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捉土匪呀!   夜空没有风,燥热难耐,四周漆黑如倒扣的烟袋锅,狗在野外荒地里狂吠。溽热的夜晚,[]男人端旱烟锅蹲在床角,滋滋喷吐燥热带来的烦闷[]。   栖于枝桠草垛顶的鸡群伸长脖子,惶惑不安四处窥望,猫头鹰以算命先生的莫测高深,睁一眼,闭一眼,盘算雷雨逼近的脚步。   这时,一道闪电如长鞭划过夜空,炸雷紧随,男人如吸饱的牛蝇,从女人身上滚落,舒开四肢,瘫软松弛,发出满足的叹息,无力蠕动。   暴雨倾盆而下。   滩岭上,地主刘少堂家西瓜地里,倪瑞轩和王豆豆啃着没长熟的西瓜。两人早己摸准没有月亮的夜晚,是看瓜田的张四皮与寡妇韭菜花的幽会日子。   两人躺在瓜田里啃圆了肚子,闪电和暴雨把他俩赶进瓜棚。这样的夜晚,张四皮回不来,两人在瓜棚里睡了。   棚外的雨粘连天地,雨点泼在瓜地里呼呼作响。闪电下,王豆豆瞪大眼看见惊慌的飞虫竞相逃命。   后半夜,王豆豆在一声炸雷中惊醒,他欠起身,听到河水煮沸般呼呼怪叫。又一道闪电,他看到白亮亮的河水似一张惊恐的没有血色的脸,吓得他浑身哆嗦。   躺在不远处的倪瑞轩,手抚肚皮,摊开四肢打着呼噜。王豆豆心生敬意,倒下去。其实他没有睡意,被恐惧笼罩,又不好意思张口说回家,倪瑞轩会笑话自己胆小鬼。   王豆豆两条胳膊死死抱住头,遮掩雷声和闪电。   倪瑞轩和王豆豆同龄,十九岁。   远处一丝亮光将粘连的天地揭开一条缝,雨势依然如瓢泼。   曦微的光线在圩子上空划一道圆弧。   枪声铜锣声和村民呼喝声急促地向瓜棚这边移来,黎明来临前的暗烛光线下,人影绰绰裹着雨雾席卷而来,零星枪声穿过雨帘。   倪瑞轩被枪声惊醒,从草绳编织的床上跳起来,王豆豆松开抱头的胳膊。俩个人伏在红柳丛,看见一群人在狂奔,各人手中有刀有枪。有几个人抬着毛毡毯包裹着的什么东西向河边冲去,另有几个人断后,不时回头开枪。   圩子里追来几条凶悍的狗,尾随狂叫。   倪瑞轩和王豆豆想到是河对岸的土匪抢东西,同时看到了自家的狗昂头呲牙,凶狠地冲向人群。   倪瑞轩没有犹豫,抄起脚边铁叉,大吼一声冲出来。   “土匪,哪里跑。”   王豆豆见藏不住,硬着头皮抓过柴刀,跃起身。   突如其来冲出两个人,让匪徒慌了神,还没来得及应对,其中一名土匪屁股挨了一叉。   惨叫声响彻四野。   倪瑞轩一招得手,手中铁叉左劈右刺,俨然天兵凡降势不可挡。平时河滩上练就的没有章法的棍棒拳脚,胡乱使出来,让慌乱原本如惊弓之鸟的匪徒无法近身,乱了阵形。   王豆豆手舞柴刀与倪瑞轩并肩作战,胆小匪徒以为中了埋伏,魂魄出窍,“呜哇”乱叫,丢枪弃刀狂奔逃命。   倪瑞轩和王豆豆勇气倍增,尾随追赶,为了壮胆,他俩边跑边喊:“杀土匪呀,土匪往河边逃啦……”。   身后铜锣声急如雨点。   “嗵。”   “嗵嗵。”   匪徒回身开枪,散弹擦过倪瑞轩耳畔发梢,他没有害怕,没有放慢脚步。   圩子里追来的人,放枪助威。   众匪争先恐后跳入沸腾的河里,向对岸游。   河水在上半夜暴涨,水流凶急。倪瑞轩看到匪徒在水中逃亡,有一种战胜强敌的喜悦与激动。   忽然,倪瑞轩看到匪徒抬着的毡毯包裹快速漂向下游。王豆豆也看到了,他俩沿河岸猛追。   眼看将被急流卷向河心,倪瑞轩不管不顾,纵身跳入河里! 第一卷 第2章:地主家的小妾   小刘圩子与众多沿岸而建的村落大相径庭,若大个村子被三尺宽丈余高的土墙包围。立于堤岸能看到滩岭之上的圩子,浓淡相宜的雾霭中,圩子呈暗绿色。此时看不到土黄色的围墙,刺槐树和各种杂乱的灌木包围堆积,形如一座墨绿色城堡。   圩子里百余户人家,百余户人家共有四姓和零散的小姓。四大姓是刘、王、张、倪,兴建围墙出钱最多是地主刘少堂,故而起名刘圩子。   刘少堂有水田五十顷,旱田百余顷,圩子里八成刘姓是刘少堂家佃户。   修建围墙用于防土匪进村抢财物,村子中间一座土楼,刘少堂一家住土楼里。站在土楼顶层,能看到圩子外的一切,土楼墙壁布满枪眼。   二十里外的临河镇也知道小刘圩子,临河镇是这一带的商贸中心,水道是通向外界的商道。   这条河没有准确的名字,据说是京航运河的一条旁支,人们叫它废河。   故事就是从朱秃子雨夜过河抢刘少堂的小老婆盈月开始的。   刘少堂不曾料想北岸的朱秃子会在雷雨交加的夜里进圩子抢人。   半月前,刘少堂在临河镇黄旗酒馆曾听黑龙江鸡西来的马掌柜说,朱秃子扬言要抢他从南京城里买回来的美人,豁出那只秃瓢也要睡一晚。刘少堂担心了一阵,也提防了一阵,过去半个月,毫无动静,刘少堂戒备之心渐渐减弱,始料不及时果真出了事。   盈月进刘圩子是春天,正是圩子内外桃如胭脂梨如雪的飞花季节。花映人面人如花,如花的盈月来到这个平常的水乡。   那是一九二一年的春日黄昏。刘姓家族男女老少尽皆站在临河镇官道两侧,像模像样挥动三角小旗,红红绿绿迎风飘扬。   大房生下的瘸腿儿子刘家昌左肩高右肩底跑前跑后忙活不停乐此不疲,指挥佃户和族人将爆竹挂上官道两侧老柳树。女儿刘菊妹面无表情,立于围观人群,一言不发,嘴角一丝恬静的笑。病里的娘不让她出来凑热闹,可是,架不住热闹,悄悄溜出来,其实从城里来的未见过面的小妈才是真正的诱惑。   刘菊妹想一睹为快,城里女人到底美成啥样?   春日黄昏的阳光温软如每个迎亲者身上的新衣衫,阳光让每个人的脸上添红抺彩。   远处隐约传来唢呐的高吭与激昂,迎亲队伍骚动起来,纷纷伸长脖子眺望远方。   四人小轿从官道尽头逶迤而来,轿夫在唢呐和芦苼抑扬顿错的音韵里,迈着两进一退的扎实方步,蹚起一路尘土飞扬。   轿子四角挂红绸,顶端簇大红牡丹。轿内盈月如嫩花儿起伏颠耸,此时没人知道她正憋一泡热尿,淌一身热汗。   这年,盈月十八岁零六天。   轿旁,刘少堂骑瘦驴,挺着如瘦驴尖削的背,脑壳扣半红半黑瓜皮小帽。棉袍大褂短过膝,随驴步以及轿夫方步同步运行。俗语:老太太骑瘦驴——严丝合缝,瘦老爷们骑瘦驴感觉会如何,多亏驴背上垫一床被子。   刘少堂家财万贯却不显富,有人半夜见他用这头瘦驴驮两箱大洋,差点把瘦驴腿压折了。   刘少堂从不招摇,打扮不像有钱地主,这个女人却让他结结实实舒舒服服地招摇一回。他抵不住盈月的美貌,心甘情愿花半口袋大洋。   买地买人都是他刘少堂的财产。半口袋大洋摊在怡春堂老鸨面前,手没哆嗦,面没改色。老鸨生满皱褶的老脸,见到一堆大洋立即微笑起来,如张开的一把鲜艳小伞。在这种笑容里,刘少堂这个乡下老男人的小身板无比挺直,似乎老鸨的笑容伸张了他男人的自尊。   大洋给他长了脸撑了腰。   今天,刘少堂感觉很有面子,从南京城抬回嫩如豆腐脑,清香如荷的女人,这样的壮举别说临河镇,连县上也没有谁能做到。那张苍老枯黄越显瘦削的老脸掩饰不住阵阵喜悦,潮起难得一见的红光,小眼睛里汪满浊泪。其实他最大遗憾是没能长出茂盛的胡须,少了几许男人英武气。   其实刘少堂老了。瓜皮小帽盖住稀拉花白的头发,微笑没露齿不知他满嘴缺齿。   爆竹把在场所有人都给震醒了,顽童的尖叫,村妇村姑的嘻笑给春日阳光里这场喜事倍添喜庆。   刘少堂的大嫂,脸上涂满粉,如掉进面缸的鸭梨,她指挥小媳妇端来火盆,让新娘从上面跨过去,她嘴里高声叫着。   “新娘跨火盆,生养一大群。”   围观人众齐声叫好。   跨火盆是当地风俗,意为新娘过门添丁旺才之意。   张四皮在刘少堂瘸腿儿子刘家昌肩上拍了一下,笑道:“你小妈今后生养全指望你了。”[]   刘家昌追着俩人边骂边打,跑起来一拐一拐引来更多的笑声。   那晚盈月被刘少堂揭开红盖头之后越发娇羞,手掌抚游下温顺如冬阳下懒洋洋的小猫,鼻息微微。 第一卷 第3章:床单上的公鸡血   第二天,刘家大院的晾衣绳上挂出刚洗过的白床单,鲜艳的图案如红牡丹,洇透迿丽的晨曦。   刘少堂站在院里捧铜水烟壶,神情肃穆。他看到雄鸡咯咯叫着从母鸡身上下来,抖着华丽的羽毛神气活现。   佃户们下地经过那块床单都忍不住看上几眼,又回头,青壮年裤裆里有了变化,步履拖沓。   其实床单上的图案是另一只雄鸡的血,盈月问何苦要如此,刘少堂说村人口毒呀!   昨晚,刘少堂从盈月身上下来,天太热无法入睡,找族中同辈推牌九。闪电和暴雨来临之前手气一直很臭,输了十几块大洋,只到暴雨急趋而至驱散酷热,刘少堂逐渐进入状态,输出去的大洋慢慢赢回来,正当他忘乎所以之时,打更锣声和枪声吓得他跌坐在牌桌边。[]   更锣是土楼上更夫敲响的,枪声是河北岸土匪朱秃子开的。   刘少堂连滚带爬回土楼时与老佣撞在一起。   “老爷,少奶奶不见了。”老佣吓的声带哭腔,浑身哆哆嗦嗦筛糠一般。   刘少堂又一次跌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有人拿着刀枪锄镰涌进土楼,他才醒过神来,跑进卧房,从褥子下抽出沉甸甸的盒子炮,带领村民追了出去。   如果这晚不是刘少堂嫌天热出去赌钱,或许就死在朱秃子的枪下了。   朱秃子带人悄悄摸进圩子里,并没有被人发现,当时更夫也因溽热难耐,无心外面世界,即便圩子内外狗吠叫成一锅粥,也未能引起更夫的警觉。   刘少堂和朱秃子的冲突是从粮店生意开始的,初时的冲突仅是暗地里互相攻击,造谣对方在米里拌细沙坑骗村民。朱秃子命人夜里抬两桶粪便浇在刘少堂的粮店门上。刘少堂则命人于夜间攀墙越屋将大桶的煤油泼在朱秃子粮库内的粮包上,令他损失了几百担大米。然而,他俩所做的这一切始终没酿成流血事件。   事实上,朱秃子是在等待时机,等待自己势力日渐强大。   朱秃子居住的朱庄与小刘圩子隔河十几里地,小刘圩子在上游,河两岸连接的渡口名为曹渡,摆渡老头曹老六日间夜间在此守望。   曹老六知道朱庄的朱秃子,刘少堂他也知道。河面不宽,雨季来临河水咆哮,有货船此经进临河镇入运河进扬州。   这天夜里,曹老六被棚顶漏下的雨水浇醒了,他支起身掀开芦苇草帘,望着黑漆漆的雨。   河床内河水冲撞,风雨中茅屋哆嗦颤粟,渡船在洪浊的水面跳荡飘摇,栓船木桩象老人硬朗的身躯牵着揽绳不放。   天地玄黄,水色连天,水声一片。   曹老六无回天之力,缩回床脚。   曹老六迷迷糊糊中,茅屋的门帘被脚踢开了,茅棚如正在xx的男人抖颤中畅快地呻呤。   风雨裹着湿透的一群人冲进来。   “朱爷,您快趴上,老六点灯。”   “噗哧。”曹老六被“趴上”两字逗笑了,笑归笑,不敢怠慢,点亮一盏马灯。   天渐亮,雨势稍减。   朱秃子被乱枪打中屁股,铁沙让两扇屁股成了蜂窝煤,伤口经河水浸泡血肉模糊。   “日你妈刘少堂,偏打中老子屁股,送老子回庄。”朱秃子说。   读过几年私塾的朱修道,人称半仙,如今给朱秃子做师爷,他指挥手下喽罗抬着朱秃子进庄子。   曹老六看到朱秃子的狼狈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世道要变? 第一卷 第4章:长在树上的花生   曹老六心里舒服着,憋一泡热尿,连忙跑进芦苇丛。   “轰”。茅棚如瘦死的骆驼坍塌在水中。   正当人们议论盈月被抢之事,刘少堂却带她并肩走上临河镇街头。   赶集的人们见到他俩临街驻足,窃窃私语。铺里掌拒伙计各自停下手中活计,直勾勾盯着刘少堂和美貌的盈月招摇过市。   朱秃子雨夜抢盈月被打烂两扇屁股的故事刮遍了废河两岸以及临河镇的每个角落,这样有趣的故事可谓惊天动地。   其实人们最大的疑问是朱秃子没抢着人,屁股成了蜂窝煤,会不会就此罢手,今后还会发生什么才是人们最想知道的事。   今天刘少堂是胜者,竟管朱秃子公然挑战。   新任保镖王豆豆,背一杆火枪,神气活现,挺起脖子像一只雄鹅撇着八字脚,倒也威风凛凛。本来倪瑞轩一起来的,他要筹备民团,只有王豆豆一个人护着。   配备护卫,这是刘少堂的又一壮举,增几分威严。   在临河镇做生意的人知道,刘少堂和朱秃子早就是商业中的竞争对手,各有一间粮店,只是不在同一条街,自古同行是冤家,冤家对久了终生仇恨。   刘少堂心中也有计划,今天之举只不过是第一步,他要告诉临河镇乃至南北两岸的人。我刘少堂不是好碰的,朱秃子一枪就趴了。   临河镇水路通扬州入镇江换大船进南京下关码头,水路比陆路方便。   临河镇是方圆百里集镇最为繁华之一,清乾隆皇帝二次下江南,曾在此镇停靠过半个时辰,接见地方县令。能与临河镇相比,是上游二百里外的另一镇:“洋河镇”。乾隆品尝了此镇出的酒,留下“酒味香醇,真佳酒也”的赞话。数百年来,民间一直传咏“酒气冲天,飞鸟闻香化凤,糟糠落地,游鱼得味成龙”的佳联,此酒为“洋河大曲。”   乾隆爷在临河镇码头停靠过的那块青石被无数乡民抚摸过,曾一度是学子进京赶考前必拜之物,祈求得功名蒙皇上垂询。   官道把临河镇一分为二,官道直通码头。随着时间推移,此镇不停向外扩张,建筑以码头为中心,沿河道向两侧延伸。   临河镇有富人也有穷人,有赌徒就有恶棍,偶有扬州从运河逆流而来的花船,多是富家公子游玩拐进废河,采办粮油菜蔬停靠在此镇。   常有无聊之徒吹嘘上过花船,尤物诱人,身边聚结爱听花船故事的男人。   如今常有外地采办粮棉酒的商船在临河镇停靠。   盈月走在街头,别说让男人犯愣,连号称上过花船的男人也痴了,呑咽口水。刘少堂面带微笑,盈月低眉含笑。   季节进入夏末,清晨天气不冷不热,盈月穿着不薄不厚。   “日你妈刘少堂,临入土的老牛吃如此鲜嫩的芽,伤天害理呀,日你祖宗八代。”有人心里悄悄在骂,却不敢放开喉咙。   临河镇出了名的几个泼皮也在人群里,其中以刘九为首,其次是房士光,吴超。刘九是刘少堂嫡亲侄子,刘九的哥哥刘家文在刘少堂的“圩屯粮店”当账房。尽管几个泼皮吞咽口水,却也碍于刘九与刘少堂是本家,没人敢口出淫词。   黄旗酒馆马掌柜马银龙东北人,蹲在门口瞧热闹,见刘少堂走过来客气地叫了声刘老爷。   刘少堂挥手示意,之后背双手扇一把油纸扇。   马银龙脸上笑容不减,心里说背着手扇扇子,装大尾巴鹰。   刘少堂一摇三晃走到自家米铺前,早有帮工和刘家文,镇上人都叫他刘账房躬身迎接。刘账房接过刘少堂和盈月手中之物嘴里恭敬地叫着老爷太太。原本想叫叔叔婶娘,刘家文感觉不妥,便改口。   刘少堂边往米铺内走,边问让家文铺里还有多少陈米。   刘账房说:“三百余担。”   “今年雨水足,方圆二百里涝了欠收,抢在新米上市前粜尽陈米,新米上市大批购进,年前粮价会涨,翻倍赚回来的。”   刘少堂说着话,顺手接过刘账房递过来的流水账,他没进库房,让帮工带盈月去看库存。   “尽快收回今年和以往的欠账,争取半月内收回所有欠账,王豆豆帮你。收回欠账与库存现洋运回圩子里。”   “是。老爷。”刘家文答。   “镇上有什么大事?”刘少堂问。   刘家文迟疑地看着刘少堂。   “一点儿别漏。”   刘家文看着二叔干瘦苍老的脸上坚定的神情,有些陌生。   “都在传朱秃子抢太太的事,听说屁股挨了一枪。”   “谁说的?”   “曹老六。”   “让人给曹老六送十块大洋,一桶酒,一只猪头。”刘少堂说。   “是,老爷。”   午饭设在米铺,饭菜是马掌柜派人送来的。四凉四热,凉菜有冰糖蜜枣、冰糖甜藕,醉鱼等,热菜是东北炖菜。   刘少堂坐上首,盈月坐右边,账房坐对面,俩个男人喝着酒话不多。   盈月新奇,东张西瞧,不时问东问西。嫁给刘少堂还是头一回来临河镇。看到自家的米铺规模不算小,喜形于色。   盈月夹起一粒花生米突然问:“老爷,我怎么没见着树上的花生?” 第一卷 第5章:我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刘少堂和账房愣住了。   “你说过老家花生生长与别处不同,生在树上,一眼望去满眼满树全是花生。”   刘家文忍俊不禁乐出声来,刘少堂满脸尴尬。刘家文意识到自己的笑让二叔难堪,连忙干咳掩饰。   在南京怡春堂,刘少堂担心盈月不愿随自已来乡下,便随口胡绉,自己早忘到爪洼国去了,盈月没忘,记在心里,曾幻想满树花生的壮丽景观。   刘家文见老爷满脸尴尬,面子上过不去,连忙思寻解围话题。他望着老爷急得面红耳赤,抢着说道。   “早年此间有一种树,名为花生树,开花以及果实形同花生,却不能食用,故而得名。某年,这些树夜间枯萎殆尽,如今一株也找不到了,这事颇为奇怪。”   刘少堂“嗯嗯”附和,忽然觉得刘家文编故事能力很强,以前从没发现,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盈月依旧愣愣出神,想着一夜间枯死的树,惋惜不已。   刘少堂岔开话题说:“月儿,这间米铺多得家文,家昌能有他一半聪明我也放心了。”刘少堂想到儿子刘家昌触到心病,眼圈有些红了。   “老爷,您放心,你比我爹妈还亲,侄儿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别叫老爷,叫二叔。”   “二叔,跟着大家叫老爷我也习惯了。”刘家文谦恭地说。   刘少堂不置可否,爷俩举杯同饮。   回圩子乘的是刘家文镇上租来的大轿,刘老爷和盈月同坐轿内,压轿夫一路屁响。尽管他现盈月在轿内干不了什么事,窄小的地方也让人想象出许多事。   轿夫一路“嘿哟嘿哟”之声。   王豆豆敞怀背枪轿后不远处,依然如雄鹅撇外八字脚。   倪瑞轩和王豆豆成为刘少堂贴身保镖是盈月被抢第二天的事,他俩仅需背着火枪跟随刘少堂。   俩个人打朱秃子有功,倪瑞轩还救了盈月,得赏银二十,王豆豆十块。倪瑞轩回家就交给了爹妈。老娘拿着大洋说:“他爹,置几亩地给俩兄弟娶媳妇吧,老大不小,成天河边疯跑。”   倪瑞轩的父亲头发花白如絮,脸上皱纹如田垄地沟纵横交错。   倪老爹坐在床铺上抽旱烟,一言不发,许久叹了口气说:“这钱咱不能要,河对岸知道了,还得了,我快入土的人了,过几天安身日子呢。”   老娘也面对油灯发呆。   倪瑞轩的大哥倪瑞冬坐在灶门口木凳上。   “爹说的对,这钱不能要。朱秃子知道,咱家不得安宁。”   “爹、妈、大哥,不用怕,有我在朱秃子不敢欺负咱家。”   “你逞能,这个世道是你逞能吗?听说南边闹起来了。”倪瑞冬说。   “谁说的。”老娘在床上蠕动了一下身子。   “今天一条南方货船在运河边停了,船老大说的。他们往北走呢。”   “他爹,听你的,钱退给刘老爷。”老娘把二十块大洋的包裹递给不说话的老爹。   一家人坐在灯影里不说话,目光落在大洋上。   二十块大洋不是小数,够置几饷上好的水田。给瑞冬、瑞轩两兄弟娶媳妇的费用,加上自家的积蓄差不多够了。   大姐倪瑞青在门楼过道摆好晚饭,叫爹娘吃饭。   倪瑞轩拿起火药枪说:“从今儿起,我和王豆豆都不在家里吃饭,以后吃住在土楼里。”   老娘跌跌撞撞从木杌子上爬起来,抓住倪瑞轩的胳膊。   “儿呀,不要为了二十块大洋去拼命,咱是本份人家,不挣换命钱。”   “妈,您放心,我不是没头脑的人。”倪瑞轩说着往外走,老娘生拉着不放。   “他爹,怎么办呀!”老娘声带哭腔,似乎儿子走了再不回来。   老爹爬起身,鞋底磕掉烟锅里的烟灰说:“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爷,当爹的有啥用。人各有命,富贵在天,让他去吧。有句话你要记住,不取无义之财,不取掉脑袋的赏银。走,吃饭去,咱爷仨喝几盅。”   瑞轩放下枪和瑞冬扶着老爹吃晚饭。   老娘还没醒过神来,她不明白老头子是怎么了。   “别愣着呀,给我们炒几个下酒菜。”老爹说。   倪瑞轩的娘和大姐忙又点燃灶火。   正当一家人正围在饭桌边吃饭,爷仨端着酒杯刚喝了第一杯,刘菊妹来了。   刘菊妹到来让倪瑞轩一家人愣了,端着酒杯忘了喝酒,拿着筷子忘了夹菜。   最早醒过神来的还是倪瑞青,她说:“菊妹,进来坐吧,一起吃晚饭。”   “不了,瑞青姐,我吃过饭了,我爹让我过来请瑞轩哥。”   “出什么事吗?”倪瑞轩站起身问。   “我爹说让你去。”刘菊妹站在门外灯影里,没有进屋。   刘菊妹似乎刚洗过澡,手指绞着湿发。   倪瑞轩胡乱吃了几口饭,杯中酒和爹、大哥碰一下,喝干了,随刘菊妹出门。   倪瑞轩发觉站在灯影里的刘菊妹很好看,大眼睛,眼眉浓黑,脸色是乡下女孩子健康的红,不是盈月的白嫩。   倪瑞轩知道刘菊妹知书达理,整过圩子只有她被送去私塾堂上过学,虽然只学了几年,也认识不少字。   回刘家土楼的路上,俩个人一前一后,没人说话。倪瑞轩步子跨得大,菊妹一路小跑,娇喘吁吁。   一条狗叫引来满圩子狗吠。   “瑞轩哥,你慢点,我跟不上,我怕狗。”   倪瑞轩闻言停下来等她。   刘菊妹上前抓紧了倪瑞轩的胳膊,她怕丢下自己不管。   原本穿的少,刘菊妹的肌肤与他相触,心霍然狂跳。此时,倪瑞轩鼻息里嗅着香皂的味道,胸腔澎湃,人有些晕。   晕弦中感觉她的柔软挨到小臂,柔软如一团火苗,燎灼皮肉。[]   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微光渗不透茂密的树冠,乡村的路很黑。倪瑞轩听不到周围声音,脚步也没有原来坚实,像踩在棉花堆上。   忽然,有一庄户开了前门,木门“吱哓”悠扬,一束浊黄的灯影照在他俩脚下。   屋内人乍一开门看不清外面,唤回自家吠叫的狗,狗在主人的怒叱声中摇动尾巴在腿脚边磨蹭。   门关上了。   菊妹偷眼看他,轻声嘻笑。   倪瑞轩脸发烧,直达耳际。   “松开吧,让人看到明天要传开了,对你不好。”   “我不怕,你怕什么?还男人呢。” 第一卷 第6章:你不是男人   刘菊妹搡开倪瑞轩独自往前走。   倪瑞轩心被揪了一下,隐隐有些疼,想追上去又迟疑地收回脚步。   倪瑞轩故意放慢步子,让刘菊妹走在前面。   “汪汪。”黑暗中窜出一条恶狗向刘菊妹扑来,吓得她“妈呀”惊叫往回跑。   “别跑,蹲下。”倪瑞轩大声叫着向前冲。   菊妹闻言蹲下身子,追她的狗呜咽一声掉头跑了。   倪瑞轩扶起坐在地上的刘菊妹。   “没吓着吧。”   刘菊妹捂着脸呜呜哭泣。   “你不是男人,你保护不了我。”   倪瑞轩呆立原地,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已在女孩子眼里是一个长大的男人了。   刘菊妹跑进自家院子,内心在偷笑,   其实刘菊妹眼泪没流出来,她是要把倪瑞轩晾着,让他好好想想。   菊妹十七岁。   进入刘少堂家会客室,刘少堂正在等他。   “老爷。你找我呀。”   “坐吧,有事找你商量。”刘少堂客气的说。   倪瑞轩很惊讶,刘老爷如此客气说话破天荒第一次。   端茶的不是老佣吴妈,而是盈月。   倪瑞轩很窘迫,慌乱中接杯时手批触到盈月柔软的手背,碰洒了茶水,溅到手上有点烫,盈月没吱声。   “我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盈月说完深深弯腰向倪瑞轩表谢意,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汪着清泪。   倪瑞轩脸红气促,不敢正视盈月。   “我跟老爷说了,认你做哥,你愿意吗?”盈月说。   “这样不对,辈份上不容许,按理我该叫你小婶的。”倪瑞轩说。   盈月笑了,刘少堂也在笑。   “先不议这事,你先回房吧。”刘少堂对盈月说。   盈月回房时又望了倪瑞轩一眼,眼里似烟似雾。   “瑞轩,你对我一家有恩,这事我记着呐!”   “刘老爷,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是我撞上了,换上别人也会这么做的,别放心上。”倪瑞轩话说的恳切。   刘少堂越发觉得倪瑞轩诚实可信。   “朱秃子被打伤,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提前要加以防范。组建民团是当务之急,外乡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是更换武器,几支鸟枪打野鸡野兔还行。”   倪瑞轩认真地点头,其实他也想过,如果不是有圩子里的人尾随追来,自己救不下盈月,甚至会送命,他也有后怕过。   “俗语说,独树难挡飓风,林子才能避雨。”倪瑞轩说。   “对,我决定让你当民团队长。”刘少堂说。   “老爷,我年轻,怕负了您重望。”   “放手去做,我给你撑腰。”   倪瑞轩热血沸腾。   这晚,倪瑞轩第一次喝了用树叶泡的水,有些苦,苦后有甘,一口气喝完一杯,老佣吴妈又进来又给他酌满了。   刘老爷端起茶杯微笑着小啜一口,倪瑞轩似有所悟,小心翼翼端起杯子模仿,噘起嘴唇形如喝酒竟然吮出“吱”声。   躲在窗帘后的刘菊妹“噗哧”笑出声,另一间房内的盈月也在捂嘴窃笑,刘少堂刚入口的热茶喷了一地。   倪瑞轩脸红到耳根,窘迫地抬眼看二楼两扇临厅窗子。   “吴妈,给瑞轩包些茶叶带回家!”刘少堂吩咐道。   倪瑞轩给刘少堂提了个建议,凡参与追打朱秃子等众匪每户赏银一块,带枪参与户赏银两块。   打中朱秃子屁股的不知是谁,事后谁也不敢认,怕被报复,一并赏了是鼓舞士气的一味良药。   刘少堂开始欣赏倪瑞轩。   朱秃子原名颇为大气,朱成国,十岁时一场怪病,头发尽数脱落,成了如今的秃瓢,也因此改变他人生命运。   朱秃子敢公然进圩子抢人并非一时冲动,并非如黄旗酒馆马掌柜所说豁出秃瓢也要睡了美人盈月。刘少堂并不知道朱秃子内心仇恨源自少年地件事。仇恨尤如一粒种子埋在朱秃子心里,星转斗移扎下了根须…… 第一卷 第7章:狠辣的朱秃子   那年朱秃子渡过河伏在刘家高粱地,掳获单独下田打猪草的妇女,他将妇女打昏后拖进河滩芦苇丛,正欲施暴,恰巧被刘少堂老父撞见。说来凑巧,刘老地主闲着无事去芦苇荡寻野鸭蛋,偏偏碰上这档野事。一个老地主去芦苇荡寻野鸭蛋,说出来都让人笑话。刘老地主认出妇人是圩子里张长工家媳妇时,不由怒火中烧。但他没有急于冲出来,耐心等朱秃子解开裤带脱下裤子才大吼一声,照准朱秃子光光的屁股狠命一脚。这一声怒吼以及倾注全身力气的一脚令做贼心虚的朱秃子魂飞魄散,朱秃子摔倒后顾不上拎裤子,钻入芦苇丛潜水跑了。老地主不知道这一脚令朱秃子落下病根,从此再也做不成男人。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朱秃子听说刘少堂南京城买回的小妾貌若天仙,颇有雄风一振的感觉,朱秃子惊喜万分。[]   随着粮店生意红火,势力扩充,朱秃子意欲独揽临河镇粮食生意,朱秃子既为了抢女人,又要除掉刘少堂。   朱秃子仅到此举一定顾功,可是,女人没抢到,已然与刘少堂公然成敌。   朱秃子的老窝在河北岸朱庄。   青砖砌就的四合院,从前门楼看,与富足农户无异,丝毫看不出是土匪窝。朱庄的人都知道,白天朱家不开门,出入村口渡过有人放哨,夜色降临或到了后半夜才见人影出入。   朱秃子负伤回庄没在自家养伤,隐隐有些担心,甚至生出害怕。   朱秃子身长腰粗,五官最惹眼是嘴,嘴大唇厚,上下唇一般厚,第一眼会让人误认为被打肿了,肤色泛紫,秃头溜光,背后看,形如长大的茄子[]。   自成了秃子,怕听到有人称自已为秃子,尤其是同龄中人,为此他不知打了多少次架,养成暴戾的性恪,记恨所有嘲弄过自已的人,并寻机报复。   有一回邻家小童当着众人叫了他朱秃子,引来哄笑,童言无忌本是小事,朱秃子怀疑是孩童父母撺掇,当晚用药尽数毒死邻家鸡、猪,凿穿捕捞木船。   邻家知道是他干的,想着自家孩子还小,怒不敢言,忍气吞声。从此没有谁敢当面叫他。   朱秃子没想过会在小刘圩子失手,自身中枪,丁二毛屁股挨叉,虽轻但也受了伤。这样的结果令朱秃子恼羞成怒,躺在床上养伤也没忘了发誓血洗刘圩子。   给朱秃子治枪伤的郎中是从洋河镇请来的。   弟兄们在外间听朱爷猪一样“呜呜”嚎叫,好在嘴里骟驴一般咬着嚼子。两个时辰后,师爷朱修道端一盆血水出来说朱爷叫大家进来。   众人涌入,看到朱爷趴在床上,裤子被扒了,肥屁股上还有血迹,屁股呈黑色,让人想起冬日倒吊在屋檐下等着风干的火腿。   木板上摊着铁沙,整整三十粒。所有人目瞪口呆,这三十粒铁沙可是一颗颗从屁股肉里剜出来的,难怪听到他杀猪般的嚎叫。   有人嘴唇颤抖,小腿哆嗦。   朱修道让八名壮汉摁住朱爷手脚,郎中在朱爷屁股上撒了一层黑色粉沫,抹匀了,划一根火柴丢在朱秃子黑色屁股上。   “轰。”   “滋啦。”   摁住朱爷手脚的八名壮汉没想到郎中撒的是火药,吓得众人同时松手。朱爷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仿如一条灵巧的鱼蹦起三尺高,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在场的人闭上眼睛,个别胆大者以欣赏的姿态看了全过程。   屁股挖出铁沙的坑凹处火药积的厚些,又让血水弄潮湿了,燃烧时慢许多,最后一粒火星熄灭,两片屁股抽搐跳动如灵巧的手指。   另一张床上的丁二毛在偷乐,他想到了男人只有xx时,屁股能抖动得如此敏捷。想到此,他差点笑出声。   “他妈的,找死呀,竟敢松手,快将朱爷抬上床。”师爷怒骂道。   八名壮汉醒悟过来,慌忙将昏死的朱爷抬上床铺。   空气中弥漫皮肉烧烤和火药的香味。   众匪中年少的早已面如死灰,冷汗淋漓,在他打家劫舍的土匪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酷刑。   有人怒视郎中。   郎中神情自若,他说:“铁沙深及寸余,伤口发炎溃烂,天气炎热,不及时治愈,感染就难医了,这种办法消毒比用药见效更快。我想你们听过关公刮骨疗毒的故事,共同之处就是尽早去毒才能早愈。”   郎中一席话让众匪默然无语。   郎中内心偷笑,他有麻醉药却不愿用在这个恶人身上,尽管这个方法也可消毒,确实让朱秃子吃了大苦头。   朱师爷说:“跟朱爷久了的都知道,朱爷生剥活人才叫练胆呢。”   朱师爷说的确有其事。   多年前一个冬日,年关将近,师爷带人在四十里外的土梁村收“年关钱”,遇到土梁村富户冯信之严词喝叱。师爷回庄向朱爷报告,建议给土梁村颜色。   当夜,朱秃子带人摸进土梁村,用药将冯信之家的看家狗药死,把冯信之小儿子冯锦汉从被窝里拖出来,捆绑在村头老槐树上。   寒冬腊月,哈气成冰,冯锦汉被脱光上身,寒风象小刀子割肉,没想到冯锦汉十分硬气,没流泪不求饶。   朱成国手里攥一把杀猪尖刀顶在冯锦汉脖子上说:“你叫我们大伙爷爷,就放了你。”   “呸。朱秃子,敢动小爷一根毛,小爷绝不放过你!” 第一卷 第8章:深夜到来的不速之客   这一声“朱秃子”令朱成国勃然大怒,朱秃子说:“你不怕老子活剥了你。”嘴上说着话,尖刀已经从冯锦汉头顶划下来。寒风中在场匪徒听到了刀锋划开皮肉的声音。   冯锦汉毕竟年幼,吃不住痛,“妈呀”一声大叫,血披面而下。   月下血呈黑色闪着流动的水光,阴森可怖。   冯锦汉哪抵受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哭声尖厉恐怖,栖息枝头的夜鸟扑愣愣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   正是冯锦汉的哭叫救了自己一命。   村里大狗小狗齐吠,更夫敲响铜锣,朱成国一伙不敢久留,乘夜色落荒而逃。   冯锦汉被救起时,已然昏死。头顶血仍在流,也有凝固成块,这一刀在他头顶中部留下白森森一条缝。   朱成国从昏迷中醒来,吩咐师爷给了郎中十个大洋,送回洋河镇。   朱成国养伤期间最痛苦不是趴着,而是每次大解,尽管特制了一张床,从中间挖开一个洞,躺上去从洞中漏下屁股,但每次都会撕裂伤口。帮他擦屁股的人更要小心,弄疼了,朱秃子张口便骂,动之挥拳。师爷为此专们从偏远村落骗来一名中年妇人,说是侍候月子。   这天,朱秃子觉得屁股疼痛稍有缓解,将众兄弟招集到身边团团围坐。   “师爷,伤差不多好了,把临河镇粮店撤到洋河镇,换地方扎营。”   “朱爷,真要走呀,这仇咱可不能不报呀。”丁二毛委屈地说。   “报仇容易。养伤这几日我想过了,要做大事别在自家门前折腾。况且我们也要提防刘少堂,如果此时他联手其他民团围攻我们,我们必输。好在这场迟迟不退的大水,帮了我们。”   朱成国一席话让众匪沉默不语,细思极为有理。   “给镇上派出所长房向东的大洋要快点送去,别让那条狼等急了,他可是不见钱就呲牙的主,在我们撤离之间,不要节外生枝。”朱师爷说。   “我不想离开临河镇。”丁二毛说。   丁二毛自从跟了朱秃子,早被父母赶出门,离开朱秃子他是一条落荒野狗,无处藏身。   “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朱成国安慰众人。   “派人找曹老六了解对岸的情况。你们都回吧,没事别到这里来走动,这段时间不许扰朱庄以及周围村民,喝酒吃肉只能在院里,更不许出去找女人,有违抗者按帮规处罚。”朱成国说。   朱成国的分析不无道理,倒不是刘少堂急于过河报复,而是另有其人,此人是冯信之,冯锦汉的父亲。   冯信之进入刘圩子土楼,是后半夜,刘少堂在梦中被叫醒了。   更夫首先叫醒了倪瑞轩,如今他睡在刘家大院门房里,任何人进入土楼都要经门房,会见刘少堂也需倪瑞轩先审定同意方可引见。   冯信之进入门房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双手捧着恭敬的递给倪瑞轩,被坚定地回绝了。这一举动令冯老先生深感刘少堂治家之严,似乎由此找到朱秃子失败原因。   “请问你是刘家少爷吗?”冯信之问倪瑞轩。   “不,我倪,是刘家护院。”倪瑞轩经历朱秃子抢人的事件后,成熟了许多。他听从了刘少堂的训诫。   对陌生人千万不可轻易说出真实身份,不要轻信任何人;逢人留一手,才能掌握主动,立于不败之地。   “刘老爷治家如此严谨,老生敬佩。”冯信之由衷的说。   “老先生过奖,请问您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本人是土梁村的冯信之,登贵府拜会刘老爷,有要事相商,烦请通报。”冯信之说着递上一封信。   “刘老爷睡了,再说是后半夜,多有不便,麻烦你明天来吧。”倪瑞轩说。   “小兄弟,听说过土粱村冯家小儿被朱秃子剥皮的事吗?”   “听过,多年前的事了。”倪瑞轩答。   “正是。这是我小儿冯锦汉。”冯信之拉过身后一后生。   冯锦汉个头刚及倪瑞轩眉宇,眉毛粗重,双眼清澈,透着虎虎生气。因为走了夜路,圆口黑布鞋满是尘土,父子俩神情透着远途跋涉的疲惫。   冯信之脱掉小儿头上苇笠,头顶伤疤清晰可见,如一条小蛇蜿蜒发丛。   倪瑞轩内心哆嗦了一下。多年前寒冷冬夜那场血腥恐惧,发生在眼前这个后生身上。   “找刘老爷与此事有关?”   “是的。如不然我也不会避人耳目,选黑夜前来。”冯信之说。   “大哥。帮帮忙!”冯锦汉说,他的眼里满是哀求。   倪瑞轩心软了,他说:“你等等,我试试看。” 第一卷 第9章:招兵买马   他请俩父子先坐下,穿过天井,来到刘少堂睡房的窗下。   以前刘少堂睡在土楼底层,如今和盈月搬到二层靠院的房间。刘菊妹和刘家昌也住在二楼,底层仅有长年卧病的大房。倪瑞轩怕在此时吵醒刘菊妹,自从那晚她被狗撵吓哭之后,满心歉意没机会对她说。   倪瑞轩来到窗下,正犹豫用何方法叫醒老爷,听到二楼窗内刘少堂说话。   “请客人休息片刻。”   倪瑞轩惊愕不已,慌乱中说:“是。老爷”。   刘少堂起床,请客人进了会客厅。   吴妈从侧房出来,给客人送来茶,握手站立旁边。   刘少堂挥手示意她走开,吴妈退出来,自觉回身关上会客的门。   倪瑞轩没跟着进会客厅,他陪冯锦汉在门房说话。   “兄弟,你够胆气,生死关头临危不惧大骂朱秃子,我佩服你的勇气。”   “大哥言重了。小弟先谢你引见之恩。”冯锦汉像模像样双手抱拳当胸。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倪瑞轩也双手半握拳回礼。   “大哥的枪法如何?”   “我只是护院家丁,不会使枪。”倪瑞轩说。   “原来如此。听说朱秃子在贵庄挨了一枪,可惜打在屁股上,如果枪口抬高一点,也就不需此行了。”   “你们想对朱庄动手?”   “找刘老爷就是看能不能两村联手。”冯锦汉说话时眼眉透着忧虑。   倪瑞轩没接话,两个人沉默不语。   约一个时辰,冯信之从会客室出来,刘少堂唤过倪瑞轩,交代他代送冯家父子出圩子,倪瑞轩从刘少堂的表情决找到谈话结果。   倪瑞轩送冯家父子出了圩子,看到远处天色翻起鱼肚。延伸远看,曦微中渗出淡淡的晕,婉如花瓣边沿醉红。   临别时冯锦汉回身当胸抱拳说:“倪大哥,闲时到土梁村,小弟一定尽力款待。”   倪瑞轩听了冯锦汉的话,心中竟有些依依不舍,之前他还没和外村人交过朋友。   “兄弟稍等片刻。”倪瑞轩说完返回圩子。   冯家父子有些不解,立于路边等候。不一会,倪瑞轩回来了,拿了一些食物递给冯锦汉。   “路上充饥。”   “谢谢大哥,来日再叙。”冯绵汉眼里竟有泪光闪动。   倪瑞轩目送冯家父子远去,身影渐小。   倪瑞轩并不知道冯信之与刘少堂达成联手打朱秃子的协议,刘少堂没露丝毫口风,只到双方约定了日期,刘少堂这才告诉倪瑞轩。   倪瑞轩有几次差点忍不住告诉王豆豆这个秘密,在村里毕竟只有他俩最好。从小一起玩大的,捞鱼摸虾放羊砍猪草在一起,屙尿也要结伴,连听新婚窗根也是用肩互换着扛,甚至去临河镇赶集喝碗胡椒辣汤匀开一人一半。但是,刘少堂再三叮嘱此事非同小可,是人命关天头等大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倪瑞轩每次话到嘴边都忍住了。   这天,刘少堂把倪瑞轩单独叫进会客室问。   “你认为有把握吗?”刘少堂说。   倪瑞轩听出刘少堂和自己说话带有商量的口吻,心里很激动,但他仍然装出恭敬的样子。   环境和经历造就或引导一个人成熟速度不知不觉加快。   “老爷,不知冯家父子有多少人多少支枪参与?”倪瑞轩问。   “二十人,助他们事成,能赚伍百块大洋。”   “我们民团刚组建,只有十多人。如果有几支排铳威力更大。”   “排铳?”刘少堂听了他的话,觉得有道理。   排铳是村民雪天射杀河滩南迁歇脚雁群的武器,由三根生铁管连排焊接。铳管约三米长,绑在四方木架上,装好火药火信,由年老耳聋的牛拉着,人隐在木架后。老牛慢悠悠在雪地里寻草根草茎。歇息的雁群让老牛麻痹了戒备,进入射程,三管铁弹出膛呈扇形。   排铳特点是药量大,射程远,杀伤力大。   刘少堂陷入沉思,他端着金黄锃亮的铜水烟壶来回踱步。   “圩子里谁家有排铳,花重金买,这事让张四皮去办。”刘少堂沉思良久说。   倪瑞轩看出刘少堂眼里透着狡黠,想问为何让张四皮去办,没问出声。   “算了,这事不用你参与,你只管组织民团去河涧树林打野鸭野兔。”   倪瑞轩退出,走进天井,听到二楼开窗的“吱哓”声。他知道是谁,却没抬头,用耳搜寻,眼睛余光瞟到窗口人影蠕动。脑后也没闲着,捕捉到老爷正站在门口,目光如锥子,颈后凉风嗖嗖。   其实刘少堂并非盯着倪瑞轩,仅是陷入紧张思索。   洪水没退,灌了刘少堂家的西瓜地,黄黄的瓜秧叶挣扎在浑黄的水里。狗尾草穗沉甸甸吊弯茎。田地荒芜,草茂盛。   一望无际找不到水田秧苗踪影,芦苇没梢。风袭河面,皱起波浪拍岸。河水虽然不再湍急,河心仍有漩涡往下游转圈子。   闲鸦野鹤落在露出水面的牛背大小的堤脊歇脚,伺机捕捉水面小鱼小虾米。   倪瑞轩与新组建的民团队员走出圩子,每人一支猎枪。   张四皮回了圩子,瓜棚空着。   “今天分两组,比试猎获多。刘老爷说了,多猎者有赏。”如今倪瑞轩说话是有份量。   王豆豆和刘家昌按刘少堂的吩咐,去临河镇帮刘家文收账。   倪瑞轩按人数进行分成两组,五人一组。一组从滩岭,走树林灌木丛。另一组沿河岸。虽然是比猎,但讲究配合。倪瑞轩明白,从滩岭树灌木里惊逃的野物一定往河边逃。   河滩地势开阔容易猎获,但野鸡等飞禽却少,所以大多数捕猎者愿意走树林。   两组分配停当,却为谁走树林,谁走河滩争论不休,最后只好两组各推举一个人,用老办法“斗鸡”决胜负。   斗鸡并非各抱一只鸡来斗,而是人与人,动作与真的斗鸡相似。   要求屈一条腿,单脚点地,屈起的膝盖互相顶撞,摔倒或另一只脚着地即为输。   众人自觉围成圈,两只“鸡”开始互斗…… 第一卷 第10章:迟早要了你的命!   大家都知道外号“铁拐”的张喜子稳胜。凡与他斗不出三合准落马,惟有倪瑞轩与他能决高下,倪瑞轩作为指挥和裁决者不能下场。   果不出所料,刚热闹的气氛还没升温便开始下降,铁拐张喜子把对手送出三米远倒下了。意犹味尽,败组又冲出一人抱腿而上,又是三合撩倒。   猎赛开始,分组出击。   倪瑞轩独坐岸边眼盯涌动的河水,回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有一种无法扼制的冲动。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许多变化亲身经历让他似梦似幻,难辩真假。   每当盈月柔软的目光出现在眼前,随时能穿透倪瑞轩的心脏。俄顷又幻化成菊妹如哀如怨的哭诉:“你不象男人,你保护不了我。”   倪瑞轩的心如被揪起般疼痛。   “嗵。”枪声震醒他。   河面一条肥硕的鲤鱼跃起又重重跌落,扬起白闪闪的水花。   鲤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色光束,从倪瑞轩脑海划过。   “把野兔从树林里撵出来,放在河滩上打。如果把朱秃子……”倪瑞轩自言自语。   倪瑞轩想到这里,热血上涌,心在急跳。   他甩掉上衣跃入滔滔奔流的河水,舒开双臂劈开水波,逆流而上。游了一段,然后又转身顺流而下,扎入水底,在很远的地方冒出头来,放开喉咙“吖吖”畅快大叫。   远处枪声不绝于耳,岸边水鸟惊飞半空久久盘旋。   倪瑞轩又扎下猛子。   刘少堂手握狼毫笔饱醮墨,没落笔,一团浓墨落在萱纸上洇开来。   窗外阳光铺展着漫进来,很均匀,不浓不淡正如萱纸上那团墨,边缘呈现菊花状。   盈月皓腕如玉,指如柔荑捏墨,砚里磨研。刘少堂愣愣的看着她,不觉呆了。   笔放回架上揽过盈月,玉腕上亲一口。牙齿残缺的嘴里发出响亮的“滋”声,蓦然间瞟见大婆病体歪倚睡房门柱,目不转睛看着他。   刘少堂的老脸腾地红了,窘迫地抽出手,盈月醒过神来,捂住脸埋下头。   其实盈月比刘少堂更早看见大婆,百种媚态就是给她看。   果然,大婆上气不接下气连串长咳,似乎随时要窒息,咳完了,没说话,歪歪扭扭进房躺在床上。   屋外刘少堂和盈月静听房内粗重的痰音。   盈月问:“姐,你没事吧。”   房内咳声一阵紧似一阵。   “迟早会要了你的命,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盈月噘起润湿的嘴,万分委屈,眼里有泪欲滴。   刘少堂搂过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然后指指楼上,要续未完之事。   盈月推开他干燥的老手,这时候她看到门外闪过倪瑞轩人影,看到他惊愣的目光。   刘少堂和盈月没意识到,二楼窗帘后面还有一双眼睛,是刘菊妹。刘菊妹看楼下发生的事,浑身顿时毛躁躁的燥热,血涌上脸。[]   刘菊妹没敢移动身体,怕惊动楼下。   “迟早要了你的命,迟早要了你的命……”大婆仍在反复不停地念叨。   刘少堂怒火上涌,怒喝一声:“住口。”   房内静了。   倪瑞轩进院正是日挂中天的正午,他没往别处想,便往正房走。不经意看到老爷一只手在盈月大腿和小腹间游动,好在他反应够机敏,静悄悄缩回来。   如果刘少堂那只手伏在上面不动,也许不会让倪瑞轩看到掀起的袍角露出里面的边缘。   倪瑞轩心如着火,面红如血。   猎赛时,张喜子打伤一只幼狐,倪瑞轩看到幼狐立即想到送给姨太太养。说来奇怪,幼狐全身纯白如雪,无一根杂色的毛,四爪及鼻翼粉红色,眼神狐媚,楚楚可怜,估计出生不足一个月。   此时,幼狐受伤的脚仍在流血。   倪瑞轩静下心后,意识到之所以第一个念头想把幼狐送给姨太太,因为幼狐的眼神与她的眼睛惊人的相似。   眼角细长,黑仁圆溜溜透着水水的光泽。   倪瑞轩踢了身边一只木桶,响声在静谧的院里发出空洞的回声,他抱着幼狐起身,正赶上老爷和太太走出来。   盈月眼尖看到雪白的幼狐,抢在刘少堂前面,惊喜欢叫。   “真好看。”盈月说着从倪瑞轩怀里接过幼狐。   “老爷,这只幼狐受伤了。要放生吗?”倪瑞轩说。   倪瑞轩这句话貌似对老爷说,实是说给盈月听,这时他看到菊妹站在房门口。   “别放生,我要养。小乖乖,妈妈喜欢你。”盈月在小狐粉红的小嘴上亲一口。   幼狐在盈月怀里温顺如猫,不踢不闹。眼睛瞪圆了瞅盈月,伤腿仍有红红的血液外渗,仍在负疼,腿微微颤抖。   “老爷。快去拿红药水。”   “哦。好。”刘少堂颠颠回房拿药水。   “小妈。这小畜牲叫你妈,我该叫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