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年幼的孩子缩在阴暗的山洞里,圆圆的眼睛大张着,警惕的望着洞口的守护结界,灵力蓄势待发,像是一有什么动静,就会立刻跳起来逃跑一样。 “咕噜”。 是肚子饿了发出的声音。 池黎秀气的眉头紧紧的皱起来,将自己缩得更紧了。父亲、母亲……固若金汤的东莱府被攻破的太突然,护送她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护卫。而他们在两天前就已经全部死去了。她一个人躲到这里,只能从洞里找些水喝。她不敢出去寻找食物,外面是树林,虽然不利于宴析搜捕她,可其中野兽太多。她纵然天资聪慧修为神速,但,一个十三岁的小孩,遇到兽群,又能坚持多久? 可……不出去,意味着没有食物,意味着将要饿死。 想到这里,池黎稚嫩的脸上露出冷嘲的神色,东莱府的少主人,最后不是被逆贼杀死,竟然是饿死的?真真是……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想了很久,小孩子踉跄着站起身,缓缓向洞外走去。她一定要想办法再坚持一天,只要再坚持一天,她的爷爷就会救她回去! 左右不会比饿死更坏了。况且,想到一路逃亡身边若有若无的气息…… 池黎眼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 站在洞口,池黎散开神识感知了一下周围,确定并没有什么危险后才小心的出了山洞,并撤掉了洞口的结界。山洞在北坡,看了眼西垂的太阳,大概判断下方向,凭着记忆向远些的一条河走去。她得快些找到食物,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这里。 从山洞出来,走到现在,一路静悄悄的,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心着四周的动作,四周凶险,一个不留意,便会命丧于此。时间长些,池黎忽然意识到她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她今年不过十三岁,体力会好到哪里去?况且她已有两日未曾进食,怎的……现下除了腹中饥饿,竟全无疲惫之感?忙伸手聚起灵力查看,心中讶异更重,竟连灵力都充沛异常! 正要细想,远些忽起一阵鸟鸣、和翅膀扇动声!池黎看过后脸色骤变,转身朝着与被惊飞的鸟群相反的方向跑去。看鸟群的规模,不是宴析追捕她的人马到了,就是大型的兽群过来了。而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无力抵抗的。 跑! 池黎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离开那里有多远,只是拼命奔跑着。不顾上计较被低矮的枝桠划伤,顾不上在意摔倒之后的疼痛。只是跑着,跑的越远越好…… 再一次重重摔倒后,池黎力竭的躺在地上重重的喘着气。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夜空里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残月。 疲惫,绝望,委屈趁势而入,一并涌上她心头。池黎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哭了。再如何坚强,骤然失去至亲的痛苦也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承受的! 许久,她哭累了,正准备闭眼稍稍歇息一下的时候,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主人……” 池黎猛地跳起来与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人拉开距离,尚含着泪水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主人。”青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半蹲在原地,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很抱歉,惊吓到您了。” 池黎不言,警惕的看着那人。 他很慢的动了,由半蹲改为跪姿,“臣是您的武神,契约在您的右手。只要您将灵力聚集到右掌,就可以感觉到臣身上的契印。” 池黎心下了然,原来这段时间里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气息就是来自于这个人。心里的敌意淡去不少,便照着他的话调灵力于掌心。一种很奇妙的、完全掌控着这个人的感觉从心里涌现。隐约间,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想什么。 这确实是契约签订的感觉。 “你的名字是什么?”她走近了些。 “风渊。” “你什么时候和我订下的契约?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与您签下契约,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您并不喜欢臣,所以,臣在此前从未在您面前出现过。” 池黎点点头,只当他说的很久以前是她未曾记事的时候。 “你一直跟着我?” “是。” “为什么现在出现。” “......”风渊沉默片刻后方缓缓说:“因为您打算在这里休息了。“请恕臣僭越,您不能直接歇息在这里,山风很大,您会病的。” “你起来吧。” “谢主人。”风渊谢过,方起身来到池黎面前。微躬了身子,双手捧上一些采摘下来的水果和一条处理过的鱼 “请主人先用些吃食,现在只能找来这些,请主人恕罪。” 池黎也不客气,接过后便坐在地上大口的吃了。饿了许久,哪里管得了吃什么。何况她本也不会挑什么。 风渊看了一眼,便退到一旁替她准备今晚休息的地方了。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辟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将猎来处理干净的兽皮铺好,然后在这周围布置好防御结界罢了。想了想,风渊又掐了一个星火诀。如此,入睡后便不会觉着冷了罢。 念着池黎饿了许久,风渊担忧池黎吃多了会难受,因此准备的量少了些。看到池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风渊疏远的眉宇间蕴了郁郁之色:如果,如果他不是因为担忧被她厌恶而早些出现,主人便不会这般狼狈了...... 不!下颌的肌肉一下子绷得很紧,漆黑的眸中闪过恨意:如果不是他修为不够,又怎么会害主人遭逢轮回?又为何不能护她这最后一世喜乐无忧! “我要睡了。” “是。”垂了眼睫,风渊在池黎注意到前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服侍着池黎躺好,又取出一张兽皮替她盖上,便隐了身形 “主人安心歇息罢,臣会守着的。” “风渊。”池黎坐了起来。 “臣在。”声音就在周围,人却未曾出现。 “你出来!”一个人太久,她希望有个人能陪她,让她不要那么绝望、有力气坚持下去。 “是。”风渊在她面前三步处出现。 “就这样,不准走。”池黎有些任性的要求,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会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臣知道了。” 池黎心里稍稍放松些,重新躺下背着他睡了。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心底响起一道声音: 对不起..... 正文 二 且不说当夜多少靠过来的野兽被风渊无声的处理掉,池黎这一晚倒是睡的异常安稳,一早醒来,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打算去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处了。 “主人,臣可以将您送到余城主那里。”犹豫片刻,风渊向池黎建议道。 “怎么去?”到底是一个小孩子,听到可以直接回家,眼里的雀跃显而易见。 “臣可以带您御风而行。” “好啊好啊!”池黎欢喜的跑到风渊身前,“现在就能走吗?” “可以。”风渊蹲下身了,征得她的同意,低低道过冒犯后,便小心的将池黎抱了起来。为池黎掐了一个星火诀后,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形便猛然拔高数丈,眨眼的功夫,就已在云端了。 池黎不由得欢呼一声,既是为了即将就能回到亲人身边,又是为了从未体验过的飞行的感觉。 “风渊!你教我御风飞行吧!” “好。” 得了应允,池黎更加开心了,多日的忧愁在这时被暂时的抛之脑后,短小的胳膊亲昵的环上风渊的脖颈,一心一意的看起难得一见的风景。 被抱住的风渊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身子,随后只得轻叹着再次暗运灵力将她包裹以防她受冷。也罢,不管您将来记起全部时有多厌恶与臣的亲近,至少此时,您开心便好。 风渊飞行的速度很快,还没等到池黎厌倦单调的云海,便来到了华汤城的城楼之上。大致看了看脚下,风渊选择了一个城主府外僻静的地方落下了。 “你不准走!”池黎察觉到他要放自己下来的动作,猜到他又要隐去身形,急忙更加用力的抱住风渊不松手。 “是。” “你以后也不准走!” “……是。” 池黎松了手臂,冲着风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风渊,快带我去见爷爷!” 余恒崖听到池黎回来了的消息时惊得手杖都掉在地上了,哆嗦着唇,不敢置信的问着:“黎丫头就在、门口?” “小小姐正在门口候着。” “快带她进来啊!”余恒崖有些失态的喊着。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两圈,重新捡起手杖后才想起要讲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青桑。“快去请夫人过来,快去!黎丫头回来了!” “是。”婢子匆匆退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余恒崖却觉得格外的漫长,焦躁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时的往门口看看,全无平日里一城之主的威严沉稳。满脑子想的全部都是黎丫头怎么样?伤着了吗?冻着了吗?饿着了吗? 正想着,小女孩的娇呼传来。 余恒崖立时扭头看去。 “黎丫头!”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声是哽咽的。 “爷爷。”池黎刚刚被风渊放下,便冲到了余恒崖身边。 “爷爷!”池黎又哭又笑,紧紧的抱着余恒崖的腿。 “好孩子,让爷爷看看,伤着没有。”余恒崖蹲下身,哆嗦着手将池黎抱起来。 “没伤着,爷爷,爹爹和娘亲……”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爷爷知道。”余恒崖眼里满是伤痛。东莱府刚被攻破的那一日他就收到了爱子和儿媳战死的消息,只是他那时尚顾不得伤心悲痛,只因他的孙女正逃亡在外不知生死,他只得勉强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寻找她,不让她再收到伤害。万幸,众神护佑,黎丫头好好的回来了! 池黎不再说话,只是埋在余恒崖的颈窝里抿着嘴无声的哭着。 “黎丫头!”青桑也在婢子的搀扶下赶来了。 “奶奶!” “臭丫头!担心死奶奶了!”青桑说着,不由得也落下泪来。来到余恒崖身边握住池黎的手颤声道:“你爹娘去了,你若有个好歹,叫我们老两怎么活啊!” “奶奶。”池黎忙伸手替青桑擦去眼泪,“奶奶别哭,阿黎没事,阿黎没事。” 余恒崖暗暗拭了拭眼角,这才想起刚刚送池黎回来的、一直静默立于一旁的风渊。 “此番黎丫头平安归来,多仰仗少侠援手,不知少侠如何称呼?有何要求?老头子定尽力满足!” “余城主言重,臣,风渊。”风渊行了一个礼。“风渊见过余城主、余夫人。” “爷爷,风渊是我的武神!是他带我御风而行,我才能这么快回来的!” “他,是你的武神?”余恒崖微讶,他怎么不知晓黎丫头有过武神? “是啊。”池黎点了点头。 “那也该谢过风渊先生。”余恒崖按下心中的犹疑,向风渊道。 “不敢。”风渊欠了欠身。 “黎丫头也当累了,快些去休息吧。爷爷奶奶下午再去看你!”青桑已经调整好情绪,慈爱的拍了拍池黎的手道。 “也好,是该好好休息。”余恒崖也笑道。“安心睡,有爷爷和奶奶呢。” “好,阿黎下午来找爷爷奶奶请安。阿黎告退!”池黎跳出余恒崖的怀抱,蹦跳着来到风渊身边去拉着他的手。“风渊,我们走吧!” “是。”风渊朝着两人再次欠了欠身,便跟在池黎身后离开了。 待到人走远,青桑无不担忧的向余恒崖道:“老头子,你也看不出风渊的修为吗。” 余恒崖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道:“人界修为高出你我的人屈指可数,可我从未听闻过他。” “不知他同黎丫头签下契约,有何目的。” “你我暗中留意着罢。” “只好如此。”青桑叹息。复又道:“黎丫头已经无视了,宴析便当下手处置了。” “是该处置了。”余恒崖咬牙切齿道,“杀子之仇,老夫必当同他十倍讨回来!” “我定要手刃此贼。”秦桑一贯慈善的面庞上布满了狠厉之色。 “夫人且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们便可为阆小子和芮丫头报仇了。” “只是东莱府将如何?黎丫头还小,如何坐的稳府内主座。” “且等黎丫头休息好后问问她的意见,她是少府主,如何处理,总归要循着她的意思。” “左右我们还在,总不会叫她再受委屈就是。” 正文 三 “风渊,你就住在南屋吧。” “是。” “这是绿萝,这是芳草,要什么跟她们讲。”池黎指了指为她准备衣物的两个侍女同风渊道。 “臣记得了,主人早些休息吧,臣告退了。若有事传唤臣,心里默念臣的名字即可。” “我心里念你的名字,你能听到吗?”池黎揪着风渊的袖子好奇的问。 “听得到。”您便是用名字将我束住,当您念出我的名字,我怎么会感觉不到? “我在心里同你说话,你也听得见?”池黎期待看着风渊。 “臣听不见。”但我的心里想写什么,您都可以知晓。 池黎有些失望的嘟起了嘴。 “小小姐,热水放好了。”绿萝来到池黎身前福了一个礼。 “那你去休息吧。”池黎松开了风渊的衣袖。 “臣告退。” 池黎确实是累了,这一觉,硬是从明日当空睡到月上梢头,若不是饿了,只怕还要再继续睡下去。 “小小姐,要传膳吗?”芳草轻轻拨开帘子来到池黎面前行过礼后问道。 “传吧,叫风渊来一并用膳。” “晓得了,婢子先服侍小小姐穿衣可好。” “不必,你去传膳罢,好了之后来叫我。” “是。” 池黎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认真的回忆着这几日以来的点点滴滴。宴析是在十二日下午攻打的东莱府,十三日子时的时候东莱府便易主了。东莱府府门外的护法大阵,是神界绍言仙人亲手布下,阵法大开后,在爷爷奶奶这样的地道高手联手之下尚能支撑三日。宴析不过圣人罢,怎么会半日便破了阵法! 池黎紧紧的绞着被子,暗骂东来府里那群吃里扒外的混账!就是爹爹和娘亲对尔等太过仁慈,才叫你们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后池黎继续回忆起府邸被攻破之后的事情。她被护卫们用御剑术带走,向华汤城赶去,却在涢水处被宴析派来的人追上。护卫们带着她且战且退避到那片山林里,最后只余两人同她躲进那个山洞。为了让爷爷更快的找到她,她用其中一个侍卫的血设下接引之阵,又借着余下的血在山洞周围画下了她目前所能布下的最强的防御阵法不动大华阵。本想着可以放心了,却不想那个侍卫也投靠了宴析。亏得那人太过轻视自己,才叫自己赢了。这般想着,池黎双眸微眯,或许也不只是他轻敌,她第一次清楚的感觉到风渊的气息时就是在那个时候。 风渊……池黎面色难辨,他到底是谁呢?他若是爹娘为她订下的武神,为何她不知晓?为何,连爷爷和奶奶也不知道?爷爷和奶奶的讶异和警惕,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可,若是害她,那她从他身上感觉到的善意,又是怎么回事? “小小姐,可以用膳了。”芳草在门口道。 “来了。”池黎收归思绪,随意套了一件外裳就出去了。且看罢,当事情尚未完全明了被自己掌控时,安静观望是将会是最好的选择。 同风渊一同用过晚膳后,池黎一人去见了余恒崖和青桑。大致对他们说了出事之后的种种经历和对一些人的判断,也说了东莱府现在情况的看法。 余恒崖青桑知晓她的意思,也觉着她想的合适。便打算这样做了。借着宴析,将东莱府里有二心的清理了。宴析除了之后,安排放心的老人过去代掌府邸,待池黎成年之后再掌府主信物。池黎成年之前,便四处云游修行,增长见识。 “你一贯是让我们放心的,云游之事,你既然决定,爷爷奶奶也不再拦着。只是,你一人,我们确实放心不得。”青桑拍着池黎的手,关切的说。 “有风渊跟着呢。” “说起着风渊,老头子我就更不放心了。”余恒崖捋了捋长髯,思索片刻后道:“爷爷不瞒着你,那个风渊实在蹊跷。他的修为是不错,只是,其心意如何,尚不可知啊。” 池黎方才并未同他讲过对风渊的怀疑,所以余恒崖很是担忧池黎会对风渊过分信任。 “阿黎验过同他的契约,爷爷放心便是。” “小心些,总是好的。”青桑也嘱咐道。 “阿黎晓得。明日阿黎便走了,爷爷奶奶若想我了,掐诀传信便是。阿黎会常回来的。” “你这丫头这么急作甚!”青桑埋怨道,“多陪陪爷爷奶奶不好吗。” “早些变强,爷爷奶奶也好早些放心啊。何况,阿黎想早日有实力,拿回东莱府,省的……爹娘的心血没了。” 青桑又红了眼框。 “老婆子,你何时也这般放不开了。”余恒崖叹道,“黎丫头有这心,是好事。” “我省的,只是,只是…….”青桑一哽,说不出话来,只揽着池黎。 “奶奶,我的好奶奶,莫哭莫哭。”池黎强笑着安慰,怎么会如表面一般那么坚强呢?也只是个小孩子,也希望着在亲人的身边撒娇取宠。 “夫人!黎丫头也要被你弄哭了。”余恒崖无奈的拍了拍青桑的背。 “爷爷奶奶,阿黎会常回来的。”池黎抽了抽鼻子保证。 “明儿早,爷爷奶奶送你。” “不了,修道之人,讲究那么多作甚!”池黎佯装调皮之色。只是怕明儿早,舍不得走了。 “好好好,你有理!听你的。”余恒崖也豪爽一笑,藏好眼里的晶莹。 青桑有些恨恨的点了点池黎的鼻子。 从余恒崖和青桑那边出来,池黎独自在府里的花园闲逛。想修成天道,须得断绝情欲。情,不过是喜怒哀惧爱恶欲,欲不过是眼耳鼻舌身意。她天生感情淡漠,六欲同惧爱恶欲四情不必刻意也早已断绝,经此变故,哀也看破放下。如今,她离天道,只隔了喜、怒而已。但愿外出游历的几年中,能除了这二情罢。 边想边走,体内的灵力也不忘运转周天。她甚少规规矩矩的打坐修行,是故很少有人知晓她的修为如何。这也是她此番得以保命的原因。 待月亮升到最高点,池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合了眼细细感受了番跟她紧密联系的另一个人,再三确定她对他有绝对的束缚力后,终是稍稍放了些心 只是……池黎按了按心口,为什么,属于风渊的感觉里,总是充彻着彻骨的哀伤? 正文 四 转眼四年已过,当日里的小丫头如今身量已经长开了。婷婷袅袅的走来,便是一副风景。当年华汤城大举攻伐东莱城的场面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如今,津津乐道的,是涂海城当家重金悬赏烛龙泪的事。 涂海城当家乱殊偶然得了一只千年妖精,一心一意的要与它订下契约好要那妖精为他效命。奈何那妖精虽然受了天罚一时动弹不得,境界却实实打实的在那里摆着。乱殊差了它太多,又不愿放弃,便发了四海文书求取烛龙泪。 曲合天书有载:极北有怪龙,睁眼为昼,合眼为夜……取其泪,可驭万类。 念及此,池黎不由嗤笑,契约又怎的好用,当年她还不是…….池黎面色微微一僵,当年?当年怎的? 这思绪是如何冒出来的? 罢,罢,许是她魔怔了罢。且等风渊回来,将师傅交代的事情办妥才是。仔细守好心绪,便轻摇着扇子,坐在看台上一心一意看起远处鉴宝大会。 场面是极宏大的,人界南方的修真门派几乎都来了。一向避世的玄净宗竟也派出了弟子,就是不知道他们这面子,是给涂殊的,还是那只千年妖精的。 那涂殊已过而立之年,身量同大多数修真者一般,因着离的远些,面容看不大仔细,大致望去,倒看得过眼。倒是那一裘湖蓝色袍子在台上晃来晃去的,好不显眼。 台子一侧坐了南岭九宗的宗主,其中有三位是摽梅年纪的女子,两位而立之年的青年,还有一位青丝染雪的老夫人,和两位花甲之年的老爷子。当然,此番年纪也只是看起来罢,都是圣道、地道的人物,外貌尽可随心意而为。 “涂宗主先前有言,此番前来鉴宝大会的,之后俱可随他前往涂海城,观看他收服那妖精。”后边看台有人同同行者低语。 “听说那妖精,是只白鹭精。” “是白鹭。这白鹭修成人身者甚少,涂宗主真是好运。” “只是它一直不肯化为人形,涂宗主与它订约,想必有些麻烦。” “玄净宗也来了人,有他们相助,自是无碍了。” 又是一番恭维之言。 伪君子。想起那个总是道貌岸然、仙风道骨的男人,池黎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 一件件宝物被展示,几位宗主互相推让后选出了拥有宝物最多的宗门和此番展示出来的最难得的法器。 最后的重头戏,便是烛龙泪了。 一个锦盒被小心的呈上来,会场瞬间安静下来。不用看,便知道全部都盯着那个盒子,等着看那个万金难求的烛龙泪。 “玄净宗就是大方,连烛龙泪都能送出来。”又有人赞叹道。 是大方,送一颗烛龙泪,之后便能取得白鹭的半魂,何乐不为呢。 盒子一打开,便是霞光阵阵。池黎眯了眼运灵力于双眼仔细看去,拳头大小的石头晶莹剔透,流转着七彩的光彩。纵使隔了这般远,还能感觉到其中蕴着的充沛灵力。 一片惊呼之声。 “承蒙玄净宗割爱,涂某才得了此神物,有幸降服白鹭精为仆。玄净宗大德,涂某在此谢过,以后凡是玄净宗用得到涂海城,涂海城必当尽力而为!”朗朗的声音在灵力的鼓动下远远散开,声音不高,却能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涂宗主有心了。”清丽的女声从台下弟子席中传来,是坐在第一排的、代表玄净宗的掌教弟子。一席兰草色的衣裙,站起来盈盈一拜,倒也称得上秀丽。 菩碧,玄净宗宗主亲传弟子,慧根深种,二十七岁时便过圣人之劫。不仅修为不错,待人接物也很是得体,深的玄净宗宗主岂济延喜爱。池黎年前曾与她见过,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涂殊就指了侍从引着他们去客房喝些茶水歇息了,只说待月明之时,再请他们去观礼。来得人对此安排无可无不可,互相道过再会便各自走了。池黎也同周围道友拜别,向菩碧那边去了。 “碧姐姐,今儿可算是又见到你了。”池黎今年才瓜字初分,比菩碧小了有九岁,理应叫她一声姐姐。 “阿黎也来这边了?”菩碧挥了侍从,喜道。 “涂宗主得了一只千年白鹭,可不得来瞧瞧热闹。” “我当你是个不爱热闹的,却看走眼了。”菩碧笑道,挽着池黎向客房那边走着。“姐妹两个有一年没见过了,今日得空,得好好聚聚。” “我这次出来未曾想过遇见姐姐,可没备什么好茶水招待你。” “我请你就是。你叫我一声姐姐,我还能欺负你去!” 两人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不紧不慢的散着步回去。正到了菩碧房门前要进去,菩碧“哎呀”了一声问:“风渊呢?他怎么没跟着你?你来我这里,他可知道?” “他出去给我买吃食了,姐姐放心,他寻得见我的。” 说会儿子话,因着各自心里都有避讳,便从未提过人事。不过是些清谈之言,二人一修地道,一修天道,一人尚存着七情,一人摒弃了情欲,对一件事见解各不相同,说起来倒也颇有兴致。 正谈到“绝圣弃智”时,有人来敲了门。 “谁?”菩碧问。 “在下风渊,请问菩碧圣人,我家主人是否在这边小叙。”是不疾不徐的冷清男声。 “在的,你进来吧。” 推了门,风渊先向着池黎拜过后方才对着菩提垂首见礼。 “主人,点心都买好了。” “拿来打开吧,姐姐方才请我吃了茶,我请姐姐尝些点心,权当做回礼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买来的点心大多数都是菩碧爱吃的。 “左右这茶水是涂宗主的,我不过借花献佛,平白受了你的谢礼了。” “姐姐茶水冲泡的好,谢你应当的。” “倒是个会说话的。”菩提豪爽的笑着,也不客气,从糕点盒子里取了一块。 趁着菩碧给茶壶注水的空档,池黎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风渊。风渊会意,道:“主人,余城主来了消息。” “姐姐,我得回了。” “去吧去吧,家里事要紧。我等日后再叙,也是一样的。”菩碧听池黎家里来信了,也不拦着,很痛快的放人了。 “下次我请姐姐,点心就留给姐姐了。”池黎起了身拜了一拜。 “谢谢了。” 风渊拱手同菩碧告辞。 菩碧送他们出了门,却不知池黎不是回了房间,而是去了关押着白鹭的地方。 白鹭精,引得涂殊想方设法也要的到的妖精,自然不单单因为它有千年修为,重要的是它常年饮滇池池水,腹内结出的水魄。 正文 五 凡人修真,窥视大道后入准圣境界,寿数延长,实力远胜寻常武者甚。得机缘,成圣人,历圣人劫后,获半仙之身,有翻云覆雨之能。从半仙到真仙,有两条路可走,一曰地道,成地仙;一曰天道,成天仙。选择不同,需要的机缘自是不同。 水魄,便是融合天道的重要助力!食之可巩固魂魄、固守本心。对于一些修行天道的人来说,这比一只千年妖精更加有用。 出了菩碧的视线,风渊便掐了一个遁地咒带着池黎来了关押白鹭的地方。屋子是一间寻常的库房,位置偏僻的紧,周围也没人看着,若不是四周布下了重重结界,倒是很不引人注意。 风渊只能引着池黎破开最外层的两层结界,里面的一层,却是没有办法在不惊动涂海城的情况下解开。 “已经很好了。”池黎隔着结界观察着被锁在阵法正中央的白鸟,暗自想着用什么法子拿了东西最是安静。 “子渊,你看这白鹭修为如何?” “虽然一时伤重,仍可比历过三九劫的散仙。 渡了一九天劫,便成仙得道了。此后修为每进一步便多历一重天劫。五九四十五道天劫后可位列神界正神。 “我若放它出来,你可能将它重新擒住?” “臣能将它杀了。” “倒是可惜了。” “主人喜欢它?”风渊一时摸不准池黎心意。 “未曾。”池黎展演一笑,伸手握住了风渊的手臂。“回去罢,告诉繁苏长老,按之前定好安排。” “是。” 又是遁地之术,只不过这回便是回屋等着月明了。 风渊暗暗观察着池黎的表情,主人在否定她喜欢那只白鹭的时候不似作伪,那他是否就可以不用勉力将它活捉回来了? “你又多想了。”刚刚进了屋,池黎便如此说了。 “主人,当真不介意,臣将它杀了吗。” “从未打算救它,怎会介意。况且,我要它作甚?有你足矣。” 眼前的少女笑容明媚,看着她认真的同自己讲有自己便足够,风渊只心里觉得盛满了满足和欣喜,不由也在心里想着:渊也是这般,有主人足矣! “子渊想同我说什么,说出来罢。左右你心里想着什么,我总是知道的。” 风渊清楚的瞧见灼若太阳的笑里,多出了一些戏弄的意味。 与武神签订契约的主人们,只要用点心,是可以知晓武神的心思的…….只是她尚未转世前,从不会留意他在想什么,是以他倒是忘记了一点了。 所以,他现在觉得尴尬、难为情的很。 眼看着风渊的脸红了,池黎也知道见好就收,怕再笑下去真惹恼了他,于是开口解了他的围:“破那结界,想必倦了,你去歇歇罢。” 风渊此时巴不得赶紧出了池黎的视线,听闻此言自是飞快的应了告退。独留池黎一人在房间里笑得是无奈,这子渊,面皮当真薄得很! 风渊进了自己屋子,只觉得脸上还烫的厉害。一直小心藏着的心意就那样被主人知晓了!这、这……风渊的脑子里乱的很,心也不争气的乱跳着、平复不下来。是开心的,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怎么会不开心?但更多的,是畏惧。想到再过几年太禾神王的神识就会醒来,他便觉得如置寒窑。作为凡人的池黎或许对他还会有一点喜爱,可作为神王的太禾……那是最厌烦情欲的神王啊。更何况自己、自己还背叛了她……风渊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是他太大意了,人界的四年,险些让他忘记了,他犯下的过错。待主人收回东莱城,就回荒山吧,那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当然这一次,他不忘小心的提防着,以免再被主人听见了他的心思。 “风先生,请转告池黎小友,各位道友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时辰到了。”细弱蚊声的声音在风渊耳边响起,原是空九宗的长老用了千里传音之法与他交谈。 “在下知晓了,长老放心。”回过神来已是日薄西山,他没料到他竟失神了这般久。 那边没了消息,想必是再次与一干道人仔细梳理过些时候的行事过程了。这人向来谨慎,办事极为周密,不然她主人也不会大费周折的将他拉拢来了。 “繁苏长老,可与池黎小友说了?”说话的是硕明真人,留仙一门的三元老之一,浅金褂衫,五金小冠,一派威严。端坐于红花梨木小桌旁。 “贫道方才用千里传音之法告诉风先生了。”繁苏双手掐诀,盘膝坐在硕明前面不远处的罗汉床上,显然正在调息。 “现在,只待涂殊祭天之后,我等便发动阵法,将那圆月遮了。”万合门的沁珠散人红袖掩唇娇笑道。高髻缀金钗,广袖子罗裙,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 “蔚然道友可要回来了?”宁繁苏问。 “再有一刻就该回来了。”尹浣雪回道。 “我们五家,唯有清心派与涂海城相邻,对其了解远胜于我等,此番,还是得多多仰仗蔚然道友。”宁繁苏又言。 “这是自然。”是硕明真人。 “只是辛苦蔚然道友了。”尹浣雪如此说。 “要论辛苦,还是尹道友最辛苦。亏了有你,知晓这么个阵法能将那圆月遮了。不然,倒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沁珠散人说话,声音总是软和的似是同情郎低语一般。 “大家的功劳,浣雪不敢居功。”与沁珠不同,尹浣雪给人的印象很是爽利。 “南屿九宗,尤以罗易一脉擅长阵法,尹道友莫要自谦了。”莫繁苏笑着摆了摆手。 尹浣雪听罢,只得含笑谢过。 一切就绪,现下只待东风了。 正文 六 “修真门派,和那些武林里的江湖门派,也是差不了许多的。”听了风渊带来的回复,池黎嘲讽道。 “总归,都是凡人。” “且待南岭再乱些,我们再回去罢。” “是。” 二人再无言语,室内一阵寂静,一如看去风平浪静的涂海城,面上毫无波澜,底下却暗蓄着雷霆之力,只待时机到了,就翻弄风云,掀起惊涛骇浪。 丝丝凉风从未阂严实的窗户缝吹进来,将窗子下长案上摆放着的香炉里逸出的缕缕青烟吹散。 七月初九,入秋了。入秋了,要变天了。 掌灯后,便有人来请池黎去俯仰台观礼了。她此番只是以四处游历的散修之身而来,只是凑个热闹、看个稀奇,加之她修为不过准圣,涂海城便没给她安置什么靠近台子的好位子,只是依着个人实力,将她排在最外面的座位了。对此,池黎倒是没因此受了什么刺激,生出什么非要奋发向上好好修行的念头。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成为强者固然受人尊敬,可量力而行才算得上是聪明。况且,不还有个渡了一九天劫的仙人陪她坐这最后一排吗? “蔚然前辈坐在这里,当真是委屈了。”池黎走近些敛袖见礼。 “小友说笑了。”蔚然看上去正值壮年,眉目疏朗,行止之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蔚然并不在涂海的邀请名单里,为了行事方便,他来涂海城之后也一直很低调、不引人注意。所以他坐在这里,池黎并不惊讶。 “蔚然前辈可是亲自去瞧罗雀摘星阵了?”她说话时,尾音总会稍稍上扬些,带着些欢快,让人听着也欢喜。 “是去瞧了瞧,此事牵扯甚广,自然要谨慎些。” “前辈们做事,从来都是考虑周到,像阿黎这样的小辈们,是怎么也比不上的。不怪望之宗主格外的倚重前辈。” “哪里哪里。”蔚然摆摆手笑道,“小友洞察世事,颇具慧眼,贫道等也是自愧不如。” “阿黎只是身在局外,所以看得清楚些罢。” “此番小友相助,我等感记。”蔚然向着池黎拱了拱手。 “日后我重掌东莱府,少不得各位前辈相助。只盼着届时各位前辈勿要推辞。”池黎也叠手长拜。 “定当尽力就是,小友放心。只是听闻小友仍要在南岭呆些时日,可是还要留居涂海城?” 知晓蔚然是在试探自己同各宗关系,池黎只装作不知他的真意,言道:“还要在涂海城久留的。” “各道友明日以后便要离开了,城里也冷清下来了,小友介时不觉无趣?” “是有些无趣。”池黎似是认真的想了想之后的场面。 “且白鹭一逃,涂殊免不得要大动干戈的寻它,这里也是是非之地。小友不如随贫道去清心宗小住。”笑意盎然,语气诚挚,倒真像是在邀好友来家中暂住。 “前辈所言有理,只是晚辈只是闭门修行而已,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少出写门,想必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多谢前辈关爱了。” “随你,只是小友若要来,宗主定然也是欣喜的。” “如此,阿黎日后必定登门拜问宗主安好。” 蔚然定了点头,接着又问:“只是,如此一来,玄净宗失了一个得白鹭半魂的机会,怕是不肯轻易与我们罢休。” “怕是他也巴不得那白鹭逃了。如此便可放开手脚的动作,不必顾虑与涂海城脸面了。” “也许玄净宗还想趁此机会拉拢涂海城呢?” “早已拉拢了,自涂殊收下玄净宗的烛龙泪,涂海城便和玄净宗站在一起了。” “这样将来,唯一的损失就是与涂海城交恶了。”蔚然低笑。然,交恶是必然的,早晚而已。这一局,他们虽没有得到什么实质好处,但毁了让涂海城一家独大的机会,害是利大于弊的。稍稍放下对池黎的疑虑,蔚然暗念道诀调息起来。 见蔚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池黎便知道蔚然对她的说辞放了心。目的已成,她自然不会再主动同他说些什么的,便转了头,专心看着台上正在祭天的涂殊。 仙人,不外如是。趋利避害,与凡人无异! 白鹭被关在贴满了咒文的笼子里,恼怒疯狂的攻击者笼子上的封印。笼子外层犹如水面,在白鹭的攻击下激起一层层的涟漪。祭天的诵文就要念完了,玉轮也将要升到最高点。白鹭的啼叫声也一声胜过一声的尖厉。 池黎在后面百无聊赖的看着。 终于,诵文念完。烛龙泪也被涂殊拿在手里。他讲笼子上的符文撕开一角,将布满了契印的手伸了进去。只要将这契印打进白鹭的身体,这契约,便算是定下了。 契印随着圆月将要升到最高点越发耀眼,涂海不由得兴奋着。千年修行的白鹭,终于要为他所有了! 手已经触上白鹭,眼看就要成功了,涂殊刚要放声大笑时,异变陡生! 不知从哪里来了大片的乌云,将明月结结实实的给挡住了。 契印一下子黯淡下来,在涂海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白鹭暴怒之下灵力暴涨,因着那一角咒文的松动,以摧枯拉朽之势破开了封印。涂殊也被暴虐的灵力撞飞出去。 白鹭已然逃出了笼子。 台下七位宗主在涂殊被撞飞时便飞身上前,欲要拦住将要远遁的妖精。 白鹭之前被擒只因是刚经历天劫,一时动弹不得,后被封进层层结界,才无力逃脱,而今封印已破,四九劫天劫后的实力无人可挡。只一招,那白鹭便强行破了七人的合围,凌空而去。 涂殊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谁想竟功亏一篑!加之之前不防之下被伤了内里,看白鹭翩然远去,生生给气晕了。 一众宗主忙上前查看,对着好容易醒来的涂殊一阵惋惜。池黎心里暗笑,除了涂宗主,不知道里面有几个是真心遗憾的! 蔚然早就离开了,池黎站了起来,理了理裙摆,也趁乱走了。 “子渊,我回客栈等你。” 正文 七 本该放空思绪静坐调息的风渊此时止不住的胡乱想着:或许,轮回并不能改变什么,待太禾神识苏醒,她会再次同天帝宣战。池黎眼里偶尔流露出的冷淡、说起人事时的讽刺。他曾经以为太禾会是池黎,却没想过池黎一直就是太禾。 天帝看人,以圣贤为标准;太禾看人,以禽兽为皮影。天帝说人:汝为何不能为圣贤?满心的焦虑急切。太禾看人:你看你多么像禽兽。满眼的蔑视和灰心。天帝的意思:尔等为何没有德性?太禾的意思:尔等为何总是愚笨。 风渊从不明白太禾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凡人。若是喜欢,为何如此嘲弄?若是不喜欢,为何如此计较? 他在一旁旁观着她同那些修真者们玩弄言语,也在一旁旁观了她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对人心反复的失望。 “人还是有局限的,即使登上神位,也无法摆脱作为人的欲望和局限。比起永生,人似乎更适合短暂和脆弱。”他记得,那是她从南岭五宗回来之后。盟约结成,一切如她所愿,她却并没有欢喜。反而冷淡了眉眼,凉凉道。他从远处看去,她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里晦暗莫名。 他还记得当时他结结实实被惊了一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面前的,是端坐于神殿之中的神王。 在天帝允许凡人修仙飞升时,太禾神王也是这般的神情。那时她只说:“生而为人,何必成神。”或许她觉得,神界,该是古神的居处。 气息愈发的不稳了,风渊知道自己心神不定,继续下去毫无益处,索性不再调息了,也不收功吐纳一番,直接下了硬榻来到窗边。推开窗子,遥望天际,任由带着冷意的风呼啸着涌进屋里。 或许今夜该舞剑一番。 古语云:秋宜豪游,宜访快士,宜谈兵说剑,以除萧瑟。 日子平淡的过了两天,涂海城有些意外的没起什么风波,池黎乐得清净,便整日在屋子里炼化水魂,增进修为。风渊来过几次,不过是替她焚香煮茶,偶尔坐坐,不会多留,片刻后就离开了。没什么言语,风渊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池黎素来沉静,只他二人时从不愿多言。他也是冷清惯了的于是,便觉得这样很好。于是忍不住盼着,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些,再长久些。 然而天总是不随人愿的,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当觉得美满时,老天总是要使它不美。 余城主给池黎寄来了一封家书,要她一定要在八月十五之前回去。因为,他们为她寻了一位夫郎,无论如何也要她尽早回去见见,好定下婚期。池黎倒是不大放在心上,却叫风渊心里一阵惶恐。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池黎会成亲。 按着风俗,新人要交换武神,充作信物。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不能靠近她。 “子渊,你这几日怎么了?”怎么自从她出关后,他的神色一直郁郁。 “没什么。” “你在不开心。” 风渊垂了眼睫。 “为何?” 风渊抿紧了嘴角。臣不想您回去见您未来的夫郎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说?他不过是她的武神,怎么能干涉她的决定。 “子渊。”池黎蹙了眉。 风渊依旧没有说话。 “子渊,告诉我。” 风渊忽然跪了下来,“臣,立誓今生只侍奉一位主人。” 池黎觉得莫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所为何事。拉了他的手让他起来,方道:“我何时说过不要你。” “婚俗如此。”风渊低语道。 “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不愿成亲的。” “长辈之命。” “我说过,有你,足矣。” 风渊终于浅浅的笑了。如雨后天晴,再无半点阴霾。 池黎再次执了风渊的手笑道:“莫要乱想,你总是信我便是。” 风渊小心翼翼回握住池黎,十指相扣。 “主人……”风渊忽然觉得心里盛满了酸涩的喜悦。 主人,您总说浮生若梦,却从未告诉过臣该何去何从。物非、人非、世事非,臣只盼着可以晨钟暮鼓,与君语、与君同。 正文 八 “阿黎,你当真要回去成亲了?”辛少韶开口便问。 “自然不是。”因这门亲事是她父母自她出生时定下的,所以她爷爷便没和她说过,便自作主张向人界各修真势力发过请贴了,邀他们八月十五那日来华汤城参加她的定亲宴。辛少韶是沙洲少主,自然也是受到了请柬的。 “你爷爷莫不是没和你说过?” “未曾。” “你将作何打算?”她大概是知道她不愿成亲的,是以一接到请柬,当真被惊到了。顾不得许多匆匆御剑赶来,担忧她过于激动。 “再看罢。”池黎不以为意道。 “这怎么能再看呢!要是不打算成亲,当尽早打算才是!”辛少韶急道。 “尽力修行得道成仙,便不用成亲了。” “这谈何容易,你今年方才十之有七,按礼十九成亲,两年的时间,如何来得及?” “师姐还是莫要再担心这件事了,我自有打算就是。应付不来时,总是会和你说的。” 知道池黎素来有主意,听了这话,辛少韶少少放了些心应下了,只说有需要帮的,定要她来找她。 “师父交代的事情可准备妥当了?”池黎问。 “八月十二,钟灵天宫。” “随珠我也找来了,你正好拿回去。”在一旁的风渊伸手一翻,掌心里便多出个两指宽的珠子,正散着莹莹的青芒。 凡飞禽走兽得道成仙者,魂魄纠结成珠,名随珠,又称灵蛇之珠。修为越深,色愈近白。 辛少韶接过,细细看了一番后小心收好,才道:“我还说前段日子你才寻到一只白鹭,怎的没几日那涂殊也寻到一只,原来是你引他们找到的。” “物尽其用。”在其死前还可以引得南岭九宗反目,实在是一举两得。况他们还不知道白鹭死了,九宗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搜寻它上,这样也不会来打扰几日后师父了。 “对了,怎么没见回之?”池黎才觉出有什么不对来。辛少韶有一只修行百年的灵狐,总是跟在她身边的,今日却不曾见过。 “沙洲近日不知为何妖气渐重,我要他去四处查看了。”辛少韶说起此事眉间带了一丝郁色。 “可还严重?” “算是严重吧,家姐也在四处寻找,可惜毫无进展。” “白薇如何?” “渐萎。” 白薇,白色的三瓣无根小花,常存于清气盛处。 “师姐还是尽早回去罢,你在沙洲,可安大部分人心。小妹就不留你了。” “也好,本也就来看看你。你既无事,我便赶紧走了。那边确实不让我放心。” “师姐请。”池黎站起身行礼拜别。 辛少韶点点头,掐了剑诀,身形便化作流光从窗子飞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主人可是想到什么。” “子渊,你该知道,能让白薇枯萎的,除了妖气,还有别的。” “煞气也可。” “如此重的妖气,能让师姐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必定不是一个或几个。我担心,是心魔。大面积的心魔。” “怎会。”风渊微微讶异。 “人心最是善变,只要是有心人稍加引导,便可滋生心魔。”池黎将实现从窗外收回,转过头细细看着风渊道:“你心思清净,不知道我们凡人的心里最是复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可能引来恶念。” 风渊闻言,张了张口,确是什么都没说,微垂了眼睫,避开了池黎的视线。 他的心思清净……吗? 呵。 “主人刚刚却没有提醒辛大人。” “也许是我多想。师姐心思不逊于我,她会想到的,也许,此刻便有了应对之法呢。”锋芒毕露并不是什么好事,多言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那引起这件事的人,辛大人恐怕不好应付。” “师姐要我们帮忙,会说的。” “是臣多言了。” “无碍。闷在这屋子里也久了,出去转转罢。” “是。” “你且在这里稍待,我去里面换件衣裳。”这几日她都在静坐,是以穿的也是些宽大的衣袍,虽然并无不妥,但总归是不大漂亮。 进了里屋,池黎只是捏了个法诀便换了一件桃粉色的裙子。她向来不爱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总爱用法术代替。风渊知晓她性子,自她一进屋便候在了梳妆台旁了。这不,他才找了梳子,他主人便已经出来了。 风渊只是给池黎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挑了一只青玉雕花簪子点缀。看了看,又取来了笔,在池黎的额上勾了一朵桃花。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样。” “前些日子见得。”风渊似乎很满意,眉眼也带了笑意。“主人不喜欢,臣帮您洗了便是。” “喜欢。”池黎无奈道。他勾的极漂亮,少有女子见了能不喜欢的。况,他难得这般喜形于色。 风渊笑意更深了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主人,您可知,臣为您勾了这朵花,是想和告诉您,臣想家了。臣不知道还能再留在您身边多久,却想再同您看一遍十二月花。菊月的露似珍珠月似弓;槐序的山寺桃花;兰秋七月六日的炎热。臣想同您在一起的记忆多一点、再多一点,让臣可以在之后漫漫无期的余生中,不会只余冰寒。 额上的,是倾城之色,亦是相思之红。 正文 九 说是出去转转,不过是出了客栈,寻了一座清净的茶楼进去闲坐。早秋的白牡丹并不好喝,池黎便要了一壶碧潭飘雪来尝。 “这几日的茶,尚不如暑茶。”风渊只抿了一口,便放下了茶杯。 “各个节气的茶,都该尝尝。” “您总是有理。” “你知道就好。”池黎难得的俏皮道。 “所以,这茶,还是您自己独品吧。” “子渊,来茶楼,怎可不饮茶?” “臣比不得主人风雅。”池黎偶尔兴起,拈花烂嚼红蕊,尝其蜜意。他也曾试过,可惜只觉出满嘴涩意。此类种种,不胜枚举。日子久了,纵是风渊,有些事也会不太情愿去做的。 “呵,罢了。”本也只是捉弄他而已,自然不会真的强迫他。 二人临窗而坐,池黎持盏独饮,不再言语,只看着街上行过的路人。有一人独自经过,也有几人结伴而行,言笑晏晏。里面静谧,外面喧嚷,一墙一窗,无意中隔出两种境地。 “世事沉浮,朝生夕死,我们却长存不堕轮回。”池黎低语。不知是在同风渊说话,还是一人自言。声音虽低,可其中的寥落明明白白。 风渊不作回应。他知道这种感受,明明身在局中,却被排除其外。世人以为是他们主动避离了尘世,其实是时间抛弃了他们。 “人生乐少苦多,你说,怎的还有那么多的人不愿离去。既然生来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晚。”池黎忽然转过脸一瞬不瞬的看着风渊,眼里有着丝丝缕缕的认真和执着。 “因为,好的,坏的,最爱的,最恶的,都在这里了。” 一阵沉默。 “你这话,倒是温情。”池黎似笑非笑,不知是认可了这个答案,还是没有。 “主人近日思虑过重些。” “许是这几日太闲了。”抬袖掩唇,将已冷了的茶水饮尽。 风渊微眯了眼旁观着,主人,您总是嘲弄世人愚笨,却从未想过您也有他们的劣根。因为拥有,所以不在意;因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抛弃时毫不犹豫。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您拥有的总是太过丰饶。所以,您才不会体谅在人世间挣扎的凡人。就像,您从来都不懂有家可归,该是一种怎样的喜悦。 琉璃制作的茶壶里,白色的茉莉依旧漂浮在水面上,绿色的茶叶依旧沉在壶底,中间隔着浅淡的茶色.一花一茶,近若咫尺,远比天涯。 “当真是巧了,在这里碰上了。”娇媚入骨的声音,不用看,便知道是沁珠散人来了。 “阿黎见过沁珠前辈。”从容起身见礼,不见丝毫意外之色。 “怎么来这里等我?”边说边招手,示意池黎跟去。 “当日前辈说过,在这涂海城,唯一念念不忘的,便是这儿的碧潭飘雪了。” “鬼精灵。”沁珠散人笑骂道,却不曾否认。 下了楼,转过几条街巷,沁珠散人又道:“蔚然道友和浣雪道友也来了。找小友前去一叙,是想问问小友可有什么好的法子寻那白鹭,还有便是八月十五那件事了。”说及此,沁珠散人神色里满是戏弄,“我们还说着,小友那位未婚夫该是何种模样?哪家的公子?是不是现在便该准备准备给小友的新婚贺礼了。” “前辈莫要再拿阿黎说笑了,十五那日不过见个面罢,成亲与否,还得两说呢。” “这是害臊了。”沁珠散人掩唇笑着,眼光有瞟了一眼跟在池黎身后的风渊,“若真要成亲,倒是便宜了你家夫君。” “我的好前辈,莫要再说及此事了。阿黎当真是为此烦恼极了。”池黎讨饶道。 “小友在我们南陵五宗之间来去自如,怎的还会为此小事烦恼。”沁珠散人可不信她会为此发愁。 “长辈之命,莫敢不从啊。” “你那小脑袋里的主意多着呢,还能没个法子。” 池黎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倒真是一副愁煞了的表情。 “你们来了。”蔚然率先道。 是一处道馆,蔚然和尹浣雪见他们来了起了身互相见过礼。 “怪阿黎布局不够周密,当时只想出了如何放那白鹭离去,却没法子重新寻它回来。”池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怪不得你,当初你便与我等说明如此了。如今,只不过再找小友来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知晓白鹭大致在什么地方,也好叫玄净宗不要轻易得手。”尹浣雪道。 “难便难在连它的大致位置都寻不到啊。莫论何种手段,这白鹭总是不见踪迹。涂殊城主当初能捉住,真是走了极大的好运。”蔚然如此说。 “浣雪前辈可用了回溯之法?”以所寻之物接触到的东西为介,可探其前后因果。 “用了,未果。” “那便只有一寸一寸的巡山了。” “小友这法子,当真是无奈之法。”沁珠评价道。 池黎咯咯的笑了。 “既然白鹭那边无从下手,就只好在玄净宗那边动手脚了。”蔚然向众人道。 “这事就交给我们罗易城吧,待一会儿回去,我就和我们城主将此事说明,请他布置。” “如此甚好。”沁珠散人点了点头,复又对蔚然、尹浣雪说:“现下,该说说此行主要的事情了。八月十五那日,我们该如何做。” “黎丫头那未婚夫婿是青城派的三公子,名慕芝迢。青城与东莱毗邻,如今虽落败,但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说来,与你成婚,也是对你有益的。可贫道等看小友,却不愿意。”蔚然有些疑惑道。 “三年前宴析能攻入东莱府,少不得青城的功劳。”池黎冷笑。 “竟有这事?你们这婚约是自小订下,他们,为何如此?”蔚然不解。 “与我订下婚约,日后成亲,得了好处的是三公子一家,自然有人眼红。”池黎道。 “这话怎说?”尹浣雪也问。 “青城派当家的那位,父族的兄弟姐妹多得是,外甥侄子也不少,可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贪心的很。偏得这位家主,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不怎样,对那些,倒是十足十的好,有求必应。当真是比亲生的还亲。” “这人倒也奇怪。我与慕城主有过几面之缘,当时还觉着是个热心肠和善的公道人。”蔚然道。 “人不可貌相。”沁珠散人不以为然。 “小友想要我等如何相帮?”蔚然道。 “届时南岭九宗俱会收到请帖,玄净宗想必不会去,涂海城自然也是不去的。其余两宗不必理会,我们五宗却是不可全去。要我说,一宗去便足够。再有一宗,趁机帮我去看看青山派是什么动静。” “小友的意思?”沁珠散人道。 “只去一宗,一来是不会显得东莱城与南岭有什么交情,二来,也是需要有一宗表示与其他几宗不合。好借此查探另四宗的动静。这去的一宗,要帮阿黎留心着其余诸家对我拒婚的态度,那天,我恐怕是顾不上去一个个仔细观察了。” “明白了,贫道等会与各自宗主言明,请他们定夺。”蔚然点头。 “另一宗,去青城派,要观察些什么?”尹浣雪问。 “这事一定得请罗易城的前辈相助,阿黎是想请前辈去仔细看看,这青城派四周、里面都布置了些什么阵法,我曾要子渊带我偷偷去过,感觉诡异的紧。”池黎说道此处困惑的蹙起了眉,“还有就是在慕芝迢走后,青城又去了什么人,说了些什么。” “说些什么,只需掐算一番就是,何必前去打探?”沁珠散人道。 “我曾央我奶奶掐算过,一无所获,一片空白。” 此言一出,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要知道,掐算不出的情况只有两个--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掐算不出,修为比自己高的掐算不出。 华汤城的青桑,地道二九天仙的实力,比她境界高的,屈指可数,这些人里面,没有青城派。 “善。小友放心罢。”尹浣雪道。 “如此,有劳诸位前辈了。”池黎起身,对着三人福了福身子,却是一个女儿家的礼。 正文 十 “与几位宗主之前商讨过的那件事情,可有回复?”池黎问. “有回复了,清心宗要与道友们共享的是我宗的一门心法:霖铃雨绝诀。” “罗易城将拿出罗雀摘星阵、天涯咫尺阵两个阵法。” “万合门的落影重重身法。” “东莱府的续骨生肌膏的配方。” “空九宗、留仙门的,只待八月十五之后,便可知晓了。小友,届时早来些,我等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尹浣雪笑道。 “我也是这般想的。”沁珠散人也笑着说。 “定好日子时间,贫道再与给位道友消息。” “如此,南岭五宗同心,好处定不会叫旁人得去。”池黎道。 “有小友在北方,人界修真一门,可任吾等纵横了。”蔚然道。 “主人,尚有五日才该去钟灵天宫,这几日,将如何安排?”回了客栈,风渊问。 “明日一早去云雾山,这五日就在山里寻些草药山珍,你也能安心修行几日。” “臣这就去收拾。” “你那个须弥囊呢?给我。” 风渊有些不解,却仍从怀里取出一枚形似香囊的小袋子双手呈给池黎。 池黎拿过,又给了他一枚镂空嵌墨玉的戒指,“这个是我托师姐给你做的须弥戒,里面的空间比那个囊大些,要耗的灵力也少些。” “臣,谢过主人。” “不用,我去休息了。”池黎神色未变,起了身,向风渊道过好眠后便闲适的进了内屋了。合了门,熄了烛火,躺在榻上,渐渐放缓了呼吸,闭目侧耳细细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风渊离开将外屋的房门关上。她谨慎的布置好结界,又将感知放大数倍,这才重新坐了起来,拿过放在一边的须弥囊。 池黎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现下是什么时辰,屋子里的月光比睡下时暗了些,大概是快要黎明了吧。拥着被子听着外间传来的拳脚交接声,池黎打了个哈欠,又闭了眼睡去。风渊在,她总不会担忧的。 不知过去多久,打斗声平息了下来,风渊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面色晦暗莫名。那位大人真是好算计,夺舍占据这两个凡人的躯体,借他们之手刺杀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让主人询问他们,逼自己不单杀了他们,还要打散凡人、连同他们的魂魄防止主人招魂。此番,虽然无法伤到主人,却使他因为擅杀凡人修为受损。最重要的是,她会因此怀疑他…… 将屋子处理干净,风渊也没了回去休息的心情。索性来到客栈的屋檐上坐着。约定之期将至,这样的刺杀会越来越频繁,恐怕,那位还会亲自前来。自己的修为所剩无几,如何能护她安然。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那般了。 “三哥,今天都初六了,芝迢怎么还没回来?”说话的,正是青城派慕览云的五弟慕览山。 “他入山修行,得再过几日才能回来。” “要备的彩礼我都已经备好了,这是礼单,三哥你再看看。” “随行的侍从都订好了?” “还没呢,一会儿我再去看看,今晚就能定下来了。” “那日我们的衣物,你也要盯对好。给芝迢选的武神,也选好了?” “我选来三个,在后院关着呢。” “都是什么。”去后院的路上,慕览云问。 “一只四百年的豹精,一只四百多年的鲤鱼精,还有一个三百多年的树精。都是难得的妖精,我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的。” 隔着阵法,慕览云看着被锁链锁住的三个赤裸着的人满意的点点头。 “看好了,等芝迢一回来,就让他同他们签订契约。” “知道了。”慕览山应下,然后又问:“三哥,这三个,都要拿去给池黎小姐啊。” “怎么?” “芝琪还没有武神呢。” “你想留一个给芝琪?” “三哥,能不能将那个山豹给芝琪?”慕览山有些讨好的问。 “不行。芝琪想要,再给她寻一个就是。” “三哥,这些都是极难寻的武神!”慕览山急道,“池黎小姐只有一个武神,我们同她交换一个就是,何必多给她!” “糊涂,你知道什么!”慕览云呵斥道,“自从四年前宴析攻入东莱城,风渊护送池黎去华汤城后。他与池黎寸步不离,极受池黎信任。并且那个风渊修为高深。凭着这两点,池黎岂能轻易与我们交换武神。” “可是……”慕览山还是有些不太情愿。 “等我们将风渊要过来,想要什么武神,他都能帮我们捉来。” “好吧。还有一件事,我们给池黎小姐的礼单里,有一对鎏金翠玉凤凰镯,芝琪不知怎么看见了,喜欢的紧,非要我求你将那对镯子给她。”慕览山不好意思道。 “她喜欢,就给他罢。”慕览云不耐烦道。 “多谢三哥!” “你也该说说芝琪,叫她最近收敛些,别总记挂着她未来嫂子的彩礼。等她哥与她嫂子成婚,东莱府那么多东西,少的了她的吗。” “三哥说的是,我回去就好好说说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