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艰难的收留 漫天风沙,尘烟滚滚。 “跑!快跑!……” 一声声仿佛来自旷野中悠远绵长的回响,深深印进心底,却又迷蒙不清。 马上的我在不停的振颤,汗水和泪水模糊了双眼,生与死在一线间奔跑,想弃马而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马上的束缚。模糊中,前面人影幢幢,久违的旗帜在人影里若隐若现。 黑暗如遮天布幕生生地中断了一切,四周仿佛归于亘古的寂静之中。 我缓缓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洁白的纱帐,身体被包围在一团柔软之中。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那个叫我跑的声音之中痛苦莫名。 “咦,她好像醒了。”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慢慢转头往纱帐外望去。这一转,身上剧热的疼痛随着苏醒的意识,如潮水般无情地袭往四肢百骸,摧毁了身上残存的力气。 纱帐外除了站着一位约十七八岁娇小的女子外,还站着两个男人。他们一个中等身材,腰佩长剑,身穿一件紧身玄色劲装。另一个高大魁梧,全身罩在墨绿色大氅中,却站的犹如一颗挺拔的松。 两人本背对着我在说些什么,听那女子此言,相继转身朝我望来。 他们是谁?身上为什么这么痛? “总算醒来了。”劲装男子约二十三四岁左右,长着上一张平易近人的脸。 罩在大氅里的高大男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左右,一张俊朗的、棱角分明的脸上犹如凝霜般冷漠,漂亮的眼睛虽然深邃如潭,却异常清冷,虽近在咫尺,却似遥远的高山上的雪。他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我吃力地将手举到眼前摇了摇。 “你在干什么?”那娇小的女子讶异地看着我。 我没理她,将双腿稍微抬高,又轻摇了摇。 “她想起来了。”劲装男子走过来看了看,恍然大悟。 我长吐一口气:”还好还好!手和脚都在,我也还在。” “噗!”劲装男子失笑起来:”你以为我们将你大卸八块了?“ “不过!”他接着笑容一敛,目露凶光:”我是流寇,将你抓来当压赛夫人的。“ 我吃惊地看了看正慌忙后退的女子,又看了看那位冷漠得让人压抑的男子,对劲装男说:”你是山大王?” “不错!”劲装男高傲地将头一仰,满脸得色。 “你要娶我?”意识到危险,我忍着疼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样?当我的压赛夫人满意吧?”他得意地说。 “我要是不满意呢?” “铮”一声脆响,他拨出腰间佩剑,冷森森的剑峰直指我的鼻尖。“那就得问问我的伙记肯不肯放你回去。” 多么熟悉的场景,当初芬王爷也是般威吓我的。 据以往被威吓的经验看来,通常这种嗓门大,看着凶狠的人倒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种跟你笑着,卖了你还让你帮着数钱的人。例如这弩国的芬王爷。 想到那阴险的芬王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劲装男看我颤抖,笑的更加得意:“怕了就乖乖答应吧!” 我不答他,抬手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冷漠男子:“那是你跟班?” 我暗暗打量那冷漠男,见他身上带一股清贵之气,很有上位者之势。 “厄,不……不是。”劲装男眼神闪烁,高傲之气随之削减不少。 “是你兄弟?” “也不……不是!”劲装男语气低了下去,好像那人是不能触犯的存在。 “哦!原来他是贼王之王?”我想那样的人,岂会居人之下。 “别胡说!”劲装男低吼,脸上露出些尴尬之色。 “若我不当压赛夫人,你要杀了我?” “当然!你若不答应,老子一剑杀了你。”他嚣张地说。 “那你杀吧!看准点啊,别弄花我的脸,花了脸我做鬼回来吓死你。”我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这世道总是喜欢持强凌弱,芬王爷是这样,流寇也是这样。累了,真的太累了,不想再做那剧烈痛苦的抗争。 与此同时,我还在赌那位看似更有权势的冷漠男出言制止,就在以为自己赌错时。 冷漠男终于出声:“毕伍,退下!” 声音低沉醇磁,很是好听,虽然只淡淡的一句,却犹如千军之重。室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我张开眼睛,只见那叫毕伍的劲装男已收起所有嚣张与傲气,反手回剑,低头恭敬地退往一边。 毕伍站定后,偷偷抬头对我调皮地笑了笑。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方才,我赌得太心跳。 冷漠男森冷如冰的目光瞧得我收敛了心神,这人就一个眼神,却让人不得不有正襟危坐之感。 他走近床前,冷冷地打量着我:“你身子如何?” “还好!”虽然全身疼痛的要命,我还是很谦虚地回答。万想不到这个外表冷漠的人竟然关心我的身子,真乃人不可貌相。 “能走动吗?”这语气虽然冰冷,但这话说的忒暧心。 “勉强可以吧!”我更加谦虚。对这么暧心的话很是感激零涕。 “那么,请离开这里。”他森冷的眼里闪过一道寒芒,语气冷厉。 什么?他赶我走?还以为他有点人情味,不想却是高估了他。只是我这么病弱的身体,起床都有问题,若硬要离开,等待我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病死街头,二是被芬王爷捉回去。 “眼下我手脚无力浑身疼痛,起床走动实在困难,就让我在这里将养个三四天吧!”我急忙哀求,再怎么也得在这里赖几天,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何况我只是一个为了生存的弱女子? “你不是说身子还好可以勉强走动?”冷漠男冷冷地问。 “那是我病的头晕眼花,说的乱七八糟话。现在清醒了,话也正经了。”我连忙澄清。 “我看你说的全是乱七八糟话。 ”他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转身要走。 我急忙伸手一捞,捞到衣袖一角。 “放开!”他低喝,眼里已漫上危险的寒意。 为了能白吃白喝地养身子,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开。更紧地抓住他的衣角:“就三天,三天后不用你赶我自己走。” “我这里不养闲人。”他语气冷厉,反手抓住衣袖使劲一拉,将衣角拉出我手中,我的身体却往前倾了倾,移动的疼痛让我暗抽了口气。 不行,不能让他赶出去。虽然硬要别人留下有点厚脸皮,但厚脸皮总比危及生命好。 见他的背影已在移动,急忙伸手往前欲再拉住他。 ”扑通”一声响闷响,我整个人自床上滚了下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一下子罩住每一根神经,我不由得大叫一声,冷汗与眼泪涔涔而出。这床怎么这么小? “你怎么样了?”那女子忍不住道,想上来扶我,看了看那冷漠男,止步不前。 毕伍也对我露出不忍之色。 可冷漠男却还是背对着我,冷淡地说:“将你自芬王爷手中救下已开罪于他,昏迷两天亦没将你丢弃,如今你既已醒来,应当离开。” 原来,是他救我的。他说的也很有道理,那芬王爷是弩王亲弟,谁都不想开罪。这冷漠男能出手相救已算仗义,留我在身边无异与芬王爷作对,没理由为我继续开罪他。 “多谢救命之恩,请再容我两个时辰,待缓过这一口气,便自行离开。”我强撑起半个身子,在地上坐了起来,不再勉强他。 毕伍叹了口气:“姑娘怎么得罪了芬皇爷?竟被他们追的那么狼狈?” 我被问得黯然神伤:“我被那芬王爷看中欲娶为妾,不答允便囚于家中软硬兼施,为奴为婢。我自是不屈,那天趁着他们防备松懈逃了出来,若不是遇到你们,也许我无法逃脱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芬王爷位高权重,竟然如此荒唐!”毕伍生气地紧抓腰间佩剑,又说:“并不是我们怕那芬王爷,只是我们五殿下乃大燕派来,处理曾出使弩国罹难将军之善后使臣。此时,我们不宜与他们过多冲突,望姑娘海涵。” 我心中一振,直直地望着毕伍:“你们那位罹难将军可是三个月前出使弩国的南城将军施皓?” 毕伍惊讶道:“姑娘何以得知?” “因为我就是施皓之女施颜。”我有些兴奋,脸上却故作镇定。 “什么?不是死的一个不剩了吗?”毕伍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我们在回国途中突遇流寇,爹娘与随从拼死护我逃脱。如若不信,可带我至弩王面前,问一问他是否认得曾随爹娘受过接见的我?”说起爹娘,我又再黯然神伤,流下了一行清泪。 毕伍说:“请施姑娘节哀顺便。” “你留下!”冷漠的五殿下终于转身正眼望我 “你不赶我了?”我故作惊讶,心却有些乐了。 “姑娘可留下,直至回到大燕国土。”五殿下淡然道。 “不行啊!你这样会开罪芬王爷的,民女还是走吧!“我故作忧愁道。 “姑娘乃使臣之后,在下有责护你周全。”五殿下冷淡的眉心跳了跳。 “若那芬王爷向你要我,却如何交待?”我皱眉道。 “欺我使臣遗孤,何妨兵刃相见。”五殿下这一字一句里,如誓言般铿锵有力。 这冷漠的五殿下竟也有些可爱,我满意地笑了笑,不再调侃他。 他清冷的脸色滞了滞,再将冷淡的目光移到了那姑娘身上:“叶子!施姑娘带病在身,你小心待候。” 叶子的姑娘恭声应是。 五殿下冷淡地朝我望了望,转身大步与毕伍走了出去。 望着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消失在帐外,倦意如潮涌来,叶子扶我躺到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仿佛来自旷野里悠远绵长的声音又在回响:“跑!快跑!……” 谁在喊?声音如此飘忽难辩,我用尽力气,也听不清这让我莫名悲伤的声音到底来自何人? 正文 第二章 半路惊魂 五天后,我身子大好,已能在安置于弩京效外的驻营里走动。 与叶子闲聊得知,五殿下名叫慕容翼,是大燕国王排行第五的儿子。 那慕容翼自四天前觐见弩王时,便请命带兵清剿诛杀我父母一行的流寇。临行前来看了我一次,依冷冷淡淡,但这份拳拳之心,令我很是感激。 清早的军帐外,晨风伴着微微的凉意轻拂着大地,浅浅的晨曦融入迷离薄雾中,仿佛给四周披上了一层轻纱。 叶子还在睡觉,我走出账外,在一颗枫树下摆上三杯清洒,三根蜡烛,以祭爹娘以及那些被杀将士们的英魂。 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拉回了我恍惚的神思。眺目远望,驻营外尘烟滚滚中飞扬着大燕的旗帜,黑压压的人群策马奔腾而来。为首的那位穿银铠的人正是慕容翼,只见他一手挥鞭,一手挽缰,在风驰电掣般的马背上潇洒从容,英姿飒爽,仿佛世间万物,皆在他马下。 心雀跃了起来,瞧这高仰的姿态,应当马到功成了吧? 慕容翼首先冲进驻营,明知他看不到,我还是兴奋地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相继涌进的队伍在振天的响声中长龙般往营门左侧而去。 收拾好地上的东西后,见慕容翼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 我笑道:“我在这边挥了挥手,五殿下竟看到了,当真好眼力。” “没看到。”他在勒住缰绳下马,英俊的脸在初冬的阳光下依然冷峻如冰,深邃的眼睛像一潭看不到底的水。 “那你是过来报喜的?”他这样的人,总不会是过来跟我闲聊的。 “匪类已歼,弩王召见,你随我一同进宫。”他面无表情地说,眼底却掠过一抹亮色。 “匪类已歼! ”我低声重复他的话,泪瞬间涌了上来。 爹!娘!随行将士们,你们听到了吗?请安息吧! 半晌,我忍住泪意哽咽道:“谢五殿下歼寇之恩。” “我军只是援军,到达时流寇之首已被弩军先锋所杀,清寇首功还是弩国。”他平静地摇了摇头,深潭似的眼里闪了闪,流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暖意.。 “清寇本是弩国份内事,还要你来请命才肯出兵,这给的还是五殿下的面子。”我感慨道。 “是给大燕面子。”他淡淡地说,唇角微弯出一抹自豪的弧度。 “所以才谢五殿下,谢我们大燕的国富兵强。”我微笑了起来,又说:“那弩王召见于我,可有宝贝赏赐?” “不知道!”慕容翼答的很干脆。 “不知道没关系,既然弩王召见,定要他赏些宝贝回来。”失却双亲后,才知道钱有多么重要,对身无分文的我来说,一切钱财或能换钱财的东西,都是宝贝。 “若他不赏呢?”他黝黑的眸子闪了闪,声音依旧清淡。 “ 那就要五殿下帮忙了,他既给你面子清寇,同样也会给你面子赏我。”我讨好地看着他,着实企盼他能帮这个忙。 “驻营至弩宫路程不短,你能支撑住吗?”他打量了我一下。 “我身子已大好了,你看!”听他这么关怀的语气,我似乎看到了弩王的宝贝,兴奋地在他前面旋了旋,浅蓝色的裙摆荡出一朵花儿似的弧线:“虽然不能上山打老虎,却已无甚大碍。” 这么旋了两旋,到底身子还虚,晃了几晃,正要跌倒时,眼前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视线,双肩落入一双强壮有力的手中,身体很快被稳住。 这一刻,那张一直淡漠的脸露出一丝柔和之色。 我方才站稳,他已迅速放开双手。 “一个时辰后,营前恭候姑娘。”他清冽的眼底里蕴着一丝光芒,脸上好像带了点红晕。待我好奇地想看清那抹红晕时,他已转身飞跃,策马而去。 可见这慕容翼外表虽然冷漠,心地倒是不错的。也许是经年的严谨教导,又身居高位,未免清冷老成了些。 叶子知道我要进弩宫,拿出一套得体的衣裳帮我穿戴,叹道,“还是素了点,得空禀五殿下拨些银子帮小姐置几套像样的衣裳。” 我摇头拒绝,救命之恩未报,岂能得寸进尺?得他收留,我已经很知足了。 一个时辰后,我随着慕容翼和一百多铁骑浩浩荡荡地往弩宫出发。 弩国虽然流寇盗贼横行,弩京却很繁华。这一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彼有一国之都的热闹。 路上人太多,走路的比骑马的还快。 我与叶子坐在马车里往外看热闹,慕容翼与他的铁骑缓缓而行。 突地,一道黑影如箭一般冲入我们队伍中,直接朝我所坐马车方向窜来,铁骑们立即拨出兵刃迎上,但那黑影完全无视涌上来的铁骑,直冲而入,在刀森剑雨中如履平地,竟无人能近其左右。 我暗暗吸了口气,曾跟常在江湖走动的师傅身边几年,再不济,也能看出这身手敏捷的黑影是个武林高手。 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武林高手?难道他是芬王爷派来的? 空气瞬间凝重得犹如乌云盖顶般透不过气来,马车陟地停下,叶子已全身颤抖得厉害。 我叹了口气,弯腰钻出车厢站在车沿之上,抬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影。 刚站稳,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大鹰般飞跃在车夫身后,与我并肩站在一起。 锐利呈亮的光芒划过眼帘,一把半月弯刀在寒光凛冽中出销,慕容翼矫健的身躯已挡在车门外。 “来者何人?”他低沉的声音异常镇定,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声音却让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这具在高大的身躯下可以安然躲避任何风雨。 瞬间,黑衣人已来到跟前,只见他腰佩一把青铜大剑,身材魁梧相貌粗犷,但是,身上却有一股从容不逼的,让人不容小觑的气势。 黑衣人看也不看围过来的利刃,也没有亮出腰间的佩剑,突地朝我们双手抱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愣住,这上演的是出什么戏? 正文 第三章 仇人见面 “三殿下暗卫萧显佑,见过五皇子殿下。”那黑衣人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却不失恭敬。 我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我的。慕容翼自他出现时已往马车前靠过来,还以为是来捉我的人,真是杯弓蛇影得厉害。 毕伍按耐不住上前一步,以剑指着萧显佑怒道:“既是暗卫,怎么不在队伍前求见?这般贼一样冒犯五殿下,可知我们随时可将你就地软杀? 萧显佑朗声道:“属下自知冒犯,请五殿下治罪。” “嗖”地一声,慕容翼弯刀入销,沉声问:“这般鲁莽冲过来,可是我三哥有事?” 萧显佑抬起头,坚毅的脸上终于显了点异色:“我们与主子已失散四个月,最近才接到他也许在弩国出现的消息。今天突见五殿下,因心焦主子的安危,一时情急奔过来,这才冒犯五殿下。” 慕容翼镇定的脸上微微动容:“也许在弩国? ” 萧显佑点了点头:“从前主子杳无音信,最多不过两个月,可这次一走四个月,我们于他去处毫无头绪,直至最近才传来他也许在弩国的消息,这才焦急地赶了过来。请问五殿下可有我们主子的消息?” 慕容翼摇了摇头 “ 我军进弩国已八天,未曾遇见三皇兄。你们得的是什么消息?” 萧显佑脸色滞了滞,犹豫了一会才说:“主子失踪前曾说想赏一赏弩国鸣谭的素心腊梅。这鸣谭以初冬遍地开花著称,每年游人如织。我们猜测主子也许会到此一游,是以寻来。” 我有点诧异,慕容翼这样严谨的人,竟有一个爱玩闹,只顾自己快乐,不管属下焦头烂额的兄长。 “这倒合他爱玩爱闹的个性。你们于他去处,可还有头绪?”慕容翼却长眉微挑,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有这样的一个兄长。 萧显佑听得眼神一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忍不住道:“虽然我与三皇子殿下素未谋面,也能料想他为玩而走南闯北,定有保全自己的法子,你们还是不要太担心了吧!” 萧显佑听我说完,双目更加黯然,甚至有些沮丧。 慕容翼沉吟道:“我三哥虽然武功不高,贪玩了些,行事却自有分寸。你们继续寻找,我派些人手帮忙,就怕他不在弩国,白费力气。” 萧显佑垂首抱拳道:“凭五殿下安排,属下告退!”说完转身大步而去。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让,好像他是哪里来的了不起的人物。 “你为什么出来?若来的真是歹徒,可知极其危险!”慕容翼突地满脸严肃,冰冷的语气明显带着责备。 “他这样的高手,不是目标绝不会滥杀无辜。”我叹了口气。 “若目标是你呢?”他双眸微眯,脸沉的更加可怕。 “那其他就人安全了。”其实我没有这么无私,只是厌倦了心惊胆跳的日子。 “下次勿再鲁莽行事,”慕容翼清淡的眸色转深,脸色缓了下来,转头看着萧显佑离开的背影:“当信我能护你。” 慕容翼的实力确实不比萧显佑差,方才只顾一时意气,让他担心了。 我讪讪地望着萧显佑的背影,道:“ 这样的暗卫,你也有吗?” 慕容翼道:“没有!” 他飞身一跃轻松上马,与我所坐的马车同行,好一会,他才缓缓地说:“暗卫也是护卫的一种,我的护卫在明处。三皇兄与我不同,他自小有些背经离道,嫌护卫们浩浩荡荡跟着不方便,让他们在暗处护卫,是为暗卫。“ “萧显佑唤他主子而不是三殿下,也是为了掩饰身份以便更好的玩乐?“我恍然,原来那三殿下打小就是个贪玩成性之人。 慕容翼轻轻点了点头,他个性虽然清冷,说起他三哥时的语气却很温和,可见他是个重情之人。 琼楼金殿琉璃瓦,桃李阴阴柳絮飞。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弩国这座华丽的宫廷,当初在父母陪同下处处惊奇,如今物事人非,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弩王的接待仪式甚是隆重,肥胖的国王身后跟着皇后和王公大臣们,一个个笑容可掬,态度可亲。当中一个人玉面锦衣,风流倜傥,在众人之中笑的异常刺眼。 那笑,一下子撕裂了心头渐渐愈合的伤疤。 早料到这里能与芬王爷相见,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见了他更血气上冲,双眼冒火,双手紧攥成拳。 “国事为重,勿要意气用事。”慕容翼轻轻在我身侧道。 他这是让我忍气吞声? 我低声愤愤地说:“为何不能在弩王面前揭发他的恶行?” “清寇主帅就是他,寇王之首是他斩下来的,弩王为此很是得意,如何能信你的话。”慕容翼的声音细微而清晰,我顿了顿脚步。 他竟是清剿流寇主帅,想到他的恶行,怎么也不能释怀。带兵清寇又如何?不过是受命弩王为自己建功立业而已。 如果不是慕容翼请命,弩国岂会出兵?我将拳头攥的更紧。 冷不防,右手拳头落入一张温暧的大掌中,他朝我静静地看了一眼,深邃的眼里露出一些关怀与安抚,一握之后迅速放开,却使我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小声问:“若芬王爷对我的逼迫证据确凿,弩王会护短吗?” 慕容翼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涩涩地垂下头,将涌上心胸的怒意逼了回去。 国事为大,只能忍了这一口气。 行至弩王面前,弩王显得很高兴,一番行礼寒暄安慰的客套话之后,便请我们入席。 席间,他们轮番上来给我敬酒,又说了些客套话,慕容翼皆以我身体抱恙为由拦住。 那可恶的芬王爷也揣着酒杯过来笑嘻嘻地说:“姑娘失了父母实在可怜,这一路孤身过来定受了不少委屈。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知本王,本王定当为姑娘尽绵薄之力,以报与将军相识之宜。” 一个人脸皮厚起来,可以如此大言不惭。将我囚在家中软硬兼施时怎么不见他感念与我父亲昔日情宜?真想甩他几巴掌,看看他的脸会不会红? 正文 第四章 琉璃碧 “此等小事,岂敢劳烦皇爷。在下既为大燕使者,自当为施姑娘效犬马之劳。”慕容翼见我不答,举杯对着芬王爷淡淡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芬王爷邪魅地笑了笑,也将酒一饮而尽,许是断定我在弩王面前不敢发难,有些得意地看了我一眼,退回自己席中。 酒过三巡,弩王送上黄金千两珠宝两箱和三车弩国特产韧丝绢布作为我父母一行殁于弩国的补尝,但送的是大燕国,却没有一样是送我的。 原来弩王今天召见我只是为了向世人表示他的关心,装装样子而已。 慕容翼礼貌地道了声谢,又缓缓地说:“在下代大燕谢皇上赏赐之恩。我大燕一千多人魂归异国他乡,这些赏赐在下定上禀父皇抚恤家属。只是别人还有家属,施姑娘已成遗孤,她历尽九死一生方得以从流寇之手逃脱,受的惊吓与伤害他人难以想像。” “真是难为了施姑娘。”弩王胖胖的脸皱在一起,露出几分伤感之色。 我适时地掩面,优伤道:“小女子爹娘已失,今后将如何自处?”说起爹娘,不由得滴下了两行清泪,本来只是装样样子给弩王看,不想真的流下伤心的眼泪。 又哽咽道:“皇上啊!我一个弱女子,从前在家衣食无忧,又没什么本事,往后可怎么办? ” 弩王听我流泪的指控,张大了那双细小的眼睛,很是豪气地对我说:“施姑娘别伤心,朕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对朕说。” 要的就是他这一句,正想怎么说些话套他赏点东西。 慕容翼早已在一边推波助澜:“听闻皇上日前曾得番王进贡一批物品,其中有一小物件名为琉璃碧,据闻这琉璃碧有解百毒与镇惊奇效,最适合施姑娘这样受了极大惊吓之人压惊之用,不知皇上能否割爱?” 我甚是惊讶,琉璃碧的大名曾在师傅留下的杂记中看到过,知道此玉是解百毒与镇惊安神的宝物。许多人费尽一生心血寻而不得,不想却在弩国王宫之中。 弩王胖胖的脸暮地滞了滞,眼里掠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将那肥脸堆满了笑容:“朕曾答允将那璃琉碧赐予清寇有功的王弟芬王爷,君无戏言,施姑娘再要别的吧?” 我抹了把泪水,转头悲悲切切对地着芬王爷那笑得很得意的脸,哽咽道:“方才王爷说要为我尽绵薄之力,以尽与我爹爹相识之宜。” 芬王爷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僵硬:“本王极愿为姑娘效劳,可若是太为难之事,还请姑娘另求它物则个。” 这话说的好圆滑,什么是他不为难之事? 我继续哽咽道:“小女子因受惊吓太大,以致夜夜难寐,伤病难愈,痛苦万分。要是有那琉璃碧安安神儿睡个好觉,身上之伤定当不日痊愈。还请王爷成全。” 芬王爷终于收起那虚登假的笑容,无奈道:“不是本王不让,实在是本王需要这琉璃碧。” “借我治一治身体疾患也好。”我装作小心翼翼地问。心里却想着这一借,便再无还期。 “这个……。”芬王爷露出一脸为难之色,眼底掠过一抹阴挚烦躁。 慕容翼没待他将话说完,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道:“那琉璃碧虽是小物件,却有助施姑娘安神弃疾,王爷一向大度,又与将军是故交,还请宝物让贤,我大燕亦感念贵国对我国遗孤怜惜相助之情。” “给你也不是……”芬王爷变得有几分急躁。 我抢着说:“谢王爷,王爷此恩,小女子定铭记于心。” 对他给的心惊胆跳铭记于心。 慕容翼微微一笑,对他施了个礼:“本殿下代大燕谢王爷宝物让贤之恩。” 经慕容翼这么一说,弩王哈哈一笑:“既然如此,王弟呀!这琉璃碧除了能解百毒也没多大用处,既然它有助施姑娘病情,朕就赏赐于她。另赐你深海红珊瑚,你可乐意?” “难得这小物件能助施姑娘安眠,本王乐意之至。”这芬王爷很大度地摆了摆手,笑得很是潇洒灿烂。 我这边分明看到他另一只手偷偷紧攥成拳,笑得甚欢的嘴角抽了抽。 心里自是明白,能得到琉璃碧是弩王给了慕容翼面子。 宫女奉上一个精美的盒子,只见这琉璃碧是一枚鸡蛋大小通体碧绿、又如琉璃般通透晶莹的玉佩,穿在一条做工精致的银链子上,制成的一条精美的项链。 弩王后优雅地将琉璃碧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叮嘱我要贴身穿戴着才有百毒不侵之效。我自然知这些,脸上欢喜地谢恩,心里却没一点快乐。爹娘若在,犹胜万千宝物。 散席辞行时,那位自命风流潇洒的芬王爷满脸堆笑地在送行队伍中,看我的瞳孔却如针般锋利,那笑也就变得非常怪异。又激起我满腔恨意。 身边有慕容翼在,谅他不敢轻举妄动。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他虽强囚我在家中为婢,却没毁我清白,何来这样滔天大恨? 回来的路上,慕容翼低低地在我耳边说:“我悄悄帮你教训他!”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一脸正经,清傲高贵的他,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我低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以两国交好为要” 他已帮我太多,不想他为我妄生事端。 慕容翼深邃的双眼注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若它日再见,一定帮你教训他。 回到驻营,已是落日时分,慕容翼派毕伍请我过去吃晚饭。对于冷漠的他竟会请晚饭,我很是稀奇。 因同一驻营,叶子没有跟来,我随毕伍走出帐外。 路上,毕伍跟我说起在清除流寇途中,军中三百多人因水土不服引致肠炎,其中还死了十几人。 我心中一动,当初我们回程途中也多人肠胃中毒,当时虽觉蹊跷,但没来的及明查便遭遇流寇袭击。现在回想,难道是流寇动的手脚? 流寇已歼,大仇得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正文 第五章 赌约 一阵乱哄哄的吵杂声打断了我的追思,一群人抬着一个躺在担架上,哀嚎连连的人朝我这边走来。 那群人边走边叫:“让一让,我们找阎大夫救命。” 阎大夫是一位五十余岁的随军老大夫,帮我诊治过两次。他医术虽高却有些固执,对我一些建议彼不以为然。我师傅曾说医无止境,学无止境,应该当尊敬心怀赤诚的医者。所以,我对这位老大夫很是尊敬。 震耳欲聋的吼声响起,担架上的人滚到了地下。那人的脸在剧烈地扭曲着,泪水、汗水与呕吐物糊了他一脸一身。众人慌忙上前按住,那人终于耐不住,嘶哑地叫:“兄弟,杀……杀了我!我受不了,杀……杀了我吧!” 有人劝道:“顾重兄弟,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啊!忍忍吧,很快就到医帐之内了。” 有人哽咽道:“大哥忍忍吧!” 毕伍见状低叹:“这水土不服之症已死十五人,难道还要增加吗?” 什么水土不服之症这么严重?我捋起袖子,上前对那群慌乱的人说:“小女子稍懂医术,这就帮他缓缓吧!” “哎呀,小姑娘你别挡着 ,一边去。” “他这是重病,不是你这个稍懂医术能治的。” “这病得找阎大夫,小姑娘你走开。” 此类之话不绝于耳,那个叫顾重的人又在上吐下泄,弄得众人更是手忙脚乱。 就连毕伍也狐疑地看着我。 我不理众人,径直走到担架前蹲下来,翻了翻顾重的眼皮道:“既有死的勇气,怎么不尝试让我医治?还怕我医死你啊?” 顾重迟疑了一下,又一阵号叫过后,终是喘息着说:“好……你医!“ 众人只好停了下来,一起怀疑地看着我。 我取出藏在衣角边的银针,再让几人按住顾重的身子,将银针一根一根刺了进去。 不久,顾重绷紧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了下来,也不再哀嚎,只余一阵阵低低的喘息声随着健壮的心胸起起伏伏。 “好……好了。”众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毕伍惊讶地对我竖起了大姆指。 那顾重抹了一把脸上的粘液,双手对我勉强抱拳:“多谢姑娘。” 我摇头道:“银针只能镇你一时之痛,清除体内余毒还得靠药物。”又对其他人说:“拿些纸笔墨来,给他开个药方 。 ” 有人应着小跑离去。 等待中闲聊得知,原来军中许多人因水土不服引致肠炎,阎大夫日夜操劳无奈病症只增不减痊愈者寥寥,致使军中人人闻病色变。 片刻,那人拿来纸笔墨砚铺于地上,我凝神写药方。才写完,听得一声耻笑:“就这药方,也能治水土不服所致之肠炎?真是荒谬。” 那耻笑我的人瘦骨嶙峋,一身朴素的灰袍随着晨风飘飘摇摇,正是那位很受尊敬的老大夫阎友闻。 我站起来正色道:“顾重此病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患了痢疾所致。” “哈!哈!”阎友闻大夫怒极反笑,满脸的皱褶在盛怒之下更加深邃:“小姑娘不要不懂装懂。他们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肠炎,来抛凶猛,大意不得。” 本不想与他争辩,只是他既然说人命关天大意不得,我也就直视着他说:“阎大夫请细辩,他是毒素积于体内无法排出所致的痢疾,并不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肠炎。” “胡说!肠炎之症可见腹泄、呕吐、发热。而痢疾之症可见排便不利,血便,这两种症状完全不同。姑娘如此乱断病症,可有敬畏生命?”阎友闻怒道。 我摇了摇头:“阎大夫也许不知,有一隐而急的痢疾,状若肠炎,亦伴有腹泄、呕吐、发热等症,若以肠炎医治,恐怕难于痊愈。我师傅曾治痊此症,断不会错。” “胡说!你这丫头师从哪位庸医?竟敢胡乱断症?庸医妄断病症害人不浅。你回去叫那位庸医师傅不要再行医用药,免得丢人现眼事小,祸害人间事大。”阎友闻气得脖子上青筋凸起,咬牙切齿。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对我议论纷纷。 毕伍忍不住喝道:“施姑娘乃五殿下贵客,诸位莫要太放肆。”将议论声压低了许多。 我却热血上涌,骂我可以,怎么能骂我师傅?那句庸医真是难听,我师傅的名头说出来能吓死他。 昂首直视着那双冒火的双眼,我说:“要不,我们赌一赌,看谁治愈的人多为胜。若我输了,为你任劳任怨当一个月药婢。若阎大夫输了,便当众对我下跪向我先师道歉,如何?” “先师?你师傅已故?咳……赌?你虽是贵客,也不能拿军营兄弟的命去赌你的意气用事,就算我肯赌,营里兄弟们肯拿性命陪你赌吗?”阎友闻紧握双拳,一步一步往前逼问,双眼火红如血,像要将我吞而噬之。 我不由得一步步倒退,脚后像是踩到了什么,急忙往一边侧让,身子却失了平衡。眼看要扑倒在地,腰间突地一紧,有人揽了我的腰,避免了一场当众跌倒的狼狈。 呆呆地望着揽我的人,大氅在旋转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束在发冠里的发丝散落了几缕垂在脸侧,平添了几分洒脱与不羁,深潭般的双目在晨光下泛出星点微澜,淡淡的昙香气息扑面而来。 不愧是皇族之人,长的好气质好连气味都能清爽得让人犯迷糊。 我稳住身形后退一步滑出他的手掌,慌忙为方才踩了他一脚道歉:“这……这个身后不长眼睛,还请五殿下恕我心无踩踏之罪。” 一旁的毕伍忍俊不禁:“难道你还想身后长只眼睛不成?” 慕容翼的嘴角牵起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无妨。”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四周的气氛却倏地便变得肃穆恭敬,就连正在生气的阎友闻也站得毕恭毕敬。 慕容翼缓缓地对阎友闻说:“既然施姑娘有治愈的信心,不妨一赌。” 阎有闻很是意外,急道:“五殿下,不可拿将士们的性命作赌啊!” 正文 第六章 胡闹 慕容翼冷冽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此症已令十多人殒命,保守治疗显然不通,我们当穷极思变。既然施姑娘之师曾治愈此病,不妨一试。三天后乃归国之期,就以这三天为限,以谁治愈多者为胜。” 他的语气虽然冷凝,却铿锵有力,自有一股浓浓的说一不二之气概,众人不敢再有二话。 我小声说:“既然如此,晚饭之邀我就不去了。”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随你。” 我想了想,说出心中疑惑:“我们遇袭前曾有许多人患上这痢疾之症,你们也多人在清剿途中患上此症,难道这当中有什么联系?” 他点了点头:“我也曾有此疑惑,据今天审迅所抓流寇交待,他们于我们必经水源下毒,你们如是。我们于水源处只稍作停留,兼备有饮水,中毒者不多。”说完转身大步离开,才走两步,又回头对我说:“要按时吃饭睡觉。” 原来他早就怀疑流寇下毒,并已彻查清楚。 对他的恩惠我很是感激,能报的唯有尽力帮他的队伍免受疾患之苦。 可是,宽大的军医帐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愁眉苦脸的人很多,哀号连连的人也不少,就是没人对坐在角落里的我正眼瞧上一瞧。 就连闻迅过来的叶子,也埋怨了一句:“小姐自己还是病人,怎么能治病?还是让阎大夫治吧!”说完陪着我坐在小角落里发呆。 自慕容翼要她侍候我开始,她就拿我当主子。她的性格憨厚可爱,照顾人也很细心,就是有些唠叨。 一个时辰后,叶子愁眉苦脸道:“小姐若是当了药婢,我也要跟着当吧?可我不懂医理,药材也不认得几种,可怎生是好?” “你按时叫我吃饭睡觉就好。” 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施施然走到躺在众病人中的顾重身边:“你好了点吗?” 顾重冷不防被我这一关心,有点吃惊:“好……好点了。” 我仔细打量他灰白的脸色,微微冒着细汗的额角,叹息道:“银针只能镇你一时之痛,若不用药物清除体内的毒素,你身上这一阵阵疼痛便越来越剧,直至后果不堪设想。” 顾重惊恐地脱口而出:“这么严重?” “吃了药就不再严重了!”阎大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位揣着药碗的徒弟。他轻蔑地瞟了我一眼,“若你医术好,自然有患者找你医治,何必在这里危言耸听,搅乱患者心思?姑娘虽然是千金之躯,人命却不是你想玩就能玩的。” 竟然说我危言耸听?已经死了人还在固步自封,到底是我在玩别人性命还是他在玩别人性命? 我不理他,再问顾重:“你要不要吃我的方子?” 顾重避过我的眼睛,闪烁道:“阎大夫德高望重,医人无数,治愈疑难杂症无数,我……我还是让吃他的方子。” 他半撑起身子接过阎大夫徒弟递过的药碗,又对我说:“多谢姑娘为在下缓解疼痛,相信姑娘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大夫。只是眼下得的是重症,得找阎大夫医治,它日若得了别的病症,定找姑娘医治。” 我听得啼笑皆非,也许他能找我医的,恐怕是破点皮流点小血之类的皮外伤。 师傅在世时常说:“信吾者治,疑吾者弃。治与不治,唯心而已。” 既然他们都不相信我,也就没我什么事。 夜色如墨,肚子有点打鼓,转身招呼了叶子回自己帐里吃饭。 晚饭早过,我有些倦意,让叶子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随便吃了,便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间被叶子摇醒,说帐外有人嚷着要见我。 披衣出帐,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扑了过来。听他嘶哑着恳求了好一会才明白,原来顾重又开始浑身疼痛,阎大夫对此束手无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他的兄弟们又想到了我。 我和叶子来到医帐时,只见顾重在一众哀号声中特别安静。他口吐白沫,双眼无神,身体细汗密布,不时地抽搐一下,裤子上布满渗血的粘物,已经是陷入了半昏迷状。 深更半夜,阎大夫和那些配药煎药顾看病人的弟子们犹在忙碌,令我起了几分敬意。 阎大夫双目紧皱正在帮一个哀号连连的人把脉。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无奈、疲惫与惯有的冷静,皱头却不耐烦地皱起来。 我帮顾重把了一下脉,让人拿来纸笔墨写药方。这顾重是一个小队长,床前围着三个满脸担忧的小兵。 斟酌药方时,有人很着急地说:“大哥疼的说不出话,姑娘先帮他扎几下,等不疼了再开药吧!” “是啊!帮他扎几下就好了。”那些人恳求道。 我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当他是泥人啊?扎几下捏几下就好了?” 话才落下,啪地一声响,写药方的白纸被一个人的手掌挡去了一半,让我无从下笔。 那人大声说:“只要能治好我大哥,不要说拿他当泥人,就算拿我们这些兄弟当牛作马都行,还请姑娘随便扎几下。 ” 我无奈搁笔,将那人的手轻轻推离白纸:“这个随便扎几下我不会,要不你帮他随便扎几下试试?” 那人急忙双手乱摆:“我不会! ”又不解地问:“今早不是姑娘用针扎了他才不疼的吗?” 我提笔继续写药方:“今早是今早,现在是现在。他身上之毒已深入骨髓,再施针已毫无用处。” 写好药方后,将它递往刚才挡白纸的那个人:“按此药方将药煎了喝下去,半个时辰后再看效果如何。” 那人呆愣地看了看药方,再和其他两人对望了一眼,才迟疑地摆手:“我们都不识字。” 我怔了怔,将药方拿到阎友闻一位正在配药的弟子面前:“麻烦小哥帮忙将药配了煎一煎。” 那位弟子轻蔑地看了看我们,接过药方跑到他师傅面前递给他。 阎友闻瞟了一眼,将药方往地下轻飘飘地一丢,愤愤地说了声:“胡闹!” 正文 第七章 崭露头角 叶子将药方捡起,不高兴地道:“就算胡闹,阎大夫也不能丢了小姐开的药方呀!” 阎友闻看也不看我们, 不屑地说:“药不对症不是胡闹是什么?你们别再过来了,以免影响病患。” “赌约还没结束,别打狂语。”我接过叶子手上的药方,走到旁边的药柜前,无视那些弟子们的眼神,自顾自拿起一个空置的药煲配好药,吩咐叶子看顾炉火。 重回顾重身边坐下,取出银针袋,拿起一根针往他的眉心里戳下去。 刚才挡纸的那人摸着后脑问:“不是说扎针没用吗?” 我凝神轻转着银针,随便地嗯了一声。 那人怔愣地问:“没用怎么还扎针?” 我说:“怕他睡着了,给他找点儿刺激” 顾重的情况很是危险,若药未到人先睡了过去,很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银针运转,顾重低低地哼出声来。 却有一个人对我不满意:“小心一点,弄痛我大哥了。阎大夫说你胡闹,你不会真的胡闹吧?” “啪”一声响,刚才那挡纸人举手甩了甩那人的后脑骂道:“你才胡闹!这叫一物治一物懂不? ” “可是,我们大哥一贯英明神武,战无不胜,威风凛凛的。现在这样上吐下泻,浑身粘糊形像全无,很没面子啊!” “也是,的确很没面子。” “大哥这几天好像都没什么面子了吧?”, “大哥没面子就是我们没面子。”挡纸人搔了搔头,转而求我道:“还请姑娘帮我们大哥留点面子吧!” 我哭笑不得地抬头看着他们:“你们是要他的面子呢还是要他的性命?”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都要!” 此时顾重扭动了几下,我一看不妙,赶紧避过一边,他形像全无地“哗”一声吐出一堆污物,溅了那三人一身。 顾重吐完后,双目大睁,喘着粗气说:“我……我不要面子。” 三人终于闭嘴,我可以安静地施针了。 一柱香后,叶子揣来汤药,顾重的兄弟们连忙接过喂他喝下。只见他呼哧了几声,身体停止了抽搐,渐渐地睡了过去,均匀的呼噜声阵阵。 三人惊喜道:“竟然能睡的安稳,姑娘真是神医啊!” 我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我不是神医,只是恰巧治的了他这病。明天早晚再煎一剂药给他喝,不出两天他就能走能跳了。” 在他们道谢声中我唤过叶子准备回去补眠。走了几步,衣角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那人像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望着我哀求:“帮我也治治。” 我看了看面无人色的他:“你不怕我胡闹?” 那人壮士断腕般点头:“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请姑娘医治。” 既然他这么有勇气,我便帮他把了脉,见他没有顾重那么严重,取出银针缓缓地戳下去。 银针运转穴位一周后,那人长吐了一口气,满心欢喜道:“不痛了,姑娘真是妙手回春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到药柜前配了药让叶子煎熬。再回去看那人时,却见一群人围上来要我医治,有几个不能围上来的,也招呼我过去。 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病患围过,既要把脉,又要施针,还要配药,还好有个任劳任怨的叶子在身边帮忙,否则更是手忙脚乱。 待围在身边的病患散开时,才发觉天已大亮,温暧的阳光自大开的帐帘外射了进来,落在布满斑驳脚印的地上,驱散了帐内阴暗的气息。 我伸了伸懒腰,耳边听得一道清淡的声音:“看来你与阎大夫的赌约未必就输了。” 循声望去,见到慕容翼静静地坐我身后的一个小角落里。那小角落阴暗,却因他的出现而显得特别瞩目。 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眼下不是输赢的事,这病来势凶猛,他们是你的将士,又肯相信我,自当尽力而为。” 账内的病人都在睡觉,阎大夫也歪歪地倒在一边睡觉,身边还倒了几个弟子,有两三个勤快的已起来忙活。想必他这几晚都没睡好觉,除了个性固执守旧外,他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大夫。 此时账外又进一个人,走到我面前求医。 我指了指阎大夫一个正在忙活的弟子对他说:“你病情轻微,过去找那位小大夫应能药到病除。” 那人惊讶地看着我:“你不帮我治?” 我说:“我要去做一件紧要事,午后再过来。” 那人呆呆地问:“什么紧要事?” 我站起来,施施然走到慕容翼面前,对他嫣然一笑:“请我吃早饭。” 慕容翼清淡的眸色深了几许,恬淡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早饭非常丰盛,八宝粥、叉烧包子、杏仁煎饼、酱香牛肉面、如意枣泥糕等小食摆满了一桌,令我食指大动。可惜叶子太守本份,死活不肯跟来。 我吞了一口面,又迅速喝了口汤,笑道:“味道很不错,皇子的早饭果然不同凡响。” 慕容翼用勺子优雅地吃着八宝粥,淡淡地瞧了我一眼:“这是今早弩王送来的,平时我吃的和你并无两样。”又轻蹙了眉:“你吃慢点。” 我只好尽量慢地大块朵颐。 吃饱喝足后,我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笑道:“早饭吃完了,我还得做另一件紧要事。” “什么紧要事?需要帮忙吗?”他好像越来越关心我。 “不需要。”我拒绝。 见他的脸微微僵了僵,我笑起来:“因为,你不能帮我睡觉。” 我身上伤病还没痊愈,经通宵忙活后,已非常疲累。 慕容翼冷脸陡地展开,眨了眨眼睛,扬了扬眉毛,嘴角慢慢地旋出弧度,渐渐地,弧度增大,露出白净的牙齿,继而笑出声来。 虽然不懂我要睡觉他为什么笑的这样开心,但他这样畅快淋漓的笑,仿佛艳阳破冰,带着温暖与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与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若判两人。 我赞叹道:“五殿下要是能常常这样笑,该有多好!” 慕容翼止住了笑声,深深地望着我,轻声道:“我们父辈渊源极深,他们年轻相交,情如兄弟。抛开身份我们两家乃世交,当互唤名字更自在一些。” 我迟疑道:“只是以你的身份,直唤其名总是我没教养。” 想到他的照顾,又不能冷了他的热情,我说:“这样吧!你大可随时唤我名字。没人时我才唤你的名字。” 他眼睛亮了亮,对我浅浅一笑:“好的,阿颜!” 我颤了颤, “呯”的一声闷响,一脚踢到了桌子腿上。 正文 第八章 愿赌服输 当我吃饱睡足后再次踏进医帐内时,就被满账的人员吓了一跳,更要命的是他们都朝我围了过来,看这情形今晚又得熬夜。 望了望阎大夫那边,却是患者寥寥,他的徒弟们都显得彼为悠闲。 继续低头诊病,突听得一道苍老的声音:“站住,你的病就要好了,过来再让老夫诊治。” 抬头见阎友闻正喝住一位要往我这边走的人,眼里满是无奈和疲惫之态。 他身边已一个病患都没有了。 我站起来走到阎大夫面前,对他施了个礼:“阎大夫医仁心仁术,小女子很是敬佩。因先师确曾治愈此症,望阎大夫断症之时考虑痢疾,以保众人安康。” 阎友闻咳了一声,张开那双下垂的眼睛瞪了我一眼:“老朽不要你教!” 我讪讪道:“不敢!都是想为患病的将士们尽绵薄之力而已。” 回桌坐下,想了想,哄了一半病患过去阎友闻那边诊治,阎友闻讶然地看了我一眼,低头认真地诊治病患。 不是我不想看这个固执的老头吃瘪,实是这么多人忙不过来,而且我身上伤病还没痊愈,实在吃不消。 那阎大夫虽然古板守旧,却不是个不通人情的,见我让他一些病患,他便派了个徒弟过来帮我配药煎药,让我轻松了不少。 我们从午后一直忙碌到第二天傍晚,饿时在账内随便吃点东西,累了倦在地铺上打个盹,账内的病患已寥寥无几,只留下几个重症已转轻的。 这一天半之中,我们没有计较哪位是谁曾医治过的病人,甚至还凑在一起讨论某一个特殊的病患。 明天就要回国了,我们想让这些人都健健康康的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给药帐病情已转轻的病患复查了一遍后,阎友闻突地离开桌子,走到我面前施了个礼:“幸得姑娘确诊,才让营中将士之疾得以及时医治,老朽为之前轻视施姑娘与姑娘师傅之心深感抱歉。为曾言姑娘师傅乃庸医之说深感惭愧,老朽输了。” 我还礼道:“医者父母心,输赢不必计较。阎大夫医术精湛,仁心仁术,实为我辈楷模。” 阎友闻惭愧道:“不知姑娘先师是何方高人?竟大胆诊断这表面极像肠炎的症状为痢疾? “先师在世时名不经传,此症当初他只是碰巧,未想却误打误撞对了。”我那师傅脾气古怪之极,虽然名动江湖,却从不允许我们随便提他的名号,就算现已作古,也不敢随便拿他的名号张扬。 怕随随便便说了他的名字,让他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阋友闻道:“老朽愿赌服输。” 他突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本人阎友闻,请施姑娘收下老朽从前曾出言轻侮姑娘之师的歉意。” 我连忙扶起他:“阎大夫快快请起,小女子代先师收下阎大夫的歉意,可别再折煞我了!” 阎友闻直起身子抚着胡子哈哈一笑,我也跟着乐了起来。 走出药账,见到将士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个个难掩归家的喜悦。 我也很喜悦,就要回去了,要回到三个多月来魂牵梦萦的地方。爹、娘、冤死的将士随从们,你们也要踏上归家的路,你们的骨灰将安葬于自己的故乡,你们泉下有知一定也非常喜悦。 远远地看到一个人自慕容翼的账中走出,他身材高大魁梧,脸色沉着,虽貌不惊人,身上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大步所到之处人们纷纷注目,并自行让出一条路。 他不就是慕容翼那位三哥的暗卫萧显佑?他又是为了那个到处游玩的三皇子来找慕容翼帮忙的吗?看来他这个暗卫当得并不轻松。 见他行至身边,我对他笑了笑:“萧护卫,你们的三皇子找到了吗?” 萧显佑在我面前站住,双手抱拳施了个礼:“已然找到。” 我此刻心情舒畅,见他找到了自己的主子心情更加舒畅,拍手笑道,“真好,我们明天可以一起回国了” 他却对我摇了摇头:”我们不与你们一起走。” 我惊讶道:”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走?” 萧显佑坚毅的脸上突地变得有些怪异,他垂下眼睑,不紧不慢地答:”主子他想再玩几天。” 我暗暗叹惜,跟了一个既贪玩,又喜欢玩失踪的主子,着实受累,他跟的怎么不是慕容翼? 萧显佑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再次双手抱拳施礼:“敢问施姑娘,可认识容欢颜?“ 我愣了愣,不知所指地问:“容欢颜是位女子吗?“ 见到萧显佑点头,我乐了:“她虽然与我都有个颜字,可我真不认识姓容名欢颜的人。” 萧显佑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会以为我认识那位叫容欢颜的女子?” 萧显佑沉静的面容上显出一些失望,又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才低叹了一声:“施姑娘与容欢颜姑娘相貌相近,是以有此一问。” “与我相貌相似啊!那可真巧了,有机会定结识结识。”我更乐,看他的样子与那位女子关系匪浅。 萧显佑礼貌地对我道:“请恕在下唐突,姑娘保重。告辞!”说完大步走开。 这人走路带风,对人有礼之余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可惜跟了一个很会胡来的主子。 回国之时,弩王亲自送行,两万人马的队伍整齐地排在弯曲的大道上,声势浩浩荡荡。我坐的马车被安排在回程队伍的中间,受到了最大的保护。 因治愈了一些人,将士们对我态度很好,常常有人将树上摘来的野果、临行前买的蜜饯与路上采的小花往我马车里塞,使这一路颠簸的行程添了许多乐趣。 十天后我们踏进了大燕北疆,再行四天方到达燕京。 我虽是燕国人,却是第一次进燕京。雄伟的亭台楼阁,紧密的层楼叠榭,优美的小桥流水,皆比从前见过更多更美。街上行人马车虽攘攘熙熙,却井然有序各行各道,比弩京繁华了何止数倍? 正文 第九章 初进皇宫 慕容翼因要回兵部复命,派了一个小分队领我回他的府邸暂住。 那个领路的小分队就是我曾经治愈的顾重的小队 我在卷起布帘的马车内看了看他的气色,笑道:“顾队长身子好的挺快的。” “多谢施姑娘救命之恩。”顾重微笑了起来,脸色虽然还有点苍白,人却很利索地骑在马上。 他身边的人见慕容翼的大队离开,这才敢走上来说笑:“施姑娘貌好心好医术高,往后我们若有什么病病痛痛,能找你医治吗?” 我笑道:“称不上医术高,给你们治一治平平常常的病痛还是可以的。” 他们兴高采烈的又往我车上塞了几个果子。 说说笑笑间来到一座高门大院前,两只巨大的石狮分立左右,旁边站着两位持枪守卫。 叶子引我下车,见自门内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中年人,叶子称他曾管事。 曾管事领我们进府客套了几句,便让一些人引了顾重的人进去领赏。再亲自引我至暂住的地方, 一路画阁朱楼,假山流水,无处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我被安置在一座很精巧的叫玲珑阁的院落,叶子说这是皇后娘娘偶尔过来休息的院子,五殿下将它让我暂居,可见他对我的重视。 晚饭过后,慕容翼还没回来,见叶子满脸劳顿疲惫,坚持让她早早睡下。 初冬的天色暗的早,傍晚的空气中带着阵阵寒意,我拢了拢衣襟,坐在那一池没有花的荷花池边,望着摇曳的荷叶发呆。想到这一路来的辛酸,爹娘惨遭的横祸,在梦中让我痛哭失声的声音, 胸口顿时如堵了铅般沉重,眼角不禁流下两行清泪。 “怎么了?”一只手指带着微微的热度轻轻地抹去两行吊在脸上的泪水,低醇的男性嗓音自风中轻缓地传来,指腹间带着长年练武而起的硬茧。 我尴尬地站起来与他拉了些距离,吸了吸鼻子:“近乡情怯,想家想爹娘了,可失了爹娘哪里还有家?”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阿颜!你可将我的府邸当作自己的家。”慕容翼英俊清冷的面色揉在暗淡的晚霞中像冰融于水般沉静,那高大的身躯好像也带着霞色的光芒,天地仿佛静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五殿下客气了,我要带爹娘的骨灰回到家乡安葬。”燕京虽好却是个陌生之所,南城才是我的家乡。 “唤名字!“慕容翼沉声说,声音中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尊从。 当初与他相约没人时唤他名字,只是这些天还没有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不想他还记得。 “好吧!翼”我轻轻地说出他的名字。 “京城西郊外的眠碌山是历代王公贵族,候王将相等人安葬之地,也是身份的象征。我父皇将特赐你父母安葬于此。 ”慕容翼清冷的眸光一闪,语气平静得像空山幽谷。 “若我父母安葬于此,每逢凭吊,离之太远。”我有些不满意,身份的象征能当饭吃吗?如果每逢凭吊都要千山万水的来回赶,要那个身份又有什么意义。 他沉吟道:“你大可放心,我朝对忠臣遗孤自有妥当安排,明天你随我进宫吧。!” “皇上召见我?” “父皇明天才巡视回宫,恐来不及召见你,是我母后要见你。”慕容翼边说边解身上的大氅。 “自当前去谢皇后垂怜”知道父亲与皇帝少年相识,情宜甚浓,皇后召我许是感念故交之情,要看望安抚我这位遗孤。 暮地,身子一暧,慕容翼用他刚解下来的墨色大氅包住了我的身子。 “外面冷,早些休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他实在是个热心的好人,为什么总要一脸冷漠呢? 回到房前,我取下大氅,叫住转身要走的他:“还你!” 他看了看我手上的大氅,淡淡地说:“你用吧!” 这大氅暧和柔软,一看就是很名贵的料子。我得他照顾太多,不好再要他的东西。 “不用啦!进屋就暖和了。”我对他笑了笑,将大氅塞回他手中,走进了屋里。 不久,进入梦乡。 “跑,快跑……”一声声刺痛神经的声音,在迷蒙不清的浓雾里回响。 谁在喊?我猛地睁开双眼。 又是这个梦。这声音曾经存在吗?是爹爹,男卜阿勒,还是拼死护我的随从?声音飘忽不定,听不清楚来自何人,但为什么让我总想流眼泪。 翌日,早饭过后。 叶子拿了一堆东西过来,帮我打扮得很是精神。 清晨的空气带着初冬特有的冷意,一丝丝漫入肌肤里。我搓了搓手,走出外门。 只见慕容翼和他的待卫们已候在大院里。他今天里穿朱红织金蟒官袍,外披一件深蓝大氅,挺立在马前异常夺目。 见到我时,他清冷的双目染上了丝许笑意:“这装束虽素雅了点,却很适合你。” 听他这般称赞,我心情大好,对他微微一笑:“那我们出发吧!” 五皇子府离皇宫不远,我们很快到达了皇宫。 皇宫的富丽堂皇虽然比想象中更加气派,却有严密的守卫与严禁的规矩,守卫和宦官们都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就算有人过来行礼对我们笑了,也是轻言细语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令我也不好意思随意东张西望。 叶子曾在宫中当过两年差,想找宫中姐妹相聚,我允了。 慕容翼与我并肩往前走,毕伍紧跟其后。 毕伍一向话多,见我第一次进宫,勉为其难当了解说员:“宫中分外朝与内廷两部份,外朝乃文武百官上朝议政之地,未免严肃了些,内廷是宫中人生活休息之所,内廷分前宫后宫两部份,虽然也有规矩,却比外朝轻松一些。” 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院落前,毕伍指着院前悬挂着的“景阳宫”三字匾额说:“这里就是皇后寐宫” 一个宫女出来领着我们进去,院中异香扑鼻,奇花异草遍布,奇特的假山与精巧的亭台穿插其中,两边曲折游廊合抱着一座瑰丽的大殿。 正文 第十章 美人皇后 进得殿内,只见里面整齐地站了两排人,一个女人躺在中央的贵妃椅上,五彩纱缦飘飘荡荡,看不真切面容,想必这就是皇后了。连忙低头敛目地跟在慕容翼后面。 慕容翼撩起袍子跪下,我跟着他跪下,他沉沉地叫了声:“母后!”声音中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这种喜悦很快感染了斜躺在贵妃椅上的人。 “翼儿,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母后可要派人去弩国押你回来。”这声音一出,犹如细小的珠玉轻轻碰撞发出的音符般舒畅动听。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抬头上望。只见皇后前面的纱帐缓缓卷起,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富态的半老徐娘,可我错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美人,一个只要看上一眼,便让人无法忘记的美人。 这个美人正庸懒地倚在一张贵妃椅上,一双含春的桃目蕴含着一丝似嗔非嗔,勾魂摄魄的光芒。吹弹可破的肌肤里隐现着粉色红晕,无暇的脸蛋配上精致的五官,使她完美得仿佛上天的杰作。 她身穿嫩黄色曳地长裙,裙边以五彩丝线绣着细小的花朵。肘间一条粉色的披帛迤逦地从椅子上披散到地板上,使高贵的她添了几分庸懒与随意。 我看呆了。 “母后,这位就是施颜。”慕容翼轻声说,在皇后面前他的锋芒削减了不少。脸色现出一些柔和之色。 皇后温柔眼波轻转,对我莞尔一笑,施施然地往我走过来,纤纤玉指一把搭上我的双手将我轻轻扶起:“这就是施家小姐啊!快快起来。” 潋滟的双目惊喜地打量着我,身上独特的香气氤氲而来。 我回过神来,惊叹道:“皇后,你不是翼……哦,五殿下的生母吧?” 皇后含笑的眼神转为讶然:“为什么不是?” “皇后这么年轻,怎么会生出五殿下这么大的儿子? ”我很疑惑地道。 “那依你看本宫应当什么年纪?“皇后双目再度盈盈春水,笑意盎然。一侧卷曲的刘海轻轻荡漾,更添了几分难言的妩媚。 我打量着她:“约莫三十岁。” 皇后笑得非常灿烂:“翼儿今年二十岁,我三十岁,这像什么?” 我诚实道:“像姐弟!” 皇后大笑起来。 慕容翼也不禁失笑:“我上面还有位一母所出的三哥,比我大一岁半。” 慕容翼说的三哥就是萧显佑那位贪玩,喜欢失踪,让属下找的焦头烂额的主子。这两人竟然都是眼前这位美丽又显年轻的皇后所出。真会保养啊!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皇后是神仙不老吗?再过几年,恐怕你的两个儿子看起来可以当你哥哥了。” “噗!“皇后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本宫很是喜欢。” 她拉着我左看右看,叹息道:“出落的与小柔同一模子刻出来似的,都一样的清丽标致。” 听她提到母亲的名字,我眼睛发酸。 “好孩子别难过,往后由我们来照顾你。“皇后轻声安慰道。 又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施小姐!在我这里千万别拘谨,想当年皇上还是皇子时与你父亲一起历经生死,乃是过命的交情。我与你母亲当年也情如姐妹。他们异乡遇难,我们自当照顾你,你暂居翼儿府邸,可否习惯?他这孩子不懂照顾女孩子,过两天你搬来景阳宫与本宫同住吧!”边说边亲切地拉我一起到贵妃椅上坐下。 我吓了一跳,虽然皇后美丽温柔,和善亲切。但要我在这么严肃,规矩森严的皇宫里生活,不闷坏也得憋坏。 慌忙摆手道“谢皇后厚爱,暂住五殿下府邸已是打扰,只是皇后小住的院子让施颜占了。”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说哪里话,既然是住下了,当然得给最你好的院子。” 宫女送上茶来,皇后指着茶杯道:“施小姐尝尝这养生茶,对调理身体彼有益处。” 我揣起茶杯,见橙红的茶水里飘出阵阵香气,喝了一口,清甜可口,齿颊留香。 放下茶杯,我说:“红枣枸杞子配蜂密煮茶虽能滋补肝肾,喝多了也易郁燥,若添3克菊花共煎一柱香,隔天饮一次,更有养肝明目、润肺、养血之功效。” 皇后大为惊奇:“施小姐竟懂养生?” 我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她。 慕容翼在一边说:“阿颜通医理,自然懂养生。” “原来如此。”皇后水汪汪的眼睛闪了闪,有些愕然又有些了然,接着噗地一笑:“都唤阿颜了啊?也是,我的翼儿长大了。那我也唤阿颜套个近乎。” “谢皇后厚爱,施颜却之不恭。”我的脸瞬间膨地烧了起来,有点手足无惜。她是不是有些误会了? 皇后亲切地笑道:“阿颜初来咋到,本宫安排紫红带你浏览一番皇宫后花园,以尽地主之宜。翼儿一去两月,做母亲的彼为想念,要将他留下说说话儿。阿颜不介意吧?” 她们母子俩单独说话,我这个外人能介意什么?也有些感动,一个母亲对外出多月孩的想念之情,在皇后的眼底尽显无遗。 有母亲真好。 紫红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宫女,言谈举止干练。她一边带我游赏,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一些宫中规矩,要我注意不要去犯,听得我昏昏欲睡。 她在宫中相当有地位,不时走过三三两两宫女宦官,都向她行个礼问好。 正午时分,她将我带到一个屋子里吃点心。 突见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紫红姐姐救命。” 紫红皱了皱眉轻叱道:“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惊吓了皇后的贵客你可担待不起。” 那宫女惊惶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我不小心弄坏了贤妃的锦袍,求姐姐帮忙绣朵花或鸟儿盖过去。” 紫红为难地看着我。 我说:“紫红姐姐去帮忙吧,我在这园中随意走一走,方才姐姐说的规矩我都记着,不去犯就是了。 ” 她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我只能在后花园中游玩,别的地方不要去。 看着严谨守规的她走远,我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