘禁制’束缚住,进而死亡。 只有两种情况除外,一种是施展法术时,没有人类目击者:另一种,是在施展法术的时候,将所有人类目击者一并杀死。 假设,只有一个目击者没有被杀死,哪怕是在路过胡同口,偶然瞥到她在施展法术,‘禁制’也会发挥力量,在瞬间将施法者的生命带走。 看来,这一次,魑魅是要冒险试一下的。 也难怪。袁魁思索了一会,叹气道: 其实在百年前,自己得到赵梓灵的时候,一方面给她更名为‘魑魅’,一方面把她的心智和身体都锁定在了二十岁的年纪。 二十岁的少女,抱着玩闹的心态,去接触自己一直以来强调的底线,也是完全可能的。 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从自己教导魑魅的第一天起,就反复告诫她‘禁制’的力量,切不可试着触碰。但是魑魅却几次三番地表示,若有自己无比强大,定要试着凭借自己力量触碰禁制,并且做到不被禁制杀死。 袁魁知道,如果‘妖物’的力量高于女娲的力量,那么就可以越过禁制了。 但是,魑魅能做到吗? 多年前,袁魁把她从平凡人家夺过来,并封住记忆,教导成为弟子,就是看中了她无与伦比的灵气与天赋。 大概她在修炼千年后,可以与女娲比肩,但现在才刚刚百年,就敢触碰女娲的‘禁制’,这也太胆大了吧。 袁魁握紧拳头,觉得面前这个女孩更复杂了。 归根到底,魑魅离家出走十年,此刻刚回来,对于魑魅的法术水平,袁魁并不了解。 大概,她也只是是着的抱着玩闹的心态,去触碰禁制吧,但也有害怕的心态,怕‘禁制’生效,所以才在路边胡同深处,而不是大路上。 袁魁的眼神中,有惊喜,有担忧。 魑魅原本想着,在自己施展出夺魂术,要了这色狼的命的时候,恰好有一个路人看到,那该多好。 从自己成为‘夺魂师’那一天起,就一直再想象:被众多妖怪避而远之的‘禁制’,究竟有多厉害呢? 何况,自己此刻非常确定,自己此刻的水平已经高于袁魁。而袁魁则在自己面前自称是天下第一法师。 十年里的流浪里,每次下决心在人类前展示一下法术的时候,却又退缩了。 因为每一次施展前,她都想到师父说的那句话:施展‘禁制’的,是不可一世的天神女娲,除非力量高于女娲,否则必然被‘禁制’杀死。 那么,纵然自己天赋异禀,怎敢跟女娲比较呢? 刚才的一试,这壮汉的魂魄直接被自己夺去了,随手扔到了天空之中,估计以后就只是一只孤魂游鬼了。 眼角的余光一直看着侧面出口,在自己施展夺魂术的瞬间,好像没有人恰好路过胡同口吧。 魑魅松开手,壮汉的身体像是肉团,瘫软在了墙根。 她拍了拍手,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蹦一跳地从胡同口走出去了。 听完星凌的讲述,赵氏的眼泪如雪花般,簌簌落下。 星凌讲的内容,就是在过去的这几天的事情:青阳镇里突发的瘟疫,进而爷爷全力救治,昭源城的知府亲自来查,冤枉是爷爷所为,进而追杀他们,爷爷死在树林中……。 关于自己是‘画魂师’一族的事情,自己只字未提,这也是按照之前爷爷临终时对自己的交代所为。 看着母亲痛哭的面容,星凌脑海里再度回响起了爷爷的交代:找到母亲,安静平淡地平淡地过完余生,不被任何人发现……。 星凌左手按一下胸口,紧贴在自己左胸的纸条,传来冰冷的触感。 如果自己按照爷爷所说,跟母亲就这样安详的生活下去,永远不被别人发现‘画魂师’的事情,那么胸口的纸条,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打开了。 内心中像是有一条困龙,明明想挣脱出去看清楚世界,却又被巨大的牢笼束缚着。 星凌左右看去,再次观察房间内的摆设。 记得母亲以前说过,她是在福陵城里最大酒楼做女掌柜,可是此刻她所在的房间,却是简陋之极,近乎破烂。 斑驳的墙壁不断往下掉着土灰,四面环窗都是由油纸糊成,木制的屋门被风吹着,发出‘吱吱’的声音。 星凌再看下脚下不远处,唯一的盆子泡着衣服,大概这盆子也用来洗脸吧。 “妈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不是在酒楼里做掌柜吗?”星凌的语气带着几分质疑,几分稚嫩,却也有几分可笑。 赵氏听到,伸出微带褶皱的右手,轻抚着星凌的额头,笑容中有难以言喻的艰难与晦涩。 “妈妈其实是在这里做下人。” 简短沉静的一句话,星凌猛地像是懂得了什么,点起了头。 “嗯!” “给我在这里也找个活干吧,以后我们就在这酒馆里生活吧……” “嗯……”妈妈的眼神了,忽然多了一分安慰:“先从洗碗工开始吧,以后好的话转到厨房学厨子也行。” “好!” “不过,有一点,你跟我的关系千万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说你是我在外面看到带回来的……”赵氏语气里含着几分无奈。 “……好。”星凌有几分费解,看着容光焕发、恍若弱冠年华的母亲,喃喃地答应了。 正文 第六章:酒馆 天色将黑,夕阳笼罩在天边,整个福陵城都黯淡下去。 钟厉站在余晖中,望着客栈下的车水马龙,握紧着拳头。 十六个人,每四个人分为一队,驻扎在四个城池中。 钟厉选择在了距离最远的福陵城中。 福陵城其实要比昭源城还要繁华几分,据传说这里的知府也是极其严厉,且一直跟自己所属的昭源城知府对不上眼。 这使得自己在这里做事要异常小心,若是惹出祸端,被查出自己是昭源城的兵部总管,绝对会拖累到知府大人的。 “小伙子,你就是新人的兵部总管对吧?” 妖艳妩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厉立即转身看去。 “你谁?” 钟厉自认学习多年武功,还没有人能在自己不知觉情况下站在自己身后的,但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做到了。 “我是袁魁唯一的弟子,来协助你寻找张星凌的。” 钟厉看着这女子,眼神骇然。 自己多年来一直在知府县衙上当差,整日与一群酒肉汉子为伍,接触的异性本身就少之又少。而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妖娆女子,不过弱冠年华,浓眉大眼,前凸后翘,半透明的黑纱紧裹着纤细的身子,简直把自己的魂魄都给勾了去了。 “没……没听大人说过……”仿若永远严峻着脸庞的钟厉,此刻竟羞怯得低下了头,脸色发红。 “哈哈……” “据我所知,他的母亲赵燕应该就在城中打工,不如你们四个人分头行动,带上足够的银两,跟他们的小二打好关系,问问店内可有‘赵燕’的消息。” 这段话说出来,在钟厉心中,这妖娆磁性的声音,远比话的内容重要。 “好……”钟厉的回应像是条件反射,也不顾及女子的真实身份,直接答应了。 宁静的夜空下,湖水泛着微微的波光。 张星凌与母亲所在的盛华酒馆,果真是福陵城内最大的酒馆,仅是酒馆餐厅面积,就比排第二名的整个酒馆都要大。 酒馆的餐厅后面,一座人造花园簇拥在这里,宽阔的人造湖被四周的鲜花包裹着,湖面上有一条人造廊桥。 廊桥上,摆着一张张桌子与靠椅。据说这是贵宾位置,可以一边食用美食,一边欣赏鲜花湖泊。 此刻已是深夜凌晨,张星凌忙完了后厨的事,踱步来到了这里。 在廊桥的另一边,似乎隐约还坐着一个人。星凌揉眼看去,一身白色的长裙,应该是个女孩。 星凌心中涌起一股胆怯,毕竟自己今天刚到,也深知这地方不是自己这种下等人有资格进入的,只是夜已深了,累了一天,想来这里静静。 自己不敢往前走,也怕弄脏了桌椅,所以只好站在这边廊桥上,看着夜空的月亮与下面微澜的湖水。 对面的这女孩,背对着自己坐在木椅上,身影纤弱而坚稳。 良久,这湖边的时光仿佛都静止了,微风吹起的凉爽像是母亲的手,催人入睡。 星凌回忆起今天一天。 从早上开始,妈妈把自己拉到后厨的一个偏僻的屋子内,昏暗中只依靠一个狭隘的窗户透着气,妈妈拉着自己,对一个满身是水、笑容可掬的老奶奶说道: “陈姨,这是俺在路边看到的乞丐,怪可怜的,咱这不正好缺个洗碗工嘛,就让他过来吧。” 星凌看向这个‘陈姨’,满脸的皱褶,慈眉善目,有一种毫无距离感和陌生感的亲切。 陈姨走过来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可掬地笑着。 于是,自己被留在了洗碗间。 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批脏兮兮的碗筷被送到这里,由一个巨大的托盘拖着,‘哗啦’一声地倒在了洗碗池中。 陈姨给了自己一件皮衣,算是工作服,套在自己短袖外面。 皮衣似乎有一定的防水作用,但是整天下来,身体还是湿透了。 洗碗中,陈姨不断询问自己,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为什么会流浪到这里? 为了防止昭源城的袁魁找到自己,星凌和母亲在此前就编造好了假信息:自己叫李星,池州人,家里都是乞讨的,走失了。 陈姨只是淳朴地笑着,好像看到过很多类似自己这样的人。 陈姨说,正常的洗碗工,都是半天制,但是新的洗碗工进来这里,在前三天都要上全天班,当做试用期。 于是,从大早上到此刻,中间除了吃饭时间,几乎片刻没停。 最后一批碗筷终于洗刷完毕,整个洗碗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满身是汗,无比闷热,星凌迎着凉风踱步出去,绕到了后院花园中。 这是白天妈妈带自己去洗碗间的时候,路上偷偷瞥到的地方。当时只看到了湖水和亭台,没想到现在看来,竟是一片完整的花园。 凉风吹过脸颊,湿透的衣服干了几分,眼下的泪水也彻底吹干了。 微风,也把尽头的那女孩吹得转过了头。 星凌的心脏瞬间加速跳动起来。 毕竟此刻酒馆已经关门了,能停留在这里的,应该都是酒馆内的工作人员。 她若是这里的管事的,或者把自己偷溜在这里乘凉的消息,告诉了管事的,自己大概会被惩罚开除掉吧。 女孩走过来。是一个年岁大概与自己同龄,圆圆的脸庞,长发披肩的可爱姑娘。 见是一同龄孩子,自己便些许放心。 “你是新来这里的洗碗工吧……”这女孩声音俏丽,如同莺声燕语般动人。 星凌一时迟钝起来,这女孩语气竟没有一丝生疏: “你怎么知道……” “看你装扮就知道啦,而且以前我也没见过你。” “你是……” “我叫叶皖,是这里掌柜的女儿。” “哦……” 星凌低下头,骤然明白,若论地位,自己比她差太多了。 “我……回去了。” 不等叶皖回复,就匆匆转身走开了,脑海中一直轰鸣着刚才那句“我是这里掌柜的女儿”。 一定,一定,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掌柜的啊。 不然,自己的位置保不住,若是查出自己的母亲是这里的仆人,会把母亲也开除掉吧? 叶皖显然也感到意外,正想要叫喊出来,却见他已经走远了,隐藏在黑暗中。 “哎……” 叶皖叹气一声,转过头看向廊桥的另一边。 凉风一如既往地吹过湖面,水面泛起波澜。 忽地,廊桥的另一边,似乎有石块掉落下来,砸在了湖面上。 迸起来的水花,溅在了叶皖刚才所坐的椅子上,也溅在了椅子旁的石桌上。 石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上面是叶皖刚刚留下的、娟秀轻灵的笔迹。 第一行字: 爸爸,在你看到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叶皖走回去,看着纸张上自己刚写下的内容,轻盈地苦笑起来,眼神中似有否定之意。 傍晚时分。 连续三天的搜寻,终于在天黑之前结束了。 包括钟厉在内的四个壮汉,总算卸下一身的疲惫,躺在了客栈的床上。。 从三天前钟厉与魑魅的对话结束后,钟厉就听从魑魅的,把本身就所剩无几的银两,挨个送给每个客栈酒馆的小二,询问关于‘赵燕’或‘张星凌’的下落。 也正是如此,把原本还算宽裕的经费银两,大幅度的送出去了,使得他们只能拥挤在这么一个双人房间里。 每两个壮汉躺在一张床上,魑魅则蜷缩在窗户下面的墙角处。 魑魅妖娆妩媚的身姿,勾人心魄的眼神,一颦一笑,一扭一动,无不显得风姿绰约,几近绝美,这几个大汉怎能不动心呢。 但是不知为何,每次试图靠近,魑魅身上像是散发出冰冷的寒气,令人敬而远之。 魑魅在这三天中也在帮忙寻找,但这福陵城实在太大,酒馆客栈层出不穷,足足花费了三天才算过了一遍。 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钟厉只隐约记得,在一家名叫做‘盛华酒馆’的馆子里,自己跟里面的一个女仆人询问起来时,对方眼神猛然变得警惕,但转瞬又恢复正常。 这女仆只说没有,不等自己深入问去,就听旁边掌柜喊道:“王燕,快过来收拾桌子。” 从掌柜这句话,大概判断出此人并非赵燕。但直到现在,自己仍为那瞬间的眼神可疑。 这个小小的梗埋在心中,未曾与这几人说。 此刻傍晚聚拢在一块,五个人的经历汇拢到一块,才知没有一人得到确切的消息。 往日妖艳自信的魑魅,此刻眼神中也泛起了一丝迟疑。 魑魅想到,在此前自己游历天下的时候,在南疆巫山中,见过一须眉道长,擅长搜行之术,可以于千里之内,搜寻到自己想找到的任何事物。 可惜当时自己气盛无比,自觉此种法术无学之必要,故就算当时那须眉道人看中自己天赋灵力,想要传授于己,还是委婉拒绝了。 现在想想却是有几分悔恨。 转眼,日已落下,天色已完全黑了。 往常总是饮酒作歌的这帮壮汉,此刻也因为白日的疲累,早早地呼呼大睡起来。 魑魅想到,自己作为修行之人,却也甚感疲惫,别说他们这些凡人了。 只是,这几天无从住宿,只好跟他们蜷缩这墙根处,听着他们的呼噜声。 虽说在外人看来十分不爽,但在魑魅看来,十年游历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此刻有这歇息之地,反倒是享受。 窗外的熙攘声趋于平静,魑魅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在不远处的床单上,在钟厉旁边躺着的一个壮汉,没有如同往常早早地爆发出呼噜声,反而微睁双眼,斜斜地看着墙角的魑魅。 他长相略丑,光棍多年,眼瞅着周围兄弟都娶上媳妇,整天家长里端,夫妻生活不亦乐乎,自己却只能想入非非,靠手度日。 从魑魅出现起,这壮汉便完全沉醉在魑魅勾人心魄的身材与脸蛋上,忍受三日不敢下手。 此刻,看着魑魅闭上双眼,壮汉轻轻下床,脚步轻盈地朝着她走去。 眼瞅着距离越来越近,他想象着双手揉搓着魑魅傲人胸脯的感觉。 正文 第七章:叶皖 阳光洒落在福陵城街道上。 从黑暗中恢复过来的街道,如同再次绽放的鲜花,满是活力与生机。 大清早的,街道上人群熙攘着,摆摊的叫卖的,饮茶的赶路的,一片忙碌与祥和。 但在这座城池最大的酒馆中,星凌早早地从宿舍爬起来,进入了洗碗间。 是陈姨刚才摇醒了自己,说酒馆从早上就有早餐设置的,四周的居民和来往的商客,大多会来盛华酒楼里享用早餐。 试用期的三天里,星凌必须每天都随着值班阿姨,来洗碗间干活。 尽管昨晚辗转反侧,凌晨才睡着,但是在陈姨叫醒自己以后,星凌觉得只格外清醒,立即跟着陈姨来到狭隘的洗碗间里。 一个女孩站在洗碗间门口,盈盈地笑着,像是等待了很久。 星凌看清楚这女孩的面容,吓了一跳,这分明就是昨晚在廊桥上,自称是‘掌柜女儿’的女孩啊! 星凌脑海中一时间乱作一团,心想着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揭发自己嘛? “哎哟,叶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啊?” 陈姨惊讶地呼喊出来,显然诧异于堂堂大小姐为什么会大清早地站在这里。 叶皖轻盈地笑着,走到低着头的星凌身边,拍了拍他肩膀,说道: “小子,我就知道你是这里的工人,昨晚让你逃掉了。” “什么?”一旁的陈姨诧异了一下。 不等陈姨说出去疑惑,叶皖抢过了话头: “陈姨,酒馆上下就没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不如这孩子让我带走,随我去书房玩去,就算他试用期的考验了。” 陈姨迟钝了一下,脸色变得缓和,笑道:“好……好……大小姐要怎样就怎样。” 叶皖拉着星凌,往一边走去了。 星凌来不及看后面陈姨的表情,迟钝中还没反应过来,被这叶皖强行拉走了。 叶皖这才知道,这小子叫李星,池州人,家里靠乞讨为生,走失流浪到了福陵城里,被酒馆的女仆人王姨收留,在这里做起了洗碗工。 当然,这些信息其实都是张星凌编造出来的,而叶皖口中的‘王姨’,即是自己的母亲。母亲从最早来到酒馆工作,就掩称自己叫做‘王燕’,叶皖称之为‘王姨’。 叶皖看起来是很久都没有跟同龄的孩子玩过了,也可能是对于星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带着他从洗碗间走到卧室,走到书房,走到昨夜的后花园里。 经过后花园廊桥时,一部分的客人正巧坐在廊桥上,吃着午饭。 大概是叶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一时之间空旷的花园中,仅有的几桌客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这里。 星凌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洗碗时的工装,厚重的皮衣套在外面,登时露出几分窘迫。 一旁的叶皖看到星凌羞涩的样子,哈哈笑了起来。 此时,拐角处忽然出现一个稳重宽厚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向这里走来。 星凌并没有注意到,反倒是叶皖,顿然收去了刚才嬉戏的表情,脸色变得沉重。 一旁的星凌也意识到了叶皖的变化,转头看过去。 此人走路歪歪扭扭的,浑然像是喝多了酒。 再看一旁的叶皖,她眼神中已经把刚才的稚气与玩闹全部收了回去,满是锋芒与坚决。 “你……”星凌一时间被吓住了,喃喃地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壮汉走到他们俩身边,醉气熏熏地看着叶皖,忽然指着旁边的星凌:“这小子是谁?” 叶皖沉默着,突然拉住星凌的右手,往前跑了出去。 星凌一时慌了,奔跑中转头看回去,这男子仍然站在原地,醉气熏熏地看着他们。 “他是我老爸……” 不同于刚才的兴奋,这时候的她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蹲在洗碗间不远的草垛间,身体瑟瑟发抖着。 这草垛就是前几天星凌刚逃到这里时,呼呼大睡的地方。 星凌看着身体发抖的叶皖,不知如何是好。 从刚才看到那个肚大腰圆的壮汉起,叶皖就变得无限紧张和慌张,此刻终于躲藏在这里,恐惧终于爆发出来,泪水侵湿了衣服。 “他出差很久了,这应该是刚回来。”叶皖抬起头,看着星凌,“嗯,我现在回去了,不能在这停留了,我老爸一定会找我的。” 叶皖站起身子,匆忙往另一边走开了。 星凌站在后面,一脸茫然地看着叶皖的背影,满是迷惑。 “你是想找死吗?” 魑魅温柔似水的眼神,盯着面前身穿军服的壮汉,语气中藏着锋刃。 壮汉被这眼神吓到了,同时一股冷气从四周包裹住了自己。 原本盛夏热烈的空气,顿然像是置放在了冰块内。 士兵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胆小鬼……” 魑魅轻叹一句,随手一掷。这看似手法轻盈,但是壮汉却如同被重力扔了出去。 这一掷是如此的巧妙,直接跌倒在刚才所躺的床沿。 ‘砰!’ 剧烈的撞击声。 魑魅在扔出壮汉以后,立即蜷缩在了角落里,当什么也没发生。 原本就敏锐十足的钟厉,则瞬间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坐起身子看向四周。 撞击声分明是从自己身旁发出的,可此刻旁边的同伴还在呼呼沉睡,不远处的魑魅也蜷缩在角落里,一片安稳谐和的景象。 钟厉蹙眉疑惑,难不成是梦中的错觉? 魑魅微闭着双眼,意识清晰无比。 其实在以往,若是发现有人对自己图谋不轨,自己通常是直接杀掉,但刚才即将下手时,忽地意识到情况不对。 此刻正在搜寻画魂师,正缺人手,不如留着他这条狗命。 魑魅觉得,自己身体本身有些疲惫,但经此一事,脑子却变得异常清醒,辗转反侧,还是睡意全无。 睁开眼,望到窗外的月朗星稀,颇像十年中流浪时看到的夜空,回忆画面不禁油然而生。 突然自己想去外面转转,于是奋力一跳。 身体如同掠影般,从窗户中跳出去了。 屋子深处的两张床上,包括钟厉在内的三个士兵,依旧发出微微的鼾声。 但事实上,刚刚被魑魅扔回去的那士兵,刚才被撞醒了,不过假寐着,惧怕地偷窥着魑魅。 微闭的双眼,看到她的身体轻盈无比地从窗户前跳出去了,自己不禁更害怕了。 夜深。 后花园中传来微微的蝉叫声。 自从两天前,跟叶皖分开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了。 在洗碗间干活的时候,自己也想询问陈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忙到现在,最后一桌客人的碗筷终于洗刷完毕,自己也离开了洗碗间。 虽然上次叶皖说试用期直接过了,可是回到陈姨这里,还是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试用。 今天终算是最后一天,明天就可以按照早晚班进行,干八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就行了。 看着远处宁静的夜空,星凌突然特别想哭。 已经三天没跟母亲说过话了。之前母亲就跟自己说过,一旦开始干活,为了掩人耳目,不能经常见面。 可现在已经是深夜子时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星凌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地往母亲所在的房间里走去了。 与别的女仆住在宿舍不同,母亲单独有一个房间,且位于距离集体宿舍比较远的地方。 星凌对此稍微有些不解,但也没多想。 站在母亲房间门口,整座房间已经黑掉了,应该是已经睡去了吧。 星凌想要拍拍大门,但想到母亲应该也是累了一天,早早睡去也是应该的。 就在自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发出了什么声音。 像是因为疼痛而微微的呼喊声,也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星凌心头疑云升起,捏紧了拳头。 毕竟还小,经事尚少,对于此种声音,还没有辨别能力,只是依稀记得,以前爷爷睡觉时会发出微微的鼾声。 莫不是,女生睡觉时的鼾声,是这番样子吗? 星凌像是找到了理由,心下阵阵失落,转身离开了。 从母亲宿舍来到后花园中。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深夜丑时,想着后花园中,应该也没有人了吧。 纵然是叶皖,上次也是在子时左右遇到的,她在此刻应该已经睡去了。 后花园中依旧是凉风阵阵,在廊桥的尽头,一个婉约纤细的身影,像是要被风吹进湖面似的。 星凌仔细看去,赫然就是叶皖嘛。 心下忧念四起,思绪复杂。两日前的事情还萦绕在脑海中,至今不知为何她会情绪陡变,骤然离开。 短暂思索后,星凌决定收回两几日的疑惑,走近打个招呼。 脚步轻的如同落叶,丝毫没有放出声音。 叶皖的背影显得清冷孤寂,与她之前开朗热烈的性格完全相反。 “叶皖!” “啊……” 站住在叶皖背后,星凌高声喝出这句话。 叶皖像是沉醉在一个梦里,猛地被吵醒,惊斥了一声,转身看去。 看到是记忆中的李星站在背后,第一反应没有生气,也没有喜悦,反而像是意料之内,嘴角露出难以估测的微笑。 “好巧啊,你又来了。”叶皖说了句让星凌难以理解的话。 星凌转头看到,叶皖趴在桌子上,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开场白便是: 爸爸,在你看到这篇文字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 没看第二行字,星凌抓起了这张纸,看着叶皖,心中疑云四起。 “叶皖……你这是……” 叶皖袒露出不似这个年龄的微笑与自然,说道:“别着急啦,这只是撒谎编造的欺骗我父亲的,我才不会自杀呢……” “可……” “我只是要……离家出走罢了。” 正文 第八章:偶遇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啊?” “因为……你不懂啦。”叶皖看着星凌,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弟弟。 “为什么……” 星凌能看到叶皖眼中的湿润,写满了内容。 “其实,我出生不久,我妈就死掉了……而爸爸一直都没有给我找后妈……” “后来我才渐渐知道,我爸之所以不找,是因为他一直都有情人,在我们酒馆里就有几个。我还在晚上出来遛弯的时候,看到他进小情人的屋子里……” 叶皖说着,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崩塌,簌簌而下。 “就是……因为这个嘛……”星凌说完,忽然觉得很可笑。大概是因为自己未曾体验过这感觉,不知道有多心痛吧。 “我每次看不惯他的作为,连着几次都离家出走……但最后都被他逮回来了,抓到屋子里关禁闭……有时候他喝多了,还会打我……” 叶皖把袖子卷起,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这纤细柔软的手臂之上,伤疤累累,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些只是胳膊上的,身体上还有很多伤疤,都是他喝酒完了抓到我打的……” 星凌看着被泪水淹没掉的叶皖,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父亲给我请的私塾老师,我几乎没出过家门,也没跟同龄的孩子玩过。你算是我在酒馆里生活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同龄孩子了,所以几天前才不拿你当外人了。” “趁着现在我要走了,这封信就留在这里。明天清早打扫卫生的小二会发现纸条,然后禀告给父亲,就让他当我自杀好了。你就当没看到这些,赶快回去睡觉吧。” 叶皖带着泪水,语气决绝,转身朝后门走出去了。 星凌一时迟钝,竟点了点头。 因为在想象中,星凌也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若自己是他,有这般的长辈,遭受这样的打击,恐怕也会选择离开。 听着叶皖的脚步发出的微弱的声音,星凌只是停在原地,看着发光的湖泊发呆。 星凌躺在墙壁狭隘的小床,辗转反侧,仍然毫无睡意。 最近吃得苦,可比之前十五年吃得苦加起来还要多,而最近的变革,也是此前绝对没能想到的。 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寂冷的月光,如同雨水般泼洒在屋子内。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是刚才叶皖对自己说的每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以及每一滴眼泪。 叶皖说,她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同龄朋友。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叶皖说,从小就一直忍受家暴,身上伤痕累累,而自己虽然不至如此,但被昭源城知府迫害得家破人亡,痛苦的程度比起叶皖应该有过无不及吧? 星凌猛然觉得,从叶皖天真无邪的面容看过去,两个人是如此的相似。 此时,距离叶皖离开已经有一会了,但应该走得不会太远。 思索着叶皖,忽然像是一道思绪划过脑海,星凌猛地翻过身子,穿上了草鞋和衣服,推开门冲了出去。 虽然也没什么充足的理由,但是自己心里好像就是有一股不甘,不希望她就这么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至少,自己应该跟她好好的告别,把真实的自己告诉他。 比如,自己不叫李星,不是池州人。 这些,趁着她还没走远,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 魑魅沿着空荡荡的大街,漫无目的地散着步。 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只是觉得客栈中有些许闷热,想在外面多停留一些。 偶尔也有几个路过的醉汉,看到自己在路边行走,摇晃着靠近自己,说些不着调的话。 大概是因为喝酒多了,自己释放出的冰冷的气场无法震慑住对方,魑魅只好再度试着触碰‘禁制’底线,释放出了两次夺魂术。 两个壮汉,都是双眼瞪着夜空,身体如同枯竭的古井,骨瘦如柴,丢掉了生命。 对第二个壮汉施展夺魂术后,魑魅抬头看着前方,是这个壮汉刚刚走出的酒馆。 这已死的壮汉应该是这酒馆的最后一名客人,在他走出去以后,酒馆大门就关住了。 大门上方,赫然刻着四个大字: 盛华酒馆。 魑魅似是陷入了短暂回忆,紧跟着笑了起来。 记得自己刚进入昭源城,偶然碰到画魂师小子的时候,就是在这家酒馆门前。 好巧哦,又来到了这里。 那天那小子被小二拳打脚踢一顿,沿着右边这条小路跑去了。 现在转头望去,只见这条小路在树木的遮盖下,显得漆黑无比。 魑魅笑着,想着从这条路散步吧,或许能看到他乞讨完在路边睡觉也不一定。 叶皖从后门离开后,原本轻盈地脚步,登时变得沉重起来。 心底像是由两股声音在呼喊着:一个是对于家的眷恋,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忍真正离去:另一种却是对这里的憎恨,酒馆如同牢笼,而父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则像是妖怪般令自己恐惧。 在李星面前,自己还强忍着没有让更多的泪水流出来,但是在完全离开后门,眼泪终于彻底崩塌了。 如果当初母亲没有死……如果父亲不在外面寻花问柳……如果父亲不在酒馆里跟什么王姨勾搭着……如果父亲不暴打自己。 如果这上面任何一点,父亲没有做,也许自己不会在几次三番的离家出走后,还是选择再度出走吧。 寂静的风吹过来,猛然感到几分寒冷。 忽地,前面有微弱的脚步声传来。 叶皖吃惊着,心想这应属于午夜丑时了,这偏僻小道上,应该不会再有人经过的啊。 叶皖立马反应过来,装作赶路的样子,看着前面继续走着。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比自己略微高些的女子。 虽然是深夜,但是这女子浩荡如潮的气场,依旧扑面而来。短裙下的白腿裸露在夜空下,暗夜下白皙俊俏的脸庞,满是妖艳。 叶皖看到的瞬间又怔住了。 自己在酒馆中长大,尽管酒馆中也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姐姐或阿姨,却不及面前这女子的百分之一。 “哟,小妹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偏僻小路上啊。” 这女子正是魑魅,花枝乱颤的声音,若是男人听到,恐怕早已神魂颠倒了。 叶皖低着头,心下紧张得不知该怎么说。 若是平常,自己绝对有些大家闺秀模样,定然应对自如,但是此刻,这女子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一种道不明的诡异气场,自己莫名地想到了古书上描写的牛鬼蛇神,不禁恐惧起来。 魑魅伸出手指,轻挑着面前女孩的下颚,正对着自己。 只见这女子也是满目的清秀可人,肤色白皙,只是还未长成,不过也是绝对的美人胚子。 “你这模样,长大了可不输给我哦。” 魑魅眼神中涌现出一丝妒忌。 今夜,魑魅运用夺魂术,连续干掉了两个人。 不论是触碰‘禁制’底线带来的刺激,还是杀人为乐的快感,总之这种感觉让魑魅觉得很爽,愿意一试再试。 而在自己过去的经历中,自己所杀的人,也基本都是好色的男人,却从未对女子下过手,更别说如同面前这等、娇嫩未成形的少女。 魑魅的语气像是撒娇,令人心醉: “妹子,姐姐这就让你体验一下魂魄离开身体的感觉……” 展开的右手覆盖在叶皖洁白的额头上,手掌带来冰冷感骤然变得火热,像是一个手拿刀叉的火焰恶魔般,深入了叶皖的大脑中。 叶皖只觉得,额头的触感从冰冷变得火热,意识混沌起来。 “叶皖!” 后方传来的一声清脆的声音。 魑魅意识到有人在旁边,立即收了法术。 叶皖也听到了这句话,但同时也失去了意识。 因为魑魅急忙收了法术,所以魂魄尚未被夺走,但在剧烈的法术冲击下,晕倒了过去。 停顿了片刻,魑魅忽然苦笑起来。 自己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快速收回法术,是因为想到了之前袁魁的教导:“若是有人类目睹我们施展法术,我们就会被禁制所杀。” 魑魅在心中嘲笑着自己:尽管自己一直渴望在人类面前,真正大胆地触碰底线一次,但当刚才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又退缩了。 可是……那声音。 魑魅立即转头看向那声音传出的地方。 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缓步走了过来,眼神中闪烁着担忧、恐惧,以及勇气。 “画魂师,张星凌。”魑魅微笑着:“太巧了!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星凌听到这话,脑袋一下子懵了。 自己刚刚冲出后门,沿着这条路一路跑着,看到了前方叶皖的背影,立即叫了出来。 但是,此刻,忽然看到这个陌生而妖媚的女子,竟然熟稔地叫出自己的秘密和名字。 星凌走过去抱着晕倒的叶皖,确认她还有呼吸。 “太巧了。” 魑魅又感慨一句,向前走了一步。 星凌迟钝了一下,像是在瞬间想通了什么。 记得爷爷说过,天下间有无数的妖物异物,想要毁掉‘禁制令牌’。而‘禁制令牌’的保管者,就是画魂师甘罗,也可以说是画魂师的后代、拥有画魂师血统的人。 甘罗早已失去踪迹,那么自己,就是目前唯一拥有画魂师血统的人了,也是他们妖物的唯一线索了。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是想要‘禁制令牌’吗?” 尽管内心慌张无比,但表面上星凌还是佯装平静。 “是,也不是,我只是想闹着玩玩,看看禁制有没有那么悬乎!”魑魅语气轻佻,扭动着身躯靠近星凌。 “我告诉你,现在昭源城的知府也在找这个令牌,他也是个大妖怪。如果你把令牌夺走了,兴许他会重新从你手上夺走。” “哦,哈哈……”魑魅忽地开怀大笑起来,满是鄙夷,“我就是这昭源城总督袁魁……不,袁天罡的弟子哦。” 听闻此言,星凌的恐惧再度上升,身体颤抖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那我干脆直接干掉你,看看这传说中画魂师血统,有多厉害。” 魑魅左手按住星凌的肩膀,右手凝聚出一团黑色的气体,送向星凌的额头处。 正文 第九章:反噬 寂冷的空气下,一股岩浆般的炽热,从这女子手掌中冲击过来。 星凌惧怕地闭上眼睛,在意识的混沌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个手拿火叉的人形夜叉,冲向自己。 忽然,一张巨大的光形结界,宛如铜墙铁壁般,挡在了夜叉的去路。 结界猛地爆发出蓝色光芒,无数的小刺扎向了夜叉。 …… 手掌被无数的小刺刺中,细微而尖锐的疼痛直接传输到了神经上。 “啊……” 魑魅尖叫一声,像是受到了一股巨大冲击,身子往后震去,足足跌倒了有近十米。 星凌猛地睁开眼睛,满是不可思议。 在刚才,在意识中明明看到这个黑暗的夜叉袭击自己,可是那阻挡的墙壁从哪里来的?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对方被反震成这样? 魑魅拖着受伤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刚才的突然反击实在太厉害了。自己明明已经夺魂术深入他的体内,可是在他身体里似乎有什么阻挡物,突然反过来打在了自己身上。 “噗!” 一口鲜血吐在了地面上。 “怎么会……” 魑魅看着地面的红迹。百年来自己几乎从为流过血,这还是第一次。 与此同时。 正在熟睡的袁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作为‘夺魂师’,他对于四周一百里以内的法术空间有探知作用,一旦有法术出现,自己立马就会知晓。 方才,绝对有一个极大的法术爆发出来。 袁魁翻个身子,一脚踹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快步走下台阶。 开裂成两半的星月镜,日以继夜地呈现着魑魅的场景。 此刻,她趴在暗风吹过的地面上,四肢宛如断裂般,鲜红的血液从四肢涌动出来。 “什么!” 袁魁大惊,趴在镜子前,大惊失色。 怎么会……怎么可能? 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功力可以与自己比肩的魑魅,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在魑魅身前,有两个人,或者说是两个孩子。 一个是女孩,瘫软在另外一个男孩的身子里,而这个男孩,赫然就是张星凌。 “这……怎么回事!这孩子难不成会画魂术!”袁魁双手拿着镜子,青筋暴起。 星凌目瞪口呆,僵持在原地,手足无措。 方才,这女子被自己莫名地反震出去以后,整个人就瘫软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她的身体像是被逐渐抽干了血,脸色惨淡,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一种毫无生气的白,像是干尸。 “姐姐……你怎么了?” 星凌似乎忘了刚才她对自己下的狠手,反倒有些体谅她。 “你……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反噬术?” 魑魅竭尽全力地吐出每个字,像是每一秒就可能失去生命。 星凌并不太懂这句话,隐约听清楚‘反噬术’三个字。对于‘反噬’二字还是有些了解的。 同时,星凌的身体忽然闪烁出一股蓝光,只是一瞬,立即消失。 “果然……反噬术,好厉害!” 袁魁看着星月镜里,画魂师小子身上闪烁的蓝光,分辨出了这是一种强大的反噬之术。 一旦受到任何伤害,只要反噬者有心反抗或挣扎,那么反噬之术就会爆发,进而被反噬者就会受到攻击。 这并非反噬者自己的法术,而绝对是另外的法师,为了保护反噬者,所施展的法术。 黑暗的宁静中,袁魁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已成为干尸的张臻。 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怪不得遇到你时,你已枯竭得成为干尸,原来是临死前,施展出了反噬术。应该是耗费了所有的灵力,所以身体才会变得如此枯竭吧。 或者说,你是趁着在被毒死之前,先行施展了反噬术,以生命为代价,所以才如此强大吧。 竟然,把我的弟子,伤的如此厉害。 咬牙切齿中,袁魁双手合十,念动着什么咒语,身体如同一道光芒,往外窜去了。 若是平常,自己绝对不敢在大街之上施展法术,包括现在的‘逃术’。 耗费灵力,使得自己奔跑的速度乘以十。 如果一旦有路人看到,那么‘禁制’应该会立即生效吧? 但是袁魁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的弟子危在旦夕,若是迟了片刻,说不定已经被反噬至死。 张星凌站在魑魅跟前,满脸彷徨。 这女子好像越来越难受了,身体剧烈颤抖着,脸庞拧结在一块。 星凌突然觉得这女子好可怜,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 魑魅意识到她要触碰自己,像是死亡临近般,瘫软的身子莫名地有了一股力量,往后爬了几步,哀嚎起来: “别……别过来,求求你。” 星凌更加费解,反过来看自己的手掌,淡淡的蓝光出现在手掌心。 “我没有恶意。” “不……,总之,你别碰我。” 魑魅双手抱住膝盖,蜷缩在地面上,头埋在膝盖中箭。像是受伤的小鹿,抚慰自己的伤口。 “可是,你不能……” 不能星凌说完,忽然另一道光线,从远至近,快速移动了过来。 一阵凉风掠过,一位老者停留在魑魅的身旁。 星凌定眼看去,此人竟然几日前的知府,将自己的爷爷杀害的人袁魁。 或者说,袁天罡。 …… 凌冽的风,吹过黑暗街道中的四个人。 星凌转头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叶皖,又盯着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知府,目光灼热。 爷爷临死前的面孔,汨汨流下的鲜血,涌现心中。 如海潮般的仇恨,化作剧烈的火焰,在心中灼灼燃烧。 “袁天罡,我要……杀了你。” 低沉吼声中,右手掌的蓝光骤然变化,如同火球般急速旋转。 掠过的风骤然逆转,顺着星凌奔跑的方向疯狂吹着,空气中满是灼热味道。 这浩瀚的力量,袁魁实在未曾想象过。大概就是,张臻的反噬力,结合画魂师的强大血统,才能爆发出如此撼天动地的力量吧。 袁魁如同铁松般,稳站不动。 因为自己无从躲闪。即使逃了,他也会追过来,而自己带着魑魅,是跑不快的。 但是 在蓝色火球即将触碰到自己胸膛的时候。 星凌的动作停止了。 爷爷临时前嘱咐的话语,翻涌在心头。 “不要让别人发现你,低调平淡地过完一生……” 若是这一击下去,恐怕再也做不到与爷爷的承诺了吧。 停顿中,袁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抱起了魑魅,转身跑去。 一个身形枯竭的妖艳女子,被一个沧桑稳重的年迈老者抱着,匆忙慌张地向远处跑去。这背影看上去,着实有几分可笑。 冷风吹过,夜仿佛更暗了。 星凌仍站在原地。自己莫名地有一股自信,自己可以追上去,然后将他们杀掉。 但是……爷爷的回荡在心间,宛如墙壁般阻挡着自己。 “李星……” 低低的呼喊声,隔着夜风传来。 是叶皖苏醒了过来。 因为昏睡,刚才的一幕幕,她应该全部都没有看到。 星凌转过身子,走到叶皖身边,抱起了她。 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叶皖,被自己轻松地抱起来了。 “走,我们回家吧,别想着什么离家出走了。” 月色黯然,冷风凛冽。 潮湿灰暗的空气中,几只烛火孤独燃烧,衬得这地下密室更加黑暗。 袁魁站在台阶下,原本沉稳高昂的背影此刻异常虚弱,仿佛一缕清风就能吹倒,汗水沿着额头涔涔而下。 在袁魁凝重的眼神下,一个容貌苍老的女子躺在石板上。 皮肤变得干枯皱褶,往里凹陷,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微弱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掉。 袁魁眼神涌动着潮水般的讶异,浑身颤抖,喃喃: “怎么会……” “怎么会,反噬力量如此之强,竟能要了她的性命?” 袁魁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张臻临死前,莫不是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这个反噬术上,甚至是不等毒发身亡,先以生命为代价做出此等反噬术,才会如此骇人。 魑魅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口中哀嚎声不断,仿若临死前挣扎的悲鸣。 不,不能让她死! 她是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的女子,再勤学百年,功力俨然能领袖天下。 且,当初自己独占她的原因,就是看中她的天赋灵力。为自己所用,将来无论统领四方时杀妖杀敌,还是面对画魂师时当挡箭牌,都是无可比拟的利器。 若是因此死去,自己又要花多少心思培养啊! 袁魁转过身子,一脚踹开了一旁另一间密室的门。这件密室更为黑暗,没有一扇窗户和一只烛火。 黑暗中只隐约可见,一个古铜色的巨大丹炉。 炉口四周是五只铁青色龙头向上,圆滚滚的丹炉肚子,上面雕刻着龙争虎头图,栩栩如生。 袁魁走在一只龙头下,右手按住龙头,往左边轻轻拧动一下。 宛如蛰伏千年的巨龙再次腾飞,漆黑的丹炉内骤然燃烧着熊熊火焰。 “秦王,当年我入您墓中,带走了你的乾坤炉,以及一本炼丹残卷。原以为只是收藏观赏,今日恐要再次启用。”袁魁眼神中有激动,憧憬,也有无奈,担忧,痛苦。 “只是那炼丹卷却是残破的,中间缺页少字。我只能按照自己对于炼丹术的粗浅理解,来进行补充了。” 话虽如此,袁魁内心的不安仍蠢蠢欲动。 毕竟,秦王时距今已千年,那时的炼丹之术,与现在恐怕截然不同,但袁魁却也只能按照自己理解去做。 如若不然,实在没有救治魑魅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