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1章 救命 九月深夜,凉风阵阵,将高高挂着的昏黄街灯拂得左右摇曳。偶有虫鸣两三声,在这寂静沉夜里突兀响起。 宵禁已过,三更响过,四更未至。空旷街道上一阵响动忽至,犹如平底惊雷,有人倒下,有人勒马停车,再听得几声马蹄嗒嗒,一切又归于夜色的宁静祥和。 街道两旁的酒楼商家在檐角挂着灯笼,昏浊灯光下,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路中,枣红马儿不断扭动脖颈,有些烦躁不安,奈何缰绳紧握车夫手中,无法有所动作。马车前歪斜的躺着一个人,动也未动,象是了无生机。 片刻寂静后,车夫问道:“小姐,救人吗?” 天地无声,又是一阵风过,掀开车帘,灯光摇曳入内,只见车内坐着个女子,她低垂眉睫,手中紧紧捏着一个锦袋,思索纠结一刻后,轻轻叹息,“罢了,生死由命。我们切不可在并城多做逗留,免生事端。” 车夫低低应了一声,牵动缰绳,刚欲调转马头,绕过地上的人,马车前方却有话语声响起,愈加得近。前方话语声忽停,显然是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而后便是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车夫皱起眉头,牵拉缰绳,迫使马儿转了个头,想要反向而行。马车将将调了头,还未迈开铁蹄前行,就被人拦住了车。 拦车的老者张开双臂,双目怒视马车,白白须发气得轻颤,“下来!都给我下来!没看见你们撞着人了?” 车夫张口欲要争辩,一只犹若白玉的手适时从车内伸出,轻悠悠的搭在车夫肩上,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捏。 一个女子从车内跳下,粉衣白纱,宛转蛾眉,靡颜腻理,不过双九的袅娜娉婷姑娘。她一边理着衣衫,一边扫过拦车的人。 拦车的老者衣着朴素,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箱子,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怯生生的。这一眼看去,柳念念便已确定,他是夜间出急诊归来的大夫。 柳念念上前一步,言语轻细,“若我说是他晕倒在我的车前,先生可信?”不待老者回答,柳念念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又说:“先生即知他需急救,不先救人却来拦车,到底是想救他不救?” 柳念念的话将老者噎得无语,老者甩甩衣袖,走到地上那人身旁,在他身侧蹲下,放下药箱,搭上他的手腕便开始诊脉,口中话语不停,“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个姑娘家家的夜半外出,知不知女德?知不知洁身自好?” 那车夫手中银光轻闪,细一看去,不知他是从哪里摸出一枚飞刀暗器,抬手抚发间恰恰对准了蹲着身的老者。柳念念状似随意走了几步,恰好挡在了老者身前,车夫只得悄悄将飞刀暗器掩在袖中。 柳念念无奈一笑,“先生这话念念听得可是委屈。念念来并城探亲,入城时已是傍晚,烦请那位驾车的小哥拉着念念在并城中兜了一圈,却并未找到并城亲属。想来是那位亲人已然搬离并城,却未书信通知于我,才有今日奔波无果。可至时下日晚,客家已烊,实无去处,才逗留街上,这实在与洁身自好与否扯不上关系。”言罢念念又是牵强一笑,甚是苦涩。 老者把了脉又翻看地上伤者的眼睑唇角与指甲,还仍不肯放过训戒念念的机会,“这也就罢了。可为人处世,当尽德尽仁。有人在你面前受难,你却不施以援手,视之不见,当真人性绝灭,世风日下!” 这位老者虽是言词厉厉,但那心却博施济众。说到底,不过是个啰嗦爱训导年轻人的善心老者。 柳念念抿唇忍住笑,俯身一瞧,低低道:“他这是中了毒吧?瞧着中毒有点时间了,毒素深入体内,我哪里又救得了?” 老者转头抬眼看向柳念念,惊诧道:“你懂医?” 柳念念咬唇不语,也蹲下了身查看地上伤者。 地上伤者发髻凌乱,衣袍脏散,唇角鼻翼周围都有淡淡血迹。便是重伤晕厥,他也是紧抿着双唇,一副坚毅模样。  视线自他清俊轮廓移开,触目处是他衣角下用黑色绣线勾勒而成的滚云图案,在层层深云中,“初云”二字若隐若现。念念瞳孔微微紧缩,伸手想去抚那滚云图案,却又止住。 见念念认真模样,已是默认她亦为医者,老者更是来气,“即是医者,哪有见着病人拔腿跑的理?你学的医书古训是白读了吗?!” 柳念念一副委屈模样,楚楚可怜惹人心疼,“念念毕竟是个女子,那位小哥也不过是个劳作人,突来一人倒在车前,心里怎么可能不怕不慌?” 老者不再说话,却挥开念念检查伤者的手,扶起伤者,看向一直静站在一旁的车夫,招呼他过来帮忙把伤者抬上马车。车夫抬眸瞄了念念一眼,见她轻轻点头,便前去相助。 待将伤者送入马车,念念挪开步子,移至路边,让马车通行。老者将身子探出车外,看着念念,目光变得和煦,“姑娘,你不是在并城暂无落脚处吗?一起走吧,我的医馆就在前面折角那条街上。”  老者指了指站在车旁的小童,“只是这车太小,我要先带病人回去行诊,便委屈姑娘与小徒走回医馆。” 车夫握住缰绳的手一紧,身子稍稍僵直,不由得皱了眉,但见念念一如常态的微微笑着,又放松了下来。 念念轻轻点头,前行几步,拉住小童的手,抿了抿唇,柔声应道:“如此,便多谢先生收留之恩了。” 马鞭轻响,马蹄踏开,屋檐高高挂着的灯笼将马儿的影子拉得愈加的细长,渐渐融进深沉黑夜里。念念拉着小童不紧不慢的走着,终于踱出这条街。虫鸣又浅浅响起,轻风吹拂檐角灯笼,烛光残影摇曳生辉,又是一派沉沉夜色的平静安宁。 走至老者的医馆时,那位车夫一边抚着停在医馆门前已稍显困倦的马儿,一边向街口张望着。见念念的身影出现,虽无明显表情,但眼中的紧张逐渐弥散。 医馆门口还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见着小师弟出现,忙忙迎上前来,对念念躬身打辑,“师父回来时被赵府的人拦了一会儿,那病人病势恶化,吐了一次血。师父说小姐会医,待你回来了,引你一同救人。” 念念所关注的却不是病人,“赵府?” 少年将念念引近屋内,略略侧身回话,“赵府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满城的在找。” 念念停住脚步,眸色微沉,转身间又掩去了眸中神色。念念跨出门外,少年急切的抓住念念衣袖,小童挡在念念身前,“小姐,这救人……” 念念点头轻笑,“我不是要跑。”看向站在门边与马依立的车夫,从袖间摸出一吊银钱,“若不先把那小哥的车钱结了,怕是他会在医馆前等上一夜。” 少年松开手,讪讪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拉着小童静立一旁,等着念念。 念念将银钱递入车夫手中时,顺势轻叩两下他的手心,“小哥辛劳了,这是酬谢,小哥勿辞。日后若还有活计,还当劳苦小哥。” 车夫收下银钱,对念念拱了拱手,并无言语,翻身跃上马车,马鞭轻扬,驾车离开。念念亦转身走进屋内,小童引她进入内室,少年关门闭窗。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2章 偷窃 将念念带回医馆的那位老者姓谢名询,是并城名医。 经念念与谢老大夫一夜抢救,为那病人吊住了一口气,却迎来了让人头疼的问题——缺药。 那病人毒症急发,命悬一线,侥幸与阎王多讨了一口气,但不知这病人所中何毒,由是不敢随意施药,怕是药物间相克,弄巧成拙。但也不是无药可救。若以单纯一味药来医治,比之诸多药物联合使用,消除毒症,能避免药物间相生相克的作用。 病人主要是气血翻涌之症,脉速而弱,血气上冲,致使面红唇紫,心脑不堪血气翻腾重负,从而发生晕厥,甚至命危。  能缓此症状的药,名唤灵山草,此药有凝滞 而不巧有二。一不巧为灵山草在并城大户赵家小姐赵芽儿手中,赵芽儿脾性古怪,得药不易。二不巧是那株并城中不易得的灵山草昨夜失窃,赵家派人连夜搜寻,至此无果。 昨夜急救劳累,致使谢老大夫一觉睡至晌午才起身。匆匆吃过饭后便去探看昨夜安置在客房中的病人,走至房中,看见柳念念已经守在那病人的床前,只是在她目光涣散,已然是分了神。 见念念心不在焉的模样,谢老大夫又忍不住出声教训:“既无安眠,守什么病人?都不怕出了岔子?” 念念凝眸挑眉,不在意的撇了撇嘴,“我只是在想……” 念念的话只说开头,突然顿住,不再往下,正倾耳细听的谢老大夫皱眉问道:“想什么?” “我在想啊……”念念唇畔扬起狡黠的弧度,“谢大夫你收的那几个小徒都可爱得紧。” “话不着调,胡说八道。”谢老大夫沉着脸轻责一句,上前几步,也至床前,府身看床上病人情况如何,却听念念轻悠悠的话语飘在耳边,“我想,我可以救他。”却不知为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无奈和沉重。 谢老大夫抬头看她,细细想了一下方才开口,“你说什么?” 柳念念这个姑娘,于行医而言,还是显得年少,但她一身娴熟医术,让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大夫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若说救床上这位病人,不用她说,谢老大夫也知她能救得,这位病人差的不是大夫,而是药。故而念念此刻说能救他,谢老大夫得想想其中含义。 念念却不再说话,低着头绞衣角,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谢老大夫也不催她,坐在床边为病人诊脉。过了半响,念念抬起了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谢老大夫也抬起头,粗粗白眉下的眼中满含笑意,“要说了?” 念念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语意中无不埋怨,“谢大夫也真是的,让我一人自哀自怨了半天,也不安慰半句。” 谢老大夫点头,摸了摸颌下须发,“若实在为难,你可以不说。”说至此处,谢老大夫转了语调,哀叹道“可这是一条人命呐。” 念念不再与谢老大夫斗嘴,起身去关了房门,折身走回床边时,扯下腰间海棠金丝纹荷包,在手中捏了捏,递给了谢老大夫。  谢老大夫疑惑的看了看念念,接过荷包,又踌蹴了片刻才打开。 只看一眼,谢老大夫便合上了荷包,霍然起身,瞪着念念,怒气升腾却又心带惊喜,“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 荷包里的,是一株枯草,那株枯草实在是称不得枯草。因它草身幽绿,并无败像,如一株路边山间生长正盛的花草。但它的根茎已然枯败萎缩,了无生机。根枯叶绿,如此特殊,当属灵山草。而并城中的灵山草,唯有赵家失窃的那一株。 固然谢老大夫先前有猜过念念可能有灵山草,但看见那株灵药出现在念念手中,还是免不得有超出意外的反应。毕竟赵家那么大的宅子,守卫又严,那么珍贵的药材,怎么会出现在她柳念念一个姑娘家手上? 念念挠挠头,面上表情似感羞耻,又似尴尬,“反正,药在这里了,谢大夫救人吧?” 谢老大夫紧捏手中荷包,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向外面走去。念念机敏,猜到谢老大夫想要干什么,忙忙拦住他,哭丧着脸,“谢大夫,你干嘛啊?” 谢老大夫板着脸,严肃道;“到底相识一场,你做贼人,我岂能助纣为虐?” 念念泫然欲泪,“这灵山草于我有用,于我有用,便是于人有用,于人有用,便是救人性命。不然我偷它干嘛?”  念念抿了抿唇,面上的表情更加愁苦,“谢大夫,你若把这株药草还回赵家,念念被赵家责罚倒也没什么。可你要想清楚,赵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岂会把灵山草交给我们?这事关两条人命呢。” 谢老大夫退了一步,在屋中来回踱步。见谢老大夫有所松动,念念轻轻一笑,走至床前,俯身看了病人一眼,语调轻快,“谢大夫,你可要快点想啊。若无良药,此人命不久矣。” “你这丫头……”谢老大夫恼怒的瞪念念一眼,却是无语。念念嘿嘿一笑,“谢大夫莫恼,待救人性命之后,念念定向赵府负荆请罪。你看这样好不好?” 谢老大夫甩甩衣袖,将海棠金丝纹荷包举至眼前再细细瞧了一番,突然拉开门向门外走去。念念前行一步,想要阻止,灵动眼珠一转,略一思索,又止住了脚步,低头浅笑开来。 果然,门外传来谢老大夫呼唤小徒,吩咐事宜的声音,“这株药你先拿去切一半,放在温水中浸泡小半个时辰。另一半,放回荷包中,切勿随意丢放,稍后我过来拿取。” 谢老大夫在门外探出半个身子,脸皮绷得紧紧的,面色阴沉得紧,他目光灼灼的盯了念念片刻,郑重开口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念念拨了拨额前刘海,甜甜柔柔的应了一声“哎”,打趣道,“有谢大夫你看着呢,我哪里还跑得了啊。” 谢老大夫冷冷“哼”了一声,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长长叹气,“助纣为虐啊,为虎作伥啊,世风日下啊……” 待谢老大夫走远,念念收起满面的笑色,神色中带有淡淡抑郁。念念在床沿坐下,掀开病人脚边的被子,病人还未换下的深蓝锦袍。  终于轻抚上他衣角下黑色绣线勾勒的“初云”二字,语声淡淡,“我一直在想,你是京都里的哪一路人物?希望,我做对了选择。” “呵。”念念摇头轻笑,眉间郁色不减,“交出灵山草确实冲动冒险了一些。不求添锦色,莫要惹祸患便好。” 念念为病人盖好被子,也欲起身去看煎药,窗外树叶“簌簌——”声让念念顿了顿,她抿了抿唇,又说,“灵山草虽好,若是全用,便是致命毒药,拿回去也只用得上一半。另一半,不若留在这里,再救一条人命。” 念念俯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病人的手腕上,“先前为他诊脉时,便发现他内力浑厚,武学造诣极高,又是京中显贵。无论是他,还是那个姓谢的老大夫,今后,或能为我们所用。” 念念收回手,目光幽远,透过那层薄薄窗纸,渐变狠厉,“若我今日所做不对,那也无甚大碍,或是除去他们,或是我们消失干净。” 片刻后,窗外伴着风声树叶又“簌簌——”响起,念念抿了抿唇,抿出一弯浅淡的微笑,向门外走去。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3章 苏醒 将灵山草与病人用下后,为防有意外症状发生,念念与谢老大夫轮流守候在病床前,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直至次日巳时,才见灵山草药性完全发挥出来。 晨光散去,天至大明,蓝天白云,阳光耀眼,却不狠辣,温和适宜。  暖暖阳光从大开的房门和窗户洒进屋内,铺出一地金辉。细细尘埃在阳光中飘然起舞,被守在门外的童子挥手散开。  门外的童子百无聊奈的打了个哈欠,斜眼瞟了瞟屋内,撇了撇唇。 屋内床前,念念趴在床边似已睡着。思虑谢老大夫毕竟年迈,昨夜念念便只与谢老大夫轮换一次,大部分时间由念念守着。今日一早,念念便又过来接下谢老大夫,让谢老大夫回屋补眠。  固执守到现在,终是抵不过疲倦,浅浅入睡。感念念念辛苦,谢老大夫派小徒在门外候着,看能帮上什么忙与否。那小徒倒也实诚,当真只是候在门外,等着念念叫他,领下吩咐。 淡黄阳光铺撒在念念身上,映得粉色绣金交领长衫更加鲜丽。念念五官小巧精致,肤色白皙,被太阳照得久了,泛出淡淡粉色。念念稍稍动了动脑袋,串珠水晶耳坠折射的光在她脸上晃了几晃,更添几分好颜色。 念念这一动,发丝便滑落在病人的手上,一点一点从他手心移走,或是感到酥痒,病人的手指开始有了轻微收缩,睡着的念念未有察觉。  却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后,病人双手突然收紧,顺势也捏住了念念在他掌中的头发。这一捏,带着些拉力,扯得念念发疼,猛然惊醒,惊叫一声。 还未来得及反应,床上病人骤然坐起,迅速翻身,一扯一推间,便将念念压在了地上。  他一只手扣住念念的脖子,一只手撑在念念的头侧,紧紧盯着念念的眼睛,声音嘶哑,却不干枯,听上去倒很顺耳,“你是谁?想干什么?” 念念对他翻了个白眼,没有答话,伸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了一推,没有推动他分毫,还惹得他将扣在她脖颈间的手收紧了一分。  念念有些火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我是救你的大夫!给我起开!” 病人虽已醒来,但身体尚虚,他一起身便是一堆大幅度的动作,身体已然是吃不消了,念念这一巴掌下去,恰恰就让他散去了凝聚起来的力气,倒在了念念身上。 门外小童听到屋内响动探头向内看了一眼,见是病人醒了,抬步想向屋内走去,刚跨过门槛,又收回了脚,转身急匆匆的向门外走去。 念念见小童跑开,苦了脸,“你好歹帮帮我再走啊。”念念又伸手推了推身上男人,可这男人不轻,加之他已无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念念身上,念念将他稍稍推起,却仍是推不开他。 推了几次都如是,念念便也放弃了,扶着额叹息。那男人虚弱嘶哑又磁性悦耳的声音在念念耳边响起,“抱歉。” 他的气息自耳畔浅浅抚过,酥酥痒痒的,念念不适的侧头,默了片刻,情绪稳了下来,声音柔和了些许,“这没什么,我是大夫。” 又是片刻静默,念念轻咳一声,打破寂静局面,“我叫柳念念,你呢?” 虚弱声音再次响起,却因声音甚小,念念又偏着头没有听清,念念“啊”了一声,偏回头。那人又回答,“季淮。” 听得这个名字,念念身子瞬时僵住,轻声重吟,“季淮…….” “你认得我?”  季淮呵,那个在郢朝庭庙上大受推崇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那个战功累累,名贯江湖的青年将军。念念混迹郢朝这些年,怎么会没听过他的名声。  只是很意外,会在这个距离帝都遥安那么远的小小并城遇见他,还是中了毒、受了伤的季淮。这……当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却不待念念说完话,谢老大夫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病人醒了是吧?现在怎……”  略带欣喜的声音在门边戛然而止,陡然升高饱含怒气的语声跟着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像什么话?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就算看对了眼,郎有情妾有意的,三媒六礼都没有,连天地都没拜过,怎么就怎么就……再说了,病人现在身体正弱,你们瞎折腾什么……” 说着说着谢老大夫也发现了不对劲,这才察觉是病人压在了念念身上,念念昨夜守夜劳累,今日又守了这么大半天,已然精疲力尽,使不上多大的力气推开身上身强力壮、人高马大的病人。  谢老大夫止了口,急步走过去先将病人从念念身上推开,拉起念念,再与念念一同将他扶到床上。 念念不住的抚额摇头,面上的表情委屈极了,“念念老是被谢大夫无故责骂,心中实在难受哎。” 谢老大夫挡在念念前面为病人诊脉,隔开念念与季淮,沉着脸道,“行了行了,累了就回去歇着,谁让你死守在这里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当真以为自己年轻精力旺盛,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念念捂起耳朵,撇了撇嘴,“谢大夫你可别说了,我一定乖乖回屋去补眠。” 念念低头看季淮,见他也正看着她。服用灵山草后的季淮面上暗红逐步退了下来,直至此刻,他的面色转为苍白,虽虚弱,但不如先前那般严重。  季淮眉宇舒阔,有浩荡气势隐隐于上,他的鼻梁高挺,更显一双眼瞳的深邃,壮阔无垠,再看下去,眼中的万千波澜便会卷起巨大漩涡,引人深陷。 念念仍是低着头,但已收回了目光,她轻轻一笑,视线落在他那犹如仰月的唇上,“你这病人,自救回你起,可是折腾了我们两夜一天呢。我先去睡个把时辰,待会儿再来看你。” 谢老大夫看也未看念念一眼,不过从他的语调中听来,他很不高兴,“咋啦?咋啦?你这是不放心我的医术?病人有我守着,能有什么问题?” 念念一边笑着应答,一边移步后退,“是是是,谢大夫医术无双,有谢大夫坐镇在此,自然是万无一失。” “医术无双不敢当,现在病人的命已经保住了,体内毒素渐散,万无一失肯……”谢老大夫一回头见房中已没了念念的身影,忍不住摇头笑道,“这丫头……”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4章 药事 柳念念回到房中并未睡下,她在红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冷茶,皱着眉缓缓饮下。又静思了半响,轻扣桌面三下,眉睫低垂,朱唇轻启,“进来吧。” 半开的窗户光影闪动,须臾间那半扇窗被关上,窗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对念念躬身行礼。念念却若无视,抿着唇,过了片刻才开口,“他是季淮。” “季淮……”黑衣男子愣了愣,“那个夺旗将军,季淮?” “不然还有哪个季淮的名字能这么响亮?” “竟是他。”黑衣男子也感意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念念摇头,“我也无可知。不过,他中了毒,定是受了人暗算。”念念撑着腮,微眯着眼看桌上烛光摇曳,饶有兴趣,“会是谁呢?暗算这个年少才俊,郢朝栋梁。” 黑衣男子前进几步,拉近与念念的距离,低头附在她的耳边轻语,“不若趁着他现在中毒体弱下手,以免日后为我们惹来祸事。” 念念沉脸拍桌,“若对他下了手才是为我们惹来祸事。”念念缓了缓神色,眸光深远,“他是否能成为我们日后的助力也未可知。” 黑衣男子面带犹豫的低声开口,“大人曾有吩咐,小姐只管好好游历寻药便可,不必太过劳心这些纷杂事。” 念念斜睨他一眼,嘲讽轻嗤,“都管了这么多了,现在才想起大哥的这话来压我?不过,说起寻药……” 念念的手抚向腰间荷包,“待将这里的一切都料理好了再把灵山草交由你们带回去。蟾蜍胆呢?可有探得它的下落?” 黑衣男子低头抱拳,“还在探寻中。” “好不容易得到灵山草的下落,急忙赶去,哪知已于月前被那赵家小姐得去。不得已才做了回梁上君子入赵府偷药,却惹了这些不知好坏与否的事。”念念摇头轻笑,“也罢。本都是些难寻的药,也无怪乎多些坎坷与时间。” 念念拔下头上银珠蝶花簪子,放在手中把玩,“到底我们不是什么能摆在明面上的身份,你们全部撤离我身边,除非有我命令,都不得擅自出现在我周围。以免季淮发现。” 黑衣男子却犹疑着暂不领命,“可小姐的安全……” “没什么不安全的。”念念下巴微仰,“为季淮探脉时,发现他内力浑厚,可不是一般的武学高手。待他好了,一剑挑翻你们一群,怕也不是难事。有这样的人在我身边,邪魔无侵。” “属下是担心季淮于小姐有害。” “待有那时,我便让他药石无救。”念念将簪子放在桌上,起身向床边走去,“好了,一切都依着我说的去做。” 黑衣男子躬身应是,一转身,窗户一开一合间,人已经消失在这个房间了。  念念转眸向窗户看去,看了一看,垂下睫羽,和着衣躺在床上,闭上眼,却咬着唇,显眼是睡不着。 “我还未想过,是他的剑快,还是我的药快?” 又独自纠结片刻,念念舒展了眉头,自我轻嘲,“却待有那时再说,倒真会自找烦劳。”抿了抿唇,安然入睡。 念念这一觉睡至天黑,直至谢老大夫遣了门下小童来唤,方才醒来。稍加梳洗随着小童出门,才见谢老大夫等着门口。  谢老大夫沉着脸,见念念出来,嘴皮微动,又要训人,“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能睡?是不是早已睡醒却懒得起身?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 念念笑着打断谢老大夫,“谢大夫,是要吃饭了吗?” 谢老大夫瞪念念一眼,转身起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老想着吃。先干了活才有的吃。” 念念跟在谢老大夫身后忙练练点头应是,表现殷勤,却仍未逃过被谢老大夫训上一顿。 谢老大夫所说的干活,其实是瞧病人,这病人,自然是季淮。 谢老大夫指着枕着靠枕,半坐在床上的季淮,面色凝重,“他这样,会不会有事?” 念念呵呵笑开,“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啊。” 季淮面色已转红润,脉搏逐渐平稳,连因毒药作用而暂失的内力与体力都正在恢复中,身体上并无什么大碍。  使谢老大夫感到不安的,却是因为季淮恢复的太快了。上午转醒时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到晚上却能下床走动自如了。 念念双手抱臂,抬着下巴指了指季淮,“我觉着你用错药了,这刚救回来的人要被你害死了。” 听言,谢老大夫有一瞬惊恐,随之细想,才觉念念是在与他说闹,谢老大夫沉着脸,“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来逗弄我这老头子,可信今天不给你饭吃?” 念念转身向门外走去,“他是武人体质,身体比常人恢复得快些也是正常,谢老大夫哪用这样大惊小怪?” 谢老大夫对季淮嘱咐了一声方才折身去追念念,“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老朽从未见过恢复得如此之快的病患,不行吗?” 念念连忙应承好几个行,才堵住谢老大夫又要滔滔不绝的训话。 想来,谢老大夫鲜见恢复比常人稍快的武人体质也是正常。  郢朝周边虽有异族侵扰,不过也是些小打小闹。郢朝如今也算是处在和平盛世。在和平之世中,习武之人不在多数,便有习武之人来往谢老大夫的医馆就医,也就是拿了药人便走。  江湖武林斗争,侠客们总是匆匆忙忙踏过万千山水,朝堂将军武人,勇士们总是领命而去少有闲事。 谢老大夫未真的不让念念吃晚饭,只是等念念吃了一半说起了其他事,以来败坏念念的食欲与心情,“念念啊,现在人也救了,你该去和赵家说灵山草的事了。” 念念吞咽下口中饭菜,放下手中碗筷,怯怯糯糯道,“我怕。” 谢老大夫拍桌子瞪眼,“现在知道怕?当初偷人家东西时咋没怕?” 念念咳嗽一声,“也怕。” 谢老大夫瞪她一眼,摸着颌下白须思索片刻,缓缓点头道,“那赵家也非什么良善人家,你一个姑娘去,万一被打,也非好事。这样吧,你带个帮手上。” 念念苦着脸,欲哭无泪,“带谁啊?这医馆里不是你这一尊老,就是那一群小,带去了陪我挨打?” 谢老大夫伸手往念念脑袋上一拍,神色上显有不愉,眼角眉梢却带着笑,“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没大没小,没规没距的?我和那几个小朋友带不去,不是还有一个你口中的武人吗?”  谢老大夫又摸了摸白白胡须,“一来呢,带他去谢赵家良药救命之恩。二来呢,若赵家真动起手来,他也能替你挨上几拳。不过,应该是打不起来,赵家大小姐喜好男色在并城妇孺皆知,这么俊的一个男人摆在她面前,她哪里还舍得下手。” “赵家小姐喜好男色?”念念惊奇发问,随之点头笑赞,“这可真是一个好喜好。” 谢老大夫瞪念念一眼,不置理会,又问起了其他事,“用了一半灵山草,另一半灵山草你打算何时拿去救人?” 念念眉睫低垂,视线落在腰间的海棠金丝纹荷包上,手指轻抚荷包上的绣纹,片刻后才抬起头对谢老大夫笑笑,“再过些时日吧,我那位病人是旧疾,还需再找些药材方能医治。” 谢老大夫虽啰嗦爱训人,却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会适时的让别人保留自己的秘密。  若念念所需药材他有或是他能找到,念念自会开口讨要,从念念为得药不惜入室做贼就可见一斑。念念只是一提,并不问他求要,已示念念所需,此处并无,谢老大夫当前也不再多问。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5章 命案 又过几日,季淮身体好转许多,一身功夫虽未得全部恢复,但行动与生活方面已与常人无异。  在谢老大夫眼中,这已经是念念去赵家自首的好时机了,连连催促了念念好几次,即便这时赵家找偷药贼的风声已经弱了下来。 迫于无奈,一日清晨念念带着季淮出了门,谢老大夫将两人送出医馆大门,先是嘱咐念念诚心认错,切莫耍什么脾性,后是吩咐季淮要保护好念念。  直看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转角处,折身进了医馆准备看诊。 才辰时不过一刻钟,天光尚早,路上行人稀稀松松。  仲夏将去,清秋初来,道路两旁的树木还很葱郁,偶有风过,阵阵清凉。两人并肩行走着,一路无语,寂静就如小小池塘中深沉秋水。 季淮心中仿若有事,只顾低头行走却不看路,直直向前走着,错过了承合街头行向下一个街道的转角。  念念出手拉住他,他又如猛然回神,转身反扣住念念的双手,半搂着念念向后退去几步,将念念逼至墙角处方才停下,炯炯目光紧盯着念念的脸。 关于念念偷药一事,季淮听谢老大夫提起过一句。季淮虽是武人,并非笨人,谢老大夫的点睛一提,他亦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季淮紧盯念念双瞳,目光阴鸷,“你是谁?” 念念不答,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是徒劳,季淮的手犹如铁钳,将念念的双手钳的紧紧的,容不得她挣扎逃脱。  念念眉角上染了两分怒气,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又来?给我放开!” 季淮还是扣着念念不动,“谢老大夫口中的赵家应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一个女子,是怎么进赵家偷药的?”季淮扣的是念念的脉门,他想试探念念是否会武功。 念念不再动了,任着季淮摸脉试探,此来,可消除季淮对她的部门疑心。念念的面上语气中仍是带着气,“那是我的事!堂堂怀化大将军被人放倒在小小并城,其中缘由,我都还未问上季大将军一句呢。” 念念眼珠一转,忽地想明白了季淮这么对她的原因,念念低头轻笑一阵,抬头对上季淮的双眼,“季大人是以为你遇刺为假,念念借此与你卖弄恩情是真?” 季淮不语,念念继续说,“你遇刺,我将好有药救你,这是巧了一些。可我的药不是准备给你的,只是恰好遇见了你。难不成你以为,我柳念念一身医术,只为医你一人吗?” 季淮松开念念的双手,目光仍然紧随着念念的双瞳, “你与我遇刺一事无关。可你身上,有许多疑点。” 季淮确定念念与他遇刺一事无关,不是因为念念的言语使他有所松动。  若念念当真以他遇刺一事来卖弄恩情,那么救命药便该是早已准备好的,而不是冒着风险去别人家偷。 念念耸了耸肩,一边理着因刚才的挣扎稍有凌散的头发,一边向赵府走去,“有疑点是因为身上揣着秘密。家中迫嫁,不得已逃出家门是秘密,父亲娶了后娘,不堪后娘折磨离家出走,也是秘密。失手之时,医出人命,怕被衙门官府捉了去而背井离乡,还是秘密。” 念念转身向季淮看去,新出的阳光射进她的眼中,折射一层淡淡金光,她站在朝阳下光芒万千,不似俗世人,衣袂飘飘,若要乘风驾云而去。念念眼中的金光闪烁,“你觉得,我是哪种秘密?”  光影穿透身上薄纱,丝丝缕缕落在脚边,念念伸手捋发,光影在她的指尖轻轻浮动,犹是一曲惊世舞蹈,“可不管是什么秘密,秘密便是秘密,我不会告诉你,你也查不到。” 季淮将视线从念念身上移开,侧着头,将双唇抿成一个刚毅的线条。  他征战沙场,历经朝堂多年,关于别人的秘密,他向来是若不危及江山,若不行恶事,若不害人性命,他都不会去触及。 念念伸手指向街道前方碧瓦朱檐的宅子,粉绣轻晃,“前面就是赵家,季大人要不要保护我?” 季淮默然不语的拉过念念的手,抬步向赵宅走去,念念在他身后唇角挂上浅笑,微微侧过头,对着街道上正在摆着小摊的商贩轻轻点头。  那个商贩在暗中比了个手势,不远处两个聊天的人拢了拢衣袖,见绣中银光微闪。两人互相作揖告别,转身背道而驰,都渐渐走出这条街。 来至赵府门前,却见赵家红漆铜扣的大门紧紧闭着。这个时辰,正是各户大户人家的下人出门采办的时候,赵府门前冷清得很,连门口守卫,只左右各一,两人的胳膊上还都绑了一条白布。  见有人来到门前,不待念念出声说要请见赵家家主,其中一人便不耐问道,“你们是谁?来赵府干嘛?” 虽态度不善,却也无奈,到底是念念事错在先,念念笑着回话,“我们……来自首。” 季淮皱了皱眉,念念虽未说错,但总觉她这话有哪处不对劲。果不其然,念念话语将落,此两人的表情僵凝,面上表情即惊又喜,互相对视一眼,再看向念念他们时,缓步向他们走去。 念念见情况不对,后退一步,躲在季淮身后。两人以为他们要逃走,忙忙跑上前,一人拽住念念的胳膊,一人扯着季淮的衣领,表情凶恶,“恰好知县大人在府内,和我们一起去见官吧!” 季淮一只手掌自胸前挥过,扫开扯着他衣领的手,另一只手拉住念念,再侧身按住拽着念念那人的手腕,那人吃疼,松开了手。  季淮将念念半搂在怀中,言语中还算客气,“敢问两位,府中是出了事?”l 两人怪异的看了他们一眼,皆不回答,其中一人转身打开大门,向府内跑去,另一人则紧紧的盯着他们。  念念也察觉事情不对,便是再心疼那株被偷走的药草,这都有好些时日了,知县大人怎会还在他们家中?还有就是他们胳膊上绑着的白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念念被那人看得心中有些发毛了,便回瞪回去,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老实说赵家发生了什么,不然挖了你的舌头!”说罢念念拍了拍季淮,再瞪一眼那人。 那人瑟缩一下,疑惑问道,“你们……不是杀害小姐的凶手?” “府上出了命案?”念念问道。 不待那人回答,季淮便拉着念念的手腕,推开赵府大门,向里走去。那人忙在后面追着,却不论速度快慢,总是落后两人一步。 因对赵家不熟,两人走至一处分叉的回廊停下,那下人也在后面止了步,不知是该为他们指路还是该将他们赶出去。  正在为难时,右边有一群人正快步走来,正是先前跑进府内的那个下人和三五个捕快以及一个怒发冲冠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的男子。 那群人距两人还有二十来步时,穿着深青色官服的男子忽地停下,拦住了还在前行的所有人,转头问领路的下人,“可确定是他二人?” 下人忙躬身应是。  这位知县大人将宽大的衣袖甩得咧咧作响,“这怎么可能嘛!”言罢忙快步迎向季淮,还未至跟前,便已经开始在捧手作揖,高声呼唤,“季大人。” 念念扯了扯季淮的衣袖,“你认识他? ” 季淮微微低下头,“他叫郑偲,前两年他在京中任职,见过几面。” 语落时郑偲正好走至两人面前,季淮对他点了点头,直切主题,“这户人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偲又对季淮捧手行了一个礼,“赵家小姐昨夜被人杀害。” 站在郑偲身后的中年男子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愤愤难平的怒气,“郑大人,你这就官官相护了吗?” 郑偲回头看赵老爷子一眼,脸慢慢涨红,用衣袖扫了扫额角,郑偲又看向季淮,问道,“季大人来赵家所谓何事?季大人口中的自首何解?” 季淮对赵老爷子抱拳道,“贵府先前遗失一株贵重药草,此事与我切身相关,季淮此来,是为致歉,却未料想贵府出了此等大事,还望老爷节哀顺变。”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6章 验尸 赵家那株灵山草丢失时,也在衙门备案过,故而郑偲也知此事。却怎么也没想到,灵山草失窃一案会与他扯上关系,若此立案,怕是会有些难做。  郑偲觉为难,便再问季淮以确定,“赵家丢的那株灵山草,当真是……大人拿的?” 季淮不答言,对赵老爷子说,“至于那株药草,价值几何,我会付于相应价格,还请赵老爷心中莫生芥蒂。”  赵老爷子面色仍是阴沉得紧,双目中隐隐还有火苗跳动,一瞧便知他不为所动。 毕竟这灵山草是赵小姐的东西,赵老爷子年至半百,只此独女。如今独女遇害,她丢失的东西恰恰这时有了影迹,倒真是为赵老爷子添堵,一时间赵老爷子也不知当如何处理这事,该是了?或是怒? 灵山草失窃一事见郑偲态度便知已然立案,季淮到底是身居庙堂,扯进此案对他多少有些影响,最好的办法便是私了。  知赵小姐是横在赵老爷子心间的一道坎,若要让赵老爷子同意私了此案,便要跨过赵小姐这道坎。季淮又说,“不若,季某帮赵老爷找出杀害令嫒真凶,使小姐瞑目?” 赵老爷子霍然看向季淮,上前一步,“你当真能找出凶手?” “季某尽力而为。” 赵老爷子沉默片刻,问道,“你又如何得知还无真凶消息。” 季淮笑笑,“若有真凶消息,赵老爷与郑大人又怎会听得有人自首便急急赶来?” 赵老爷子在廊间来回踱步,思量季淮能否破获此案,抓住凶手。  片刻后,赵老爷子止步,转头看向季淮,“若你当真能找出凶手,灵山草一事就此揭过也无不可。” 季淮微微颔首,念念在他身后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倒是郑偲的表情多变,灵山草一事能私了固然是好,但季淮不能破案,到时又当如何?他该判,他能判季淮的偷窃之罪吗?  可又想想,这季淮在刑部有一好友,他曾协助此友破了好几起案子,他能破案也未可知。 季淮见郑偲面上表情时而愁苦时而轻松,知他神思已不在其中,出手极快的在他肩上拍了一章,将郑偲吓得一跳,茫然看着季淮。季淮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去案发现场看看。郑大人可否详细说说现在情况?” 季淮还未迈开腿,念念拉住他的衣袖,眉头高高皱起,“我可以回去了吗?” 季淮的目光在念念身上停留片刻,问郑偲道,“仵作验尸结果是什么?” 郑偲摸了摸头,有些怯怯的答道,“被利器砍伤,失血过多而亡。” “仅此而已?” 郑偲低着头,有些许惶恐,“并城宁静多年,鲜有命案。故此仵作有所懈怠,尸位素餐。此为下官失职,下来定好生整改。” “赵小姐遗体可还在府中?” “还在,赵老爷想亲手安葬赵小姐。” 说至此处,念念已经料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事,缓缓后退一步,想要寻机悄悄离开。  季淮却手疾眼快的扣住她的手腕,对她笑的温和异常,“柳姑娘,灵山草并非季某一人之事,在这件事情上,你也当出力才是。” 念念甩开季淮的手,有些闷闷不乐,“我知道。” 赵家小姐闺名赵芽儿,因是今晨才发现赵芽儿被害,事发突然,安葬一事短时间内还准备不好,赵家只暂且人人手臂上绑着白布,她的尸身安放在她自己闺房中,也就是案发现场。 而据郑偲所述,今晨卯正时刻,伺候赵芽儿的丫鬟前去赵芽儿门前候着。还未走至门前,便看见赵芽儿闺房房门大开,赵芽儿倒在门框边,周身全是血迹。  丫鬟受惊,连滚带爬到赵老爷子跟前说了此事,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官府的人请来府中。  而至于赵芽儿被杀后至清晨才被发现的原因,是因她时常会带俊美男子回到府中行苟且之事,为防被人坏了好事,赵芽儿立下亥正时刻至卯正时刻她的院子中不许下人出现的规矩。 行至赵芽儿的院子,有几个捕快正守着案发现场,阻了几个想要打扫去除污秽血色的下人。  走到赵芽儿闺阁,念念不急着先去验尸,在案发的门边看了看才提步入内。 赵芽儿被平整的放在床上,因时间仓促,事有突然,赵芽儿身上的血衣被换下,还未擦洗身体,想来被毁的线索应该不多。 赵芽儿身上伤口明显得很,就在脖颈上,只那一处。  念念在床边蹲下,将赵芽儿的头扭向一侧,检查她的伤口。念念为能看得更多,双手拉开赵芽儿的伤处,伤口拉大,其中白骨隐隐可见,跟着来的赵老爷子不由心疼,“你轻着点。” 念念不理他,将检查结果说与季淮听,“并非是因失血过多而亡。这一刀砍得很用力,一刀下去,砍断了她的气管,她是因无法呼吸断送的性命。”  念念站起来,指了指她的嘴唇,“若是失血过多而死,她的唇色应是苍白。而唇色发绀,是因呼吸困难所致。” 念念又俯下,检查她的双手,“没有挣扎迹象。根据死者温度和门外那滩血液凝固程度来看,赵小姐遇害时间应该是子初至子末这一个时辰内。至于凶器,对比伤口,应该是这么长的一把刀。”  念念双手比出凶器大概的长度,季淮看了一眼,“两尺左右,比之剑,短了,比之匕首,长了。” 念念扯过床内棉被,从头至脚给死者盖好,“她的唇角、鼻翼两旁还有一些未清洗干净的血和沙粒,是因为被砍倒后俯倒在地上所致,她的身上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 “案发现场也没有挣扎迹象。由此看来,她是被人一刀致命,应该是认识的人。”季淮向门外走去,念念欲跟,却被郑偲侧身挡住了路,郑偲微微躬身笑道,“夫人好本事,好眼力。” 念念沉了脸,“你是老眼昏花了吧?他是我夫君?”念念指着前面的季淮,“像他那种不解风情,古板无趣的男人,我柳念念还没考虑过。前面的,你说是不是?” 季淮微微侧头瞟了瞟后面的两人,却不答话。这个柳念念,是在记仇吧? 郑偲疑惑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游移,见是自己猜错了两人的关系,忙半躲在念念身后,紧闭着嘴不再言语,免生是非。   赵老爷却在这种时候最是听不得笑闹,沉着脸道,“说这么多,凶手找出来了吗?” 念念好笑的看向赵老爷子,“赵老爷,你以为这是捉迷藏呢?这么一点线索就想找出凶手……” 季淮回身将念念向前拉了一把,拉至自己身侧,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住嘴。看向赵老爷子时神情肃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是蛛丝马迹,也会顺藤摸瓜抓住凶手。” 季淮刚毅的脸上表情坚定,似适才说的话是誓言般,如磐石,如铜鼎,千金而重,不可更改。这块磐石也在念念心湖中落下,砸起圈圈涟漪,泛出别样情绪。  念念抿了抿唇,挣开季淮的手,表情也不由得严肃了一些,“虽然你古板无趣,但我会帮到底,我去屋外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 季淮看着念念步入阳光中,渐渐被淡黄光辉包围,眼中微显懵懂神色,低声道,“明明……是我在帮你呀……”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7章 疑凶 季淮早觉屋中有异,他们刚刚进入赵芽儿的闺房中时,他便发现,屋内有被人刻意擦拭的血迹。 屋内的血迹已经被擦拭的很淡,可能是因为擦拭者太过心慌忙乱,地上还残余着些许血迹。  季淮蹲下,伸出手摸地上已经完全凝固的血迹,顺着血迹的方向缓慢移动身子,地上的血迹竟是从案发的门边延伸至屋内的梳妆台前。 季淮站起来,立在梳妆台前看台上首饰,果然看见台上饰品摆放微显凌乱,正欲转身让赵府的人来确认少了什么东西,转身却看见念念手中拿了把刀跑进屋内,众人略惊,却无人阻拦。 念念来到赵芽儿床前,掀开棉被,把手中的刀凑至赵芽儿脖颈前对比。  季淮走至念念身旁,俯身询问,“凶器?” 念念直起身子,把刀递给季淮,“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吗?”不待季淮答话,念念伸手指向屋外院中一隅。念念所指之处,在院门左侧的角落里,那里秋草深深,相交掩映。 “可是。”念念的手移向右侧,右侧比之左侧多了几簇灌木,灌木长得十分密集,“将凶器藏在灌木丛里不是更难叫人发现吗?” “你是怎么发现凶器的?” 念念收回手指,有些气恼的看着季淮,随之想想,季淮并不是不信任她,只是想看看凶器被掩藏的地方。  念念走至门口,看向发现凶器的地方,“我看见那边的草很不齐,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倒,走过去就看见了这把刀。很奇怪对吧?” 郑偲却有不明,“凶器不是已经找到的了吗,还有哪里奇怪?” 季淮把手中的刀递到郑偲手上,“如果你是凶手,你杀了人会怎么处理凶器?” 郑偲接过这把约莫二尺二的黑色砍刀,看着黑色刀身上沾到血液的地方更显色沉,只觉一阵阴寒扑面,身体不由得抖了一抖,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这把刀,“如果我是凶手,我一定要把刀藏得好好地,万一凶器被发现了,虽不至于会立马能追究出是我,可心中终归发虚……凶手为什么把刀扔在这里?” “如果根本不惧怕凶器被发现,为何不把凶器扔在现场,而是扔在三丈左右的杂草中?”念念拨了额前刘海,突然转向季淮,说出自己心中想法,“凶手本来是要带着这把刀离开,却因为什么原因,让他不得已把刀扔在此处?” 季淮点了点头,赞同念念的想法,他指着地上已经干了的血迹,“在赵小姐被杀后,有人进入赵小姐的屋子,走到梳妆台,拿了什么东西,回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上沾了血,便拿什么物什擦了鞋上与地上的血。”  季淮对赵老爷子道,“烦请赵老爷来清点下令嫒少了什么物件。” 赵老爷子挥了挥手,一个丫鬟从门外进来,对众人福身拜了拜,再到梳妆台前清点其中的首饰,片刻后她转身看了众人一眼,纠结的咬咬唇角,低头道,“好像是少了一件东西……” “好像?”赵老爷子陡然提高声音,“那到底是少了没少啊?” 小丫鬟惴惴不安的跪下,“小姐前两日还有一个玉佩,今日不在,奴婢不知是否小姐拿出去送人了。” 小丫鬟虽未指明是送给谁,但以赵芽儿的行事风格来看,必定是送给一个男人了,大家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  毕竟事关女儿家名声,赵老爷子闻言又欲发作,念念前行一步俯身将小丫鬟扶起来,经过赵老爷子时似有意却无意的撞了他一下,赵老爷子后退一步,倒将所有话语退回腹中。 念念对小丫鬟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小丫鬟对念念屈膝福身已示感谢。将将走了两步,又止了脚步,回身道,“那枚不见的玉佩本是小姐送给城南李公子的东西,这些日子李公子对这枚玉佩讨要得紧,小姐或是将这枚玉佩重新赠给李公子了。” “李公子是谁?” 赵老爷子咳嗽一声,止住小丫鬟的话,有些尴尬的道,“不过是一个长得俊俏些的屠户罢了。” “屠户?”季淮忙拿过郑偲还捧在手中的凶器,举在手中左右看着,低声道,“屠户宰杀牲畜时,用的好像就是这种刀。” 这把刀长约二尺二,宽为半尺,刀身全黑,是精铁所铸。因使用时间较长,刀刃有几个小小缺口,但仍不改刃之锋利。这样的刀,除了一些家中备来砍柴宰肉外,确实只有屠户用得最多。  站在屋子里的几位不是高居庙堂便是奴仆成群,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故而初初见了那凶器一时间没能思考过来何处最常见,只听得那小丫鬟说起屠户这才恍然大悟。 赵老爷子见季淮言语中意指那个俊俏屠户李公子是疑凶,便象是认定了他是凶手般,挽了挽衣袖,一边打着手势让下人集合,一边给众人详细说了下这个屠户,“那个屠户叫做李安,在城南靠着卖肉为生,仗着自己容貌上得了几分优势,巴结了芽儿一段时间。” 言罢赵老爷子便要领着下人出门去找俊俏屠户李安,郑偲忙忙挡在赵老爷子身前,神色为难,“赵老爷,你这……” 赵老爷子一把将郑偲推开,“我生的女儿被人杀了,还不许我去报仇了是吧?” 季淮一只手按住赵老爷子的肩,不知是按着何处穴道,竟使他无法动弹。念念走到他的面前,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要这么说的话,你天天吃饭,怎么不见你下田种粮?”  念念止口想了想又说,“丧女之痛确实难受,若赵老爷实在是想去报仇,我们拦着倒显得没有人情味了。赵老爷只管去好了,待你报了仇,官府的人再将你抓入大牢,关上一辈子。噢,对了,赵小姐还躺在床上没下葬呢,那也只能委屈赵小姐死无葬身之地了。” 季淮松开了手,赵老爷子瞪着念念甩了甩衣袖,终究是挥了挥手让聚集在院子里的下人散去。  季淮对赵老爷子道,“李安只是疑凶,凶手确实是他否,还要待将他带回衙门审问后才能知晓。若是赵老爷放心不下,大可去衙门旁听。” 赵老爷子略显惊讶,“要将他抓去知县衙门?” “赵老爷,民宅私设厅衙可是犯法的事,你今天是多想去大牢里走一趟?” 季淮将念念拉至身后,免得她再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气人话语,对着郑偲吩咐道,“烦请郑大人将疑凶带到衙门受审,我们与赵老爷便在衙门等着郑大人。” 郑偲躬身应是,一边派人领着季淮等人去衙门,一边领人离开赵府去城南抓人。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8章 李安 那李安被带上公堂时,还不待升堂审问,已经“噗通”一声跪下,抱着郑偲的大腿,言语声中带着股子凄凄惨惨的味道,“大人啊,小人敬老爱幼,乐于助人,从未干过什么坏事,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小人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衙门捕快特地为季淮与念念设了坐在堂上案桌旁,还为他俩摆了茶,此时念念啜着茶,看着堂下似唱戏的一幕,憋了许久才将笑声憋回喉中。  念念放下用来遮笑的茶杯,侧身对季淮道,“这个李安长得倒是不错,就是人品不怎么地。” 季淮伸手摸着念念的腰就掐了下去,“原先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哪想你有这么厉害的一张嘴。” 依着念念的性子,必定会回嘴两句,季淮说完后耳边只有李安还在叫着冤屈声音,还有郑偲叫手下拉开李安和拦住冲过来的赵老爷子。季淮疑惑侧头,才见念念低着头,脸色绯红,抿着唇不说话。  季淮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不仅摸了别人姑娘家还掐了人家,当即也红了脸,结巴着解释,“那个……我……抱歉,我……” 季淮平常都是与一群汉子在一起的,大多都是性情豪阔的习武之人,大家已然习惯了相互间时不时的动一下手脚。  季淮与念念也算是熟稔了,适才未多思考,就那么一把掐了下去,现在想要解释,却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掩饰自己的“过错”。 念念也觉十分尴尬,想要活跃下气氛,咳嗽一声,低声道,“你掐没事,关键是用那么大的力气,真的很疼。” 季淮挠挠头,“我下次轻点。”话语至此,季淮已知又错,他将嘴唇紧抿成一条白线,不再言语,面上颜色却愈加的红。 郑偲将将摆脱李安的纠缠走到案桌前,想要请示季淮是否现在开堂公审,却看见季淮与念念双双红了脸,不由思索先前的事,想想何处惹得这二人这副娇羞神态。  细思极恐,郑偲忙忙摆手对着低头红脸的两人解释,“季大人千万别误会啊,我不好那一口,下官与他清清白白,绝无私情,真的!” 郑偲的解释却使两人的面色更添绯红,念念用微凉的手背冰着发烫的双颊,一脚踢在季淮的小腿上,“快点审,审完了我想回谢大夫那休息。” “哦哦。”季淮收起面上的懵懂神色,对郑偲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审。 郑偲醒木一拍案桌,水火棍即响,众衙役跟着喝唱“威武——”。  一切声止,郑偲照例问了李安姓名之类的基本问题,便开始针对赵芽儿被杀一案发问,“犯人李安,你可认你杀人之罪?” 李安一听,那张俊俏的脸立即萎萎神色,似是被吓傻了一般。  片刻后,李安从这个莫大的罪名中缓过神来,对着郑偲叩头不迭,“小人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哪里会去杀人啊?冤枉啊大人……” 郑偲听得眉角一跳,“你是屠户,没杀过生?” 李安缩了缩脖子,解释道,“确实是没杀过鸡……” 念念听着两人的对答不由掩唇发笑,季淮却摇头叹息不止。  季淮端正坐姿,声音中充满威严,“李安,昨夜子时左右你可去过赵府?” 李安又对着季淮叩头连连喊冤。季淮不理会他这一声声凄凄哀哀的冤屈,比了个手势,堂下便有一个衙役捧着那把凶刀走到堂前,季淮指着那把刀,问道,“可认得此物?” 李安犹豫答道,“这个……许多人家都会有的……” “可你使这样的刀更加得心应手不是?”季淮虽是在问,但语气淡淡,倒也没有逼问的意向。 李安闻言豁然起身,指着衙役手中捧着的那把刀,话语坚定,“我家中有五把屠刀,无一缺失,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我家中验证!”  适才李安情绪激动,畅叫扬疾之后才觉事有不妥,又唯唯诺诺的对着季淮跪下,“小人当真没做什么亏心事,冤枉啊……” “自会让人去你家中查证的。”季淮站起来,“你有几把刀无与求证,查着已无意义。但若在你家中查出前日还在被害人手中的玉佩,又当如何?” 李安大骇,惊恐的看着季淮,张了张嘴,想要喊冤的话全部被堵在喉间,如堵着一块巨石般,撑得他的喉咙酸涩发张,溢出口的字全变成声声低呜。 季淮低头看着李安,一如如临云端,高高在上,俯视着蝼蚁苍生的谪仙。他似看透所有人的皮骨,了然所有人的内心,站在浮世繁华上的他,淡然中带着慈悲,却又清冷得很,“所以,现在把你昨夜进入赵府的事全部说出来。” 李安为人非大善,亦非大恶,若非说他有什么过错,便是偎慵堕懒。  李安虽为屠户,却长着一张白净的脸,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便是靠着这张好脸,为李安招来不少生意。  可是,不够,距离他想象中的纸醉金迷的生活还远远不够。 世间万物虽相克,亦相生。为李安这张俊脸而生的,便是那位不要声名,唯美男必得之的赵家小姐赵芽儿。 经几次巧遇搭讪,李安终于成为赵芽儿的情人。  虽说,因着与赵芽儿在一起常常受人白眼,但是和赵芽儿在一起,他得到了许多他之前不可得的东西,凡是他开口要的,赵芽儿必定给他。  抛开赵芽儿的斑斑劣迹,赵芽儿确实是个美人,那种美是眼波流转间便能勾人心魂的妩媚。财色双收,受些别人的白眼又有何不可? 李安却没想到,或是想到了却未料想会如此之快——不到一月赵芽儿便和别人好上了,他被一个行为放.荡的女人抛弃了!此时李安所想却是他的好日子即将结束了。 李安赌气般的将赵芽儿送予他的一枚珍贵玉佩还给赵芽儿,以此为籍让赵芽儿知道失去她他心中的苦痛,以来挽回这个大金主。  却不想赵芽儿收回玉佩后并无回音,竟绝情到似不认识他这个人般。 李安实在后悔把那枚玉佩还给赵芽儿,若不还,那就是几百两闪着光的银子啊。  辗转几日,李安下定决心要去赵府要回那枚玉佩,守门仆人总对他说已向小姐禀报,而禀报的消息往往石沉大海,苦等无果,李安已经连赵府的门都进不去了。 无奈之下,李安决定深夜潜入赵府把那枚玉佩偷出来。  可若他早知那日是赵芽儿丧命之日,他决然不会靠近赵府半步。 赵芽儿领着李安来赵府有好几次,李安对赵府的地形还算熟悉。  这条街上三更更声响过后,约莫是子初一刻,李安翻墙入了赵府,轻车熟径的到了赵芽儿所居院落,他不敢走正门,也是翻墙进去的。 入了院落,李安已觉不对,赵芽儿闺房房门大开,房内烛光透亮,门边倒了一个人。  李安以为赵芽儿又在责罚下人,躲在墙角等赵芽儿睡下再有所行动。可等了片刻,却未听得半点动静,李安生疑,从墙角出来,步步小心的走向赵芽儿闺房。 走至门边,李安却几乎被吓得惊叫出声,他用双手紧紧捂着嘴巴,双瞳瞪大看着地上的人。  这躺在地上的,哪里是受罚的下人,分明就是赵芽儿!  赵芽儿府躺在地上,看不了她的脸,可那身花枝招展的衣服,除了赵芽儿,赵府还有何人穿得?赵芽儿的身子下是一滩殷红血迹,细细看着,还能看见她脖颈刀口处还有血液向外溢着。 李安虚眯着眼睛走到赵芽儿身旁,半蹲下,哆嗦着伸出手戳了戳赵芽儿,却不见赵芽儿有任何动静,李安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颤者声音,“这是……死了?” 李安看了看翠围珠裹的屋内,直起身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长长地呼了几口气,抬步便向屋内走去。 他记得赵芽儿有将珠宝放在梳妆台的习惯,他也当真在梳妆台那堆名贵的首饰里找到了他的玉佩。  莫说他不敬死者,那么多值钱物件中,他独独拿了枚玉佩,已然算是仁义。 转身欲走时,李安却被吓得双腿虚软,撑着梳妆台才勉强站着,冷汗不止,背脊发寒——从门前到梳妆台他的脚下,有一排血脚印!  想来是适才他脚上踩了赵芽儿的血却未注意到。现下,应但如何? 一滴冷汗从李安颌下滑落,在他的脚边砸开时,颤抖不止的他有了其他动作,他脱下.身上外衣,先把两只鞋底上的血液擦干净,再蹲下,擦拭地上血液。  一来是怕被发现,心中惶惶不安,二来面前摆着具尸体到底还是害怕,李安擦了个大概便匆匆跑出赵芽儿的院落,小心避开巡夜的下人,翻墙出了赵府。  回到家后,李安忙将仍有血迹的鞋子和用来擦血的外衣生火烧掉。 本以此事会就此揭过,哪想第二日便来了官差到家中捉人。  他虽烧了血衣,那枚不舍得毁掉的贵重玉佩却成了他去过赵府的铁证。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09章 又一   李安将将说完昨夜之事,还未歇上一口气,赵老爷子趁着衙役不防,冲到堂中,一脚踢在李安身上,将他踹到在地,指着他,怒气难平,“你夜半做贼,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芽儿不是被你所杀,还能是谁?”   念念微显尴尬的轻咳一声,小声道,“那个,做贼的并不是全都是坏人。”她也是夜半做贼中的一位。   赵老爷子虽已被衙役们拉开,李安还是向远处移了几步,以防再被踹。李安一边揉着适才被踹到的部位,一边随口而言,“去赵府做贼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昨晚离开赵府时就看见一个跛脚的从后门出来。”   季淮向他走了几步,问道,“当真?”   李安从季淮这句问话中反应过来,忽地提高声音道,“凶手一定是从后门出来的那个跛脚的!我是无辜的。” 念念敲了敲椅子扶手,扬声道,“你可别肆意构陷他人,为自己开脱罪行啊。” 季淮的声音却盖过念念,“你且说说,你昨夜看见的那人。” 李安犯了难,他挠挠头,“昨夜翻墙离开赵府,看见后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跛着脚,我以为是赵府的人,吓得在墙根的大树后躲了些许时刻,直到那个跛子走远才敢离开。当时天色那么晚,我心中又实在害怕,只看见他是个跛子,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 季淮向赵老爷子走去,“李安只能翻墙进入赵府,说明就算夜间赵府后门也有人守着。能躲过守门下人,或者说是被守门下人放出去的人,那他与赵府一定有关系。不知赵老爷可认识这么一个跛脚的人?” “倒是知道那么一个。”赵老爷子向季淮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那个人的腿是被芽儿派人打断的,这么想来,凶手也极有可能是他。” 季淮皱眉想了想,“也许。”季淮转身看向郑偲,“先将李安放回去吧。” “这……”郑偲犹豫不定,介于这位上级不仅官大又是学武出生,郑偲心中有疑问不敢问出。 见郑偲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念念摇了摇头,拨了拨额前刘海,站起身来,前行一步,问出郑偲心中疑惑,“种种证据皆指向李安,季大人你就这么放了疑凶,不妥吧?” “凶手不会是他。” 季淮折身向念念走去,走至她的身前,二话不说搂住她的腰,渐渐俯身向下。 感受着他的气息愈加的近,初时还呆愣的念念突然一巴掌拍在季淮的额头上,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与他拉开距离,“你干什么!滚开啊!” 季淮捂着额头退开,解释道,“李安是什么样的人,若他见着了赵大小姐,必定会一番纠缠。我想,你们女人对不喜欢的人的纠缠,大抵就是这个反应。那么在他杀赵小姐之前就会被发现并轰出赵府。” “还知道我不喜欢你。”念念摸了摸发烫的双颊,侧过头不看季淮,向他发问,“这只是空口无凭的说法,证据呢?” “如果真的是去偷东西,李安不会带刀去,行动不便。若李安是为杀人而去,那么现场当会有挣扎痕迹。半夜有人敲门来找,赵小姐便是再随意不拘,也当会问清楚上门者何人,若知是曾被她抛弃的人半夜潜入府中,赵小姐怎会半点不防?”说至此处,已将要点点清,季淮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去,“最后一点,也是让人最在意的一点,李安既然会把屋内血迹擦干净,那为什么他把这么能指明他是凶手的刀不藏好或者不带回家?” 季淮所言,虽无实证,却也让众人找不出辩驳的漏洞。念念拨了拨额前刘海,不再发问 赵老爷子见左右来左右去,值得怀疑的人洗脱了嫌疑,不由着急发怒,“凶手没了?事情回归原点了?这个案子你们不破了?” 没人理会怒气滔滔的赵老爷子,季淮对郑偲道,“首先,我们得知道李安说的这个跛脚人昨夜确实去过赵府。” 郑偲并不算笨,领会了季淮话中意。因那个跛脚人赵老爷子认识,郑偲差人与赵老爷子一同前去把那人请来。赵老爷子心中怒气未平,但见破案并未完全没有希望,疑凶的剑尖又指向了另一人,便甩甩衣袖,与衙役一同去了。 这么个时不时搅乱公堂的人走了,众人心头瞬时宽松了些。在带来另一个嫌犯的空档,郑偲想与季淮聊聊天,套近乎,刚张开了嘴,说话机会就被念念抢了去,“何故怀疑跛脚那人?” “那人的腿是被赵大小姐打断的。” 念念却不得解,“若他的腿是被赵芽儿打断,赵芽儿岂会不知他是恨她的?他半夜出现在赵芽儿门前,若赵芽儿并不蠢笨,便不会给他开门。这么说来,凶手也不会是他。” 季淮点了点头,“现在断言他是凶手与否,确实为早。半夜进出赵府,他对赵府的地形很熟捻,且他不是赵府的人但和赵府的人很熟,这也是一个疑点。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即使这个线索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成立。” 季淮挺身而立,一身正气环绕,眼盛星河,眉若刷漆,不言不语已是威仪尽显。大抵就是因为他的这身威仪与正气,他的话使人不由自主的要去相信。 念念抿了抿唇,坐回座位,不再言语。本想与季淮搭话的郑偲此时也静默不语,众人便这么安静的等待那个跛脚人的到来。 赵芽儿的尸身久放不宜,赵老爷子此次没有同来,只让衙役给捎了话,嘱季淮唯有破得命案方能了解灵山草失窃一案。 与跛脚男子同来的,是赵府下人,亦是那男子的娘亲。 那跛脚男子来到公堂上先是扶着母亲向知县大人郑偲跪下,再一撩衣袍跪下,拱手为礼,“草民张宁衡拜见诸位大人。” 这张宁衡文人模样,衣冠素净,虽无出人样貌,但瞧上去文质彬彬,身上的儒雅之气要比那油头粉面的李安让人舒爽许多。 张宁衡身旁那妇人亦是妆容得体,端庄模样,只是她的身形消瘦,两颊微红,唇色微白,而鼻尖较红,仔细看去,还可看见她的身体微晃。 念念扯了扯季淮的衣袖,凑至他的耳边轻语,“那妇人感有寒疾,不宜久跪。” 季淮让两人都起了身后方才问道,“张公子昨夜可去过赵府?” “有。”张宁衡坦然回答。 “为何去?” “母亲身体有疾,久治不愈。为子者心中担忧牵挂,故而前去探母。” 那妇人身体有疾,症状于外,众可见之,张宁衡此言也不为虚。季淮看向那妇人,“敢问大娘在赵府所主何事?” 妇人对季淮微微福身,“民妇徐娘,此前是故者大小姐的奶娘,两个月前被调往厨房做事。” 此间问话,念念也听出了些端倪,不由口快问道,“既是赵芽儿的奶娘,那张宁衡和赵芽儿应有交集,也算是青梅竹马,赵芽儿怎么会打断你的腿?你要想看你的娘亲,怎么又趁着夜半……而去……”直至季淮掐了一把念念手臂,念念才反应过来,她这话问得太过直接了。 她所问之事必有其中的曲折缘由,而这缘由或是这母子俩心尖尖的一道伤疤。果不其然,念念的话一出口,母子俩本平静如深深湖水的面上出现裂痕,眼泪和痛苦从裂痕中崩现。 话已出口,加之季淮也想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并不打算让他们不想讲的话就可不讲,但他给足他们时间让他们再度平静后开口此事。 第一卷.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茫寂夜台 第010章 那时 张宁衡和赵芽儿是一同长大的。小时倒也还可,也只有小时候那段记忆尚可回忆。 小时候的赵芽儿是什么样呢? 那时候她还是个善良明媚的小姑娘,常常拽着他的衣角央他教她识字读书。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良善了呢?大抵,是自她母亲过世后,她父亲一个接着一个小妾纳入府中开始的吧。 大抵,是十一二三,豆蔻聘婷,懂了男女情事后表现的愈发张扬了吧。 他可以忍受她对他的疏远,对他终至陌路,可以忽略她对他的轻蔑,却无法容忍她对自己的放纵。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位赵家大小姐有这份执念。与攀求荣华富贵无关,他是真的,把赵芽儿放在心底。 他想,赵芽儿尚还年轻,日后道路方长,便是日后她所走过万水千山里再无他的足迹,可她毕竟要嫁人,姑娘家毕竟要有些名声才好,怎能让她被她日后的婆家看轻。 尽管他次次阻拦只换来赵芽儿的冷嘲热讽,他还是每每在赵芽儿与男人相好之际出面劝阻。 他知道赵芽儿嫌弃他是个没有出人样貌,还总是啰嗦不止的穷酸书生,可他还是陈列出了赵芽儿最不喜欢听的条条训诫。 他当想到,赵芽儿已非良善,被他念叨至最后,当再不顾念旧情,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命他日后不准再踏入赵府半步。 或是早已料到终有一日赵芽儿会与他彻底翻脸,被打时张宁衡并不感觉意外,也无太多痛心疾首的感觉。他只感觉一颗心渐渐的往下沉,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会是万丈深谷,还是冰渊沼泽? 这颗曾今炙热搏动的心,现在在逐渐熄灭,就像是在沉沉黑夜飓风中煎熬了许久的烛火,伴着身躯上的疼痛,它的使命,它的心愿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他不后悔曾为赵芽儿所做一切,虽然她始终没有领情。 若要说心疼……张宁衡透过雨点般的拳头看到被人按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母亲,现在他最心疼的便也只有这个青年丧夫,独力抚子成人的母亲了。 母亲曾劝他多次,劝他放弃对赵芽儿的那份情,他口上应是,却固执己见。而今得此结果,最为他心疼的,最心疼他的,还是母亲。 张宁衡在无际的黑暗中沉浮了许久,他不恐慌,他不惧怕,他只余比之江湖水深还要平静的心绪,他平静的在这个沉重的黑暗中对于赵芽儿的这份情做一个了解。 张宁衡醒来时,没有了拳脚相加,没有了赵芽儿冰冷声音,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屋子中。母亲坐在床沿,哭红了双眼,还有泪滴不停落下。 见他醒来,徐娘与他对视良久,压抑着痛苦对他说,“大夫说,今后你极有可能跛脚而行。” 他扭头看窗外细雨纷纷,檐角雨水滴滴答答,这夏天的雨啊,总是落得这么缠.绵,这么容易叫人感伤。静默片刻,张宁衡点了点头,平静道,“结束了。” 对赵芽儿的那份无妄执念就此结束,不是因为被打后感到害怕,是断腿后的幡然醒悟。如果这条断腿是他与赵芽儿之间一刀两断的利剑,他想,他能够欣然接受。 自此以后,赵芽儿再是如何放纵声色,再是如何浪.荡不羁,都是与他擦身而过的他人之谈。他想,便是有一天赵芽儿在哪个男人手上载上一个大跟头,他也只是视之漠然。 何为情?是对一个人的执念千疮百孔后,还对他牵肠挂肚。 何为爱?是被一个人狠狠踩在脚下后,还要为他不计后果的赴汤蹈火。 何为恨?是对一个人情爱的延续。 何为放下?是他。世间万物,无一不可放下。当情、爱、恨幻灭成烟,再见到给予他执念那人时,已如陌路,再无感慨,便是放下。 赵府案发那日,张宁衡确实是入府探望母亲的。他被打后,徐娘心中悲郁,久积成疾。久治虽有好转,却始终不愈,病情反复。 除了身体,也有心中悲愤的因素,徐娘不愿在赵芽儿跟前服侍,转去厨房做工,可一些徐娘已经做上手的活儿还是由着她负责。 徐娘身体不好,张宁衡劝她辞了赵府的工事,回乡下老家安心养身。徐娘每每都摇头叹息,“赵家虽对我们仁义已尽,可到底拿了他们家工钱,受人之禄,竭人之事,待调教好手下几个小丫头,能接替我时,我自离去。” 由是,便这么一拖再拖,拖到赵家出了命案。 赵芽儿将张宁衡毒打一顿后不准他再进入赵府半步,可徐娘身体不好,又很少出府回家,张宁衡难免担心。 好在赵芽儿虽无仁义,但与徐娘在赵家做事多年的老仆们还把他们母子放在心上。张宁衡想进府时,可趁着夜深人少从后门进入,后门那里,自有人做帮衬。 案发那夜,张宁衡与往常一样,是去赵府找母亲去的。谁能料到,那夜便是那么巧,赵芽儿被杀,李安去赵府偷玉佩,张宁衡去赵府找母亲。 张宁衡母子将旧事与昨夜的事交代完后不再言语,徐娘垂着头默默抹泪,张宁衡轻抚徐娘后背,也低着头,淡然神情中带着些些痛苦。 母子俩的经历引人同情,他们此时又让人心疼,念念扯了扯季淮的衣袖,“比起他们,我还是觉得那个李安更像是凶手。” “你这是偏见。”季淮侧头看向念念,“在侦案过程中,稍有嫌疑的人再是惹人不忍,也当一视同仁,不有偏颇,这样方不会影响事实真相。” 念念拨了拨额前刘海,撑着腮偏头看季淮,“现在呢?你打算如何?” 季淮对郑偲挥了挥手,“放人吧,郑大人。” “啊?”郑偲茫然,这从晨间开审,审至午时,嫌犯来了两批,现在两批都被放走。再来说这两批嫌犯,都像是凶手,又都不像是凶手。这……季大人是要闹哪样? “放人。”季淮重复一次。他站起身,不理会郑偲茫然目光,拉起念念的手,向堂外走去,“不知不觉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谢大夫定备好了饭菜在家等着我们。” 回到谢氏医馆时,谢老大夫还在看诊。见两人回来,挥了挥手让两人去后院吃饭。 不知是因今日案件上两人有歧义,还是因今日季淮在公堂上的无礼之举,席间两人静默不语,直至谢老大夫看诊暂时结束趁着歇息的空档来问两人在赵府的进展。 “嗯……”念念放低声音,稍显模糊,“赵家大小姐被人杀了,季淮审了半日的案。” “审案?”谢老大夫提高声音,将季淮上上下下瞅了个遍,“你是做官的?还是讼师?” 季淮低头一笑,“赵家老爷爱女被杀,急病乱投医,托我查清案后凶手,以此勾销盗药之事。” 谢老大夫此时才将关注点放到赵大小姐身上,“那个姑娘声名向来不佳,这也算是引祸上身。”谢老大夫看向念念,“你可莫要学了那姑娘。做姑娘的,当重视自己的名誉,自爱自重。” 念念哭笑不能,“谢大夫,你看我哪里不像一个好姑娘?” 季淮放下碗筷,问谢老大夫,“谢大夫,您医术高深,德高望重,可有赵府的人在您这里看病?” 谢老大夫摸着胡须点头,“赵府下人也会来我这里看病。”谢老大夫想了想,又说,“有一个有旧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这里。你要找她?” 季淮点头,“下次她来就诊是什么时候?” “若她没有事情耽搁,也就是这两日。” 季淮将目光移向念念,“念念,下次由你来接诊。” 念念差点被口中饭粒呛到,她喝了一大口水,脸色有点阴沉,“合着你把我当做你家下人,说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不高兴的不止是念念,谢老大夫也哼哼唧唧道,“是不是嫌我老头子没用?不就问问题套个话吗?当我不会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这一闹,虽言语不多,却也说得季淮眉角上挑,也沉了脸,阴沉霸道的双眸扫过两人,说话声音不大,语速适中,语调平淡,可就让人从他话里听出不可抗拒的霸气,“你俩能配合我一下吗?” 谢老大夫倒也还好,念念可不是看脸色行事的主儿,她瞥了瞥嘴,“配合着你也不是啥难事,可你不能当我是你家奴隶使唤啊。” 念念这明显是讨要好处,季淮故意装出的阴沉渐渐把持不住,眼中的阴郁缓缓融化,被一抹笑意取代,他看着念念,静待下文。 念念待了片刻也不见有人接她的话,轻咳一声,伸出右手,中指并着食指与大拇指来回搓动,“这个,这个······” 谢老大夫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丫头,你这心也太黑了吧?他可是在帮你,收钱不太好吧?” 谢老大夫这话却是给了念念一个台阶往上爬,“可我偷的药是用在他身上的啊,哎,这就说到我的出诊费上了。这样吧,这次我帮你这个忙,加上我的诊疗费,你就给我······” 念念对季淮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两。” 谢老大夫不甘落后,伸出一只手,“救人我也有份,我要五百两。” 季淮将两个人的手拍下,摇了摇头,起身出了门。 见季淮走出门口,谢老大夫回头看向念念,“是不是要太多了?你的出诊费都收这么高的?” 念念捏着自己的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觉得,我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