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前尘 盛安七年的冬日格外冷,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了好几日。 赵卿宁伏在冰冷的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却连抱住自己都不能够。耳边,是裴奕晟轻飘飘的话:“芷儿不是不知道千刀万剐是什么刑罚吗?便在这贱人身上试一试,让朕的芷儿看看可好?”声音里尚带着笑意。 赵卿芷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一副善良懵懂的样子:“皇上,这样会不会太过残忍,她毕竟是芷儿的妹妹呢……” “妹妹?”裴奕晟轻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讽刺:“她也配?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罢了!” 余下的话,赵卿宁已经听不清楚。因为有两个人走了过来,然后一左一右动作粗鲁的拉起她,拖着往外走,缚在她手脚上的铁链垂在地上被拉扯的声音极为刺耳,掩盖住了裴奕晟与赵卿芷交谈的声音。赵卿宁想笑,却因为太久没有喝过水,嘴唇干涸,喉咙也只能发出沙哑诡异的声音。 她想挣扎,双手却只能无力的垂着。明明被断了四肢,可是裴奕晟却偏偏还要命人给她手脚都缚上铁链。地面并不光滑,铁链时常会打在身上,双腿也被拖在地上硬生生的往前拉扯,可是她却没有丝毫的痛意,只有麻木。不知道被拖着走了多远,终于停了下来,手脚上的铁链也难得被解去了,赵卿宁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凭感觉知道自己被用麻绳绑在了悬空的架子上。 她抬起头,脸上眼眶处是两个空荡荡的骷髅.从那流出的血早已干涸在脸上。没了双眼,听觉反而灵敏了许多,她能清晰的听到周围有内侍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都离不开“赵卿宁”这三个字。 她本是逸央国最尊贵的皇后,世人景仰尊崇,谁若是敢直呼她的名讳,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次日的日出。而现在,她却成了那些宫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真是至理之言。 周遭的声音忽而安静了下来。 裴奕晟穿着黑色的大氅,赵卿芷则被她搂在怀中,两人缓步前来,就如同是在观什么风景一般。待目光接触到被绑起来,面上伤疤狰狞的赵卿宁时,裴奕晟皱了皱眉,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厌恶,而赵卿芷则不露痕迹的垂下头,掩去了漾在唇角的一丝得意。 “芷儿还是莫看了,省的被这般肮脏的场面,污了你的眼。”裴奕晟说着话,又将赵卿芷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生怕她被外边的风雪冻到。 赵卿芷搂着他,唇畔扬起优美的弧度:“就知道皇上最疼芷儿了……” 一直到两人相偕离去,赵卿宁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谁能想得到,当初那个最为尊贵的沈皇后,那个方及笄便名动逸央国的赵家小姐,那个一颦一笑都能勾人魂魄的赵卿宁,最后竟落得了如此的下场。最后,她竟是死于当初与她同衾共袍的枕边人手中。她垂下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不堪的脸。 裴奕晟,呵,好一个裴奕晟。 只为那一双浸着深情的眸子,只为了那一句“我有生之年,定要让天下一统,四海升平”,她一个从未害过人的弱女子,为他出谋划策,诛乱臣,灭贼子,耗尽了心力,最后却连自己的性命都谋划了去。 他说赵家权势滔天,让他这个君上形同虚设,她就用计谋使得赵家众人互相争斗,四分五散,屹立百年的家族轰然倒塌。即便,那是她的母族,是她在宫中的依仗,也是她的退路所在。只为了裴奕晟一句话,她丝毫不曾心软过。 他说云苍国国力强盛,皇帝看上了她,如果不将她献上,就要出兵攻打逸央国,她咬着牙逼着自己点了头。看她应下,裴奕晟神情蓦然轻松,却不知她紧握着的手心已然血肉模糊。 他染了瘟疫,缠绵病榻,太医个个手足无策,眼看濒死。她不惜赤脚行于千里冰雪之上,只为替他求的神药,救他性命。 他患了绝症,日益憔悴,然而解药却需要他至亲血脉之人的心头血为引子。她狠心杀了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孩子,为他做药。 她赵卿宁也许对不住天下人,却唯独对得住裴奕晟。她为他殚尽竭虑,因他众叛亲离,付出了一切,五次三番遇险几乎死去,最后甚至连自己亲身孩子的命都赔上了,她却从未后悔过。只为了那一句“你等我”。 最后终于等到了他。 等到了裴奕晟拥着她的姐姐赵卿芷出现在她面前,男子面如冠玉,女子眉眼妩媚,而两人看向她时候的眼神,却都如出一辙。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拥着赵卿芷的这个男人,哪怕那张脸依然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再也不是赵卿宁的夫君,不是 那个和她同心之人,不是那个与她许下誓言的良人。 可笑的是,那时候的赵卿宁却还看不清,以至于傻傻的去问,为什么赵卿芷在一起,难道忘记当初的承诺了吗? 得到的是一声嗤笑,以及那些充斥着嘲讽意味的话。他红唇微张,无害的表情却说出那般残忍的字眼:“赵卿宁,像你这般阴狠又绝情的人,哪里配当我裴奕晟的皇后?连自己的母族都能下手,还是个残花败柳,似你这般恶毒的女人,根本就不该活着!” 阴狠,绝情,残花败柳,恶毒。 赵卿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这是那个深情脉脉的说要与她携手看这天下的人深深爱着的那个人。 裴奕晟本有意处死她,最终却因为赵卿芷求情而改了心思。 废除了她的后位,划花了她的脸,挖了眼睛断了四肢,这就是赵卿芷求来的皇恩浩荡。这就是所谓的一生一世,真心相爱的感情。 当她终日只能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吃些残羹剩饭而勉强活着的时候,赵卿宁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苟延残喘。她的骄傲被裴奕晟踩在了脚下,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而现在,他们终于连她活着都觉得碍眼了,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千刀万剐,赵卿宁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有幸一试这酷刑。 刀片划在身上,除了有些冰冷,却没有丝毫的疼意。大约是因为心凉到了极点,反而再也不会疼,亦不会难受。 她闭上了空洞洞的眼睛,嘴角却勾出了一抹残忍的笑。 裴奕晟,赵卿芷,若有来世,我所受过的苦难,定让你们两个贱人血债血偿! 漫天飞舞的雪花,下的那么纯洁,慢慢的覆盖了冰冷的躯体,也覆盖了当初炙热的心。 正文 第二章 重生 “小姐,小姐,该醒醒了。” 意识渐渐变得清晰,一阵声音由远至近传来,没有了刺骨的冰冷,还有那锥心刺骨的疼,身上这绵软的触感让她恍若隔世。 这里,是哪里? 赵卿宁拼命的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听清那个近在耳边的声音。 “小姐,您不是还说今儿个要带锦儿去逛庙会吗,您怎么还不起床啊!” “锦……儿……?”赵卿宁拼命的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 赵卿宁伸手挡着眼睛,不让锦儿看到自己的异样。赵卿宁清楚的记得锦儿早在自己远嫁云沧前就被指派嫁人了,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等等,庙会?赵卿宁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 “小姐,现在太阳可都照头顶了!今儿个十五有庙会,您可是忘了吗?” 锦儿撅着嘴巴,一脸娇憨的样子,赵卿宁打量着她,看着应该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照这样来算,那自己…… “锦儿,现在是荣德十七年?” 赵卿宁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几步跑到自己房间梳妆台前,如果时间没有错那里应该摆着她爹爹赵远在过年时送给她的一面落地的波斯镜。 赵卿宁光着脚,仅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裳,散着头发站在波斯镜前,深深望着镜子里既陌生又是无比熟悉的模样。 眉目如画,眸中含星,肤似美玉,颊如桃花,赵卿宁微微张了张嘴,那如樱桃似的小嘴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一双如璎珞般细腻的鞣夷更是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她,是她赵卿宁。 “小姐,今儿都是六月十五了!这荣德十七年可都过了一半了,您可是睡糊涂了?”锦儿拿着一双软拖跪在赵卿宁脚下帮她换上,仰着头笑着说,“小姐,现在就唤人进来梳洗吗?” “好。” 赵卿宁点了点头,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荣德十七年,自己十四岁,那时候自己虽是与裴奕晟定下婚约,但离着自己入宫还有两年时间。 两年,能够改变的东西有太多了。 赵卿宁坐回到床边,看着捧着洗漱用品的侍女们鱼贯而入,仔细打量着她们,回想着她们的名字。 秋星,寒月,朝露,紫然,这四个侍女分别站在了自己面前,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帮赵卿宁梳洗更衣。 “这是什么时候的水?” 赵卿宁看着秋星递过来的热帕子并没有着急接过,而是看着她身后捧着热水盆子的寒月冷冷的问。 “小姐?”秋星也是被她突然这一问问得一愣,端着帕子的手抬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愣着做什么,我问你话呢。”赵卿宁一挑眉,目光扫过身前的四个侍女,“这水是什么时候打得?” “回,回小姐的话……这水,是奴婢们昨日打得……” 除了锦儿之外年纪最小的紫然第一个撑不住,哆哆嗦嗦的说,而另外几个人则是面面相觑,对赵卿宁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吗,秋星?”赵卿宁听完紫然的话,转头又看向端着帕子站在自己身边的秋星。 秋星是赵卿宁房里的大侍女,也是照料自己生活起居的主要负责人。因为赵卿宁向来的好脾气,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一个个见风使舵的好手。 “小姐,奴婢们也不过是寻思着小姐要用水的时候随时都能用上,所以就多打了些备着……” “呵,多打些备着?”赵卿宁一把抓过秋星手上的帕子甩回到寒月捧着的盆子里,溅起了一大片水花,“这堂堂太傅府里嫡出的长房小姐竟要用隔夜的水洗脸,传出去了,你们倒也不嫌丢人?” 赵卿宁一摆手,对四大侍女说:“去,重新打一遍水来,再把我放在妆台上那瓶茉莉花露拿来滴上。” 四位侍女面面相觑,又抬头看着一直跟在赵卿宁身边的锦儿,犹豫着迟迟不肯出门。 她们也的确是不敢相信赵卿宁能连碰都不碰一下就确定这水是昨日的陈水,她们平日里也没少这样做过,但没有一次,赵卿宁是这般的大发脾气。 “怎么,现在连我都指使不动你们了吗?” 赵卿宁一挑眉,眼光如刀般一一瞥过那四人,四位侍女皆是猛地一个冷颤,慌忙告罪,转身出了房间。 “小姐……您今天可真不一样!”看着那四个侍女转身逃似的出了房间,锦儿一脸崇拜的看着赵卿宁,好不激动的说,“平时里秋星姐姐她们四个人仗着小姐您脾气好可没少欺负您,方才您看到没,她们几个那脸色,那可是一个难看哟!” 赵卿宁看着锦儿一脸崇拜的表情,心中也是有些无奈,她当初是多好的脾气,竟是连侍女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紧接着,当赵卿宁看到秋星她们再一次端回来的水时,便是再好的脾气她也压不住了。 “我让你们去换水,可不是让你们出去闲嚼一通舌根再回来!” 赵卿宁伸手在紫然端来的盆子里沾了沾,用干帕子擦了擦手,冷笑着看她们。 “咱这太傅府上可真是养了一帮好奴才,竟是一个个的眼睛长在天上,连主子都不当回事儿啊!” 赵卿宁冷笑着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了秋星身上,转身对锦儿说: “锦儿,去跟掌事的刘嬷嬷说一声,让她把这四个人带下去好好管教,别放在眼前,成日里好事不做,专门来当主子的路!” “是,小姐。” 锦儿闻言转身就要出门,秋星寒月等人一看这个阵势,不想也知道赵卿宁是要来真的,一个个的忙不迭的放下东西就扑倒在了赵卿宁脚边,大声的求饶: “小姐,奴婢们不敢了,奴婢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姐,小姐,奴婢们知错了,求小姐别把奴婢们送到刘嬷嬷那里啊!” 所有赵家的下人都知道刘掌事刘嬷嬷的手段,但凡是犯了错落到她手上的,没有一个不是被生生剥了层皮。 秋星寒月带着朝露还有紫然拼命磕头,只盼着赵卿宁能按着过去的性子,只要她们求饶就会心软放过她们。 正文 第三章 嫡庶有别 “别磕了,今日还要出门,你们快些把东西准备好吧。”赵卿宁俯视着她们,自然是将秋星还有寒月的想法看在了眼里。 秋星跟寒月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了,想法自然是比另外几个小丫头多得多,但是在赵卿宁这里,还是嫩的很。 秋星与寒月带着朝露跟紫然又战战兢兢的去给赵卿宁打了一次水,这一次终于是从房中天井里新打的井水,干干净净的,烧开了晾凉,做成温水,点上茉莉花露,才送到赵卿宁手里。 “从今以后,都捏清了你们的身份,不要让我一个做主子的时刻来提醒你们。” 赵卿宁用热帕子净了脸,放下帕子,开始涂抹香膏,几个侍女战战兢兢的看着她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直到她的动作结束,那几个侍女才算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赵卿宁说的话,却是将她们生生的打进了地狱,再无翻身的机会。 “好了,这里也用不上你们了,自己去刘嬷嬷那里领罚吧,一人二十杖,若是谁敢偷偷放水,再加二十。” 没有理会秋星寒月她们当场瘫软到地上的表情,赵卿宁起身到妆台前坐下,唤锦儿: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梳头!”赵卿宁让锦儿帮自己绾了个双髻,用一副珍珠缀着的浅粉色绢花装点,穿了身粉色绣满裙桃花的半臂齐胸襦裙,搭着条松柏绿色的白印花披帛,端庄而不失娇俏。 从房间里出来,赵卿宁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自己曾住了十六年的小院,在自己入宫之后,多少年间,也只有在梦萦回绕的时候,才能够回到这里。 与锦儿一前一后的出了小院,穿过花园,往正门的方向走,赵卿宁恰好遇到了—— “宁儿,这是要出门吗?” 赵卿宁扯出一抹笑容,弯着唇角,看着眼前的人:“姐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有着血浓于水,更是仇似海深的庶姐——赵卿芷。 赵卿宁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浓浓杀意,抬起头,笑着上前挽起了赵卿芷的手,说: “姐姐这一身的打扮可真美,若是不说,姐姐这样可真像是嫡出的大小姐呢!” 赵卿宁一句话将“嫡出”两字咬得极重,赵卿芷的脸在瞬间变了一下,随即又做出了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笑着对赵卿宁说: “妹妹就是爱开我玩笑,这京城里谁不知妹妹才是爹爹的心头肉呢!” 赵卿宁看着她这般的模样不由有些嘲讽,但她仍是面带微笑,拉着赵卿芷的手上下打量着: “瞧着姐姐头上的珠花有些旧了,”赵卿宁转头对锦儿说,“锦儿,回头把我房里那支镶东珠的簪子给姐姐送过去。” “妹妹,这怎么好……”赵卿芷想要婉拒,却被赵卿宁拦住:“咱们赵家的女儿,这一举一动里可都代表着咱们赵家的气度,”赵卿宁笑得亲切,却在若有若无间浑然自在的一股高贵的气度,便是皇家的公主,也不见得能比之一毫。 “再说了,咱们这不是也是为了爹爹长脸吗,姐姐若是这般的不在意,那岂不是,连爹爹都不放在心上了?” 赵卿宁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赵卿芷连回口的余地都没有,看着一身俏丽装扮的赵卿宁,再回看自己一身的华绸贵缎,赵卿芷觉得自己有些笑不出来。 “那就多谢妹妹的好意了。”赵卿芷虽是庶女,但这么多年在赵家,赵远给她的待遇从来都是赵卿宁别无二致,但即使是如此,她仍旧是比赵卿宁低了一等,在明面上虽是光鲜,但暗里却是受尽了排挤,因为赵卿宁的娘是赵远八抬大轿抬回来的正妻,而她的姨娘却只是个从侧门小轿抬进来的妾氏。 赵卿芷前世时对她处处谦让,从来都只当她是自己的亲姊妹,但如今看来…… 赵卿宁看着她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负责,扯了扯嘴角:“我正要带着锦儿去逛庙会,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兴趣同行?” “呵呵,妹妹玩得开心就好,我还有副绣片没有绣完,就不陪妹妹了。” 赵卿芷笑了笑,逃似的从赵卿宁身边走开了。 赵卿宁看着赵卿芷离开的背影,眼中浓浓的杀意骇人。 “小姐,咱们走吧,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赵卿宁闻声转头,扯出了一抹浅笑,转身继续向大门的方向走出。 阳光正好,映照着她身后长长的影子,那迤逦而摇曳的身影,恰好与那藏身于瘦小身躯中的沧桑的灵魂重合。 从赵家出来上了马车,赵卿宁一路上听着锦儿的叽叽喳喳,一手撑着车窗,向着车外打量,前世的景象早已物是人非,如今能够再看到逸央国京城的景象,明明是在眼前的景象,却怎么都有种恍然如梦境般的感觉。 正文 第四章 前因后果 “小姐,小姐,咱们到了!”马车刚一停稳,锦儿就忙不迭的掀开了帘子下车准备脚凳扶着赵卿宁下马。 赵卿宁提着裙摆,在锦儿的搀扶下小心下了马车,看着从山下开始一直绵延到山顶的商贩,还有那不断涌动着的人潮,赵卿宁有了一种真正的,踏实的活着的感觉。 锦儿站在赵卿宁身后,抬着手挡住阳光,不停往远处张望,激动地拉着赵卿宁,一边张望着一边往人群中挤:“小姐咱们也快上山吧,听说定国寺里新来了为云游而来的大师,能够给人看相,还可准了呢!” 赵卿宁被锦儿拉着往前走,在听到锦儿的话之后心跳猛然间漏了一拍,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赵卿宁不自觉的抬起头,看着山顶的定国寺,心中蓦然升起了一份异样的情绪。 跟着锦儿一起挤到了从寺庙大门一直里面的队伍,赵卿宁虽是不耐,但还是忍住了站在了队伍当中。 锦儿踮着脚张望了一会儿,皱着鼻子对赵卿宁说,“小姐,这队伍好长啊!我瞧着前面还有好多人灰溜溜的就出来了,那个大师好像脾气还很奇怪嘞!” “既然是大师,有脾气也是正常的,”赵卿宁目视着前方,听着锦儿的话也是笑笑,“不过你不是已经拉我过来了,咱们就等等看吧,若是有缘,倒也能让大师帮忙看看,咱们小锦儿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小姐!”锦儿的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慌忙的往前后左右看去,瞧着四周的人没什么察觉,才转过头来跺着脚,恼羞成怒道,“您可就爱拿锦儿寻开心!” 赵卿宁看着锦儿红得像熟虾子似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宛若银铃般的笑声引得排队的人频频侧目。 “好了,莫要再闹了。” 赵卿宁收了笑容,转头与锦儿继续等待。轮到赵卿宁的时候,一直坐在门口负责传话的小沙弥突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赵卿宁好一会儿,转身就往禅房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喊: “师傅师傅,您说的那位女施主来了!” 赵卿宁有些意外,她隐隐有种预感,里面的人,或许是从前认识的人。 小沙弥很快从禅房里出来,对赵卿宁行了一个佛礼,恭敬的说:“赵施主请跟我进去吧,师傅在等您。” 赵卿宁转身走进禅房,屋内淡淡的檀香带着她熟悉的气息,到到正堂,看到坐在佛坛上的那个白须僧人时,赵卿宁深吸了一口气,颔首一礼,道:“明云大师。” 前世时赵卿宁为了裴奕晟千里求药,徒步冰原百里,三跪九叩登三千天阶,才得以见得明云大师一面,在那时他就曾对自己说过她的结局,但那时的赵卿宁却丝毫不肯相信。 明云大师坐在佛坛上静静打坐,在听到赵卿宁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无限悲悯: “沈施主,别来无恙。” 赵卿宁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如今自己方才重生,明云便在此时出现,只恐怕他与自己重生之事,有莫大的联系。 “黄泉畔,奈何桥,施主用三生轮回换这一世重来,到如今,不知施主可有后悔?” 明云大师看着赵卿宁,缓缓的问道。 赵卿宁看着明云,一时间心中的情绪翻涌,觉得不可置信,但又无可否认的笃定为事实,过了良久,她问: “大师此番前来,并非只是为了小女的事吧?” “天将乱,妖孽生,四海难平。” 明云大师长叹了一声佛号,缓缓的说。 赵卿宁看着的眼睛,知道他是不会再多透露些什么,但如今天下三分,何以明云大师会单单出现在这里? 赵卿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随即又打消了。 “此事虽因沈施主而起,但解铃,亦还需系铃之人。”明云大师似乎是看出了赵卿宁的想法,悠悠的对她说,“此后一路吉凶相伴,赵施主可是已经考虑明白?” 明云大师的眼中悲悯依然,他的眼睛,似乎是透过赵卿宁看到了她的前世,又看穿了她的未来,赵卿宁与他对视着,眼神坦荡而坚定。 过了良久,明云大师长叹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贫僧愿许三愿,还望赵施主,莫要再徒增杀孽。” 赵卿宁站在原处,看着又已入定的明云,过了良久,赵卿宁俯身对他行了一个佛礼,转身离开了禅房。 明明在里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在赵卿宁走出禅房时,却见是日已西斜。 “小姐,您可算出来了!” 赵卿宁望着天空出神,在禅房中明云大师最后的一番话仍是让她有些恍惚,有了明云大师的一句承诺,不论之后有多少的艰难,她赵卿宁选择的路,都不会太难。 “小姐!” 锦儿在赵卿宁进到禅房之后就一直等在门口,但赵卿宁进去的时间越久,在门外的人更是你一句我一句的窃窃私语起来,锦儿一直守在门边紧张的等着,看着日头渐渐往下沉了,不少人都耐不住等待率先离开,就连一直守在门口的小沙弥也不知是去到了哪里,锦儿急得想要拍门,却也是迟迟不敢动手。 “我们回去吧。”卿宁回神,对锦儿笑了一下,神情间有轻松,也有沉重。 到了赵府,赵卿宁与锦儿刚下马车,还未等到回房落脚,就碰上了来势汹汹的刘嬷嬷。 正文 第五章 大宅内院 “老奴听说小姐要重罚房中的几个大侍女,老奴斗胆想过来问问原由。” 刘嬷嬷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她本是赵卿宁母亲的陪嫁丫鬟,帮着她母亲搭理内务,在赵卿宁的母亲过世之后,便担当起了内务管事,也负责着赵卿宁的教养。 但赵卿宁心里清楚的很,刘嬷嬷虽是母亲留给自己的人,却从未将赵卿宁视作是自己的主子“哦,”赵卿宁轻笑一声,“不知嬷嬷,是想要问什么?” 赵卿宁前世是个好脾气,从不曾与人为难,也是因为这一点,刘嬷嬷从来都不将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呼来喝去,倒像是她才是这府里最大的女主子一般。 “秋星寒月还有朝露紫然四个丫头,不过是为了一盆洗脸的水,小姐何置于让她们一人挨上二十个板子,她们也都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惯了的,若是打坏了,再给小姐派上新人,这打点内务的,若是伺候得不好可该怎么办啊!”刘嬷嬷句句恳切,却没有一句像是个奴才该有的态度,赵卿宁看着她一副自持甚高的模样,不由有些想笑。 她早就料到了寒月秋星那几个耐不住事儿的丫鬟会告状,只是没想到就连刘嬷嬷也是跟她们同一个鼻孔出气。前世时她从不曾与人起过冲突,对刘嬷嬷也是格外的敬重,但如今看她一副这般的嘴脸,赵卿宁只能暗自嘲讽一声,随即又收敛了神情,冷冷的看着她: “嬷嬷这番话说的,莫不是我这个做小姐的,连罚个奴才都不可以了?”赵卿宁见刘嬷嬷想要开口反驳,紧接着又说,“还是嬷嬷要告诉宁儿,这赵府的内院,什么时候成了你刘嬷嬷一人说的算了?” 赵卿宁的话一出口,刘嬷嬷当即是一脸的诚惶诚恐,慌忙解释道:“小姐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老奴一心为了赵家,为了小姐,这番话若是让老爷听到,又是将老奴置于何地?” “呵,嬷嬷可真会说笑。”赵卿宁眼神毫不委婉的直接打量在刘嬷嬷身上,一个奴才,便是身居掌事,她的吃穿用度却几乎与正房夫人平齐,便是赵卿宁一个嫡出的小姐,也要比她逊色上不少,便是这样,她还有脸说是将她置于何地! “嬷嬷若真是一心为了赵家,当初又何必要在母亲的安胎药里加红花?”赵卿宁悠悠开口,却是一句话,将一直指高气昂的刘嬷嬷一下子打到了冰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刘嬷嬷像是只炸毛的公鸡一样,瞬间竖起了警戒,但又强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夫人已经仙去多年,小姐因何又要提起夫人?” 赵卿宁冷笑一声,刘嬷嬷在母亲的安胎药中加料的事也是在前世她入宫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刘嬷嬷已经成了赵远的填房,鸠占鹊巢占了她母亲的位置,而赵远对她的偏护更是让赵卿宁觉得心寒,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答应裴奕晟的要求。 “当初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在第三年又怀了一个男胎,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吧,却因为嬷嬷每日里的那一点红花,而生生流掉,连母亲,也因为小产血崩。”赵卿宁每说一个字,刘嬷嬷的脸上就又苍白了一分,她扯了扯嘴角,嘲讽似的看着刘嬷嬷,说,“如今母亲过世多年,倒是也不见嬷嬷,成了父亲的妾氏啊……” 赵卿宁与刘嬷嬷本就是站在院子里,她不怕事情闹大,反而是怕事情不够大,她想要在府中立威,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必然是刘嬷嬷。 “宁儿!” 在听到赵远的声音时,赵卿宁的嘴角又忍不住抿上了几分。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情的?” 赵远方从宫中回府,进门不过一刻的功夫,就听到了院子里,赵卿宁与刘嬷嬷对峙的声音,他本无心于后院的事情,但在听到赵卿宁说出自己发妻的死因时,忍不住走了过去。 “爹爹。” “老爷!” 赵卿宁转身向赵远行礼,刘嬷嬷也是诚惶诚恐的赶忙低下了头,怕被赵远发现什么端倪。 “宁儿,这件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赵远看了刘嬷嬷一眼,转头问赵卿宁,微皱着眉毛,神情更是肃然。 “回爹爹的话,是母亲告诉宁儿的。” “胡闹!你母亲都已经走了十年了,她如何能告诉你!” 正文 第六章 内府之乱 赵远显然是不相信赵卿宁的话,转头对刘嬷嬷说:“阿春先回去吧,我有话与宁儿说。” “爹爹难道忘记了,当初母亲临死前将宁儿一人留在房中的事情了?”赵卿宁抬起头,眼含泪光,红着眼眶深深的望着他,“难道父亲也是,宁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宁儿吗?” 赵远一时语塞,赵卿宁抓紧他的手说:“当初宁儿年纪尚小,对母亲的事情之敢埋在心里,不敢跟任何人说起,当时母亲滑胎之后本不至于血崩,刘嬷嬷以为宁儿年纪小没有设防,可是宁儿什么都看到了!母亲在小产之后,刘嬷嬷亲手灌了母亲一碗药,母亲她……她才会流血不止的……” 赵卿宁说着,不由大哭了出来: “女儿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眼前被人谋害,当初是少不更事,但现在每每想起都是心如刀绞,而父亲却如此偏袒,杀人凶手,就连父亲,也不曾将母亲,将宁儿放在心里吗!” “够了,”赵远看着赵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也是对刘嬷嬷有了些怀疑,他的女儿,若非是确有其事,绝不会拿着自己母亲的事情开玩笑的,“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先将刘嬷嬷关到柴房吧。” 赵远说完这句话,上前掏出怀里的一方帕子轻轻的将赵卿宁脸上的泪水擦干,对她说: “你是爹爹的女儿,你说的,爹爹都信。” 赵卿宁本就是因为想到前世的事情而痛苦出声,在听到赵远的话后,眼泪更是像洪水决堤一般的,一发不可收拾。 赵卿宁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了声,抽抽搭搭的看着赵远,小声唤他: “爹爹……” 赵远低头,看着她这般的模样,好像是又回到了他发妻离世的那一年,不过三岁的赵卿宁穿着一身素缟,乖乖的跟在他身边,在发妻的灵堂中守灵,那时候,她也是红着眼眶,泪眼汪汪的,带着哭腔喊他。 如今时过境迁,再想起,却发现,早已不再是当年了。 赵远安慰了赵卿宁一会儿,见她哭声渐歇,便让锦儿赶忙送她回房。 赵卿宁哭的三分真情三分假意,但看着赵远放到自己手里的当年母亲留给他的一方帕子,她心中翻涌着的酸涩与疼痛,却是丝毫做不得假。 至少在现在,父亲的心里还是有自己跟母亲的。 赵卿宁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帕子上已经有些起毛的鸳鸯交颈图,小心翼翼的摊平叠好,交给锦儿,并交代道: “把它洗干净,”赵卿宁看着锦儿接过帕子,又交代道,“还有,明天帮我把当初母亲房里的那几个嬷嬷都叫来。” 刘嬷嬷的城府极深,若真是没那么两把刷子,在母亲过世之后她一个陪嫁丫鬟怎么可能做到今天的位子。当初母亲身边的人已经被刘嬷嬷都赶出府了,能留下的几个,除了刘嬷嬷的亲信,再就只有…… “张家婶子,难为你跑一趟了。” 赵卿宁看着面前有些拘谨的妇人安抚似的笑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自从母亲仙去之后,这也是有十年没再见过婶子了,也不知道婶子现在过得好吗?” 张家婶子原本也是赵卿宁母亲身边的侍女,但是在赵卿宁母亲出事之前,她就早早的嫁给了赵家生子,在出事之后也是早早的调到了别庄生活,关于当年的事,张家婶子也算是最明白不过的知情者之一了。 张家婶子看着赵卿宁,听她提起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托小姐的福,奴婢在别庄过得还算踏实,只是每每想起夫人,就忍不住……”张家婶子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奴婢只恨当年没能早早的认清那女人的丑恶面貌啊,害得夫人与未出世的小少爷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赵卿宁看着张家婶子嚎啕大哭,虽是偶尔会接上话说几句,也让锦儿将帕子递上,但听着她断断续续说出的话,却是让赵卿宁的脸上,越发没了表情。 “想必婶子也该知道刘嬷嬷的事情吧,当年母亲的事情,希望婶子能跟我细说一下。” 赵卿宁见张家婶子的哭声渐歇,情绪也平稳了不少,才开口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母亲枉死,如今父亲虽是将刘嬷嬷收押,但父亲的为人婶子应该也是知道的,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父亲也不会彻底相信。”赵卿宁看着张家婶子,声音里无不透着悲伤,一边说着,还不停抬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当年母亲去的时候,我还不懂事,如今每每想起自己的杀母仇人就在自己身边,我的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样啊……” 赵卿宁的话让本就心软的张家婶子也是动摇了,加上赵卿宁有保证了她事后就分她一块地,并将她丈夫调回本家,张家婶子也算是点头答应了。 “……夫人小产之后,奴婢进门晚了一步,就看着刘氏,将刀子,狠狠插在了夫人的身子……” 赵卿宁让张家婶子以证人的身份到了赵远面前,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正文 第七章 赵府立威 “你说的可是实话!”听着张家婶子的话,赵远瞠目欲裂,胸口几乎是有一团烈火在烧,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一直在自己身边,操持着内服事务的人,竟是这般的不堪,更是自己杀妻的仇人: “来人,去吧刘氏带上来!” “老爷,老爷奴婢冤枉啊!” 被两个家丁从暗不见光的地牢里押了出来,刘嬷嬷披头散发,满身凌乱的样子完全没了往日的嚣张。 一见到坐在正座上的赵远,刘嬷嬷当即一把甩开押着自己的两个家丁的手,一个箭步扑到了赵远面前,大声哭喊。 “老爷要相信奴婢啊,奴婢怎么会,怎么会去害夫人啊……” 赵远冷眼看着刘嬷嬷只听打雷不见下雨的脸,厉声道: “冤枉?事到如今了你还是要装吗!”赵远一把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的摔了出去,“这么多年,我赵家,竟养了你这么个蛇蝎心肠的奴才!” 赵远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都在被生生撕扯,他狠狠的看着跪在地下的刘嬷嬷,苍老的男人忍不住红了眼眶:“阿颜啊……” 赵远忍不住低头捂住眼睛,哽咽着声音小声唤着赵卿宁母亲的闺名,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将刘氏带下去吧,我不想再见到她了。”赵远沉默了良久,终于摆了摆手,示意了在场的家丁,疲惫的说,“处理的干净些,别弄脏了赵家。” 刘嬷嬷本来还怀有一线的希望,但在听到赵远的话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赵远,张了张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两个家丁在接到赵远的指示后当即上前一把将想要挣扎的刘嬷嬷按住,架着胳膊就要往外走。而刘嬷嬷在一瞬的僵硬之后,又开始拼命的挣扎: “放开我!凭什么要抓我!她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再多看我一眼!!!” 刘嬷嬷拼命挣扎开两个家丁的束缚,一下子扑到了赵远面前,歇斯底里的哭喊道。 “你不过就是个奴才,有什么资格跟我的妻比!”赵远放下手,冷冷的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说,“把她带走!” 赵远在看着刘嬷嬷被拖走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的起身,离开了。而他的背影,却像是在瞬间,佝偻了许多。 一直待在小院里绣花的赵卿宁意料之中的从锦儿那里得到了刘嬷嬷被处理的消息,看着她方才绣好的一方鸳鸯交颈帕子,不由的扬起了唇角。 赵卿宁之前忙着整治刘嬷嬷,如今事情解决,倒是也想起了这府上的另一个人来: “锦儿,姐姐回来了吗?”赵卿宁心情不差的坐在镜子前面,拿着犀角梳子一下下的梳理着自己的青丝,看着波斯镜里自己年轻的脸,出声问道。 赵卿芷在刘嬷嬷的事出之前,便借着探亲的名头去了赵远的表妹,赵卿芷与赵卿宁的姑母赵静那边,赵卿宁也正是趁着这个功夫才敢放心大胆的将刘嬷嬷好一番整顿,而如今刘嬷嬷被处死,赵府上下人心惶惶,而赵远有亲自下了禁言令,杀鸡儆猴似的在府中杖毙了几个嘴碎的下人,才压住了府中的流言。 但如今赵家的内府掌事空缺,赵卿宁若不能借着这个时机在赵府立下威信,难保赵卿芷不会踩到自己头上来。想到此,赵卿宁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赵静是赵远唯一的庶妹,早年嫁给了京城徐家长房世子做了继室,依仗着母家的地位,在徐家也算是占得一席之地,而赵卿芷不过是个外室所出的庶女,这次突然被赵静请到府上做客,也不知是赵静还是徐家要有什么动作。 赵卿宁脑中不断回忆着前世时裴奕晟的关系网络,而如今裴奕晟不过弱冠,徐家却是在当今圣上病危后才站队到太子党行列的。 “大小姐前些让人送信回来,说是今日回府。”听着锦儿的话,赵卿宁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前世时自己亦心扑在了裴奕晟身上,而如今换了个角度,有很多事情,都变得跟前世不一样了。 正文 第八章 庶姐归来 “姐姐一个人去了姑母家这么久,回来竟也不告诉妹妹一声,这可是让妹妹好生伤心啊。赵卿宁在锦儿还有两个新指派来的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素色绣金边马面裙上搭一身牙色嵌金丝短袄,挽了个双髻,笑着在门口迎接从马车上下来的赵卿芷。 “劳妹妹挂念了,这些日子在姑母身边,时常听着姑母提起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想念的紧。” 赵卿芷满面红光,眼中更是难掩着笑意,看着赵卿宁在门口迎接自己,竟也是大胆的上前拉起了赵卿宁的手来,与她热络的寒暄起来。 “姐姐这些日子在姑母府上过得可还习惯?姑母的身体可还安好?”赵卿宁低头看了一眼赵卿芷拉着自己的手,在她左手的腕子上赫然是一只宫制的雕花玉镯。 “姐姐这镯子好生别致,衬得姐姐的手越发的好看!” 赵卿宁前世时偏爱玉石,更是因玉而结缘了不少往年交,而赵卿芷手上的这只镯子,正是出自赵卿宁前世的友人逸央国第一的雕玉师玉瑾之手。玉家为雕玉世家,世代为皇家制玉,玉家所出的玉器几无流于民间,包括京城的各家贵族,无一不是以能够拿到一件玉家亲制的玉器为无上荣耀。 赵卿宁看着赵卿芷手上的镯子心中不由思量,而赵卿芷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更是像触了电一般猛地缩回手来,使劲儿扯了扯衣袖,挡住了手上的镯子,似乎是要掩饰,但眼神中又掩饰不住骄傲。赵卿芷扯了扯嘴角,尴尬的对赵卿宁笑着说: “不过是寻常的物件罢了,也难得能入的妹妹的法眼。”赵卿芷扯着衣袖挡住手腕,抬头对赵卿宁笑道,“妹妹今日这一身衣裳可真是别致,这匹绞金丝的缎子可是过年时太子亲自派人送来的?” 赵卿芷的手不断摸索着腕子上的玉镯,看着赵卿宁身上一身绞金丝织暗纹的缎子几乎是要将这衣裳上盯出个洞来。 赵卿宁看着她这般的模样也只是笑笑,对她说: “姐姐一路回来也是累了吧,妹妹让厨房为姐姐炖了些补品,前些日子刘氏留下的些血燕窝妹妹看着品相极好,想来留给姐姐用也是极好不过的了。” 赵卿宁口中的刘氏自然就是已经被处死的刘嬷嬷,赵卿芷这些日子不在府中对府中发生的事情尚不知情,但听着赵卿宁公然将刘嬷嬷的称呼换成了刘氏,饶是赵卿芷再迟钝也该感到府中的不对劲了。 “府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回到自己的小院,赵卿芷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的将腕子上的玉镯取下,放到了匣子里,将装着玉镯的匣子在梳妆台上藏好之后,才转头问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女蛮儿。 “这个……奴婢也不知情。”赵府中下了禁言令,所有人提起刘嬷嬷的事情各个都是避之不及,便是蛮儿使劲浑身解数也撬不开他们的嘴巴。 赵卿芷看着蛮儿摇头,便也就不再追问,坐在梳妆台上沉默了半晌,才又抬头说:“帮我给爷带个信儿吧,明日申时,我在老地方等他。” 赵卿芷的右手忍不住又搭到了左手手腕上不自觉的轻轻摸索着,仿佛是手上的镯子仍未摘下一般。 “总有一天,我也能正大光明的把你送送给我的东西正大光明的拿出来……” 听着蛮儿的脚步声渐远,赵卿芷低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看了许久,轻声呢喃道。 而京城的另一边,京郊的一所别苑当中,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华服,看着手上下人递过来的消息,斜靠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冷冷的扯了扯唇角。 “赵家的女儿,看来,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赵卿芷回府,原本一直不敢做声的赵家家仆一下子炸开了锅,借着赵远不在府上的功夫,赵府上下一时间流言四起,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赵卿宁。 “小姐,他们说的那么过分,您怎么就站住来制止他们呢?”锦儿常在内府走动,听到那些家仆烂嚼舌根气得跺脚,但没有赵卿宁的指示她也不敢轻举妄动,“难道就容着他们这么诋毁您的名声吗?” 赵卿宁气定神闲的捧着本兵法在看,这是她前些日子从赵远书房中找到的孤本,细细研读,倒也是有不少趣味。 听着锦儿的抱怨,赵卿宁放下手上的书,抬头笑着看她,说: “府上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的可难听了!”锦儿急得满脸通红,憋了半晌也说不出来,“他们,他们说小姐……” “说我记恨刘嬷嬷,怕刘嬷嬷做了父亲的继室,自己在府中地位不保,就借着陈年旧事串通着母亲身边的旧人联合做了这么一出戏,根本不将孝悌放在心上……”赵卿宁接着锦儿的话往下说,一边说一边抬头笑着看锦儿,“他们想说什么,便让他们说去,咱们赵府,也确实该换换新血了。” 赵卿宁想着前世赵家落败时树倒猢狲散,赵家家仆卷着赵家的钱财跑路的场景,不禁觉得心凉。 正文 第九章 红药牡丹 锦儿抬起头看赵卿宁,“小姐,您说府里这些流言是不是秋星怀恨在心,故意散播出去的?” 赵卿宁看锦儿摩拳擦掌立刻就要挽起袖子找她们算账的架势,赶忙拦住了她,说: “你急什么,这件事与她们没什么关系。”赵卿宁用书轻轻敲了下锦儿的额头,笑着说,“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动动脑子,那几个丫鬟在咱们府里,本是依仗着刘嬷嬷才敢作威作福,如今刘嬷嬷一倒,再得罪了我一个做主子的,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那……”锦儿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赶忙问道,“小姐,您可是知道是谁在背后败坏您吗?” 赵卿宁看着仍是一脸不解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与她解释。 “锦儿,帮我做件事吧。”赵卿宁覆在锦儿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看着锦儿的眼睛一下子瞪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笑着说: “姐姐身边还缺几个趁手的人,秋星与寒月本也是作为大丫鬟培养的,不如就送到姐姐那边吧。” 看着锦儿转身快步跑出去,赵卿宁执着那本没看完的兵法走到书桌边,提笔就着砚台里未干的墨汁,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提笔写下一行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们说是二小姐让你们过来的?”赵卿芷看着跪在地下的秋星跟寒月,冷声质问道。 “小姐,二小姐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在打小姐的脸?” 蛮儿站在赵卿芷身后,顺着赵卿芷的目光冷冷的瞥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 秋星跟寒月都是从赵卿宁房里出来的丫鬟,这两人是被从赵卿宁院子里赶出来的事情已经是满府皆知,如今又将这两个丫鬟送到自己这里来,就算这是赵远的命令,也无异于是狠狠打了赵卿芷一巴掌。 赵卿芷深吸了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地攥起,低头沉默了许久,对蛮儿说: “替我去请二小姐到花园小聚。” 赵家的花园是赵远在京城建府时由沈夫人亲手操办的,沈夫人偏爱花草,在闲暇时总喜欢在花园里摆弄,赵卿宁将记事起,对母亲的印象,就是一个在花丛中不断穿梭的身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卿芷约她见面的地方恰好是沈夫人最喜欢的一处小亭,看着坐在亭子里故作可怜的赵卿芷,赵卿宁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微微垂下的眼帘掩过了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让姐姐久等了。” 赵卿宁脸上扯出一抹浅笑,提着裙子,快步走到了小亭之中。 “今年咱们花园里又种了新花,倒是让这四季亭的风景焕然一新了呢!” 赵卿宁今天穿着一身新制的半臂襦裙,上等的苏绣仙鹤抹胸,一袭江南纪家独有的由浅至深的浅红襦裙,头上挽着东珠绢花,一双远山黛衬着如玉般的皮肤,似水似的眸子,虽只是少女,却也足以美的让人心惊。 赵卿芷看着赵卿宁通身的打扮,不自觉的低下头,又理了理自己身上袄裙的衣领,看着自己身上半旧的裙子,不由的将自己的身子挺的更直了。 “妹妹来了就好,”赵卿芷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笑着起身迎赵卿宁坐下,“好些日子没见到妹妹心里想的厉害,就擅自做主请妹妹到花园小聚,咱们姐妹也好说些体己的话。” 赵卿芷坐在赵卿宁对面,抬手打开了放在石桌上的食盒: “这是我做的小点心,妹妹若是不嫌弃就尝尝吧!” 赵卿宁看着赵卿芷端出来的点心,大概也知道了赵卿芷的来意: “刘嬷嬷的事情一出,咱们这内府也少了不少规矩呢。” 赵卿芷将点心一样样的摆到了桌上,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刚刚拿过的地方,有意无意的对赵卿宁说。 “姐姐说的极是,咱们赵家,也该好好立立规矩了。”赵卿宁抬眼看了赵卿芷一眼,有转头望向亭外的开的正红的芍药花,“这该种牡丹的地方若是种上了芍药,便是再美,总也不伦不类不是?” 赵卿芷听着赵卿宁的话里套话,不由目光一凛,更是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用领子挡住的脖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干笑: “这芍药花开正红,论姿色也并不逊于牡丹,何况牡丹花开独枝,到不如芍药花团锦簇才来的美不是?”赵卿芷说着,掩在袖下的手又忍不住紧紧攥在了一起。 芍药花红,便是开的再美,也比不过牡丹贵气,赵卿宁这一句讽刺,犹如一把利刃,又深深扎在了赵卿芷心上。 正文 第十章 初见端倪 赵卿芷约赵卿宁见面的亭子名为四季亭,因为赵卿宁的母亲在建亭时在四周栽满了各季的鲜花,春日牡丹,夏日夕颜,秋日金菊,冬雪寒梅,四季风景各有不同。 而如今看着花园中花开正红的芍药,赵卿芷看着满眼的红花,却只觉得格外的讽刺。 “嗯,姐姐这点心做的真好,”赵卿宁拈起一块点心品了一口,抬头笑着对赵卿芷说,“姐姐这般的心灵手巧,妹妹可真是羡慕的紧呢。”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赵卿芷看着赵卿宁笑着说,“妹妹以后就是太子妃了,哪还用的自己动手。” 赵卿宁闻言一顿,继而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 “姐姐就爱开宁儿的玩笑。” 赵卿芷看着赵卿宁脸上的红晕,不由暗自冷笑,又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领子,对赵卿宁说: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妹妹这般的福气,一般人可求不来嘞。” 赵卿宁与赵卿芷又闲聊了几句,还未等赵卿芷提及那两个丫鬟的事情,就听到赵家家仆过来通传说赵卿宁授琴的先生已经到了府上: “既然妹妹还要学琴,那我就先回去了。”赵卿芷笑着与赵卿宁说,“这点心妹妹若是吃着合味便带些回去吧。” “姐姐不必麻烦了,回头我让锦儿来取便好。” 赵卿宁说着,便起身跟着那随从转身离开了四季亭。 赵卿芷低头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点心,扯了扯嘴角,抬头望向赵卿宁离开的方向,扯出一抹嘲讽似的笑容。 “小姐,”蛮儿不知何时走到了赵卿芷身后,轻声说,“殿下邀您到醉意轩小聚。” 醉意轩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烟花酒楼之一,因其特别的经营方式而颇受京城的纨绔们追捧。 醉意轩楼高三层,八角式的建筑风格,在京城中独具一格。 在醉意轩的三楼,被侍卫门紧紧包围着的房间里,一阵暧昧的声响正从屋内传出。 “嗯……不要老是吮这里……” 赵卿芷衣衫半解的被一个裸着上身,身材精壮,匀称高挑的男子紧紧拥在怀里,不断的吮吻着她的一侧的颈窝。 赵卿芷满面潮红,忍不住呻吟出声,粉拳欲拒还迎的轻轻敲打着那人的肩膀。“嗯……殿下……” “呵呵……” 那男子低声轻笑,抬头对上了赵卿芷波光流转的眸子,在她眼瞳的倒影中,那一张清俊的面孔,不正是…… “裴奕晟……” 赵卿宁的眼睛猛然睁大,看着屋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眼中毫不掩饰着滔天的恨意。 她冷笑着倒退了一一步,却是一个用力踩碎了屋顶的一块琉璃瓦。 只听啪嚓——一声,房中的人当即停下了动作,大喝道: “什么人?” 候在楼廊上的侍卫听到屋顶上的动静猛然抬头,对视了一眼之后,几人包抄从窗户登出上了屋顶,屋顶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块碎掉的瓦片,证明了方才有人从上面经过。 “搜。” 为首的一个侍卫在检查过那几块碎瓦之后,转头对身后的人说。 “别出声,我带你离开。” 在醉意轩二楼的屋檐,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一手揽着赵卿宁,另一手捂着她的嘴巴,紧紧的贴在屋檐下,躲避着那几个侍卫的搜索。 赵卿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后这个男人的声音让她无比的熟悉,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什么人?” 黑衣男子抱着赵卿宁在躲过了侍卫的搜捕之后,纵身跳到了醉意轩的后门,赵卿宁在落地的瞬间一把挣开了他的手臂,转头警惕的看着他。 “快走。” 那个黑衣男子蒙着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神深邃而冷漠。 赵卿宁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高挑而精壮,身上的气息凛冽但又不惹人讨厌。从他方才救自己的动作上看,他的身手绝非一般,但这个人为什么要救自己?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赵卿宁警惕的看着他,出声问道。 黑衣男子没有回答赵卿宁的问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一把扯过赵卿宁,将她拉进了最近的一处巷子,就在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几个侍卫正从那边快步跑过。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卿宁被黑衣男子一把压在胸前,在那几个侍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没等赵卿宁反应,那个黑衣男子就一把推开了赵卿宁,冷冷的丢下了一句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赵卿宁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人转身离开的背影,眼见着四周已经没了动静,便准备转身离开,却一脚踩在了什么东西上。 赵卿宁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块没有什么特色的平安扣。 “小姐没事吧!” 一直等在茶楼包厢的锦儿看着赵卿宁进来,赶忙迎了上去,紧张的问道。 “没什么事,”赵卿宁摆了摆手,到桌边坐下,抬头问锦儿,“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今日在从四季亭离开之后,秋星便送了消息过来,说赵卿芷带着蛮儿从侧门出了赵府。 想到之前在赵卿芷手上看到的宫制玉镯,还有她今日不自觉整理领子的动作,赵卿宁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在一番思量之后,赵卿宁便换了一身男装锦儿尾随着赵卿芷的马车,一路跟到了醉意轩。 想到自己方才在屋顶看到的景象,赵卿宁不由得冷笑出声,笑着笑着,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自己上辈子究竟是有多傻,才会会落得那么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滔天的恨意在她的胸口翻涌,脑中不断回荡着那两人纠缠的景象,前世今生,她绝不会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