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01端沐王府的丫头 恨,是什么? 恨是地狱之火,没日没夜地燃烧着,折磨着人的血肉,那灼热的火焰毫不留情地袭击着人的体肤,逼人至狂,直到将人的躯体烧成尘土,将人的心烧成灰烬,甚至将人的灵魂也烧成虚无…… 恨是漫漫冰水,一刻不停地向上攀涨,淹没人的全部,使之灭顶,那冰冷刺人体肤冻人肌骨,那沉入水底的窒息感让人忍不住想掐住自己的脖子…… 走投无路…… 伸出手,触不到可以倚靠的东西。 可以倚靠的人呢?哼哼,可以倚靠的人早已离她而去,有了幸福的家庭,徒留她一人承受这难以忍受的煎熬,日日复夜夜。 她恨啊,她好恨好恨!她痛苦了八年,煎熬了八年,看着那人幸福了八年,折磨了自己八年!如今,她要讨回来,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恨,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此,她就自己亲手去做个解答,来个了断! 血,无尽地淌,在地面上绘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哧啦——”一声,利剑从男子的胸口抽出,干脆,利落,熟练地像是已演练过上百遍。 男子手中的剑落地,“哐当”一声,在大厅中震起一阵回响。他无力地跪倒在被血濯洗过的冰凉的地面,发丝凌乱,俊逸的面庞上划上了好几道口子,流出的血干了,凝在脸上,触目惊心,显得格外狰狞。一身白衣早已破乱,被血污了本来面貌。胸口上的剑伤如河堤决了口,源源不断地向外淌出鲜红的血,血色渐渐转淡。 “如……如宛……为……为什……为什么……”男子拼尽全力挤出一句话,嘴角血丝流淌,双目瞳孔渐渐涣散,但仍是一瞬不离眼前的人。 被唤作如宛的女子,一身红衣似血裹着妖娆的身段,面容绝艳,细眉高挑,凤目狭长,极尽妖冶,只是那眼中的森冷寒意,使人如坠寒潭,仿佛只消被看上一眼,就能冰得人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如暗夜修罗般的狠利女子。 她闻言,挑了挑细眉,嘴角牵起一丝诡谲的弧线,像是不经意的讥笑,红唇轻启:“为什么?”她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嗓音轻柔,“落谷师兄,你不知道吗?”手中的长剑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邪狞的笑,又如地府的勾魂使者的叹息,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惊心。 长剑微微抬起,冰冷的剑尖滴着血,指向男子的心口处,轻轻地抵上。 “因为我恨你!”女子脸上的笑陡然消失,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握剑的纤手倏地用力。 “噗——”男子从口中喷出鲜血,身子瘫软,完全倒下,气绝。 女子收剑,扫视了一下四周凌乱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如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血蛇,扭曲着痛苦的形状,美丽的双眸缓缓合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而她却恍然未觉。 雪落谷,我恨你…… “月色,月色,你看。”铃兰高声喊着,兴冲冲地跑进屋里,“月色——咦?”屋里空荡荡的,好像没人?“月色,你在吗?”她转了一圈,扫视了一下四周。 “我在呢——什么事,那么急着唤我?”恬淡的嗓音从帘后传出,帘布微动,一个月白色身影现出。出来的是一个年方十七八的少女,相貌无奇,顶多算得上是清秀,基本上是属于掉到人海里找不出的那种。唯一的亮点是她的那双如铜铃般的大眼,使人觉得好似从这双眼中看到的世界都要比别人看到的大上许多。 “月色,你在呐——”铃兰看到她,秀丽的脸上堆着甜甜的笑,她快步走到她身边。 她和月色两人都是新进端沐王府的丫鬟,两人被安排住在同一间屋内。她在厨房帮忙打理王府膳食,而月色则在“芳满庭”中照料花草。在进王府前,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但现在她有依靠了,王妃待人和善,对下人也是关怀备至,王府就是她的家,而月色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月色的性格比较淡漠,但她对她是极好的。她性格活泼,月色淡漠冷静,她们两人的性格刚好可以互补。 “月色,你看。”铃兰讨宝似的将手举到月色面前。 是一只小麻雀。整个身体都被铃兰握在手中,只露出个灰褐色的圆圆的脑袋,尖尖的喙不时地啄着铃兰的手,发出细细的叫声。 月色仍是那副恬淡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她看了看铃兰神采焕发的小脸,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困雀,垂眸,不语。 “这个小东西,躲在厨房好些日子了,偷吃了不少东西。亏在李总管人好,没怪罪我们,否则的话,我们免不了被一顿责打。前些天,我忙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抓住它,今儿早上,总算让我给逮住了。”铃兰没注意到月色的表情,仍自顾自地说着,“本来啊,我是想将它做成麻雀羹泄愤,顺便慰劳一下我的五脏庙的,可是看到它长得那么可爱,我又不舍得了。它干嘛长得那么可爱啊——诶,月色,这小东西那么可爱,我既不忍心让它进入我的肚子,又不舍得将它放掉。你说,我是不是可以找个笼子,将它关起来养啊——” “放了它吧——” “啊?”铃兰正兴奋地说着,话突然被打断,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月色。 “放了它吧。”月色再次说道,嗓音依旧是那么恬淡。她没有看向铃兰,只是瞟了眼铃兰手中的小麻雀,然后转身踱至窗边,微微仰首,看向那不缀一丝白云的晴空,温暖的光线射来,她眯了眯眼睛,“你没听到它的喊声吗?” 铃兰闻言,呆立在那儿。她看着手中的小东西,它在奋力拍翅,她能感觉到有股微弱的力量在试图振开她的手掌,尖尖的鸟喙啄得她的手指发痒。 “叽——叽——”细弱的鸟鸣,在此时听来,真的让人有几分感伤。 好久—— 纤瘦净白的手握着麻雀再次举到了月色面前。 月色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铃兰布着不舍而坚毅的神情的脸。 “你说的对。放了它——我怕我还是会不舍得,还是你来放吧。” 月色敛眉伸手,十分轻柔地默默接过小麻雀,像是接过世界上最美好的珍宝。 “记住了,你的自由是你自己争取的,去痛快地追求自己的蓝天,去痛快地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自由。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再被抓住了啊。”淡淡的话语自菱唇中流出,是对小麻雀的细心叮嘱,又像是讲给某个人听的。 小麻雀好似听懂了她的话一般,不再鸣叫,静静地窝在她的手心。 略显苍白的纤细手指缓缓张开,小麻雀得了空,轻轻地拍了两下翅膀,倏地一用力,振翅跃了出去。 “呀——”铃兰失声叫道,眼睛追随着那轻快的小巧身影,心中还有几分不舍。 那小麻雀绕着园子上空盘旋了两圈后,飞走了,再没有踪影。 月色痴痴地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大大的眼睛似是盛着千愁万绪。 千万,千万不要被抓到了啊——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末了,眼中闪过饶有兴味的光芒。 端沐王府的普通小丫头吗?有意思。 第一卷 002陌生男子 芳满庭。 “这株‘玲珑翠’是当今圣上赏赐的,全天下也只有两株,一株就在这端沐王府的‘芳满庭’,另一株则在皇宫的御花园内,极其珍贵。更何况是天家赏赐的东西,我们这些下人能照理它已是荣幸之至了,万不可随意对待。浇水、除草、除虫时,千万要小心,动作尽可能放轻柔。”老陈细心地教导月色。他是个“花痴”,在王府里当了几十年的花匠,平日里照料花草极为上心,并颇以此为乐。 “来,你来试着给这盆花浇浇水。”老陈将手中的花洒递给月色,月色顺着眼伸出左手接过。 这个新进王府的丫头话不多,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做事情倒是很上手,人也很乖巧。老陈看着沉静的月色,在心里暗暗赞道。 “诶,老陈。”庭门处有个下人喊道,“皇上又赏给王爷一盆花,放在堂中,好像叫什么‘君三笑’的。王爷唤你去将它搬到这庭中来,快点,别让王爷等急了!” “哎哎——”老陈听到叫喊,忙应着,朝那人挥了挥手,又转回头看着月色,“你在这好好照料着,给这盆花浇完水后,别忘了给‘今夜白’和‘满江红’也浇上水。”他叮嘱着,指了指旁边的两株茶花,一株是白的,一株是红的。 “记住了。”月色敛眉点头。 “这就好。”老陈放心地离开了庭园,跟着那人走了。 点点莹亮的水珠滴落在娇嫩的叶子上,花瓣上,像是镶嵌在上面的珍珠,又像是花儿经不起暖日的抚触,落来的懦弱的眼泪,显得楚楚动人。微风吹拂,水珠落地,摔出万道金光。 月色按照老陈所教的,小心翼翼地浇水,丝毫不敢马虎。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月色不去关心,仍是提着花洒,全力地给“今夜白”浇水。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还能听到男子的喘息声,那男子一脸匆忙,在庭园中转了一圈后,看到正在浇花的月色,遂疾步走到她面前。 “请问——” 月色闻言,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地抬首看向面前的男子。 “请问这庭中有地方能让我藏身的吗?”男子的声音透着十二万分的心焦,眼睛不时地向庭门处瞟,好像那里随时会跳出一只老虎来。 月色不语,只默默地看着他。 那男子没得到回答,语气显得越发焦迫:“姑娘,麻烦你——” “表哥——表哥——”远远地,从庭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娇媚声音。 原来真的是只“老虎”,还是只“母老虎”。 “哎呀,追来了追来了。”男子的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姑娘——” 纤指抬起,指向西侧。 那里放着一个废弃的大水缸。 男子大喜,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转身,“如果她问起,就说没看到我。”拔腿就向西侧跑去,推开水缸上面的木板,快速抬起腿想翻进去,一下,没成功,再一下,还是没成功。 “表哥——表哥——”催命符愈来愈近,年轻男子一慌,用力一翻,整个人掉了进去,顾不得喊疼,他马上移合上面的木板。 那木板刚合上,一个女子就冲进了庭中。 第一卷 003刁蛮公主,文弱王爷 “表哥——表哥——”女子一边叫唤,一边四处找着。月色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手中的动作。 “喂,你有没有看见我表哥从这儿经过?”那女子没见到心中所想的人影,看见了一旁专注地浇着花的月色,于是快步走过来,一把拉过月色的手臂,语气十分蛮横。 月色毫无心理准备,不小心将水给洒到了那女子的裙子上,鹅黄色的裙边印上了水痕。但那女子心中只想着她心爱的表哥,没空去理会这个。 月色静静地打量她。 乌发高挽,发上缀着珠玉凤凰,凤凰的眼睛是由蓝宝石镶嵌着的,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弯弯的柳眉下,一双丹凤眼极为有神,肌肤白皙毫无瑕疵,双颊粉嫩如刚拨开的荔枝。 不仅是只“母老虎”还是只娇气无比,贵气十足,美艳无边,刁蛮无敌的“母老虎。 月色在心中默默地给面前的女子下了个定义。 “喂,你怎么不回答?”那女子的柳眉拧在了一起,有些动怒了。 “好像——”月色开口,“刚刚有个人急冲冲地往那个方向跑过去了。”纤指抬起指向东侧,那边有个月门,通向“颐心园”。 那女子顺着她的手指向那望了一眼,随即松开抓住她手臂的手,急忙向那儿跑去,转瞬间消失在了月门处。 月色用手抚了抚被刚才那个女子抓住的右臂,一丝疼痛传来。她的细眉微皱,随即强自压下那份痛意,眉宇渐渐舒展开来。她将被扯皱的衣袖抚平,又继续提起花洒浇水。 好半晌,缸中的人没听见外面的声响,心知他那刁蛮表妹已到别处去了,于是放心地移开木板,直起身,试了好几次才狼狈地从缸中翻出来。 他打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服,歪过头打量了一下专心致志地浇花的月色,然后向她走去。 “姑娘,谢谢你方才相助。”男子的声音没有刚才的慌乱,嗓音温润如玉,恁地好听。“看你这么面生,是刚进府的丫头吧?” 月色放下手中的花洒,回身面向那男子,低头,行了个礼,说道:“回小王爷,奴婢正是新进府的丫头。刚才那只是举手之劳,谈不上帮忙。小王爷莫要言谢,奴婢惶恐。” 这男子正是端沐王爷黎正南的独子——黎书清。 黎书清闻言,十分诧异:“咦?你认识我?我在外头呆了两个多月,也才刚回来,你若是新进府的丫鬟,应当未见过我才是。” “奴婢猜的。”月色回答道,并未抬头。 “哦?”黎书清的兴趣被提了上来,浅笑,“我倒想听听看你是如何猜的。抬起头来说吧,一直这么低着头,太累。” 月色听话地抬头,缓缓道:“刚才那女子头上缀着珠玉凤凰,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感佩凤凰图案的首饰?那必是公主无疑。奴婢素闻瑶华公主对小王爷,呃……”月色斟酌了一下用词,“……一往情深。”黎书清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显然被这个词给震到了。月色将这些看在眼里,继续说:“奴婢听那女子喊你‘表哥’,故斗胆作此猜想,若有冒犯,请小王爷宽恕。” “啪、啪、啪。”黎书清不由自主地鼓掌,朗声赞道:“好一个聪明的丫头,果然是观察入微。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话,好像是读过不少书的。” “奴婢名叫月色,家父曾是个夫子,奴婢跟在家父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一点东西,谈不上是读过很多书。家父说过,女孩子家,又不是要去考科举,这种东西无需学太多,更不像千金小姐,需要精通琴棋书画。女子无才便是德。” “月色——好名字。原来你爹是个夫子,那你怎么进来这端沐王府的?”黎书清又问。 月色沉默。 估计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了吧,若是家计好的话,谁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伺候人的?这倒是他唐突了,他的话或许是触到她的伤心处了。 黎书清看着面前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月色,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我书房正缺人,你到我书房去做事吧。” 第一卷 004月夜,神秘蒙面男子 夜已深,星子稀。 端沐王府中一片寂静,下人们在一天的忙碌后早已经入眠。 月色倏地睁开眼,猛地在床上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纤瘦的身子。 又做梦了。 她摇了摇头,想要甩去残存在脑中的梦的片段,抬起左手抚了抚额际,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窗子开着,迎进清冷的月华,使得屋中显得不那么黑暗,房中的陈设如处在灰蒙蒙的纱幕后,虽不明晰,但也能看出它们的轮廓。 月色看了看对面的床铺,铃兰抱着被子睡得正酣。 这觉是怎么也睡不回去的了。 月色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披上一件外衣,轻巧地走出房门。 园中一片静谧。她侧了侧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踩着月光向西侧走去。绕过一个回廊,又穿过一道月门,她来到一个池塘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清风徐来,浮动了水中的月亮,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完整。 月色呆呆地看着水面,身形一动也不动,像是僵成了一座雕像。 倏地,一个调笑的声音打断了这份静止:“姑娘好兴致。”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源地是池畔的一棵柳树上,正值初夏,柳叶长得格外茂密,遮住了树上人的身影。 月色不为所动,好像是没有听到,又好像是早就知道了此人的存在,既未转头看向柳树,也未出声应答。 树上的人见久久得不到回应,遂忍不住跳了下来,自发地坐在月色身边:“姑娘真是好定力。” “公子不也是很有兴致吗?”月色终于启唇,转头看着身边的男子,面上平静无波,“半夜出来赏月,还要蒙面打扮一番。而且你从我出门开始就一路跟我到这里,想必定力更在我之上吧。敢问公子,这端沐王府房顶的瓦片踩得还舒坦吗?” 那人一惊,然后漆黑如夜的眼睛闪起赞许的光芒:“真是伶牙俐齿,想不到姑娘竟是个高手,连我的足音都能听出来。” “我不会武功。”月色不再看他,垂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你要我如何相信呢?”那人道,出其不意地探手抓住月色的手腕,中指搭在她的脉上。 月色一惊,猛地抽回手,低声呵道:“放手!” “你——”那人手一空,惊疑地看着她,“你的脉象——” “闭嘴。”月色打断他,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我不管你是敌是友,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在这坐一会儿,如果你够安静,我不介意你继续坐在这儿。如果你要继续这么聒噪下去的话,对不起,‘请’你离开。”月色将这个“请”字念得很生硬,说完,不再理他,转头继续对着水中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那男子闻言,一愣,幽黑的眸子盯着月色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随即也转过头学着她的样子,看起了那落入水中的月亮,从善如流地闭嘴不语。 他可是个相当尊重人的人呐,尤其是对女人。 “那个——”沉静了半晌,蒙面男子终是忍不住开口,略显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浮动,“你叫月色是吧?” 被问的那个人一声不吭,懒得回答。 那个蒙面男子将双掌撑在地上,微微向后倾了一下身子,动作随意而慵懒,连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散漫的意味:“姓月的人好像很少呢。”懒懒的声音继续响起,“貌似十多年前有个武林第一美人是姓月的,叫月什么来着?”蒙面男子一下子想不起来,闭上眼在那儿思索。 “谁说我姓月了?”月色受不了地打断他,站起身,冷冷道:“不打扰公子雅兴,我先回去了。”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走。 “哎,哎——”那蒙面男子在背后叫道。 月色不理会,径自走向自己所在的那个院落。 心中有什么在叫嚣着,即将喷涌而出。她强自压下那股力量,藏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第一卷 005 其人如玉,丰神俊逸 晴空,朗日。 月色早早地来到随园,这里是小王爷黎书清的私人院落。 “这样吧,我书房正缺人,你到我书房去做事吧。”昨日在“芳满庭”,黎书清丢下这句话后便自行离开。晚饭后,李总管便来知会她今日来随园报到。 铃兰特别高兴,从听到消息一直到睡觉前都在那儿唧唧喳说个不停:“到小王爷身边做事耶,月色,你真的好幸运哦。小王爷长得一表人才,你在那边一边工作,一边还可以欣赏‘美色’,天底下还有谁比你更幸运啊!我羡慕死你了……” 美色?她听到这个词只觉得忍俊不禁,但面容一如既往地清冷。 昨日在芳满庭中,她都没仔细瞧过那小王爷的模样,其实也是因为她没有刻意去留意。 不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投入过度的关注,这是她的原则。 她对在哪里做事一点意见也没有,进了这端沐王府,自己就是个奴婢,做的都是“伺候”的活。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伺候的对象不一样了,在芳满庭中,她伺候的是花花草草,到了这随园,她伺候的就是人了,还是个身份极为尊贵的人。 她很淡定地听着铃兰的聒噪入睡,若非做了噩梦,应当会安眠到天明。 至于那个神秘的蒙面男子——她停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细细的阳光打到苍白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甩了甩头,继续前进的步伐—— 不去想。 “随”。 月色来到一间屋前,房门上方悬着一块匾,上书一个大大的“随”字,苍劲有力,笔势如蛟龙狂舞,腾蛟起凤。 门关着。 月色正在想该不该推门进去时,里面传出了一个声音。 “是月色吗?门没栓,你进来吧。” 黎书清早已在里面。 月色伸手推开书房的门,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十分精简,没有过多的奇珍异宝占据显要的地点耀武扬威,只是在墙上随意地挂了几幅山水画,倒也正应了这书房的名字,可见其主人性情之俊雅洒脱。 月色看到那书案前的白色身影。俊美朗目,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有一缕黑发跳脱下来,延伸着美丽的线条,贴上那张几近完美的脸。 其人如玉。 端沐王爷黎正南是个爱妻如命的人。端沐王妃本是江湖中人,二十几年前,端沐王爷初次见到现在的王妃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她,并且不顾皇室的阻拦,硬是将她娶进了府中。端沐王妃虽是出自江湖,但她的身上完全没有江湖儿女的豪气,反而温婉可人,善解人意。也正是凭着这一点,她慢慢地获得了皇室的认可。两年后,王妃为端沐王爷生下了子嗣,正是黎书清,但因为在生产过程中遭遇难产,险些丧命,让端沐王爷心惊不已,从此不再要王妃再生育。并且他自己也没有再纳侧妃,只是全心全意地宠爱着这个王妃。 端沐王爷和王妃的爱情令普通百姓艳羡不已。 这个小王爷黎书清也不负端沐王府的期望,虽然不懂武,但是在文才方面却有很高建树。 五岁能诗,七岁能赋。 十岁时以一曲《空首吟》名动天下。 年仅十五岁时,就进入“尚书阁”参与修订王朝历史。 第一卷 006天神小王爷 “端沐王府的小王爷?那可是个丰神俊逸的人物。”坊间的老百姓在提到他时,都是一脸的钦佩。 果然是一个像天神一样的人物啊…… 月色收回心神走上前,微微欠身,垂首道:“奴婢月色见过小王爷。” 黎书清闻声搁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她,说:“不必行礼了。你以后还是叫我公子吧,我本就不大喜别人叫我这个名号,你一口一个小王爷的,倒真是让我头疼。”口气中带着份无奈。 “是的,公子。”月色应道,直起身,恭谨地侍立在一侧。人家是小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是小丫鬟,吩咐什么,照做就是了。 黎书清看了她一眼,然后注意力又放回到书案上,重新执起笔,往砚中蘸了蘸,没墨了。 “月色,你来给我磨墨吧。” “是,公子。”月色走近书案,伸出手来开始磨墨。 黑色的液体在砚台中搅动,磨石划出一条痕迹,那旁边的墨汁就一拥而上抚平那道伤痕,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黎书清正在画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茫茫的大海,远处云雾飘渺,朦胧中隐约现出仙山的轮廓,山侧有个半圆,身影藏在云后,让人看不真切。 笔落下,落在左角的那一片留白上。 海隔蓬莱,云掩明月。 轻巧地收回笔,黎书清看着面前的画,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开口道:“月色,你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月色停下磨墨的动作,看了一眼案上的画及上面的题字,敛目,颔首,恭谨地回道:“奴婢虽然不懂画,但奴婢看得出,公子的画确实画得很好。” 静默…… 书房顿时被一种宁静的氛围所笼罩,月色仍是保持敛目颔首的动作。 “月色。”黎书清的声音蓦地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笑容褪去,“你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 月色抬起头,不小心撞进黎书清的眼眸里,那双眸子幽深幽深,仿佛有种能够看透人心的力量。 第一次, 月色有种想逃离的冲动,在他面前,她仿若无所遁形。 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像文弱书生的男子面前产生这种感觉,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很少跟男子单独相对的缘故吗?月色不甚理解。但她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见丝毫混乱。 “何必如此呢?月色……”黎书清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你才学甚高,却甘愿使自己沦于平凡。我让你到我书房办事,并不是一时兴起,觉得有趣才这么做,而是我觉得你在芳满庭那儿工作,实在是太屈才了。我也看得出,你是个不卑不亢的人,这也正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我的身边不乏谄媚逢迎之人,我不希望你也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所以——”黎书清顿了一下,手中的笔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装卑微了,用你本来的性格来面对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以后和我说话不要再低头,看着我说就可以了。至于‘奴婢’这个称号,在我面前,你还是尽早忘掉吧。” 第一卷 007梦魇袭身,凉透背脊 “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子跪坐在早已冰冷的尸体身边,厉声质问,绝美的容颜上布满泪痕。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一身红衣胜血,如同暗夜修罗的女子,眼神中有悲痛,有愤恨,有不解,还有挣扎。 “告诉我为什么?他是你所爱的人啊,你怎么能杀了他?你怎么忍心下手?”美丽的女子连连质问,几乎声嘶力竭。 “我恨他。”念如宛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神冰冷,连声音都凉得如同从地狱里面爬上来的一样。 “不!”那满脸泪痕的美丽女子听到她的回答后,突然激动地站起来,“你要恨的应该是我!我并不知道你喜欢落谷师兄,是我抢走了他!是我!做错事的是我!该死的是我!从来都不关他的事!你为什么要向他下手?!”那女子摇摇晃晃地冲至念如宛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见见的指甲嵌进她的肉里。 念如宛毫无感觉,只是直视着面前这个几近崩溃的女子,叹了口气:“初晓,你那么聪明,难道还不知道吗?”眼波幻动,诡谲异常,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神采。 被唤作初晓的女子定定地看着念如宛,慢慢地,眼睛越睁越大,装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她倏地松开双手,身子快速向后退,猛烈地摇头:“不……不会的,不可能是那样的。”她惊恐地看着念如宛,声音颤抖,“你……你不是如宛师姐,如宛师姐不会这么做,你是个疯子!” “对,我是疯子!”念如宛紧紧逼向步步后退的女子,“早在他娶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不,或许更早,应该是从他拒绝我的那一刻开始算起。他,该死!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该死!当然——也包括她!”带血的长剑指向门口。 初晓也顺着她的剑望向门口处。 是一个小女孩,才六岁大小,穿着一身粉色裙衫。 她被大厅中的景象给吓坏了,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大大的眼睛也忘了转动。 长剑向小女孩刺去,小女孩吓得呆立在门框边,一动也不动。 “不要——”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被血色浸染的黑夜。 昏暗中,月色倏地睁开眼,她茫然地盯着床顶,良久才缓过神来,双眸无奈地闭合。 最近可是越来越会做噩梦了呢。不是说好了要忘掉过往的吗?月色啊月色,你已经远离那个人了。 背上一片凉湿,中衣紧贴着背脊,显出纤瘦的线条。 月色起身,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就着月光寻得自己的衣衫,穿着妥帖,然后悄悄地出了门。 下人的澡堂。 月色站在木桶旁,桶中的水映着她的面庞,平凡至极。 月色抚了抚自己的脸,随即开始动手解开衣衫。 衣衫一件件褪下,纤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月色拾足踏进桶中,坐下,清凉的水一寸寸地漫过肌肤。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闭上眼,静静地坐在桶中,一动也不动。 过了好久,久到她差点要在浴桶里睡着了,她突然感到一种被人窥视的紧迫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瞬时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漆黑的闪着戏谑光芒的眼睛。 “你好啊。”黑眸的主人双手叠在桶沿,头靠在手背上,眼角带笑。 月色大骇,手在水面上一扫,背对着他,怒斥道:“下流!” 那蒙面男子向后跳开一步,但仍然闪躲不及,被她扫出的水溅到:“呀,你反应怎么那么大,我什么都没看到。”他抹了抹溅到额上的水珠,看向她:“你真——”话却突然噎在了喉咙里。 月色正羞愧难当,却突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扯出水面,跌入一个宽阔的胸膛,来不及作出反应,一个质问就抛了过来:“你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声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一条条深浅不一、长短不齐的疤痕像一条条红色的虫子在洁白的背上蠕动着,异常狰狞,触目惊心。 “不关你的事,你快放开我!”月色使劲推他,奈何怎样都挣脱不开他的包围。 “别动。”蒙面男子低声在她耳边威胁道,“你再动,就真的被我看光了。我是君子,但不是圣人,我难保不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此招果然奏效,月色马上停止挣扎,她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嗤笑道:“君子?我可不曾听过有君子会偷看姑娘家洗澡的,公子您倒是让小女子对‘君子’一词有了另外的领会。”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蒙面男子的语气中带了些窘迫。 “嗯哼。”一声冷哼。 “你不相信我?” “嗯哼。”再一声冷哼,附带一对白眼。 蒙面男子颓败,既而道:“既然这样的话——”他坏笑,“那我就真的当一回采花贼好了,让你那一句‘下流’名正言顺,我心里也感到公平一些。”作势要低下头。 “你敢!”月色瞠目,开始使劲扭动,“你放开我!” “好啦,我不敢,开个玩笑也不行……”男子安抚她,“要我放开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背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到这儿,他的眼神又开始变得严肃,完全不见刚才的玩世不恭。 “你让我先穿衣服。”月色开始讨价还价。 男子探手抓来放在一旁的衣物,将她裹住,抱紧她:“你现在可以讲了,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你只要告诉我,我就会放开你。” 月色安静地被他圈着,缓缓开口,嗓音无奈:“是被人打的。” “谁?”他的眼中闪过狠厉,月色没有看着他,因而没有注意到。 “前任主人。”她的声音平淡如水,“好了,你问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蒙面男子定定地锁住她的眼睛,眼神复杂,大手抚上她的脸,出声:“你知道吗?你是个谜。你这样带着面具生活不累吗?”长指抚过颊畔,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月色僵硬地别过了头去,声音艰涩:“与君无关。”顿了一下,清冷的声音在两人之间飘浮,“彼此彼此。” 第一卷 008 刁蛮公主,刻意刁难(一) 随园书房。 整理散乱的书籍将其分门别类放回书架,将搁置的毛笔挂回笔架,收好完成的字画,月色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书房内的东西,尽职地做好丫鬟的本分。 将散乱的东西都归位后,她又拿起抹布开始擦桌椅。 昨天晚上,那个神秘的蒙面男子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就离开了,离开之前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难懂的表情。典型的来无影去无踪。在他离开后,她立马穿好衣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回床上,结果——一夜无眠。 攥着抹布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神秘的男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这让她向来平静的心顿生不安,她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他究竟是谁?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会不会破坏她要办的事?她的心中有很多疑惑。 月色的眉头堆成两座小山,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浑然不觉自己因为咬得太用力而将下唇咬破了,血丝自破损处溢出。 “表哥——”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月色顿时从深思中反应过来,舒缓眉间的紧迫感,这才感到下唇的疼痛,她伸出食指一抹,小小的嫣红落于指尖。 大拇指在食指之间一搓,那点嫣红消隐无痕。 她在一瞬间又回复到尽职尽责的丫鬟身份上,低头继续擦书桌的动作。 “表哥你在吗?”女子的声音就在房门外响起,同时房门从外面向里推开了。 那女子原以为能书房里看到心中人儿的身影,结果却大失所望,只看到一个小丫鬟在里面擦着书桌。 “奴婢拜见公主。”月色听到开门的声音就立马停下手上的工作,转过身来面对着门口,一等到那人走进书房就垂首屈膝行礼。 来者正是当日在芳满庭寻找黎书清的瑶华公主——桑梓瑶。这个桑梓瑶原本并不是公主身份,她是安阳公主的女儿。安阳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母,也是端沐王爷的妹妹,她嫁给了骁勇善战的桑漠南大将军,夫妻恩爱,为其生下了桑梓瑶。在桑梓瑶五岁那年,桑漠南大将军在安定南羌族骚乱时为国牺牲,安阳公主因为丈夫的死而哀恸不已,终日茶饭不思,泪流满面,以致忧思成疾,在两年后也就是桑梓瑶七岁那年随夫而去,只留下桑梓瑶这么一个小孤女。 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就是安阳公主,她的死给了她巨大的打击,看到小小的桑梓瑶孤苦无依的样子,就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先帝悯其孤弱,又考虑到她的父亲桑漠南的功绩,于是封她为公主,封号为瑶华。 桑梓瑶的长相简直就是安阳公主的翻版,太皇太后看到她总是会想起自己疼爱的女儿,对她真的是宠上了天,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这样的娇宠也就养成了她刁蛮的性格,但因为她无父无母也是可怜,所以也就没人舍得惩罚她。 “小王爷人呢?”桑梓瑶向月色走近,开口问道。奇怪,这个时候,表哥应该在书房里的,怎么不见他人? “回禀公主,奴婢不知。”月色恭谨地回道。 “不知?”桑梓瑶闻言挑了挑好看的细眉。 “小王爷今日还没有来书房。”月色继续回答道。 “这样……”桑梓瑶停下了脚步,沉思了一会儿,好看的双眉揪了起来。少顷,她继续移开步子,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性地放在了桌子上,开口命令道:“如此的话,你就出去找找看,找到了小王爷就告诉他,他再躲也没有用,本公主就在这儿候着。他不来,本公主就不走。”桑梓瑶美丽的双眸射向静候在一旁垂着头的月色,眸中透着满满的盛气凌人和皇族骄傲。 “奴婢遵命,奴婢先退下了。”月色屈膝行了个礼,后退两步,然后转身。正要离开时,就听到身后桑梓瑶突然出声阻止:“慢着。” 第一卷 009刁蛮公主,刻意刁难(二) 月色停下了脚步。 “你转过身来。”桑梓瑶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声音,觉得有点熟悉,心中突生疑窦。 “是。”月色应声道,不敢违命,遂转过身来,但仍是谨守丫鬟的本分低垂着头。 桑梓瑶看了看她,再度出声:“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看看。”这丫头,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是。”月色又应了一声,慢慢地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正端详着自己的桑梓瑶,目光虽是直视着她,但完全没有不恭敬的意味。 “你……”桑梓瑶开口,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无奇的丫头。奇怪,她长得那么普通,根本就不能让人有印象,可是总是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她是有见过这个丫头么? “本公主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心中疑惑丛生,桑梓瑶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心知这个公主对她有了印象,月色也不隐瞒,直说道:“回禀公主,奴婢前几日在芳满庭有幸见过公主一面。” “前几日……芳满庭……”桑梓瑶听了她的回答,口中喃喃地复述了一遍,脑中顿时一闪,对了就是表哥回来的那一天嘛。表哥他出门在外两个多月,这期间她根本就见不到他,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她一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就出宫赶到端沐王府来找他。可谁知他一直躲着她,害她最终都没见着他,这件事让她跳脚了好几天。 “原来你是那日在芳满庭浇花的小丫鬟……”桑梓瑶认出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蹙了蹙眉,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的话,奴婢名叫月色。”恭谨的回答。 “月色……倒是个脱俗的名字……你不是在芳满庭浇花么,怎么跑到这随园的书房来了?”桑梓瑶继续无意地打探。 “回公主,奴婢现在被调到这书房来了。”月色有问必答,脸上的神色不变。 “哦?”桑梓瑶挑起了眉,“我可一直记得,表哥他向来不喜欢别人在他书房里走动,别说是下人了,就算是王爷和王妃也甚少过来。表哥他一向是自己打理自己的书房的,怎么这会儿会调个小丫鬟来书房办事?”她的目光一瞬也没有离开面前的月色,紧紧观察她的反应。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上边的命令办事。”月色面色不改,微微垂下头,依然恭谨地回答。 “不知……”桑梓瑶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已经从月色身上离开,唇边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浅笑。 看上去平静不已,但—— 倏地,桑梓瑶的眼神变了,眸中浮上一道怒意盛然的火光,也就在一瞬间,那唇边的浅笑从脸上退去。 “砰——”地一声响,桑梓瑶起身,一掌使劲地拍在了桌上,震得桌上的笔架一阵晃动。 “大胆贱婢,竟然敢欺骗本公主!”一声骄叱从菱唇中吐出,细眉上扬,眸中带着愠怒直直地盯着月色。 “奴婢不敢。”月色当下就跪在了地上,然而口气仍是不卑不亢,表情清冷有着深深的倔强,只是她低着头,是以盛怒中的桑梓瑶未能见到她的表情。 但她的回答只是让桑梓瑶更加愤怒,怒斥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敢?好一句不敢……你一口一个奴婢,倒是没看出来你对本公主有多尊敬。那日在芳满庭我向你询问小王爷的去向时,你敢说你没有欺骗本公主?”要不是这贱丫头帮着表哥欺骗自己,她怎么会突然从一个浇水的小丫鬟升为随园书房里的丫鬟。表哥他所有的事一向都是亲力亲为,不会假借他人之手,现在却调了个丫头到其他人难以涉足的书房。表哥他一天内几乎有半天待在书房,这不是调了个贴身丫鬟到身边来吗? 第一卷 010刁蛮公主,刻意刁难(三) 她见不得有其他女人待在他身边,即使只是个小丫鬟也一样。这个叫做月色的丫头虽然其貌不扬,但是她就是不能忍受她待在他的身边。 他身边的位子只能是她的,别人,谁都不行,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这个贱丫头竟然敢骗她,简直是不把她堂堂瑶华公主放在眼里,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这种对待? 月色低着头没有回答。面前的娇气公主显然处于盛怒的状态,现下,她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了。她不好回答什么,因为这个公主的话并没有不对的地方,她不否认。 桑梓瑶见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对她的质问没有反驳,心中的怒火噼里啪啦地烧得更旺,火势熊熊蔓延,她将这几日因为表哥躲她而生的浓浓委屈也转变成了怒意,全都发泄到了月色的身上。 “好啊……很好……你不说也就是承认了。我倒不知道这端沐王府的丫鬟何时也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骑到本公主的头上了。”桑梓瑶怒不可遏,指着她的手指忍不住地颤抖,“我要不教训教训你,恐怕你连‘奴婢’两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桑梓瑶的眼睛在书桌上一扫,看到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一角的砚台,伸出手就拿起那个砚台,使劲地向跪在地上的月色掷去!! 由于月色跪在地上是垂着头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桑梓瑶的举动,只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感觉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到了自己的左边额角,擦了过去,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声脆响在书房内响起,惊得她陡然抬起头,身子不由地向一侧倒去。她险险地抓住平衡,一手撑在了地上,才不至于让自己整个人都倒下。 月色的眼前闪过一片黑暗,她咬紧牙关甩了甩头,片刻过后,那股黑暗过去,眼前的景物由模糊不清到渐渐清亮。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左侧额角的剧烈疼痛,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左侧额角蔓延到了右侧额角,继而让她的整个头都陷入了疼痛的泥沼,更甚者,她的左耳开始鸣鸣作响。 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出手,根本就让她没有时间躲闪。其实,就算她事先有看到她的举动,她也不能躲闪。桑梓瑶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低人好几阶,就连最卑微的那点自尊都没有了。 额角一片温热,有什么东西顺着上面的皮肤缓缓地流了下来,月色心知肚明那是什么。有些东西她是习惯了的,她只是有些怨叹,原来很多事情她是逃不掉的,该承受的还是要承受,即使换了个地点,换了个人。 她没有伸出手去擦掉已经流到左眼眼角的温热液体,虽然那种感觉让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月色心中暗暗苦笑,面上出现的一瞬间的痛苦神色很快地被她掩藏了下去,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她稳了稳身形,努力地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同时双掌贴地,一头磕到了地上:“奴婢该死,望公主手下留情。”既然要卑微,那就卑微到底,只要……她能脱离那个人。 桑梓瑶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刚看到那丫鬟被自己甩出去的砚台砸到额头,她就已经怔住了,这会儿看到她头上冒着鲜血更加让她心惊。 她在宫中虽然刁蛮任性,常常拿丫头、奴才们出气,但她从没有打他们打到见血。刚刚那丫鬟头上的嫣红刺到了她的眼睛,那刺目的红色像是在指责她的野蛮,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做的,她根本就没有刻意瞄准她的头,那砚台拿到手上她想也没想地就随手扔出去了。她只是想吓吓她而已,哪知道真的刚刚好就砸到了那个叫月色的丫鬟。 耳中听到跪在地上的月色的告饶声,桑梓瑶的心中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