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楔子   时间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   地点是当今世界除中原大陆外雄踞极北方圆五百里的冰雪之城——不夜城。   话说不夜城第六十六代城主秦瑟文韬武略治理有方,颇受城民爱戴。只是这秦瑟唯一钦慕便是中原正派的修仙之道,遂在上任城主的第六年辞去城中一切事务,孑然一身投去了位于中原四大正派之首的碧山无名派,师从第一百一十六代掌门无为真人。   江湖上流传不夜城城主秦瑟学艺十年后回归自创寒水一门,意将中原武林的修炼之道同极北苦寒之地的特殊气候相合,以寒水门守卫不夜城,自强不息。   然而实际上……   “大师兄,师傅消失三个多月了还杳无音讯,这可如何是好!以前他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送信交代城中事务啊!”   偌大的夜宫之中,一人来回踱步不止,连连叹气,一人伏案书写,波澜不惊。   “师傅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为他担心。再过一个月,我与你上不老山,找庄主问问便知。”   书写那人抿了一口茶,水汽袅袅,霎时模糊了他整张脸,令另一人心惊不已。   “可师兄,那不老山我们从未去过啊!虽说不夜城和不老山庄世代交好,但听说不老山庄隐于深林,从不过问世事变迁,那庄主又如何得知师傅的行踪?”   原来说话的这二人便是秦瑟最得力的两名弟子,大师兄楼啸天与二师弟莫同悲。   秦瑟辞去城主的十年里,楼啸天和莫同悲协力打点不夜城上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人雷厉风行远见卓识一人秉节持重脚踏实地,性格互补使得二人平时闲聊也十分投契。   自秦瑟回来创寒水一门后,连楼、莫二人共收九名弟子。除去楼、莫二人,其余七人大多是秦瑟在乡野游历捡来的孤儿。三师弟秦玉,四师弟秦洁,五师弟秦冰,六师弟秦清,七师弟卢有鱼,八师弟魏小小,小师弟廖一清。九人中,数楼、莫、廖三人的天资出挑。   “师傅有次喝醉,说不老山庄之所以为不老山庄,是因此山庄人世代守护不死灵!”楼啸天缓缓起身,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他边走边说道,“小时候刚跟着师傅的那一阵子我就好奇为什么师傅三天两头就要去不老山庄一次,却从未见山庄中人来拜访师傅。更好奇为什么不夜城历代城主都不得私自带任何人踏足不老山。师傅这次从中原归来心性大变,不仅嗜酒如命还常常半夜游荡在外,城中事务从未过问,也没任何交代。而且,”只见这刚刚二十出头的年青人目光锐利如寒芒,话锋一转却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莫同悲一脸难以置信,连忙追问。   “而且师傅回来这么长时间,居然一次不老山庄也没去!”楼啸天思忖片刻,又道,“不夜城与不老山庄交情之深应超乎你我想象。如今不夜城城主有难,想必那不老山庄庄主亦不会坐视不理。我猜想不老山庄是否通晓巫术之类,要不然区区一座山怎能遗世独立这数十载不为外人所知!”   “师兄方才说的不死灵,可是江湖流传的不死灵?”莫同悲恍然后惊讶不已,“传说不死民一脉在部落战争中被尽数屠杀之后为保后代通过上古巫术以族中所有人的精魂为源炼成不死灵,而不死灵乃极阴之物,只托生于后世女童至阴之体。不过以不死灵为药辅以凤鳞龙骨,可增千年道行,长生不老形神不灭!”   “哪有这么玄乎?”楼啸天展眉哈哈一笑,“我可不信什么长生不老。中原那帮道士整天修炼嚷嚷什么成仙,不也没成几个。增道行倒是好,要是增了千年道行还有谁会侵侮不夜城?”   “我也只是听说。就晚上听一清那小子说的,也不知道他哪里听来那么多怪谈,听的人瘆得慌。”莫同悲摆摆手作无奈状,转而笑骂,“嘿一提这小子就生气,整天跑出去玩不好好练功,仗着自己小聪明‘横行霸道’!”   “你知道你最疼的小师弟天天去哪玩吗同悲。”楼啸天眼神嘲弄,语气淡淡地道,“他天天去城里那家胭脂楼找凤仙小姑娘吟诗作对看星看月。”说罢又哈哈一笑。   “嘿!”莫同悲气得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今天非扒了这小子一层皮不可!其余师弟都那么老实本分,怎么就数他有能耐!…”   楼啸天看着莫同悲渐渐缩小在夜宫口的背影,笑意蓦然凝固住,眼中深邃似有惊涛骇浪在黑暗里翻搅…… 正文 第二章 楔子   苏醒在清早的不夜城依旧笼罩着夜晚的静谧。冬长夏短,无春无秋。此时正值冬夏交替,气候格外温和,远方的飞鸟正陆续归来筑巢,大地回春,一派新绿。   只是看似生机勃勃的背后却隐藏着重重漩涡。   “秦瑟当初就不该继任不夜城城主!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城主?整天顾着自己吃喝玩乐,把城中大小事务交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还把不把我们五个长老放在眼里!”说话这人个头矮小,膀圆腰粗,一番埋怨后满脸通红,冷哼一声斜睨了一眼楼啸天。   “对啊对啊,他十年前跑去中原修什么仙,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居然让你和同悲两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孩子代理城主之责,简直儿戏!回来倒好,也不打声招呼,自己学艺不精还要创什么门派!把你们都教坏了,”接话这人个头尤其高大,不过骨瘦如柴,一双眼睛滴溜滴溜乱转。   “劫数啊劫数,”   “秦瑟这厮失踪快四个月了,我看他这次是真撒手不管,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了,”   “劫数啊劫数,”   “我看寒水门就是个掩饰自己不作为的幌子!呸!”   “呸呸呸!”   …………   楼啸天被跟前几个长老的咄咄逼人烦得头疼。他禁不住望了望正殿的窗外,眼中尽是天空的湛蓝,蓦地眉头一皱顷刻消散。   为首的大长老气定神闲地呆在四人一旁,似是敛目深思,仍然沉默不语。相比较之下,那四个长老由起初的一唱一和到争执得面红耳赤,犹如跳梁小丑自娱自乐。   “你还说呢,秦瑟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指着鼻子骂他,这会子人不见了你倒厉害起来了。吃软怕硬,哼。”   “你才吃软怕硬呢!秦家这些兄弟里数你最懒最怂!当年晋家勾结…”   “行了行了别翻些陈年旧账,烦不烦。”   “嘿…”   这次炸开锅的声音简直能把殿上屋顶掀翻了,震得人耳膜轰隆隆作响。   十年前刚接手的时候,楼啸天除了朝九晚五地处理城中琐事,还要抽出半晌赔着笑脸应对这些整天都琢磨鸡蛋里挑骨头的所谓‘五大长老’。这五人乃是秦欢、秦惠、秦操、秦珠、秦琼,皆是秦瑟的胞兄胞弟。当初秦瑟被秦家先祖选为城主时,遭到除秦家外楼、晋、廖、莫四大家族的极力反对,无奈先祖一意孤行,众人虽有不服,但碍于秦家声望便不了了之,如今秦瑟的烂账越来越多,不免落人口实。   夜宫里楼啸天与眼前这位大长老四目相对,他故装镇定,可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正凝成一颗一颗地滚落。二人像是在等什么,等对方开口,亦或是等一个能够说话的契机。五大长老之首的秦欢看起来和蔼可亲,但不苟言笑时的眼光能杀人!楼啸天毕竟还年轻,纵使磨练十年,经历的风浪怕不及秦欢的千分之一。秦欢越是表现得泰然自若,楼啸天便说不出的紧张压抑。   终于。   “师兄!”   不过打破这份嘈杂中安静的是一路背着包袱小跑而来的廖一清。   一刹间众人安静下来,纷纷满脸狐疑地看向廖一清,搞得他停也不是,走也不是,楞在原地手足无措。   “老头儿大清早的就聚在一块找麻烦…”廖一清的小声嘀咕被矮胖的秦操听了个正着。   “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找打!”说罢几枚黑白棋子凌空向其劈去,廖一清但觉气流凶猛,暗道好你个死胖子居然用了七八分的力气打我!登时一个转身躲去了。   “秦操,别和他计较。”   此刻秦欢发了话,声如洪钟,回荡在整个大殿内。   “我说长老。不对,师叔。你跟我这个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我是不介意,玩嘛。可传出去还以为你看我们廖家人不顺眼呢,反正我说什么你都…”   “够了,一清。” 楼啸天狠狠地瞪了廖一清一眼,廖吐了吐舌头,自知凭自己这张三寸不烂之舌能把秦胖子撩得吐血,不过看秦操现在一青一白阴晴不定的脸,又觉好笑又不能笑,硬是憋得眼泪掉了下来。   “找我何事?”楼啸天一句话缓和了尴尬的局面。   “太阳高照,可约踏青。”廖一清摇头晃脑一字一句,愣是把这八个字念出了诗的味道。          正文 第三章 楔子   楼啸天干咳了几声,知是同悲的暗语,佯装生气道,“胡闹!我正与长老谈论要事。”   廖一清吐了吐舌头,配合说,“我看你们半天净吵架…”   “你!”本来就气不平的秦操更忍耐不住了。   楼啸天见状一把上前拦住秦操,笑说,“师叔,师弟不懂事当由我这个作师兄的教导,就不劳您费心费力了。”说完长作一揖。   “一群黄毛小子!哼,量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秦操怒甩衣袖扭头走人,还边走边说道,“楼家莫家净把些不成器的庶子送来,廖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子哥娇声娇气像个娘们。”   一人带头众人跟随,一记记白眼抛给那二人后大殿内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秦操的话语声渐渐消失在空气里,可一字一句让楼啸天心上犹如针扎。   廖一清仿佛听到了骨骼摩擦的声响,他知道是楼啸天攥紧的拳头。   “太阳高照,可约踏青。别忘了,师兄,一路小心。”廖一清轻拍了拍楼啸天的肩膀,莫名叹了口气。外人只道秦瑟大弟子楼啸天文武双全胆识过人,何曾体会过他的辛酸苦楚?!   “顾好城内,小心提防。”楼啸天语气平和,叮嘱廖的时候松开拳头拿过包袱转手背在身上。   与同悲往不老山这一去,必须快! 暮色降临,无星无月。   楼啸天与莫同悲二人快马赶往位于不夜城西南角的不老山已半天有余。师兄弟二人为了掩人耳目,换了寻常衣服,亦不敢随便御剑而飞,生怕不夜城那几个长老知晓后节外生枝。   这一路颠簸,滴水未进。楼莫二人都有些疲惫,便在林口落脚,生了一堆柴火准备睡上几个时辰,至今无话。   楼啸天独坐柴火旁,莫同悲却早早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楼啸天满腔心事,毫无睡意。他怔怔地盯着乱舞的火舌,他觉得那火上皆是楼家人的轻蔑,晋家人的虚伪以及长老们的讥讽。是啊,他是个庶子,母亲是烟花女子地位卑微,就算生前恩宠无数最后也因他难产而死,到头来自己也不过是枚棋子,楼家牵制秦家的棋子。想到这里,楼啸天不禁笑了,眼里尽是苦涩,他抓起身边一堆树枝,重重地抛向火堆,伴随着“嚯!”的一道风声,那火扬起一米之高似要将人吞噬,而后是树枝“噼里啪啦”的呻yín之语。   就在楼啸天分神的片刻,深夜的林口蓦地蒸腾起浓重的雾霭。一层一层,挥之即散,恍如仙境。   说是林口,楼、莫二人只道是不夜城西南方的一处老林,鲜有人迹。   过分的安静,蔽日的林木,愈发迷惑人心的雾霭。   楼啸天立马警醒,抽出佩剑环顾四周,并压低声音唤道,“同悲!同悲!同悲?”   他劈开雾霭发现早没了莫同悲的身影,心跳便快了起来。以前倒也没听师傅说过不老山附近有什么毒禽猛兽…   楼啸天穿梭在雾霭里,眼神锐利如刀。他试图在一片凄迷之中寻找莫同悲,几番搜寻之后体力不支,正当他要掏出包袱内的烟火时隐约听到有人在呼救。   “救命啊…救命……”   “救救我吧…谁能来救救我……”   深山老林又是黑更半夜,定是妖邪作祟!   楼啸天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寻声而去,只见一满身血腥的老妇人崴倒在地,随着呼救声音的微弱,这样貌丑陋的老妇人终于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她再醒的时候,已经发觉了独坐火堆旁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楼啸天。   “谢谢小哥救我一命,”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朝楼啸天磕了个头。   “大娘不必谢,可有亲眷家属?您伤得这么重,我把您送回家。”楼啸天刚要去扶趴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的老妇人,只觉右臂猛地一麻,登时大惊,前方无数细如牛毛的银针正向他面门疾射而去!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老山,年轻人,速速回家吧!”   挡完一番枪林剑雨,楼啸天再寻那老妇人,竟已不见踪影。就知道这林子里有古怪!不晓得同悲怎么样了…   短暂的胡思乱想之后楼啸天觉得身体犹如灌了铅水一般,走一步便多一分沉重。更可怕的是,他的精神也变得恍恍惚惚。定是那老妇人的银针有毒…楼啸天心想。他拭去自额头流向脸颊的汗水,一咬牙生生地将自己大腿划开了一个口子,皮肤刹那苍白之后登时鲜血喷涌。   不过这倒让楼啸天清醒不少。   “敢问前辈何人?能否出来一见?晚辈是不夜城寒水门门下,不知何处冒犯,还望见谅。”   草木皆兵。 正文 第四章 楔子   远方似是飘来了阵阵花香。   甜腻而浓烈,浓烈到摄人心魂。   说时迟那时快,扑面一阵花海袭来。楼啸天强自镇定心神,正要御剑而行,那股馥郁的气流已将他包裹得一丝不漏。世人只道花瓣柔滑似水不输冰肌玉骨,可再柔滑的花瓣残破之后也会变得轻薄锋利,害人性命!   楼啸天被强大的气流裹挟至半空,无法动弹。那些黑暗中的花瓣似刀片将他浑身割透,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他已感觉不到痛,只感觉睁不开眼。脸上的血汇流至眼,粘稠而又炙热到叫他睁不开眼。   “起!”   几乎是绝境求生一般,楼啸天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御剑破空,强冲出气流,喉内一阵腥甜。他耳后吹过一阵疾风,知是那人追来,身子一抖便从剑上掉了下去。今天要是死在这里怕是会不甘心吧…楼啸天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笑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然而此刻他飘在空中宛若羽毛,从未这么轻松过。   “拉住我!”   果然。楼啸天怒目圆睁,在来人抓住他手腕的电光火石之间暗念口诀一剑刺穿该人胸膛,怎么会…没有血?!楼啸天的笑顿时僵硬在嘴角。第一次用针的时候是想要逼退我,第二次用花的时候无非想要再给我点教训,要是想杀我早就杀了,只是这个人为什么没有血?!   楼啸天这回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我救你你却……”空气中飘散开来的,是纤细柔弱的女子之声。   彻底陷入昏暗前,楼啸天在半空的黑暗里,看见了一张半纱遮面的脸庞渐渐靠近。   夜风呼啸,那女子双瞳如剪水。   莫同悲一觉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古木参天,干云蔽日。   倏尔一列飞鸟掠过,惊掉了一堆树叶,扑簌簌地落了莫同悲一身。   “师兄?”他心惊自己竟然睡到日上三竿,师兄该不会撇下他自己赶路去了罢…   不待莫同悲思考片刻,远方一个人影浮在半空蜷蜷缩缩。   肯定是师兄!   莫同悲纵身一跃,几下蜻蜓点水踩着树枝便落到离那人影十丈远处。不看还好,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姑娘在寻死上吊,当下倒吸一口凉气,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将之救了下来。   “你谁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非礼啊…”   “救命啊,我打死你个流氓!…”   那穿着粗麻布衣的姑娘如有神力,当下狠狠抓着莫同悲轻揽她腰上的手不肯放,一推一搡,让莫同悲还手也不是,不还手又被冤枉得紧,犹如哑巴吃黄连般有苦难说,空把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姑娘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二十年来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之前的稳重老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双手抱头如胆小鼠辈般躲避着该女子的穷追猛打。   “哎呀不活了…我的清白都被你毁了!!”那姑娘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了赖皮。   莫同悲讪讪的,定睛细看那撒泼姑娘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天……”。   即使是再微小的吃惊,也给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怎么,本姑娘长得丑吓到你了?你占了我便宜还想赖账?!”   莫同悲只见一口龅牙和雀斑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惊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不不不,姑娘,我刚才是看你想寻短见,”   “老娘要死关你什么事?看你长得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还学得人侠客行侠仗义,”说罢冷哼一声。   “那我不管了…多有得罪!”莫同悲忙扭头逃跑,心想一清那小子说醉生梦死不过温柔乡,若天下女子都如那姑娘一般…造孽,造孽啊!   “你!”   莫同悲感到身后一股内力逼近,刚要侧身闪过,身上的佩剑却被抢了去。   “如今我用你的剑自杀,就相当于我被你杀了,你是杀人凶手!”那姑娘含泪拔剑欲自刎,嘴里喃喃说道,“男人都是负心汉,走了就一去不回!叫我好等!我一死,两头清净!…”   莫同悲几乎是潜意识地被电击般跳过去夺剑,这下他心更慌了,女人怎的这么麻烦!   “姑娘姑娘,别别别!”他一把握住锋利的剑身,丝毫没有感受到剑身入手的疼痛,等他发觉时,鲜血已汩汩汇自剑尖留下。   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正文 第五章 楔子   女子一脸震惊,说道,“你既已说不管我,为何回头?”   是啊,连莫同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   “我……”他脑子一片空白,嘴里含糊不清。   “你救我两次,难不成看上我了?”那女子说罢哈哈一笑松开了剑柄。   “不不,姑娘…我,姑娘…你误会了,我我我,”莫同悲脸红到了脖子根,在不夜城的二十几年里什么棘手的事他处理起来都游刃有余,哪里见过此等阵仗!   “真是个呆子!”   莫被她一骂,更不好意思了。   “呆子,”她认真地注视着他,眼波如水,“你娶我可好?”   “啊?!”莫同悲一惊剑落地,这回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心里苦道,师兄你在哪,快来救救我吧…   “哼,你嫌我丑?”女子逼近他,眼光射出寒芒重重,“要么你就是嫌我粗鲁!”   莫同悲被逼的整个人贴在硬邦邦的树上,毫无退路,他闭着眼睛颤抖着说,“姑娘你别妄自菲薄,其实你挺特别的…”   听到这句,那女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若那人负你,是他没有良心。我相信只要是人就不会随便辜负一片痴心,姑娘你…实在不必伤情至此。你父母若知,肯定亦不会叫你轻生…”   她笑不出来了,神色冰冷道,“关你何事?”没想到自己一番感伤的胡言乱语被他熟记在心。   但……   你说得太多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不知哪里摸来一柄匕首,没头没脸地朝莫同悲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地砍去,几乎招招致命!   莫同悲不停躲闪,手指隐隐作痛。他脑海灵光一闪,登时停住不动,正当此时,那女子一刀刺进他胸膛,他只觉胸腔一阵子冰凉…   “你为何不躲?!”那女子愣住,手僵在他胸膛上。   “姑娘…”莫同悲感到刺痛渐渐蔓延在胸腔,整颗心炙热如火,浑身的血液几欲喷涌而出。   “我可曾负你?”   我可曾负你?那女子一怔,良久说不出话。   风吹起了她耳边碎发,她就如此这般眼睁睁地看莫同悲昏了过去。 时下五更天。   不夜城,惠民巷。   谈及惠民巷,须得提起不夜城四大家族之一的晋家。除秦家剑术外,楼家刀法、晋家掌法、廖家棍棒、莫家软鞭皆自成一派,在北方富有盛名。   当年不夜城还只是极北一处方圆不足五十里的小城,城民大多依靠捕鱼出海谋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谓困苦不堪。秦、楼等五人年纪相仿,结识于不夜城抵御白银大军一役,当时雄踞极北的白银之城对外征战兼并,城主白老四性格暴戾冷血无情,嗜好杀人,战后俘虏大都惨死,北方人但闻白银即刻吓得屁滚尿流,因此白银大军一度风靡极北,战无不胜。   俗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以不夜城的兵力在那时只能够任人宰割,就连白老四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竟会败在不夜城初出茅庐的五个黄毛小子身上。   关于那次大战的细则不消说了,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天地间亘古不变的规律,白银老儿又何能作逆天之行?无非自取灭亡。   再回到秦、楼五人。秦氏先人秦无畏长楼氏先人楼有义、晋氏先人晋玉宏、廖氏先人廖文博和莫氏先人莫非烟三岁,遂被尊为大哥。白银一役后五人便结为异姓兄弟,死生相托,福祸相依,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誓要守卫不夜城到盛世太平,至死方休。于是其余四人便拥秦无畏为城主,至今秦家城主已是第六十六代,不夜城由一边远小城到叱咤北方,秦家、楼家等五大家族功不可没。   但秦家独占宝座那么多年,说兄弟之中没有一人觊觎,那是假的。   最近的一次内乱便是秦家第六十六代城主秦瑟远去中原修道的第五年。大概连秦瑟也没想到,本是几个家族明争暗斗的小打小闹,竟会真的发展到刀剑相向、玉石俱焚的地步。   事件的起因便是晋家后人晋连孤私自与白银后裔白芙儿通婚。为保不夜城基业,秦家五长老与其余家族长老商议决定逐晋连孤一家出城,杀白芙儿以儆效尤,但念旧日情谊,留晋家老人于其祖居惠民巷安度晚年,其余人等生世不可返。   由此引来一场晋家人与白银后裔联手作的困兽之斗,远超世人想象。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堆尸如山都难以形容那场战事的惨烈。   即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秦家大长老秦欢现在想想仍是心有余悸。   不过……   正文 第六章 楔子   不过……   “大长老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惠民巷末最阴暗的一角,一人披着黑色斗篷仿佛在自言自语,不多久,那最漆黑的一角亦走出一黑衣人,只不过那黑衣人并未刻意掩去自己的面目,皓首苍颜,目光如炬,不是秦欢又是何人!   “少废话,”秦大长老冷哼一声,又道,“楼啸天与莫同悲二人已外出寻秦瑟,这回他们可是真的回不来了。”说罢眼底滑过一丝讥笑,“如今不夜城寒水门尽是庸碌之辈,楼、莫两家阴盛阳衰,早已式微。独剩一个廖一清,整日里花天酒地,不足为惧。”   “那您的意思是说,此时正是夺取城主之位的大好时机?”   “更待何时?!” 梦靥中不知颠倒了几个日夜。   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的女子面庞淹没在灰白的迷障内,寒风呜咽,似有鬼哭。   灯火摇曳的厢房出奇得安静,静得只有床上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床二人突然惊醒,失神地坐在冰冷的床上久久不能反应过来,那一道道伤疤,那一个个伤心欲绝的女子,那一重重危机相连的刺杀,真真切切,直叫人脊背发凉。   “师兄?!”   “同悲?!”   原来两张床上辗转反侧,沉沦梦靥不能自拔的正是楼啸天与莫同悲师兄弟二人。当下两人强定心神打量这间再普通不过的厢房,顿时疑窦丛生。二人互诉了自己在林口的经历,愈发疑惑。身在何处?要往何处?又是何人抓他二人?该人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我猜得没错,我们现在就在不老山庄里。”楼啸天的直觉惊人,莫同悲更是被惊得嘴巴张大到能塞下两个鸡蛋。   “这也太荒谬了!我们还没上山呢怎么就在山庄里了…”莫同悲连连摆手,心说怎么可能!   “谁说山庄只能建在山里?又或许我们歇脚的那个林口就是在山上呢?”楼啸天查看了自己周身,并无一点伤痕,眼里又多了一层确切,接着说,“你我二人并未受伤,来人若是想要害了你我性命,干嘛还要留活口?为什么不直接在林口就杀了我们然后弃尸荒野,救我们回来再杀我们岂不是多此一举?”   莫同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色一凛,说道,“不如我们出去一探究竟,是敌是友立马分晓。”   楼啸天赞同地应了一声,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不出还好,刚打开房门的一刻二人都差点被炽烈的阳光刺瞎了眼睛,脑海里一阵晕眩。即使如此,二人还是小心翼翼到连关房门都轻手轻脚,生怕陡生祸端。   晴天白日,前路是否艰险还未可知。   楼莫二人穿梭在一间间厢房殿宇之中,却发现空无一人。这不老山庄修筑得极为宏伟,共有三道宫城,每道宫城都有九九八十一间厢房加正中三主殿,规模直逼不夜城的夜宫。惊叹之余,楼莫二人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杀机,杀机!越平静风暴便越大!   另一边。   不老山庄,魂冢。   沉睡了千年的亡灵啊,灭族之痛可有不甘?天若有情,可曾悲悯过悠悠众生?!愿以我族百万阴魂融于上古禁术,千秋万代,不死不灭!   空荡的岩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莫名的阴寒蚀骨,一声响指,岩洞里顷刻燃起成排火焰,充溢着倒三角式结构的岩洞。只是这火焰幽绿诡异,犹如一张张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鬼脸,明明灭灭,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几百年了…身边人老的老,死的死。我却还要日复一日地待在这个鬼地方守着你们所谓的千秋万代!”此起彼伏的幽冥鬼火间闪现的是一张苍白至极的女子之脸,她双目瞳孔骤然放大,颤抖的眼波里是深不见底的痴恨。那女子顿了顿,唇角绽开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死民一脉早就该绝了…”   一句话落,登时火光冲天,刮刮杂杂的仿佛要把该女子吞没。   正当此时,岩洞的石门“轰隆隆”作响,距离虽然遥远,但因岩洞寂静,再小的声音一来二去地回荡亦格外清晰。女子察觉了依旧面无表情,径直隐入了黑暗里。 正文 第七章 楔子   话说楼、莫二人如此这般地在不老山庄里绕了两个时辰,平日里体格健壮的两人这会子却满身虚汗内力全无,心下大惊。遂决定找个隐蔽的地方调理内息,怎料莫同悲在茅厕方便的时候一脚踩到了魂冢的机关,大叫之余连带楼啸天一同掉进了两人抱圆的洞里。   “天…”莫同悲只觉浑身跌散了架,疼得倒抽冷气,“不老山庄古怪,不老山庄的人也古怪,干嘛要在茅厕旁边挖一个坑,缺德啊真是…”   楼啸天摔到莫身上,一个借力翻转到莫身旁,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洞穴,洞口虽窄,但洞里的空间极大,且无烟尘,像是有人常年清理。   “有个门!”莫同悲一眼撇到楼背后角落里一处一米高的石门,连忙拽着楼啸天的衣角爬起来,疑道,“藏什么能藏到茅厕下面?”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茅厕,没有阳光。”楼同悲细细回想,不老山庄建了三重,每一重都赤裸裸地暴露在烈阳下,无一点阴暗处,反倒这个建在二重与三重之间的茅厕规避了所有阳光,东南西北毫无日照可言,且茅厕这块泥土潮湿,多苔藓寄生,显然是山庄里极阴之地。   能藏在极阴之地里的东西,会是…   “冢。”莫同悲与楼啸天突然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道。   “随便出入别人家的祖坟是不是有点不太好…”,莫同悲迟疑道。关键他和师兄现在内力全无,手无寸铁,万一真有什么危险,就只有肉搏等死的份儿了!   正当莫同悲踱步来回犹疑不决的时刻,楼啸天已自去推开了石门,“轰隆隆”的声音惊得莫往后一退。来不老山庄就是解疑,现解疑没谱反增疑,倒不如一探到底,了了心结,省去死得不明不白。   “怎的这样冷…”   石门大开,一时间阴风阵阵,怨气冲天。楼、莫二人但觉冰寒刺骨,犹如身处极北的雪山之巅。殊不知这股寒气乃是上古亡灵的邪念作祟,日积月累,经久不散,能渗人肌骨,夺人心智。好在此二人得秦瑟真传,有寒水门独门心法寒水心经护体,驱邪祟,通阳气,强心智,又年轻气盛,尚可勉强支撑。   楼啸天往前踏了一步。   步伐轻得无声无息。   但就这一步却给他二人招来了杀身之祸!   “师兄小心!”莫同悲一声惊叫死死拉住楼啸天倒退,怎知石门已关!   尚未反应过来的楼啸天只觉眼前滑过一道漆黑,速度快如闪电,阴寒之气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二人定睛一瞧,原是一只蝎子!只是得修炼多长时间的蝎子才能长得如此庞大?!那身形直逼两个成年男子!诞于极阴,养于极阴,想必沾了一丁点蝎毒就即刻回天乏术。楼、莫二人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倒抽了不知多少口凉气。   大概要死这儿了。莫同悲站在楼啸天身后,神色复杂,眼角余光敏感地捕捉到蝎尾的又一处暗门,当机立断地伏在楼耳边轻声说道,“西南角有石门,我引开它,你先走,我断后。”   楼啸天并未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眼前这只徘徊乱舞的巨蝎,心中毫无对策,不禁有点慌乱。可莫同悲没看到他摇头,只当他默认,便一个飞身冲到东北角径直向蝎眼劈去。一个试探后撤退,莫同悲成功吸引了巨蝎的注意,全力转身逃跑之际心说怎的这蝎子如此神速!   楼啸天大惊!他别无选择,一边留意莫同悲与巨蝎的周旋,一边用尽全身气力推那石门,但那石门一点动静都没,楼啸天从未这么焦急过!生死之际,人为了求生通常会激发出无限潜能,只见楼啸天一声大喝,楞是逼出了自己消失的内力,源源不断,一刹爆发,就在莫同悲与巨蝎绕了一周返回的当口,再次大开石门!   “同悲,快!!!”   莫同悲奋力向小石门跑去,脑子一片空白,七、八丈远时他凌空一跃,本以为就此逃过一劫,然而刚好挤进石门的那一刻巨蝎钳子大挥,愣是将他小腿撕开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钻心蚀骨之痛,亦不过如此了…   莫同悲脸无血色,满头大汗,他看见楼啸天面目扭曲,越来越模糊不清,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出奇地,他脑海里蓦然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是那个多次寻死却最终杀了自己的女子…   “同悲,同悲!!”楼啸天使劲地晃着倒入他怀里的莫同悲,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无助,无助到绝望…   就在此时,鬼火骤燃,整个岩洞亮如白昼!楼啸天无意看到刻在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一目十行,震惊到无以复加。   原来真有不死灵一说! 正文 第八章 十一年后 十一年的韶光,可以冲淡多少往事。   前世因,今生受。后世果,今生作。十一年的因果缘分,亦不过是芸芸众生的弹指一瞬。   无忧以前不信七里乡说书人胡侃的因果报应论,但现在她信了。   “你个小兔崽子,气死我了!你怎么抓癞蛤蟆放到朱夫子的衣领里了?!你是不是又和吴青山那帮混小子下水沟了?你还是不是一个女孩子!整天闯祸!隔壁李婶家二狗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朗风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了!不然你就跪上三天三夜不许吃饭!……”   简陋的茅草屋外有只小野狗叫得正欢。“汪汪汪……汪汪……”   无忧一想到二狗摔在泥潭里哭爹喊娘的模样,便“噗嗤”笑出了声,丝毫不把眼前人急跳脚的训斥放在心上,被拧耳朵的时候她“哎呀”一声痛得倒抽凉气,忙求饶说,“三水爹爹,哎哟三水爹爹,我错了我错了……”   被她唤作三水爹爹的男子形容枯槁,似已逾花甲之年,不过中气十足,精神矍铄,眉眼之间更是带了点年轻人的俏皮,当下强压怒火,狠狠地拧着小丫头的耳朵,又道,“我等你解释呢,你笑什么?是不是我没打过你你觉得占着便宜了?嗯?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学学女红什么的?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儿?!”   “女孩子应该什么样儿啊…我又没有娘……”说罢无忧故装难过地抽泣了两声,呜呜咽咽的,紧紧抱着三水爹的腿不放,嘀咕道,“你什么样儿我就什么样儿啊……”   本来念及丫头身世而心软的男子一听她嘀咕,消下去的火苗突然又窜了上来,“嘿你还有理了!”   “那个朱夫子骂二狗傻子,我气不过。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李婶家的朗风和二狗啊……而且吴青山可不是什么混小子,我喜欢他……”无忧说着说着头便要低到了地上,声音愈来愈小,那“喜欢”二字更是含糊不清地带了过去。饶是这样,也没有逃过他三水爹爹的耳朵。   三水脸红地干咳了一声。   “就算朱夫子有点口误,你也不能往人家身上塞癞蛤蟆啊!你别去学堂了,认几个字就行了。回家给我劈柴喂马浇花做饭洗衣服学女红。”说罢扭头就走,边走边说道,“死罪难免活罪难逃,罚你跪一夜,不许吃晚饭,明天给朱夫子赔礼道歉去。”   无忧耳边“叽里呱啦”一串连珠炮弹,登时心烦意乱。心想我才不道歉呢……除非他先给二狗道歉!她赌气一般直挺挺地跪在茅草屋门口,从锅碗瓢盆的交杂到烟囱口的炊烟袅袅,从日落黄昏的慵懒到夜幕降临的静谧,从开头的漫不经心到渐渐地思绪复杂……一切都变了,不变的是她咬紧的牙关。   这十一年里无忧也不是没问过三水爹爹关于自己娘亲的事儿。   “我生的你,行了吧?”   一想到三水爹爹荒诞不经的回答,无忧是既好笑又无奈。老不正经的和小不正经的……就这样一辈子好了,和三水爹爹,和朗风,和二狗,和青山……一辈子都不孤独。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无忧立马回过神来,知这狗不像狗、人不像人的叫声也就二狗能发出来。一个转脸,两个馒头便砸到她脸上,吓得登时一个趔趄。   “能不能看准了扔?!!”她操起一个馒头使劲地砸了回去,刚好砸中正来回张望的朗风的脑袋,她见他一头栽倒在地,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忍不住又拿起了另一个馒头朝趴在茅草堆旁的二狗砸去,她见二狗一头插进了茅草堆里,简直笑得不能呼吸,直在地上打滚,眼角都是泪花。“哎呀笑死了……笑死我了,你们俩,你们俩真蠢,哈哈哈……”   屋外是一片嬉闹声,屋内却冷清如若冰室。   三水点了两柱香,香炉前是两块无名碑。他听到无忧的笑声,眉头一展,但转眼又老泪纵横。   十一年了,十一年了……当初那么小的婴儿,皮肤粉红粉红,薄得仿佛一触就破,都长这么大了……可真调皮。比当年的我还能作呢……想完便破涕为笑。   “师兄,以前答应你的我都没做到,独这一件事我做到了……你好好安息吧……”   檀香阵阵,他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正文 第九章 心愿   不夜城与原白银城交壤之处本是一片荒芜,渺无人烟。白银一役后这块边界之地渐渐兴起了几处村庄。其中人口最多,也最为兴盛的便是七里乡。   今日是农历佳节,正逢集市,七里乡的村民大都扶老携幼地赶往集市中心,一条本不十分宽阔的路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现杀猪羊,生猛河鲜,糖衣点心,百年陈酿,演猴戏,斗蛐蛐,赛公鸡,老字号冰糖葫芦,烤串串儿,炸肉饼……   无忧眼花缭乱,左一眼右一眼都不知该看哪边好,又想玩又想吃,一张脏脏的小脸上满是渴望。   “小忧,你拉着我别走丢了。”朗风高她一个头,肤色白皙,五官明朗,浑身散发着大哥哥的气概,可惜她从未帮他当作年长的哥哥。   他见无忧痴痴地望着玫瑰酥,心里一横掏出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斤给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买完递到无忧眼前,也不知怎么脸红到了脖子根。   “……?”   无忧一脸疑问地看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说道,“给我的?”她马上双手接过,又自去店家多要了张纸,小心翼翼地将玫瑰酥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塞到了朗风的背篓里,喃喃说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买玫瑰酥啊,你不是要攒钱给二狗买酥肉饼吗,他这回没来可伤心了。”   朗风心下一暖,支支吾吾地说,“我刚看你眼巴巴地盯着玫瑰酥盯了很久…反正都是要买,二狗吃玫瑰酥也行啊…他不挑的。”   “啊?我啥时候看玫瑰酥啦,我看的是那把剑。”无忧往玫瑰酥边上一指,果然是一个小小的铸剑铺,又道,“青山最大的心愿不是要去寒水门学艺嘛…我刚在想进寒水门是不是得有个佩剑宝物什么的…”说罢神色一黯,“他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可以跟他一起去了…”   朗风眉头一皱,试探性地问道,“你…跟他说过了?”   无忧点了点头。她大概很长时间都忘不了那个少年拒绝她时的尴尬了…还是自己长得平凡吧,性格又像个男孩…以后都不能再和青山一块儿玩了…无忧低头看着地面,越想越伤心,以前摔倒骨折被蛇咬都没这么痛过。那种感觉像是心脏被狠狠地攥紧,血脉揉合到一起,想要用力呼吸便攥得越紧,穿了孔,被撕碎,一腔火热转瞬成了一腔狼狈。   “听说寒水门的弟子都正气凛然,他们济世扶贫,嫉恶如仇。小忧,不如我们去拜师吧。拜楼城主为师,学得一身技艺,守护我们的七里乡。”朗风激动地晃了晃她的肩膀,几乎同一时间,无忧猛地抬头,眼含泪花,他一怔,就这般注视着她,人来人往,云卷云舒,仿佛花开。   “三水爹爹不肯我学艺。她说没有女孩学什么道术修炼的,他要我老老实实地待在七里乡。”无忧原话复述,但仍心有不甘,哼了一声又说,“我偏要拜师,偏要作不夜城女子修道的第一人。”她本抿紧的嘴唇忽然绽开,露出一口较脸蛋儿白净的牙,笑得双眸眯成了一条缝。   朗风神情一震,沉默不语,却暗自在深心发了誓。   “哎呀快走,别等天黑了我们还没逛完,三水爹爹又要骂我性子野是个托生的小男人了。”   少女一把拉起少年的衣袖冲进了汹涌的人潮里。   另一边。   七里乡,茅草屋。   究竟怎样的十一年才可以将一位丰神俊朗的二八少年折磨得一夕苍老?   他怔怔地望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地去抚摸自己褶皱干裂的脸,手竟触了电一般颤颤巍巍难以控制。时下乡里人去赶集走得七七八八,他终于可以清清静静不必掩饰地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了。原本是多么俊俏的脸啊…也是迷倒过胭脂楼几大头牌的,想到这里不禁笑了。   但……   “一清师叔,久仰得见,近来可好?”   三水的笑意渐渐凝固住。一清?好久没被人这样叫过了。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名字。   “你是谁?”三水并没有回头,他只感觉到阴森森的剑气。   “十一年前你带走的那个孩子,是时候还了。”   一时之间风声呜咽,吹得水波荡漾不止。他的思绪飘远,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两张毫无血色的脸。该会有多绝望的人才能将自己的手攥得那样紧?紧到勒出血痕经久不散,紧到骨骼作响疼入骨髓。   “要是我不呢?”他冷冷道。   后面的人亦冷笑了一声。 正文 第十章 突变   无忧和朗风回乡的时候已是傍晚,二人满载而归,各背着一筐吃喝杂耍,一路有说有笑。   月光皎洁异常,明亮得刺眼,如撒了一地碎银。村庄的夜晚浸润着浓稠的墨色,一户户村舍落下的剪影,幽静而肃穆。没有风的沉闷,田地里蒸腾着无形的湿气。   “我先送你回家吧,小忧。”本要在乡口分别的两人此刻又停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婆婆妈妈的,我家不远啊,不是大半夜的,我还能被吃了不成。”无忧一脸莫名其妙,摆了摆手就扭头自顾自地往茅草屋走去。   朗风痴痴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心一慌,好像这一别就再无重逢之日。他甩了甩头,猛啐了自己一口,每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都一个乡里的几步路的事儿,看把你矫情的!   随后亦转身往家里走去。   无忧刚才其实对朗风发了点脾气。她自己也吃惊为什么突然就烦躁起来,心慌慌的,止不住地分神,刚巧朗风就成了她的撒气筒,想想有点过意不去。她走到离茅草屋口十丈远处发现屋子里漆黑一片,嘀咕道,“老不正经的今天怎么睡得这样早,居然连个灯都没给我留,该不会还在生我气呢吧,我实在不想给那个什么朱老师假惺惺地道歉…”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又嘀咕道,“也不等我回来做饭,哼,自己做的饭又难吃得紧,我还背了一筐好吃的呢。”   说罢轻手轻脚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吵醒了天天因为她闯祸而生气的三水爹爹。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疾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屋前像是闪过了一个人影。   无忧吓得倒退了一步,冷汗涔涔,定睛细瞧,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正摊在那里。   不知因何,刚才的风带来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极其微小,小到无忧根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她缓缓地靠近那一摊黑乎乎的东西,心快跳到嗓子眼儿。   然而当她终于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她也忘记了害怕的滋味。   无忧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狂跳的心骤止,四周的空气凝固住,她的整个人也凝固住了。   一具焦尸。   缓过神的时候无忧已然瘫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制,一颗一颗滚落,糊了她一脸,又自脖颈,流到她心口,然后炙热的心口便一片刺骨冰寒。   “这肯定不是三水爹爹…三水爹爹会剑术的他剑术那么厉害…我不相信。”无忧说话断断续续的,虽未哭出来,声音已带了哭腔。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去找朗风,去找李婶,去找乡长王伯伯…对,快点,快点去找啊!!   可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   “爹啊……”无忧一边用袖子擦掉眼泪一边咬牙爬起来,几乎一路踉跄着小跑,她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三水爹爹今天帮她背好背篓,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别再闯祸了啊,你再闯祸我就扔下你自己天下潇洒去了,拖油瓶,哼。”   刚深吸了口气略微镇定的无忧,看着亦是一片漆黑的李婶家,心重重地跌到了谷底。   她开始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