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暴戾少年1
癫狂殇(黑颜)
楔子 相和
那一夜,银月如霜,镀了墙头瓦上。
他眉眼似画,发浓如瀑。
一袭红衣,水袖翻卷,腰肢弯折出柔媚的波度,却在眉勾眼挑中带出十分骄矜。
八角亭内,一绿衣女子执箫于唇侧身而坐。
“那不是草间人饥乌坐等,还留着一条儿青布衣巾……隔河流有无数鬼声凄警,听啾啾和切切,似述说,魂惨苦,愿将军,罢内战,及早休兵……”
箫声幽噎,衬着他凄切的唱腔,便似怨鬼夜哭一般,摧人心肝。
屋宇重重,鳞次栉比,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寡月替人忧,空庭待君归的哀婉。
一曲既罢,女子垂首不语,侧颜半浴在月光当中,文雅秀气,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手肘半撑柔若无骨地倒坐在红氍毹上,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壶酒来,就这样仰头咕嘟咕嘟直灌,清亮的酒水洒了出来,湿了乌黑的发,还有那火红的衣。
“去吧!”半晌,似乎才想起女子,于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中酒壶,细长的凤眼微眯,迷蒙地看向屋脊上那枚弯月。
女子站起,微微一欠身,然后下了亭,走上石径,转眼消失在花枝掩映当中,自始至终并没说过一句话,也没看过他一眼。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他低喃,尾音若有若无,随同醇厚的酒香一起漫于夜色当中。
一抹轻笑浮上那张俊秀邪气的脸,带着淡淡讽刺,还有点点伤怀。
人总是要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承担后果。
乾白派人将燕九交到阴极皇手中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正如阴极皇笑吟吟地对她说:“本尊救你一命,你却给本尊一箭,这梁子咱们是结下了。”
于是,当他指着厮杀惨烈的南夷人主岛,道:“给你一个机会,本尊在此地将你放下,你若能活着离开,你自去你的,本尊绝不阻拦”时,她只是沉默了一下,便点头答应。
人的一生最怕的就是欠别人的账,而燕九正好不是那种喜欢赖账的人。
阴极皇并没让人将铁弓还她,除了她手中那管箫,没让她带走任何东西。
下船时,燕九没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时候,阴极皇正躺在一个美人的怀中,接受她香唇渡过的美酒。那微眯的狭长凤眸,慵懒的神态,是说不出的妖媚。
像山妖。她垂眼为自己的想法莞尔,对自己将面临的处境并无丝毫恐惧。
刚踏上实地,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卿家众壮士听着,燕九姑娘乃我主贵宾,且莫让敌人伤了她!”此声虽然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喊杀声震天的战场,可见发话女子的功力十分了得。
此言一出,战场上有瞬间的安静,然后形势突然一变,原本还盲无目的抵抗的南夷人在令旗一挥下立即将攻击的主力转向了手无寸铁的燕九。
燕九苦笑,这明摆着是要她的命啊。不容她多做感慨,已有南夷战士侵到身边,她手中竹箫一挥,不得不全心应战。
“无论是打仗还是做人,都不必太认真。”阴极皇看着战场上不片刻便浑身浴血的绿衣女子,对站在船舷观战表情凝重的曼珠笑道,然后张口含住一粒剥好递到他唇边的葡萄,顺势吻了吻那如春笋般的指尖。
曼珠回头,目光中有着不认同。
阴极皇笑了笑,不以为意,等将口中葡萄子吐在美人手中才缓缓继续:“一认真,就会像她一样,用命拼一个笑话给人看。”懒洋洋地抬下巴一点因没有称手兵器而开始左支右绌的女子,讥嘲地扬了下眉梢。
曼珠无声地叹了口气,恭谨地应:“是。”
“成天打打杀杀的,实在是让人厌烦,曼珠,本尊突然想听别宫祭江。”阴九皇不去理会她是不是真的明白,眉间浮起一丝倦意,手指轻叩大腿,淡淡道。
于是船上锣鼓齐响,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船下兵器交击,血肉飞溅,哭喊嘶号。
这样犯众怒的行为也只有阴极皇乐此不疲,而曼珠以及他的属下也都习以为常。正当青衣唱到“从今后再不照菱花宝镜,清风一扫未亡人”时,那调子穿云裂帛,极凄楚,又更增战场的惨烈。
阴极皇蓦地从美人怀中站起,红衣曳地,长发下滑。
“拿寒月弓来!”走至船首,他目光凌厉地盯着战场上的变化,冷然道。
寒月弓是燕九的东西,没让她带走,是因为他要用这个讨回一笔债。
当曼珠将那沉达数十斤的大铁弓送到阴极皇手中时,受伤多处的燕九已经被一个南夷勇士逼得没有丝毫招架之力,眼看着便要丧生在那把明晃晃的大刀下。
阴极皇凝目,唇角牵起一抹满不在乎的慵懒弧度,伸手从手下递过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夹住,然后缓缓拉开了寒月弓。
残阳如血,寒月弓反射出冷极艳极的光芒,衬着阴极皇脸上嗜血的微笑,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残酷绝艳。他扬起手中满张的大弓,箭尖直指燕九。
就在那一刻,本在浴血奋战的燕九感到被一股强大的杀气所笼罩,不由分神回头。只见远处的船上,阴极皇昂然立于船首,背映斜阳,正举箭瞄准自己,一身红袍被海风刮得如火云般翻腾。
她知道,他是真的想杀她。
身后传来大刀劈落的声音,同一时间,阴极皇手中的箭也脱弦而出。
避不过了。看着那箭夹着厉啸破空而至,燕九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知这一次是真的避不开了,在明确到这一点之后,她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四周的喊杀声,身后的敌人,眼前的劲箭突然间都变得遥远起来,远方的夕阳以及掠过海面的海鸟清晰地映入眼帘。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世界是那么美丽。
一抹惋惜的浅笑浮上她的唇角,如同记忆深处那抹微笑一般。
“九姑娘,这里危险,你且跟紧了我。”
“九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别动,这蛇有毒,我先给你把毒逼出来。”
一句又一句的体贴言语在耳边响起,最终却被那坠落前的惋惜浅笑代替。她一直不明白他中箭坠崖前为什么要那样笑着,但是那笑却在她心中生了根,就算在知道他无恙之后也无法拔除。
如今,以命相偿,原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何她却觉得有些许遗憾。总觉得那个人,站得那么高,看起来那么风光,实际上却比她还可怜。
这些念头只是电光火石般一闪,灌足内劲的箭已临近。
船上,阴极皇在射出箭之后,便将弓扔给一旁的曼珠。没有看结果,转身躺回了软榻上的美人怀中。
“对女人本尊一向心软。”他摸了把美人光滑的下巴,意兴阑珊地道。
青衣仍在凄凄哀哀地唱着。岸上传来震天的欢呼声,曼珠看着那个绿衣女子怔忡地站在原地片刻,才回过神,展开轻功,转眼没入形势已成一面倒的混战人群中。
阴极皇那一箭,射中的是与燕九对战的勇士,而那个勇士,很显然是南夷人的头目之一。这一箭,令所有卿家战士心中的不满一扫而空,气势瞬间如虹,攻得南夷人溃败连连。
回过头,看着再次沉溺于声色中的主上,曼珠眼中的崇敬更深。
趁乱逃出战场,在海岛的另一面劫了一艘渔舟,等燕九回到陆上已是一日一夜后的事。捡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登岸,在密林中没走多久,便因失血过多加饥渴无力而昏倒在地。
隐隐约约中,有马蹄声响起,不急不徐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喂,死了没?”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接着身体被人踢了两下,不重,却足够让她翻过身。
无意识地呻吟一声,燕九勉强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放大的年轻脸孔,清秀,白晳,带着些微病态的苍白。
见她睁开眼,少年撇撇淡色的唇,咕哝一句命真大便俯身将她拦腰抱起,然后后退一步,毫不温柔地扔上了马背。
倒挂在马背上,燕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晕倒的地方与外面的泥土路只隔着一丛灌木。坐在马背上能轻易地看到灌木后的一切。
不容她多想,马开始动起来。倒挂让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她更加难受,伤处被马背摩擦得火辣辣的痛,她却咬紧牙,哼也不哼一声。
少年没有上来,只是在前面牵着马,如同来时那样不急不忙地走着,嘴里还一边嚼着草茎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像是并没多出一个重伤的人一样。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哼声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是说话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燕九听不清,只感到不片刻自己便被抱离了马背,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则全然不知。
身体时而像被烈火烤着,时而又像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中,疼痛侵扰着她的神经,却唤不醒她的神志。只是不停地做梦,梦中有目露野兽凶光的孩童,有兵刃的寒光,还有飞溅的断肢残臂……最后所有的这一切都被一袭火红给遮盖。那红,她努力集中意志,想看清楚,那红究竟是鲜血,是残阳,还是黄泉上的彼岸花?
那红,好像是一个人的衣裳……
脑中浮起这个模糊的念头,燕九只觉身上的疼痛突然剧烈起来,好像有什么在拍打着她的脸。身子一动,皱眉清醒了过来。
是真的有东西在拍她的脸。那一刻,她无比确定。睁眼,果然看到一个少年一手端着药,另一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掐着她的脸。见她睁开眼,他也不意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将药递到她面前。
“喏,既然醒来了,那么就自己喝吧。”他理直气壮地道,末了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一招还蛮管用。”
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燕九才想起来,眼前之人便是将自己从路上救起来的那个少年。
勉强撑起身,她道了声谢,便要去接药碗。谁知手下无力,碗刚一入手便即滑落,幸好少年反应快,一把接住了。
“真是没用!”少年嘀咕,想了想,索性端起碗离开,“反正人都醒了,这药不吃也罢。”
燕九愕然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却也不是如何在意,只是没力气再躺下,于是就这样靠着床头阖眼稍歇。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再起。燕九睁眼,看到少年又端着一碗东西走进来。
“吃药不如喝点粥。”他说,也不等燕九回应,径自坐在床沿,舀起一勺粥,“张嘴!”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的动作。
等燕九反应过来,滚烫的粥已经入了喉。
少年显然不懂怜香惜玉,不知体恤伤残病弱,也不将粥吹凉,便这样一口接着一口地塞进燕九嘴里,直烫得燕九叫苦不已,却又躲不开拒绝不了。最后一勺粥灌下,少年将碗往桌上一扔,抱胸看着被呛得咳个不停的女子,目光冷冷。
“吃饱喝足,咱们该来算算账了。”他用大拇指蹭着下巴,狭长的眼中透露出算计。
一抹熟悉感浮上燕九心头,她不由盯着少年的眼,思索起来。
正文 第二章 暴戾少年2
“我救了你,以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的。”少年并不在意燕九的回答,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语罢挥挥手,便负手而去,在临出门那一刻,他突然停下,丢下最后一句话。
“记住,我叫阴九幽。”
很显然,阴九幽不是说笑。第二日,他便让燕九跟着他上了路。
他骑马,她走路。
马是一匹毛脱齿落的老马,走得极慢,伤势未大好的燕九跟得不算太吃力。
阴九幽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短笛,一路上悠悠扬扬地吹着,好不逍遥自在。如果不是每走一步就牵动伤口疼得冷汗淋漓,燕九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旅程。
“阴公子,你救了我,我可以报答你,但是我还有事,不能跟着你走。”隔了一夜,燕九才找到机会和他沟通。黑宇殿正值飘摇之秋,她丢不下。
闻言,笛声停了下来,阴九幽却没回过头。
“跟你说过,我叫阴九幽。”他强调,声音中有着明显的不高兴。
燕九并不在乎怎么称呼他,当下立即改口:“是,阴九幽公子,谢谢你救了我。我要走啦,等我办完事就来找你。”什么他救了她,她的命就是他的云云,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但是救命之恩却是要报的。
老马仍一颠一颠地走着,侧骑在上面的人便显得有些摇摇晃晃。
“别让小爷我再听到你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任何讨厌的东西,否则我就扒光了你!”显然,阴九幽对名字以外的所有附加称呼都极其厌恶,反而忽略了燕九说话的重点。
对这样恶劣的威胁燕九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一抱拳,“那么,阴九幽先……后会有期!”她险险将那个生字吞了下去,背上却莫名地冒了层薄汗,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少年会说到做到。虽然自己不惧,但打起来总不大好看,何况人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同样的话小爷不会说第二遍。”淡淡的,阴九幽抛下这么一句,又将手中短笛放在唇边,吹将起来。
燕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现实也不容她再犹豫,当下站住,一欠身,便要往来路返回。没有问少年的去向,是因为她相信如果此次回去,有幸黑宇殿能转危为安的话,凭女儿楼的情报网,会很容易找到他的去向,到时报恩并不迟。反之,这恩情只怕要欠下,留待下辈子才能报了。
只是她走出没有两步,便觉腿弯一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马蹄轻缓,来到近前,燕九秀眉微皱,抬头,将少年高坐马背的倨傲神色尽收眼底。尚未开口,只见阴九幽手中马鞭一扬,已卷住了她的脖子,“你的命是我的,想擅自逃跑就要付出代价!”他低喃,而后一声呼哨,座下老马突然撒开蹄子在黄土道上跑了起来。
燕九猝不及防被带倒在地,连痛呼声也被缠住脖子的马鞭给勒住发不出来,只见尘土飞扬,原本连走路也有些不稳的老马跑起来竟让人有腾云驾雾的错觉。
尚未痊愈的身体与地面飞速擦过,旧伤绽裂,新伤生成,疼痛已经麻木,只能感到头脑充血,耳中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那一刻,燕九以为自己会死,也觉得如果能立即死去或许更好。
然而上天显然不会让她如愿,一炷香之后,老马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口鼻可见白沫。也许曾经它是一匹神驹,但毕竟老了,无法再持久长跑。
此时已进了一片林子中,阴九幽跳下马,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让它自去休息吃草,自己则在狼狈倒在地上的燕九身边蹲下。伸指在她鼻下探了探,正想去翻她眼皮,只见如扇般的睫毛一颤,那双杏仁一般的眼睁了开,无神而迷茫,对于那伸在眼前的手指视若无睹。
阴九幽眼中暗光一闪,起身,马鞭突然松开燕九的脖子,闪电般缠住她的双脚,然后将她倒吊在了一株歪脖树上。
燕九双手下垂,晃悠悠地挂在上面,脑袋混混沌沌的,连思考也不能。
阴九幽无动于衷地看着鲜血从她身上倒流而下,滑过那原本白净文秀的脸滴在地上,负手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两步,然后开口。
“下一次再违逆小爷的话,处罚就不会这么轻了。”顿了顿,又道:“你以前的名字我也不想知道,从今而后,你就叫箫儿。”
语罢不再多言,转身走开。
他的话燕九隐隐约约似乎听了进去,又像什么也没听到,她想挣脱这种糟糕的局面,但是因为倒吊加失血,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到得后来,只能放弃,陷进一片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林子不远处是一条小溪,溪水淙淙,浅而清澈,可见水中游鱼。阴九幽在溪中洗过手脸,又掬起水喝了几口,暂消南方的暑热,然后便将鞋袜脱了光脚浸入水中,背靠着溪旁柳树阖眼小憩。
林中鸟声啁啾,风声细细,宁静之极,不知不觉阴九幽便睡沉了过去。待到醒转,日头已过了正中,他眯眼恍惚了一会儿,然后才忆起还有一个人被倒吊在树上。于是慢条斯理地提脚,晾干,穿上鞋袜。
燕九被放下时,已经不省人事,呼吸微弱,较前日被他救起时更加虚弱。
阴九幽只看了一眼,便不慌不忙地将她移到溪边,先用凉水在她脸上拍了拍,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粒黑色药丸塞进她的嘴中,又在她颌下某处按压片刻助其吞咽。
一切做完,他没精神地打了个呵欠,侧躺在燕九身边,又开始睡起来,一点防备也没有。
再次醒来,是因为耳边的水声。睁眼,他看到一身血迹的燕九正趴俯在溪边,撩起水专心地清洗自己。一抹极浅的微笑从唇边飞快地闪过,他再次合上了眼。
燕九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睡在自己身边的阴九幽,有那么一刻是动了杀机的。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她不会傻到认为以自己目前的状态真能够干掉这表面文弱的少年又或者是成功逃脱。
既然办不到,她也就不再为此事费神。
耳中有水响,小溪就在近旁,她吃力地将自己移到水边,然后掏出怀中手绢沾湿了水清洗手脸上的血痕尘污。
回头,阴九幽仍睡着,看上去如同寻常少年那般无害。
口中有腥味,燕九咳了两声,吐出两口猩红的鲜血,全身内外都在痛,也分不清究竟是口腔受伤,还是伤到内腑。她叹了口气,扶着一侧的树干勉强靠坐起,这才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衫,用随身带着的针线仔细缝补好,然后在水中洗净,晾在矮树枝上。
身上的伤暂时是处理不了啦。看着树枝上被风吹得猎猎扑动的绿衫,燕九想黑宇殿,想女儿楼,还想着生死未卜的白三纪十以及被乾白囚禁的云二。对于自己的处境,反而不是如何担心。
然后,她想到阴极皇。那一箭,他为什么不射向她?按他的说法,只要她能逃出来,就再不会找她算三年前的账了吧。是……这个意思吗?突然,她不太肯定起来。仔细回忆他当时的话,好像是说不阻拦,而不是不再找她麻烦。想到此,燕九头皮突然有些发麻,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被人像猫逗老鼠一样逗着玩儿呢。也许,自始至终,他都没打算放过她。
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再次落向一旁睡得毫无防备的少年,秀眉轻轻蹙了起来,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竹箫仍好好地挂在那里,并没有因一路波折而掉落。
取下,见箫身有些擦痕,但并没破损。她不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扬眼,不意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不知何时,阴九幽已经醒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懒洋洋地撑起身靠在另一棵树干上,眯眼看了看天色,然后一声呼哨,唤来了老马。
从马背行囊里掏出两个干巴巴的烙饼,扔了一个给燕九,自己则拿起另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慢条斯理地嚼起来。
燕九没有接住,烙饼掉在草地上,她捡起,拍了拍着地的那一面,毫不介意地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干。嚼了许久,才能勉强咽下。
燕九一边吃,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的少年。
他的眼似睁非睁,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不是很有精神,头发松松挽着,额前颊畔落着碎发,上面还有草屑,衬得那张脸越发稚气。衣服是很寻常的布衣,灰白色,与他不是特别出众的长相合在一起,原该不引人注目,但是当这样一个少年,侧骑着老马,吹着短笛走在道上时,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燕九根本没有办法将眼前之人和之前的暴戾少年联想在一起。
“看够的话,就走吧。”依然没有瞧她,阴九幽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然后牵起马缰,径自先行。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燕九恍惚看到有一抹不属于少年的沧桑出现在那张年轻的脸上,待仔细看时,却又没了。不容她多想,一人一马已走出数步远,她赶紧将剩下的烙饼放进嘴里胡乱嚼了,弯腰在溪中喝了两口水送下,然后取下矮树枝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跟了上去。
“阴九幽,我们要去哪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她开口问。既然走不了,总得知道他的目的地吧。
少年没有骑上马,速度自然比之前更慢。
“宛阳。”他说。只要燕九不说离开,他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
宛阳!燕九心中一喜。宛阳离魏水源只有两日马程,那么她只要跟着他就好,根本不需要逃走。如此一想,一直惶惶的心不由安定下来。
正文 第三章 结伴同行1
虎修在中原之极南,而宛阳则在中原之极北,两者相距数千里。如果水路行船加陆路快马,不眠不休也要花上二十来天的时间,至于阴九幽的老马,一天连三十里都走不到,起码要走上三个月之久。
燕九心中着急,却也不敢催促,何况以她目前的身体,也没办法加快速度。于是一匹老马,一个病弱少年,加上一个伤残少女,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穿行过罕有人迹的废弃古道上。
“阴九幽,你识得路?”行了几日也不见鬼影子一个,燕九心中嘀咕,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不识。”阴九幽的短笛插在腰间,露在长衫外面的双腿随着老马的走动而摇晃着,有一下没一下,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这几天燕九没有任何惹怒他的举动,于是过得极平安,身上的伤都长了新肉结了痂,行走起来也没之前那么吃力。闻言,她大吃一惊,紧赶几步,走在野道外,与老马并排而行。
“那如果走错了,怎么办?”
阴九幽居高临下睥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回头。”显然,走错路在他眼中并不是一件大事,甚至可能根本不算一个问题。
燕九哑然,走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那、那我帮你换一匹好马,成不?”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并暗自打主意,如果他答应的话,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也弄上一匹。
不想这次少年还没有所反应,他座下的老马突然转过头来,牙一龇,竟然冲着燕九威胁地直喷气。燕九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结果被纠结的草茎绊住,“咚”的一声摔坐在草丛中。
强震之下,牵扯到身上的伤,痛得她额上冒起了一层虚汗。
看到她狼狈的样子,阴九幽竟然长眸一弯,笑了起来。那笑不张狂,也不讥嘲,只是很平常的开怀,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燕九嫩白的脸霎时之间红了个透彻,局促地爬起身,看着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一人一马,抱歉地轻语:“我不知道它……”她没好说完,担心又惹怒那极通人性的老马,心里却惴惴不安,暗忖这少年脾气古怪,连马儿也古怪。
阴九幽脸上的笑容敛去,垂眼,一边取腰间笛,一边道:“它跟着我,已经有二十年了。”语罢,不去看燕九惊愕的神色,横笛于唇,吹奏起来。
笛声轻快悠扬,穿林过野,绕风弄云,显示出吹笛之人的好心情。
二十年……燕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一瞬间转不过来。她一直以为马上的少年绝不超过十八岁,但是如果他所言是真的,那么就按他五岁开始骑马计算,也至少应该有二十五岁了。而他,实在不像一个会说谎的人,倒不是因为实诚,而是不屑。
“阴九幽,你多大?”回过神,她追上,好奇地问。
自然,除了笛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意料中的事,她也不恼,想了想,从腰后取下竹箫,低低和起那轻悦的笛曲来。旅途寂寞,以此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箫声初响的那一刻,阴九幽原本垂着的眼睫终于扬了起来,温和地看了专心致志的燕九一眼。那一眼,没有了少年的桀骜与乖张。
傍晚的时候已经走过虎修地界,进入玉林。当燕九看到那几乎湮没在荒草丛中的分界石墩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走错方向。
渐渐地,前面开始出现人家户以及绿油油的稻田。这个时节,稻子已经在抽穗。在经过田间时,阴九幽下了马,弯腰挑选出两根含穗的稻秆,丢了一根给后面的燕九,自己剥开另一根,露出里面嫩白色的穗芽,然后放入嘴里慢嚼。
燕九咦了一声,照样而为,嫩穗入口,竟是说不出的清甜。忍不住,她半弯下腰还想再拔两根尝尝。正在此时,破风声倏至,她心中一凛,匆忙起身后退。
啪——某样不明物体落进稻田中,泥水四溅,弄脏了两人的衣服,接着便是一连串呜呜哇哇的咒骂声。
“笨蛋!”阴九幽低咒一声,翻身上马,策骑便跑。
燕九微愕,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裤腿高卷的农人正举着锄头撒开脚丫子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跑来。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往阴九幽逃走的方向追去。
直到跑出那片稻田,转过山弯,燕九才看到阴九幽。他正跷着腿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块大石上,嘴里仍叼着那根稻秆,优哉游哉地欣赏她的狼狈。
燕九脸微红,不由狠瞪了他一眼。只是她秀气有礼惯了,这一眼真是没什么威力。
“跑得挺快!”阴九幽“呸”的一声吐掉稻秆,笑了笑,翻身而起。
“你干吗要害我?”燕九埋怨,虽然之前因他竟然愿意和她分食稻穗而有过莫名喜悦,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定是故意捉弄她。他定然早就看到了那个农人。
阴九幽撇唇,拍拍老马的脖子,让它先行,自己则负手缓步于后。
“自己蠢还怨别人!”依然是不阴不阳的话。想从他口中听到道歉或者解释,估计是没什么希望的。
燕九语窒,想了想,笑开。
“不过,那稻芽确实挺好吃的,我以前可不知道也能这样吃。多谢你教我这个了!”她不是会记恨的人,阴九幽之前的狠毒在事后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何况这点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
阴九幽睇了她一眼,摇头,只觉无趣之极。
“今天什么日子?”他随口问。翻过山坳,可以看到山下有一片密集的民居,还有宽敞的大路。此时,日头落山,仍然能不时看到匆匆而过的行人和车马,似乎不是一般的村落。
他转得太快,燕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掐指算了算,“七月十二。”
阴九幽沉默下来。燕九则想到黑宇殿的乱局,过了这么久,不知变成怎么样了,心情顿时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没人再说话。被薄暮笼罩的山间小道瞬间寂静得让人不安,归巢的鸟儿扑翅而过,微弱的声音振不开那越来越暗的夜色。
出了山径,便是之前看到过的大路,一辆马车从两人面前飞快驰过,显然想赶在天完全黑之前投宿。阴九幽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燕九的耐性这几天已经被他磨得增强不少,走在后面,也不急躁。
大约走了盏茶工夫,终于走到了人烟聚集之处。却是一个小城,有土垒的城墙,有的地方已经坍塌了,因此在山上没看出来,直到近前才看到低矮的城门以及上面所写的边县。
城门处没有守卫,县城内的街道是夯筑紧实的泥土道,两人一马走上去,可以听到马蹄轻踏的声音。
七月,天黑时已经过了戌时,此城处于南方,自是极热,很多本地人睡不着觉,都熄了灯火坐在屋外一边摇着扇子纳凉,一边闲聊。见到两人,只是看一眼,倒不是如何注意,似乎早已习惯。
城里有客栈,没什么住客,房间空出很多。但是阴九幽却只要了一间客房,燕九无可无不可,在江湖上行得久了,只知道尽量减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至于其他,如一般女子的闺誉啊什么的,倒计较不来了。
在上楼梯的时候,上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一个身着桃红薄衫的小丫头,她并没下楼,只是站在楼梯中间,按着扶手冲下面喊:“掌柜的,烧桶热水上来,我家小姐要用。”
那声音极清脆,如同黄莺儿一般。
因为挡在两人面前,自然就打了个照面,看她长相娇俏,衣服质地上佳,显然不是这种小地方的人。于是,燕九忍不住猜想,她家的小姐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这种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那一夜,阴九幽睡床,而燕九则在桌上趴了整晚。次晨天蒙蒙亮,她去客栈后院洗脸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就在他们客房的隔壁,有一个披着薄衫,长发散垂的女子正倚窗赏着晨景。晨雾轻漫,将她的脸衬得朦朦胧胧,但仍能够确定,那是一个气质高贵,容貌绝美的少女。
燕九呆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女子匆忙扫了她一眼,而后略显仓惶地退了进去。然后,前一天曾见过的那个丫头出现,关了窗。
燕九失笑,同为女子,多看一眼还怕怎的?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看到了阴九幽。他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正屈着一腿坐在窗上,另一腿吊在窗外晃悠着,若有所思地看着邻窗,对自己的注视似若无觉。
他应该是看到了那个少女吧。燕九暗忖,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此时的神态像极一个人,像极那个人准备捕获某个美人芳心时的样子。
跟那个人相处其实也不算太久。三年前的几天,三年后的两个多月,总共加起来连三个月都不满。但是她就是知道,当他脸上浮起若有所思表情的时候,就注定有美人要失落芳心了。而当他玩世不恭地笑着的时候,则正是他处理别人眼中正事的时候。
摇头,燕九失笑,为自己竟然会想起那个人而自嘲。深吸口早晨的新鲜空气,她拧好帕子,倒掉水,转身往回走。
或许她的预感灵验了,阴九幽决定在此地多住两天,打算过完中元再走。而隔壁的那对主仆,显然也无意离开。
燕九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似乎,有一件极可笑的事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她却一直想自欺欺人下去。
吃过早饭,阴九幽便出了门,没让她跟,好像并不怕她逃走似的。
正文 第四章 结伴同行2
在房内呆坐了一会儿,燕九不是没想过就这样离开,然而却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想出去走走,又怕他回来时看不到人,会误以为她跑了。思来想去,头开始作痛,于是探手去取箫,打算吹奏一曲平复心绪,但只是摸了两下,就放弃了。最后索性躺倒在床上,也不管是否会惹阴九幽生气,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安稳,总是在做梦,时不时惊醒,眼前总是一片血红。可是又不想起身,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混过了最热的中午,直到西落的残阳染红房间。
阴九幽还没回来,她扶着睡得有些发痛的头,走到后院,用冷水清醒后,便去客栈前堂要了点吃食填饱肚子,然后又在附近转了转。如果不是看到那匹老马还在马厩里悠闲自在地吃草的话,她一定会以为那小子丢下自己走了。
直到掌灯时分,坐在客栈屋顶上欣赏夜色的她才看到那抹熟悉的灰白身影出现在长街一头。于是,心莫名地放了下来。
阴九幽回到客栈,沉默地吃饭,洗漱,上床,燕九和他说话也不应,就像她不存在一样。第二天也是如此。燕九不解,却不再多问,倒是自己去街上逛了逛。
一路上到处都是卖香烛纸箔的小摊,还有制作精美的河灯,人群熙攘,充满了节日的气氛。燕九边走边看,不觉就走出了小城。
这一边没有城门,因此是在发现房屋越来越稀少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在城外。路旁有一座简陋的茶棚,此时是正午,行路的人都坐在里面歇脚,以避开日头最烈的时段。
燕九也想进去坐坐,但是一摸身上,一个铜板也无,不由有些气馁。
站在路边的一株老榆树下,她回头看看边城,又看看正前的官道,心思百转,而后蓦地一咬牙,提气往前方急奔。如果说昨天她还因一点莫名的理由而有些犹豫的话,也被阴九幽的忽视以及眼前诱人的康庄大道而扫除得干干净净。
也许他觉得留自己在身边并没有任何好处吧。一边逃,她一边推测,实在是因为捉摸不透那个少年的心思。
跑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确定阴九幽没有追来,燕九才在一个小水塘前停下,喝水休息。此时她功力已尽复,就算阴九幽真追来,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去,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的暴戾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她总是希望不要再看见他才好。
歇息过后再继续走时,她便不再循着正道而行了。只是找对方向,然后尽量走荒僻之所,饿了就挖些黄精摘些野果充饥。如此走了半日,天黑时怕迷失方向,于是在一株古松上寄宿了一夜。
次晨,当被太阳的光芒照醒的时候,燕九坐在树杈上,有些发愣。
透过松枝,可见前面山林莽莽,云海翻腾,耳边晨鸟啼啭,风中有松树以及野花混合的香味,吸进肺中,一瞬间只觉心胸说不出的开阔,想到自己与阴极皇的恩怨已了,又摆脱了那古怪少年阴九幽,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寂寞。
黑宇殿被侵,女儿楼散,她该何去何从?在她六岁前是有一个家的,可是那个家虽然还在,却早已不属于她,她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眯眼,想到那个从小受尽宠爱的同胎妹妹,一抹浅笑浮上唇角。
摸了摸腰间的竹箫,她跳下松树。往事她很少想起,就如同那个妹妹一样,说不上怨恨或者计较,只是情分早没了,记着也于事无补。这一点,是在父亲亡故时却没通知她回去奔丧那一刻她便体认到了。
那一年,她十四岁。听到父亡,匆匆赶去时,父已下葬近月。消息显然是被有意压下的,否则以女儿楼的情报网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晚。她没有正大光明地回那个家,只是在父亲坟前上了炷香,叩了三个头,又偷偷去母亲的院子看了眼。
躲在窗后,看到出落得更加清丽无双的妹妹正偎在母亲的怀中撒娇,母亲一脸的温柔纵容……
抬手摸了摸眼角,燕九笑自己胡思乱想,脚下的速度加快。
目的地是离宛阳不远的魏水源,黑宇殿便位于该处。她想一个人先去探探,希望能得到主子又或者其他姐妹的消息。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六年。那时候年纪尚小,见到那一幕,心中堵着口气,便没上前去与母亲相见,而是如去时那般偷偷离开,一路走一路想一路哭,等回到黑宇殿之后,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现在再想想当时,突然觉得真是小孩子脾气,也不知怎么就通过了宇主子那么严苛的要求成了女儿楼的成员之一。
这些年来,众姐妹谁也不是一帆风顺。失聪的小十一,双目看不见的小十二,无法行走的小十三,无论是谁,遭遇都比她更坏,也不见他们抱怨过。尤其是小十一,明明听不见,却常常在她吹箫时,会笑眯眯地搬来一个小竹凳坐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直到一曲奏罢。想到那一幕,她忍不住笑,却又有些鼻酸,心中更加坚定了重振黑宇殿和女儿楼的决心。
太阳正空的时候,燕九站在了一座高崖上,极目望去,只见一条大河如条玉带般横亘前方,逶迤伸向远方,而河的上游是船桅林立的码头以及高耸的城墙,竟然是一座规模极大的城池。她对中原的地理不是很熟悉,判断不出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不过想进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女儿楼的暗桩。
想到阴九幽不可能追上来,她不由得有些大意,就这样穿林而出,大模大样地踏上官道。
然而就在她走到城门口时,耳边突然响起破风之声,身体反射性就地一个翻滚,堪堪避开那凌厉的锐气,待站定回头怒视回去时,不由打了个寒战。
“反应挺快!”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阴九幽正坐在老马上,讥诮地俯视着她。
燕九轻咬下唇,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有胆再退一步,小爷我就让你以后再也走不了路!”轻描淡写的语气,背后是让人不敢置疑的威胁。
燕九几乎屏住了呼吸,不敢冒险。与他相处数天,对他的底细始终一无所知,只是这一点,便足够她警惕。
“阴公子,这位姑娘是……”正当两人僵硬对峙的时候,一个极甜美柔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那个时候,燕九才发现,就在老马的后面,跟着一辆简朴而结实的马车,此时,马车车帘正被一只玉白素手掀起,露出半张绝色的脸蛋。
虽然只是快速地一瞥,燕九仍然认出是前天早上站在窗前赏景的那个小姐,此时近看,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心中不由微惊,阴九幽的动作未免太快,又或者,难道他们原本是相识?
“路上捡的贱奴!”阴九幽随口回了一句,并不见特别的亲昵和温柔,看向燕九时,眸中嗜血的凶光一闪即逝,然后从马背上的包袱中掏出一绽十两的银子扔向她,“去客栈定两间房,再买些香烛纸钱……”
正说着,手中马鞭出奇不意地击出,在燕九惊觉闪避之前绕过她的脖子,缠住她垂在脑后的长辫,一把拽向自己。
“记着,你的命是我阴九幽的。”他弯腰,伏在她耳边冷言警告,语罢蓦然张嘴,狠狠地在眼前那莹润的耳垂上咬了口。
燕九痛呼出声,抬手去推时,少年已经松口,同时收回了马鞭。
燕九在他唇上看到了一抹血迹,心知自己耳朵肯定被咬破了,一阵阵的疼痛从那里传来,让人感到一种极诡异的不安。她没敢伸手去摸,怕摸到一手的血,更怕摸到他所留下的唾液或者唇温。
无视周围人奇怪的眼光,她闷不吭声地掉头就走,心中暂时都不敢再打逃跑的主意。她不会傻得认为,这一次被他逮住只是巧合。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她猜不出来,但是她知道的方法就很多,比如本身势力强大,比如通透的智慧,再比如在人身上下让人不能察觉的追踪蛊毒迷香……
是中元,城中各处街巷正在搭建鬼王棚座,准备请人演目莲救母,喧喧嚷嚷的,很是热闹。
叹口气,燕九抛开烦恼,认真地给阴九幽办事。
在看到的第一家客栈定了房,这才去买阴九幽要的东西。她想不明白,一个游走江湖的浪荡儿要这些做什么,如果要祭拜先人,应该回家才是。虽然如此想,但该做的事她一点也不马虎。
“姑娘,你的耳朵出血了!快去大夫那里看看。”香烛店的老板娘提醒她,陌生的脸上有着关切。
燕九笑笑,道声多谢,拿着买好的东西转身离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暖。
回到客栈,阴九幽的老马正被人牵着往客栈后面的马厩走去,见到她,老马昂头冲着她打了个响鼻,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中有着轻蔑以及……幸灾乐祸。燕九微怔,又仔细看了眼,没错,就是幸灾乐祸。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不解,走上前,想要学着阴九幽那样拍拍马颈。
牵马的小二认得她,停了下来。
不料燕九的手刚刚伸到马脖子上面,还没落下,那畜生突然回过头,张嘴便是一口,还好燕九反应快,加上它牙齿稀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如此,燕九仍然惊出了一身汗。
“坏家伙,跟你主人一个德性!”她又好气又好笑,恼骂,不好意思去看小二同情的目光,赶紧绕过一人一马,走进了客栈。
阴九幽已经在房中等着,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她买回的东西,沉吟半刻,又让她再去冥器店再做九个纸美人。
这个要求更加离谱,燕九却不想多问,只是闷不吭声地照办。
正文 第五章 月半之殇1
傍晚时分,戏台子上已经开唱。家家门上都挂了红灯,上书“普度阴光”,并在门口摆设供品,以解饿鬼倒悬之厄。
燕九走出客栈时,街上到处有人在烧冥衣纸钱,风将未烧尽仍带着火星的香纸屑吹得满天飞舞。偶尔遇到插路香或擎荷叶灯玩耍的孩子,她便忍不住停下看上好久。
阴九幽让她将白日所买的东西送到城外的坟地,自己则带着那少女主仆先行离开。
燕九已经懒得再费神去揣测他的意图,只是按吩咐行事。出了城,在岔路口遇到一个给孤魂野鬼烧纸施食的人,问清了方向,寻路而去,炷香工夫便踏入了荒草湮没的坟茔之地。
又寻了许久,才在茫茫暮色中看到那三条立于荒野中的人影。他们所站之处是片空地,四周土坟环绕,破败之极,坟前冷清,显然无人扫祭修缮。
“这些都是无主孤魂,多为昔日保家护城的战亡士卒……”阴九幽一边点上白烛插在地上,一边淡淡道,不知是在跟谁说。
也许是为了应节,那小姐主仆都穿的是素白衣裙,更显得风姿绰约,出尘脱俗。
“难道他们之中有阴公子的旧识?”那小姐开口问。
燕九注意到她一直称阴九幽为公子,阴九幽却没有丝毫反弹迹象,心中不由暗自纳闷。他不是很厌恶别人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多余称呼的吗?
“没有他们,哪有中原如今的太平盛世?便是不识,路过祭拜一番,奉上一杯水酒,也属应当。”阴九幽声音冰冷,显然不喜这样的问话。
小姐被抢白得俏脸一红,暗暗瞥了眼一旁的燕九,见她神色如常,没有轻视嘲笑之意,这才稍稍好过些。心中虽对阴九幽有些怨气,但更多的却是油然而生的敬意和迷恋。
自昨日与他相见后,也不见他像其他男人那样殷勤讨好自己,偏偏当他双眼专注地看着她,邀请她一同上路时,她却一点也不想拒绝。
拈了三炷香,在烛上点着,夜风吹得烛焰扑扑乱跳,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阴九幽耳中仿佛听到了战马嘶叫,兵戈交击的声音,熟悉的喊杀惨号震击着他的心脏,他握香的手却没有一丝颤动,表情坚毅冷硬,是三女从没见过的凝重。
一张又一张浴血的脸浮现在他眼前,有豪迈大笑的,有苦笑无奈的,也有温和怜惜的……
“点着了。”身后有人提醒,他手一颤,差点撞到蜡烛上去。
无心去分辨是谁出的声,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一掀衣袍下摆,跪了下去。
小姐主仆倒也罢了,燕九着着实实被吓了一跳,任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桀骜古怪的少年会跪与己无关的亡灵。
双手拈香,阴九幽深深地弯下腰,额触上干燥的泥土,一股土腥味混合着草根的味道立时蹿进鼻腔中。
“走……二弟,你带着九弟先走……”
“滚你娘的,大丈夫本当马革裹尸,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九弟,好好活下去,再苦也得给我撑着。记得……记得给哥哥们报仇……逢年过节的,捎上一碗烧刀子,你知道……你知道你哥哥们就好那一口……”
“滚……你他娘地快给老子滚,不准回头……”
三头叩毕,阴九幽将香插在面前,静默半晌,这才起身。
“箫儿,过来上香。”转向燕九,他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他的表情隐于夜色中,让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闪烁着熠熠的寒芒,让人说不出不字。
燕九暗忖祭拜一下战士英灵也没什么,当下上前一步,依着阴九幽的样子点燃了香,然后打算就这样站着鞠两个躬就够了,她可不习惯跪任何人,包括老天。
不料阴九幽突然出脚,一下子踢在她的腿弯处,任她反应机敏,竟也没能避开,就这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跪一下辱没不了你!叩头!”阴九幽寒声道,命令中有着威迫。
燕九气结,但一条腿麻木难当,短时之内都站不起来,知反抗讨不了好去,只能老老实实地磕下头去,好在跪拜的是亡灵,倒也没什么。
三头叩完,阴九幽并没让她起身,而是要她继续跪在那里烧纸钱纸人。他自己则抱过带来的一坛烈酒,抠开泥封,自己仰头咕嘟嘟喝了一大口,然后蓦然抬手将剩下的连着酒坛子一起砸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苍茫的荒野上远远传出去,火辣辣的烈酒无声无息地浸入了泥土中。
“给老子把碗撤下去,是条汉子就给老子抱着坛子干,哈哈哈哈……”粗豪的笑声仿佛仍在耳边回旋,阴九幽咳了一声,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喝得太急,竟然呛咳出了眼泪。
“阴公子,我也上炷香吧。”柔软美好的少女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阴九幽背脊一僵,止住了咳嗽。
“不必。”连犹豫也没有,他一口拒绝。香纸燃烧的火光照在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是说不出的疏离冷淡,还有厌恶。
那小姐一愕,她本意是想讨好他才会委屈自己这样做,闻言,就像被打了个耳光一样难堪,当即脸色就变了。她因容貌出众,素来都是被别人宠着讨好着,骨子里自然而然便带上了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和傲气,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当下扭头就走。
“要去哪里?”阴九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沉声问。
薄薄的夏衫挡不住他手掌的温度,少女只觉被抓住的地方一阵一阵地发烫,心跳不觉加快,嘴上仍然倔强:“你管不着!”
阴九幽低哼一声,手腕一收,少女便即跌进了他的怀中,惊吓的娇呼只发出极短促的半声,接着便被一张带着浓烈酒味的唇给堵了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燕九和那小姐的丫环一跳,燕九反应倒还好,只是怔了下,然后便将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了燃烧的纸钱上。丫环叫了一声小姐,想上前护主又有些犹豫,踟躅在原地,最终还是没敢乱来。
那吻来得突兀,而且激切肉欲,那小姐开始还觉得不妥,片刻之后便浑身酥软,只剩下攀着阴九幽脖子急促喘息的分。
直到胸口感到一丝凉意,她才突然清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衣带已解,酥胸半敞,而阴九幽正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大力揉捏着她的胸部。当下不由又羞又急,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略显粗暴的挑情手段逗弄得手脚无力。
“不要……求你……”在这样的地点,加上旁边还有两个人,任她是淫妇荡娃也不可能如此放得开,何况还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可惜那娇软无力的声音听进人的耳中,不像拒绝,倒更似爱娇痴缠。
阴九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一反之前的冷淡,双眼闪烁着野兽般的疯狂与暴躁,对少女的祈求充耳不闻,只听嘶啦一声,一片素锦肚兜被扯下抛向一旁,在夜风中翩翩落下。
少女惊颤,抖着手一边企图拉拢自己的衣服,一边想挣脱少年的掌控,“不……至少……至少不要在这里……”似乎知道无法逃脱,她低泣着哀求,只是话未说完,已被阴九幽压在了地上,转眼便发出难耐的呻吟声。
小丫环原本还想上前帮主子一把的,此时见状,不由臊得小脸通红,赶紧背转了身,心口怦怦直跳。
这样淫乱荒唐的场面燕九也不是没见过,看得出那小姐并不是什么贞节烈女,她自然懒得多事,何况现时自身难保,更不可能让她舍己救人。于是老老实实地把一个又一个真人大小的纸人丢进火中,看火焰照亮了数丈方圆,至于耳边那像是野兽交媾的声音,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偶尔想起现在压在那具雪白柔媚胴体上的人是曾经相伴一路的清冷古怪少年,她还是会觉得有一丝异样的不舒服,像是觉得那个人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回心一想,以少年的古怪不羁,又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于是又会觉得理所当然。
甩甩头,她将最后一个纸人丢进火中,暗笑自己的矛盾。
火舌飞快地舔过彩纸,裹上支撑的竹条,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火,红焰扑腾,就像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一样,带着毁灭一切的艳丽和热烈。
火光照亮了远方的半边天空,他带着一身的泥浆从阴寒湿冷的沼泽地中爬出来,前面是熟悉的官邸,还有熟悉的守防兵士。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他也要再见她一面。
冷……好冷……
他用力地拥紧身下女人的身体,似乎想从中汲取一点温暖,他疯狂地律动,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压制住。
少女在耳边喘息娇吟着,与那久远得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女人狂喜呻吟声相融在一起,像尖锐的针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刺激着他的耳膜。
温暖的昏黄灯光透过窗纱照在漆黑的院子中,让寒冷的人不由渴望靠近。
“你如果担心他就去找他好了,不过,嘿嘿……就算找到,恐怕也只能做黄泉路上的一对苦命鸳鸯了,哈哈哈哈……”
“你胡说什么?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么能和你比?”
“要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不好相与,本姑娘哪会将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毛头小子……哈……毛头小子……
身下的少女数度高潮,叫喊呻吟的声音已渐渐变得嘶哑,在她身上驰骋的少年却怎么也到达不了那让人身心完全释放的一点。
“是他!他竟然逃出来了!好大的命……”
“那就将他送给阴极主试药吧。”
正文 第六章 月半之殇2
当记忆中那残酷冷漠的女声响起之声,他终于发出负伤野兽般的低吼,发泄出来。然后起身,着衣,将一切过往埋葬。
抬眼,香纸假人已快烧完,渐黯的火光被夜风吹得明灭不定,空气中仍飘荡着酒香以及淫靡的味道。
低头看了眼仍无力瘫在地上的雪白女体,狭长的眸中浮起一丝厌恶,还有如千年冰雪一样的寒冷。
一切结束,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苍白的脸,清冷的神情。
“走吧。”他说,然后转身就走。
那小姐没想到他如此无情,当即惨白了脸,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甚至连扯件衣服遮遮赤裸的身体都忘记了。还是那丫环反应过来,赶紧跑上前,抓起一旁被扯破的衣衫就往小姐身上套,心中急得不得了。在这四处都是荒坟的地方被丢下,那无疑是等死。被吓死。
燕九尝试着起身,这才发现双腿已恢复如常,不由暗暗吃惊他所使力道之精准,竟然恰恰够她烧完所有的东西。
瞥了眼在丫环扶持下蹒跚跟上的少女,原本整齐的素白衣服被扯破多处,被夜风一吹,竟不能完全蔽体。秀眉不由一皱,暗忖这阴九幽当真坏极,竟然对一个才将身体给了他的女人如此冷淡,与对所有女人都很温柔体贴的阴极皇一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一边想,燕九一边加快脚步,沉默地跟上已渐走渐远的背影。人家大姑娘心甘情愿的,她能怎么办?
好在一路无事,虽然有人投过异样的目光,但最终四人还是安然回到了客栈。那小姐羞惭自怜,还带着些堵气,什么都没说便进了自己的房间,再没露过面。
“我去找点吃的。”阴九幽对燕九说,两人仍然是一间房。
看着他出了门,燕九有些诧异,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这么和气,竟然没再驱役自己,难道是在外面发泄过一通,心情舒畅?又或者他害怕自己在食物中下毒,所以才主动去取食?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样子,阴九幽才端着一个托盘回转。托盘上是两碗牛肉面,面很足,汤很香,远远地就勾引着人的食欲。让人诧异的是,他的发看上去有些湿润,身体带着隐隐的水气,显然刚洗过澡。
心中虽然奇怪,燕九却不便多问,赶紧起身,将碗端出,然后帮着把托盘竖放在桌子一旁。
阴九幽也不多说,端起一碗便呼噜呼噜地吃起来,吃相让人不敢恭维,显然是饿极了。
无勺,燕九倒也不计较这些,低头就着碗沿喝了口汤,竟是出乎意料的鲜美,心中不由想到隔壁主仆。
“她们好像也没吃。”见阴九幽和颜悦色,她便随口说了一句。
阴九幽连停也没停,直到吃完,又喝了半碗汤,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向椅背,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的绿衣少女。
“不想吃,你就端过去。”他开口,神态散漫,一副爱吃不吃的样子。
燕九沉默,屋内只剩下碗筷不时相撞的声音。
见她这样,阴九幽显然很开怀,于是身体前倾以手支颐靠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吃面,也不催促。
燕九不过一瞬间的不自在,转眼便神色自若,该干吗干吗。吃完面,就要起身送碗,不想刚一站起,便觉双腿一软,暗叫一声不好,又跌回了椅中。
接收到对面疑惑中带着些许愤怒的目光,阴九幽仍然笑得一脸无害,摸了摸下巴,直起身往后靠在椅背上。
“也许你忘记了小爷的话。”他微微地笑,深幽的眸子映着烛光,泛着让人胆战的寒意,“我没让你走,你怎么就敢走呢?总要教会你规矩啊。”
燕九只觉得渐渐地连上身也开始软麻了,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想要提气,谁料刚一动念,便觉一股热气自下丹田突然蹿起,似要灼遍全身,吓得她不敢再乱动。
“你给我吃了什么?”知不能用内力逼毒,她反而冷静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给她下药,在她现时仍完全屈服于他的状况下。这人所思所为实在异于常人,让人防不胜防。
“迷情。”阴九幽看着她越来越红的俏脸,笑得洋洋得意,接着好心地解释,“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春药,会让你想要男人。不过迷情比一般的春药有些不同,它会让你浑身无力,连自我满足也做不到,只能求人。当然,自杀更是不可能。”
任燕九再怎么冷静,此时也不由变了脸色,咬牙道:“没想到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你以为得到了我的身体,我便会心甘情愿臣服你吗?”到了这一刻,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只是语气不善而倔强。
阴九幽无视她目中的杀意,打了个呵欠,起身往床走去。
“现在你应该担心的是,我不想得到你的身体。”随口丢下一句话,他和衣倒在了床上,不片刻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燕九惊愕,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但是身体的反应已经容不得她多想。
难受,说不出的难受……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皮肤下的血液流动加速,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变得敏感无比,从敞开的窗子吹进的夜风拂在身上,立时引起一阵难言的骚痒,不仅没有丝毫凉爽的感觉,甚至令身体更加燥热。
她轻哼一声,下意识地动了动腰,不想身体与粗糙的椅面摩擦,竟带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快感。她咬住下唇,隐隐约约察觉身体内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正往下流去,不由夹紧了腿,不敢再动一下。
然而这样的坚持只是暂时,随着窗外的风一次又一次地吹入,燕九逐渐感觉到一股极需被填满的空虚自下腹升起,渐渐弥漫了全身。
要是有人能紧紧抱住她就好了。某一刻,她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着这个念头的升起,她先是一惊,心中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样想就要落入阴九幽手中,再也翻身不得,但是却无法遏制那种想法在心中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强烈。
身体越来越敏感,就连与衣服的细微接触也能引起她无法自制的轻颤。
想点别的……想点别的……她告诉自己。身体已经无力坐起,正向椅下滑去,她不得不使尽最后的力气,勉强撑起上身,然后软软地趴倒在桌上。与桌面刚一接触,那坚硬的触感让她浑身如同触电一般,如果不是无力,只怕已然弹跳起来,一声近似欢愉的呻吟自唇间逸出。
臭小子!王八蛋!别让本姑娘逮到机会,否则……因为趴着,眼前一片黑暗,脑海中不觉浮起阴九幽可恶的笑脸,燕九在心中恨恨地骂着,但身体却越来越燥热。画面不由自主变成开始在坟地中他和那位小姐野合的那一幕。
她呜咽一声,张口交住了手背,奈何力气不济,不仅不痛,甚至还引起了身体内的另一波热潮。
想点别的……别的……像黑宇殿,像三姐姐。她慌忙强迫着自己转移开注意力。小七,小七也会做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等哪天找她要一些,也让阴九幽这混蛋尝尝这种滋味,到时再找一大群女人站在他面前脱光衣服,让他看得到吃不到,哼……嗯……
明明正想得高兴,那画面竟然莫名一扭,变成了阴九幽压在雪白女体上胡天胡地的样子。燕九痛苦地嗯了声,仿似他身下的女人就是自己一样。一瞬间画面迭呈,五花八门的,渐渐迷乱了她的心志,此时身体已处于极度渴欲状态的她再也无力约束散漫的思维保持清醒的神志。
谁来抱她……无论是谁都好……最终脑海中除了这个念头,再也容不下其他想法。
正当燕九快要被折磨得精神崩溃的时候,一双手将她从椅中抱了起来,然后放到了床上。
“抱我,求你,抱我……”她无力地祈求,眼神不再清明,只剩下火热的欲望以及欲望未满足的痛苦,眼前那张原本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突然变得媚惑无比。
阴九幽并没有动她,只是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不想把你弄残,但是你实在太不听话!”他说,眼神阴晦难明。
被他手碰过的地方,只觉说不出的舒服,燕九渴求着更多,脸下意识地贴了上去。
阴九幽笑了笑,“你乖乖的,我就帮你。”
“嗯?”燕九迷茫地看向他,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只知道他能帮她。这个时候,就算他要让她去摘天上的星星,她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以后还听不听我的话?”阴九幽一边问,手指则轻轻挑开燕九领间的盘扣,然后探入缓缓地摩挲着那里的肌肤。
这样的抚慰既能让人觉得舒服,却又能挑起更大的火,燕九难耐地扭动了下身体,眼中浮起泪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听。”
阴九幽从来没见过有人中了迷情会是这么可爱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于是奖赏性地解开了她的上衫,挑情式地抚弄着,然后不出意外地听到她愉悦中夹杂着难耐的呻吟声。
“还逃不逃?”他继续问。
“逃。”燕九哪里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顺着语气在回答。
“嗯?”阴九幽神色一冷,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求你……”他一停,燕九便觉得浑身都要被欲火给焚焦了似的,只能无助地低泣。
阴九幽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看着她,并收回了手。
“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满足你。”他说,神色中没有丝毫转还余地。
透过一层眼泪,燕九朦朦胧胧地看出了他的认真,害怕他就这样转身而去再也不管自己,只得努力打起精神回应。
阴九幽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伸手拨了拨她被眼泪和汗水贴在颊畔的发丝,那样的温柔自然得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说,以后还逃不逃?”
听到问题,燕九皱着眉想了想,才明白意思,“不逃。”她迟疑地应,虽然神志有些不清,但是多少还是知道自己已然屈服在药物的作用下。
阴九幽露出满意的笑容。
“以后我叫你做什么就得做什么,知道吗?”
燕九照例又想了好一会儿,答应时,眼中泪水忍不住滚了出来。
阴九幽视若无睹,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自言自语地道:“小爷也不怕你反悔,真敢再不听话,爷有的是方法收拾你。”
语罢,突然伸手,一把将燕九扯进了自己怀中。
正文 第七章 无名之灾1
当那双修长白晳的手刚刚解开燕九的下裳,一股浓烈的杀气突然由敞开的窗口处袭来,阴九幽反应奇快,抱着燕九一个翻身,滚进了床的内侧。
两支长针堪堪擦过他的脸,钉在了床柱上,昏黄的油灯下隐隐可见针身泛着幽幽蓝光。
不容阴九幽多想,只听嘭嘭两声连响,房门和屋顶均被人震破,然后是衣服掠风之声。阴九幽冷哼一声,蓦地抓起床上的被子往桌子的方向丢去,“砰”的一声闷响,油灯被压倒,屋内顿时一暗。
闯进的人因一时无法适应突来的光线变化,又畏惧着屋中的人,都不由滞了一下。阴九幽立时抓紧这短短刹那的时间,将真气灌注在枕头中然后扔往窗外,同时抱起燕九悄无声息地往床下一翻。
枕头带着凌厉杀气冲窗而出,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见嗖嗖嗖三条黑影随后扑了出去。几声短促的叱喝声响起,然后四周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阴九幽抬手捂住被他压在身下的燕九口鼻,耳中传来细微的破风声,那些人又倒了回来。
“中计了!”一个沉哑的男人声音气急败坏地骂,“这厮好生奸猾。”
燕九迷情未解,又被捂了口鼻,脑子里早已一团迷糊,哪里知道身处险境,只知无意识地扭动着身体磨蹭紧压住自己的男人,以缓解情欲的煎熬。
阴九幽被蹭得起了反应,心中暗叫不好,赶紧加大力气死死锢紧她不让她胡乱动弹,耳朵则竖得高高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早跟你们提过醒……”另一个人应,但是只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是刻意压低的女人声音,带着些许懊恼。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快追,要是让他逃掉,咱们谁也没好日子过。”最后开口的人声音温和悦耳,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依然沉稳从容,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另两人立即响应,当下约好见到人以信号弹通知其他人,然后便分头而去。
待他们离去,阴九幽并没马上从床底出来,而是低头无声地吻住了燕九的唇,手则捏住她的鼻子,等她张开口时立即渡了口气息过去。 他知燕九被药物迷住神志,无法屏息太久,只能用此法延长两人呆在床底的时间。他不相信那些人这么轻易就走了,连屋子都不搜查一下。
要命的是,燕九一喘过气,舌头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舔上了他的唇,然后钻进他嘴里,渴切地吸吮着他。
阴九幽既不敢放开她,怕她发出声音,又无法阻止她乱动,不由皱了眉头,暗骂自己自作自受。然后定了定心神,一边任她胡来,一边仔细地注意着外面的响动。
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窗子上突然响起轻驳声。
“怎样?”先前离去的三人中那个声音温和的男子在窗边低问。
“无人。”一个尖细如同孩童,却又无孩童稚气的声音在床上响起,惊了阴九幽一身冷汗。想来这人随着那三人进来后便屏了气息和杀意,直到三人佯去,独留其守着,只等自己出现。虽然他不是收拾不了这四人,但是燕九肯定保不住,再加上随之而来的麻烦也让人头痛,因此他宁可避之。好在他素来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要不搜一遍?”温和男声提议,显然此人行事谨慎,直到此时仍然不放心。
房内的人闻言咭咭怪笑,“蓝公子莫不是对在下有所怀疑?这屋子一目了然,就这床下能藏人,不如你便来搜之一搜!”随着说话声,一双腿从床上落了下来,踩在地上。
他什么时候上的床阴九幽竟然不知道,可见此人轻功十分了得,暗忖如果真逃起来,自己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去。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在他比较头痛的是,那姓蓝的真来搜床底,到时不战也得战了。
脑海中急速转着各种应变之法,双唇酥酥麻麻的,早被燕九啃得没了知觉,还得不停将气息渡给她。阴九幽只觉自己好多年都没这么狼狈过了。
床底是春意正浓,床外则是敌意暗藏。
那蓝公子显然对屋内之人有所顾忌,闻言哈哈一笑,“既然葛先生说无人,那定是无人的,就容在下偷个懒吧。想不到姓阴的竟然跑得如此快,咱们倒是小觑了他。”
葛先生显然是个极傲的人,闻言只是尖声哼了一下,便跃出了窗子。
两人离去后,阴九幽又等了盏茶时间,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这才离开燕九的唇,拖着她从床底爬出。
借着屋顶漏泄下的月光,他看到怀中的燕九身上仅着亵裤,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煮熟的虾一般呈现出一种粉红的色泽,眼神迷离,脸侧有些湿湿的,不由嫌恶地抬起袖子给她擦干,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给她乱用药物。
本来还想教训教训她的心情也没了,将她放上床,指甲在自己手腕上一划,鲜血汩汩冒出。他手腕一翻,凑到燕九红艳艳的唇边,温热的血液便顺着她微启的唇缝淌了进去。
片刻之后,估计差不多了,他才收回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咬掉瓶塞,倒了少许白色的药末洒在伤口上面。那药粉十分管用,一沾到伤口,便立即止住了血。
就在此时,一声极轻微的开门声从隔壁房间传来。阴九幽眉头一皱,匆忙抓过燕九的衣服胡乱给她套上,然后将仍然软若无骨的她用件外衫绑在了自己背上。起身,目光一扫,发现自己的包袱已经不见,只有燕九的箫还老老实实枕在床内侧。心中不由冷笑,拿起箫,正要离开,似又想起什么,反身用袖子包着手将插在床柱上的两根长针拔了下来,收好。
当隔壁的人来到破损的门前时,阴九幽已经背着燕九翻出了窗。
“小姐,咱们还是回边县吧,兴许白先生还没回来。”小丫环小声怯怯地劝道。
空空的门框,清白的月光,映照出屋内的凌乱和空寂。也许是怕事,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察看情况,包括客栈老板。四周安静得异乎寻常。
他身上有麻烦。他……他就这样走了,抛下她。
“嗯。”少女无力地靠在墙上,轻应了一声,面色惨淡。
是报应吧,报应她丢下宠爱自己的父母跟教自己琴技的白先生私奔,报应她意志不坚定,竟然背叛白先生随一个只认识一天的少年离开边县,离开那个她答应留在那里等待情人的地方,还和对方发生苟且之事。
她太清楚,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再忘记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蛮横霸道无比的少年,更不可能再如同以往那样全心迷恋着自己的情人。
夕阳西下,官道边的茶棚中来了一对少年男女。少年灰白布衣,容貌普通,乍一看并没什么出众之处,倒是少女容貌秀丽,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一身绿衣衬得她便似婷婷玉竹般惹得人不觉想多看两眼。
两人在茶棚靠里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绿豆稀饭和一碟腌萝卜,就这样闷头吃了起来。
茶棚除了卖茶水,还兼提供像凉粥冷面之内的方便吃食。此时暑热未过,各种清淡的粥类便分外受客人欢迎,常常供不应求。
两人才吃几口,只听马蹄急响,从夕阳落下的地方奔来一个黑点。渐近,一声马嘶响起,正在喝粥的少年腾地站起,面露喜色,踢开长凳迎了出去。
卖茶的老汉好奇地看出去,只道是匹好马,谁想竟是一匹癞皮老马,不由咋了咋舌,暗忖这种马也有人要,真是奇了。
“老友,终于等到你了。”少年迎上去,抱住马颈,开怀地道。
老马一边喷着热气,一边亲热地舔着少年的脸,一人一马当真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直看得卖茶老汉啧啧称怪。
此少年正是阴九幽,那少女自然是燕九。那夜他背着燕九翻出客栈,不敢去牵马,而是潜踪匿迹躲进了一座看上去颇有气势的宅邸,直到天明街上人多时才混出城。至于老马,他倒是不担心,知道客栈老板看不上它,连送给别人估计也没人接收,更不会浪费粮食草料一直喂着,肯定会放了任其自生自灭。老马识路,一得自由,就会循路来找他。因此这一路他都时走时停,就是为了等它。
一人一马自在这里亲热,燕九却是连头也没抬一下。自那天早上她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在阴九幽背上之后,就一直没再说过话。前一夜的事,她并不是全都记不得,心中自是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小子,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而已,她还不至于傻到在一分胜算也没有的时候和人硬拼。更可恼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体内还残留着迷情的药性,她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敏感了许多倍,偶尔被阴九幽无意碰到,都会控制不住战栗。这样下去,她以后不是要离每个人都远远的?
想到恨处,她手中的筷子不觉在小菜碟中狠狠地戳着,仿佛把那个当成了那臭小子的脸。
“你在做什么?我还没吃完。”耳边突然响起阴九幽不悦的声音,抬眼,正好看到他一脸嫌恶地盯着自己的筷子,不由一怔,赶紧收回手。
“再上一碟酱瓜。”阴九幽对着蹲在里面洗碗的老汉喊了句,然后一瞪燕九,“吃完就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燕九气结,心想嫌她碍眼就让她走啊,干什么要这样死乞八拉地带着她?一声不吭,她端起自己的碗筷,走到另一张桌子背对着阴九幽坐下。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板凳移动的声音。
难道要走……这个念头才冒出一半,就被肩上的一下轻拍给打断,燕九全身一颤,几乎弹跳起来。
“去把钱给了,然后上路。”阴九幽发话,语调轻淡,而理所当然。
燕九惊得回过头,阴九幽已收回手,正准备往外走去。
“等、等等……我没钱。”她又羞又窘,早将不跟他说话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洗碗的声音一停,卖茶老汉戒备的目光射了过来,防着两人不给钱就溜掉。
阴九幽闻言站定,目光一闪,透出些许诡异,“小爷为了救你这丫头,全副家当都白送给人了……没钱,没钱就把你留在这里抵饭钱。”
此话一出,原本还担心两人吃白食的老汉心下大喜,暗暗祈盼燕九拿不出钱来。想他打了一辈子光棍,面对一个年少美貌的女子怎么能不心动?
燕九知道阴九幽说得出就做得到,她虽然会武,但是难保他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压制住自己。有了上次教训,她是再也不敢将他的话不当一回事的。这样一想,不由着急起来,害怕得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哭什么?”阴九幽见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然后突然凑过去,抬手摸向她的脸。
燕九猝不及防,不由瞪大了眼,屏住呼吸怔怔看着他靠近的脸。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着各种念头,最多的竟是以为他像中元那夜一样狂性大发,想在这里对她怎么样。如果他敢……他敢,她就……
还没想出就怎么样时,燕九只觉右耳微痛,少年苍白的脸已经退远,一只手伸到她眼皮下,手心托着一只翡翠耳坠。
正文 第八章 无名之灾2
“笨蛋。”他讥诮地笑。
眼泪回收,燕九小脸涨得通红,怀疑他看穿了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尴尬地从他手心拿过耳坠,然后往已经站起来的老汉走去。对这些身外物她倒不是如何看重,用来换两碗稀饭虽然太亏,但是总比把她拿来抵押好。
“我一个老头子收这些女人家的东西干什么,而且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值得二十文钱?不要,不要!”谁想卖茶老汉竟然大声嚷嚷起来,只是要钱,不肯收耳坠。
“我这耳坠虽然不起眼,你拿到当铺中,却也换得回几十两银子……”燕九哪里知道老汉心中打的是她的主意,还好声好气地解释。
她这样温柔和气,卖茶老汉是越看越喜欢,哪里肯让一个小小的耳坠就打发了。
“丫头你不要欺老头子没见过世面,要是值那么多钱,你们怎么舍得给我?我也不占你这便宜,你们只管拿二十文钱给我就够了。”老汉嘿嘿地笑,作势要把燕九伸着的手推回去。
一只手横伸过来先一步抓住了那诱人的白嫩小手,拉走。
“我们只有这个,没钱。”阴九幽笑得极温和,从痴呆状态的燕九手中拿过耳坠,又给她戴上,“老人家你说要怎么办才好?”商量的语气,给人一种什么都好说的感觉。
没摸到小手,卖茶老汉有些惋惜,但很快便被少年的话给激得心跳加快。
“咳……我这是小本生意,实在是白送不起。这样吧,小公子,你把你的丫头先留在这里,你自去拿钱来……”他听两人谈话,以为是主仆,心中打主意,只要少年一走,他便占了这小丫头,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做生意。其实也不能怪他痴心妄想,实在是因为阴九幽看上去柔弱可欺,又曾说过那样一句让他动念的话。
到了此刻,燕九多少也明白了老汉不怀好意,秀眉不由一皱,温润的眼中隐隐有怒气浮动。
阴九幽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闻言笑了笑,“有何不可……”
燕九的手还被他握在掌中,闻言俏脸瞬间惨白,心念急转,打算在他对自己动手前发难,这次怎么说她也不会让自己被一个老头子糟蹋。
“只是,小爷的人,你消受得起吗?”正在燕九做好最坏打算的时候,阴九幽声音倏然一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一股浓烈的杀气突然笼罩住整间茶棚。
嘭——
血肉飞溅!老汉只来得及惊骇地瞪大眼,便步上了黄泉道,到死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走了。”阴九幽连表情也没变一下,放开燕九,往外走去。
鼻中充满了血腥味,燕九觉得脸上痒痒的,怔然伸手一抹,满掌猩红。
离开了茶棚很远,燕九发现自己的手仍一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缓缓回过神来的她,只觉得自己像在冰水中泡过一样。冷,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冷。
身在黑宇殿的暗杀机构女儿楼,杀人,于她来说本是稀松平常之事。但是像阴九幽这样不动声色间便将一个人送上路,起因只是二十文钱,却是从未有过的。
此人喜怒之难测,实在是让人胆寒。相处这许久,之前无论他手段如何歹毒卑鄙,她都没像此刻这般害怕过。
阴九幽骑着马走在前面,时太阳已完全落下了山,暮色苍茫中,只见他背影瘦削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刚劲,并不似正面看时给人的柔弱。
燕九想,她是被他那张脸给骗了。很显然,因这张无害的脸而对他难起戒心的人,不止她一个。
黑夜降临,凉月清辉洒在寥无人迹的官道上,虫鸣唧唧,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寂寞。
前方,荒凉的官道延伸进一片树林。
阴九幽拉住老马,停了下来。
官道一旁是高矮不一的小土丘,另一面则是荒草葱荣的平野。离平野大约半里远的地方是一条极宽的河,河面平静,在月色下泛着莹莹白光。
两人打算在靠近河岸的草地上过一夜。天气炎热,正是蚊虫猖獗的时候,近水的草地中尤是厉害。按阴九幽的吩咐,燕九扒了好大一堆干湿混杂的野草,本意是用来熏蚊虫防蛇蚁的,然而直到点火时才赫然发现,两人身上都没有火器。
“那里有火,你去借一下。”正当燕九颓丧地站在草堆前时,阴九幽突然笑了笑,下巴一扬点向官道对面的山坡。
燕九循眼看过去,然后僵住。
只见数点蓝色火焰在山腰间跳动着,时隐时现,位置变换不定。
“我不去。”她闷声道,不自觉向他靠近了一些,手心冒起冷汗。她虽然满手鲜血,也见惯死人,但是心底深处却始终摆脱不了对鬼怪的恐惧。平时掩饰得好,倒也没人知道,此刻身处荒郊野外,身边只有阴九幽一个活人,见到传说中的鬼火,不怕才怪。
“胆小鬼。”阴九幽撇唇,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了草地上。他不过是随口逗逗她,哪里是真想让她去向死人借火。
被骂胆小,燕九也不恼,见他不再执意生火取烟,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与少年隔了小段距离躺下,一安静下来,蚊虫嗡嗡之声便嚣闹于耳中,听着浑身都觉得痒,哪里能睡得着。翻来覆去两转,最终又坐了起来。
折了根青芦赶着蚊子,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看着前面的河水,半晌之后才突然觉得河水清澈,想起自己脸上手上还沾着血迹,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蹲下身洗手,河水清凉,沾到肌肤上说不出的舒服。如果不是有人在侧,加上不远处鬼火跳跃,她一定会忍不住跳下去泡泡。
一边幻想着泡在水中的快活,燕九一边低下头去洗脸。一眼看到水中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暗忖自己脸色怎么这么差,不由伸手往自己脸上拍了拍,但是只拍得一下便即顿住。
“啊——”一声惨叫,她被吓得弹离河边,往躺在草地上的阴九幽冲过去。
阴九幽本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闻声赫然坐起,还没缓过神,燕九已扑至怀中。然后哗啦一声水响,有人破水而出。
凌冽的杀气瞬间逼至。
“真是阴魂不散哪!”阴九幽皱眉,揽住燕九的腰一个翻滚避开了锋锐,同时顺手抽出她腰间的竹箫。只听当当当数声,几枚泛着银光的暗器已被拨开,坠入了草丛中。
“笨蛋,又不是鬼,怕什么!”缓过气,他将箫塞进惊魂未定的燕九手中,自己则旋身而起,恰恰接住那凌空劈来的铁勾。
身上压力一轻,燕九立即跃起,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胆小汗颜,一支长剑已经刺到。
而另一边,阴九幽已经被五个人团团围住,正用一双肉掌应对五种因浸泡过毒液而在月色下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利刃。
没有铁弓,燕九便似被削去了条臂膀一样,武功大打折扣。用剑刺她的是个蓝衣女子,剑法狠辣,招招取人要害,燕九竹箫利守不利攻,渐渐便落了下风。反倒是阴九幽一人应对五人,依然从容不迫,只是对方配合极好,不与硬碰,因此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而出。
正当燕九堪堪躲开一剑,却被划破袖子惊了身冷汗的时候,一条人影突然从天而降,一刀逼退了紧追而上的蓝衣女子,帮她解了围。
那人穿着锦白衣衫,身形高大,一把宽背长刀宛如蛟龙入海一般,直杀得蓝衣女子频频后退。
燕九退后一步,目光落向阴九幽那边,见他游刃有余,不由松了口气。
“当”的一声,厚背大刀劈在剑锋上,蓝衣女握持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她大惊失色,提气急退,一个倒翻,落进了河中。那锦衣汉子并不追去,而是一个起落,跳到围攻阴九幽的圈子外,与他里应外合,杀得那五人手忙脚乱。
这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冒出来?
燕九疑惑,头微偏,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官道上停着辆马车。不由一愕,转头正眼看去,只见确实是有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个红衣女子,在明朗的月色下显得分外惹人注目。
只是这一分神的当儿,突袭他们的人已经有两个溅血。
“退!”一声低喝突然响起,那五人应声散开,咚咚咚数声,全部跳入水中,转眼沉没不见。
一瞬间,河岸边又恢复了初时的寂静,夜风徐徐,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阴九幽掸袖,神色悠然,仿佛只是喝了一杯茶,而不是经过一场大战。那锦衣汉子冲他一抱拳,转身便走,竟然没有丝毫攀谈邀功的意思。阴九幽连眉毛也没动,更不用说向人道谢。
燕九咦了声,觉得这场面当真怪异,想到好歹人家也助过她,忍不住开口道:“大侠,多谢你了!”至于回报云云,她想自己现在正自身难保,便没假惺惺地说出来。
那汉子闻声回头,冲她微微一点头,接着快步往官道走去。
那是一张粗犷而英俊的脸,只是一道疤从左眉弓横过鼻梁延伸到右耳下,月光下,显得分外狰狞。
燕九有些吃惊,但是没被吓倒,她只怕那些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的东西,因此并没显得特别失礼。
看着汉子走到马车边,将红衣女子扶上车,自己也跳上车辕,然后马鞭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啸声,驾车的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前跑去。
回过神,燕九发现阴九幽又躺了下来,显然打算继续会周公。想到先前的事,她心中有些阴影,哪里敢睡。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无论是武功,还是心理承受能力。
想到那山上飘来飘去的鬼火,还有开始水中浮起的苍白脸孔,心中寒气不由嗖嗖直冒。她不敢睡,他也别想睡。
“喂,阴九幽,那位大侠救了你,那你的命也是他的了。”时势所逼,燕九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一夜的羞辱,在少年身边蹲下,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每次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自由,她就怄得不得了。
阴九幽翻了下眼皮,眼神讥诮。
“他救我?哈!”他没说下去,转过身,背对着燕九,不打算理她。
燕九不过口中说说,其实心中也清楚就算没那个男人,那些人也拿眼前的少年无可奈何,真要算起来,自己才是被救的那一个。但是清楚归清楚,她的目的是让阴九幽醒着,所以不停地说话才是紧要的,便是随口胡诌都行。
“你想赖吗?我亲眼看到他帮你打退的那些人,要不然你现在怎么可能安稳地睡在这里。”又戳了戳他的背,她笑眯眯地继续骚扰。心中多少是有点怕他发脾气的,但是如果他睡着了,她会更怕。
“闭嘴!”阴九幽不耐,一脚蹬向燕九。
正文 第九章 计中计,杀中杀1
燕九早有准备,轻松地闪了开,见他暴躁,心中突然觉得很快活,原来捉弄人是这么有趣的。想到此,她偷偷吐了吐舌,等阴九幽安静下来后,又无声无息地挪了过去。
“阴九幽,阴九幽,臭小子阴九幽,你别睡……”这一次她很直接,连借口都懒得找了,话还未落,人已经后退了几步,以防被怒气波及。
阴九幽抬起一只手,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真烦哪……”他喃喃自语,顿了顿,才又淡淡道,“箫丫头,你再敢打扰小爷睡觉,小爷就扒光你的衣服。”
燕九闻言,鼓起了腮帮子,蹲在原地,果真不敢再捋虎须。
四野俱寂,萤火虫儿在草丛河岸边一闪一闪的,好看是好看,可是会让燕九不由想起山腰上跳动的幽蓝鬼焰,眼睛总控制不住往那个方向瞟。
“阴九幽,咱们赶路吧。晚上比较凉快!”她又挪了过去,轻轻道。说不上为什么,他虽然脾气很暴戾,但是只要靠近他,她心中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刚迷迷糊糊过去的阴九幽再次被吵醒,不由暴怒,这一次根本没给燕九逃开的机会,一个起跃,已将她捉住摁在地上,空出一只手就要去扯她的衣服。
意外的是,燕九并不挣扎,也不惊慌,只是直愣愣地瞪着他,眼中有着水光,“你杀了我吧。”她语气仍然很轻柔,但却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坚定和疲惫。或许,这一路过来,她撑得实在是有些累了。
阴九幽怔了下,眼神微异,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松手,侧躺下,顺势将她带进怀中抱住。
“胆小鬼!”拍了拍她僵直的背,他没好气地咕哝。
燕九知道阴九幽是个很可怕的人物,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当被他拥住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安稳了,仿佛周遭的一切再也不能伤害到她一样。
这是不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呢……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前,她睡着了。睡着的时候,手是紧紧拽着阴九幽的衣襟的。
阴九幽只是低眸瞟了眼那只手,便没再理会,目光透过燕九的头顶,透过那被压得半倒的草茎,看着朦胧月色,而那双眸子,便似被月色浸透一样空茫。
清晨,初升的朝阳照在河面,薄薄的雾气便反射着金光浮动起来。
老马打了声响鼻,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轻快地小跑起来。它的步子是那样优雅从容,那一刻,燕九仿佛看到了它盛年时的英姿。
阴九幽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取下短笛,缓步随于其后。
一路阳光明媚,笛声悠扬,哪里还有昨夜遭人围攻的阴影。
这一天燕九心情很好,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始终笑意吟吟,引来阴九幽数度侧目。
“你乐什么?”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不是他好奇心重,实在是因为她的反应太奇怪。
燕九闻问,不由微赧地垂下了头,唇角仍带着温婉的浅笑。
“阴……阴九幽,你相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她细声慢语地反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阴九幽一听,立即没了兴趣,回过头看着前方的大路,随口道:“那又如何?”
燕九扬睫看了眼他在马上的背影,抿嘴,沉默下来。阴九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没在意。
两人走得极慢,许多后来的车马行人都赶到了他们前面去,燕九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想通了,竟是一点也不再焦躁。
官道穿行于山林重峦当中,行得一整日也不见一处人家,连借火食的地方都没有。眼看着暮色再临,两人又要被蚊虫叮咬一夜,前方谷内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响声。
官道在谷口那里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两旁悬崖陡立,茂竹森森,地形极险。
阴九幽像是没听到,连停顿一下也没有,任由老马闲逛着往前而去。
“阴九幽,前面有人打斗,咱们要不要避一避?”燕九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希望不要再招惹麻烦,于是试探地建议。
阴九幽将手中短笛插回腰间,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不相干。”他懒洋洋地应。
说话间,已走进了谷中。只见前面一辆马车横拦道中,七八人正在围攻一个男子,男子一把厚背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将一红衣女子护在身边。
“是他们!”燕九轻呼,不由加快了两步。
原来那男子正是昨夜助他们的那一位,围攻他的,是同一批人,显然是受到他们牵累。他身后的红衣女人竟然挺着大肚子,行动迟缓,一看便知怀有身孕,因着要照顾她,男子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身上已数处见红。
阴九幽眸中异芒一闪,啧啧两声,笑了起来,“看看,箫丫头,到底是谁救谁!”语罢,突然拔身而起,凌空一掌击向正用银钩横割红衣女子大肚的男人。
他一出手,燕九便知那男人活不了啦,因为他眼神冰冷,浑身气劲凝聚,与昨夜的悠闲完全不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那人使钩的双手已被震得脱体飞出,然后才是撕心裂胆的惨叫声。
变化骤起,所有人都是一惊,只是这刹那的迟滞,阴九幽的手如同利刃般竖插进那人左胸,再抽出,一只玉白的手已染满鲜血,正嘀嘀嗒嗒地往下落,还有细薄热气自掌背蒸腾。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阴九幽将染血的手缓缓抹过低垂的眉眼,再抬眸,戾气横生,却又平增一股让人迷惑的妖冶。
“回眸三千杀,折翼半生空。”悠悠一声低吟,他身随影动,疾如闪电,所过之处,肢体横飞,鲜血飞溅。
燕九呆站在原地,看着阴九幽如同狼入羊群,断臂,取心,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有人倒下,招式不换,却没有能与其抗衡一合之将。
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猩红,惨号与惊叫像是来自遥远的其他时空,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体内蛰伏的狂性隐隐有被唤醒的趋势,血液流速开始增快。
握箫的手一紧,正当她也想加入战圈的时候,阴九幽一面倒的屠杀却已结束。
晚风吹过,浓烈的血腥味随之弥漫整个小谷。
“哇”的一声,那红衣怀孕女子回身扶着车身,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看她面色惨白,显然是被这场面给吓住了。
阴九幽垂下的手仍在滴着冒着热气的鲜血,天色暗了下来,谷中竹影幢幢,映得他颀长的身影如同修罗一般。
四人各站一处,除了女子的呕吐声外,余者皆静默无言。
片刻之后,那男人才像是反应过来,忙走过去扶住女子,为她抚背,看他动作笨拙,显然很少做这种安抚人的事。
好半会儿,女子才平静下来。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手帕,她拭了拭嘴角,然后看向阴九幽。
“多谢公子相助!天色已晚,贱妾夫妇正要觅地休息,冒昧邀二位一道,还望赏脸。”女子容貌娇艳,言语有礼,并不提前一夜自己丈夫相助之事,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阴九幽仍然背对着他们,闻言并没回头。
“走吧。”丢下两个字,他率先往小谷另一个出口走去。老马踢踢踏踏,踩过遍地碎肢残尸小跑追于其后,不见丝毫恐慌,如同久经沙场的战马一般。
男人扶女人上车,自己则牵着马相随。
燕九并没立即跟上,而是怔怔站在原地,为阴九幽那冰冷乖戾中透出些许苍凉和疲惫的语气。那语气……很陌生,仿佛他突然间换了个人般,一点也不像她所熟知的那个人。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男人姓葛,名三山,女子叫秦月,是到边城探亲回来。
火堆前,四人围着火远远地坐着,阴九幽脸上血迹洗去,又是一个无害的少年模样。
大多数时候都是秦月一个人在说话,说自己家里的事,说路上的见闻,燕九在她问到的时候会回应,阴九幽则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只有葛三山始终一言不发。
也许是怀孕的原因,秦月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告罪离开,远远躲到树后去小解。就是后来各自睡下后,她也是睡到中途便即惊醒,然后吃力地爬起来。
燕九前几次还有些担心她遇到蛇或者敌人,十分警醒,后来见无事,也就放下心来。正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火堆对面传来响动,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走远。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回转,带着些许迟滞。
她察觉有异,睁开眼时,秦月已呻吟着捧着肚子跪在了地上,正在阴九幽身边。
“好痛!”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支撑自己。
阴九幽醒过来,坐起,手臂被抓了个正着。此时,葛三山也跑了过来。
“恐怕要生了!”秦月苦笑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抓着阴九幽,因为痛,指甲已嵌进了他的臂肉中。
阴九幽皱眉,看向燕九。
“箫丫头,你过来帮她。”低头,他的目光落在那紧掐着自己的手指上,也许是太过用力,那指甲竟隐隐泛着紫黑色。
燕九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哪里懂生孩子的事,虽然听他的命令过去了,但是心中却是忐忑之极。
生产的时候,按理阴九幽是陌生的男人,应该避嫌。但是秦月似乎痛得丧失了神志,竟是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谁也掰不开。不得已,葛三山只能从车内取出一条薄毯搭在她身上,遮挡住她的下身,倒也没其他言语。
相较于葛三山的慌乱,燕九的手足无措,阴九幽显得很镇定,有条有理地指导着燕九接生,一脸经验老道的样子,让其他两人不由安下心来。
生产很顺利,却也花了近一个时辰。当孩子滑落进手中那一刻,燕九双手捧着,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竟是比之前还要紧张。
刚剪下脐带,小娃娃已经张开小嘴大哭起来。燕九用葛三山递过来的净布擦干娃娃身上的羊水,然后包上小毯子,一切做得妥当之后,她才发觉,似乎他们是早做好准备的,仿佛知道会在外面生一样,心中不由生起异样的感觉。
正文 第十章 计中计,杀中杀2
“我的孩子……”秦月终于松开了阴九幽,刚想将手伸向燕九,不料肚子又是一阵绞痛,不得不再次躺下。
燕九以为还有一个,慌忙将孩子交给葛三山,不想这次产出的只是一团血糊淋当的东西。
捧着那团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她忍住恶心的感觉,茫然看向已移到一旁的阴九幽,想要询问他这是什么,却不好开口。
火光映照下,阴九幽的脸色似乎有些黯淡,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秦月闭着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显然累坏了。葛三山走过去,将婴儿放到她怀中,然后弯腰将她抱起,走向马车。
“那是胞衣,扔了!”被这边小小的动静惊醒,阴九幽这才发现燕九手中的东西,不由皱了皱眉,嫌恶地道。
燕九恍然,不由仔细研究了两眼,暗忖原来娃娃就是长在这里面啊。想着脚下已经走开,打算找个地方将它埋掉。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阴九幽眼中掠过一抹深思,再转眼时,脸上已经浮起讥讽的冷笑。
就在他的对面,葛三山正负刀大步而来,浓烈的杀气如同巨浪般滚滚袭向他。
阴九幽胸口一震,抬手捂住嘴咳了两声,放下时衣袖不着痕迹地抹过唇角。
“紫河部又出新药了。”他仍坐在原地,淡淡道,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葛三山脚步一顿,但只是刹那的工夫,然后又继续。
“不错,你很幸运,是第一个试药的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声音竟嫩如孩童,与他粗犷汉子的外形接合起来,让人产生一股极度不适的违和感。
阴九幽笑了笑,脸上并不见丝毫惧意,“怎么,试药还不够,还想取命?”如果不是他原本淡红的唇渐渐泛起青紫之色,葛三山一定会以为他根本没中毒。
“你应该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你去当真正的黄泉之主。”童稚的声音发出大人般的冷笑,听上去既怪异又恐怖。
阴九幽闻言原本想笑,却不想先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他连遮挡也来不及,一股暗黑的血液已从口里喷了出来,溅在他胸前,与灰白的布衣一衬,分外惊心。
“都说你命硬,这次葛某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在身中冰焰的情况下躲过区区手中的刀。”葛三山伸手迅速地往背后一探,那厚背长刀便落进了掌中,一股凌厉的杀气立时由刀锋发出,直扑阴九幽。
“咳——”阴九幽似乎无法提聚真气,被杀气所伤,脸色不由一白,“等一下,让阴某死个明白……”他看到燕九出现在葛三山的背后,正悄无声息地往马车摸去,于是见机拖延时间。
葛三山正全副心神地戒备着他,竟没防到燕九会从后面而来。
“你应该……”他刚开口,马车里突然传来秦月的惊叫和婴孩的哭声,面色不由一凝,下一刻,燕九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你敢动阴九幽一根汗毛,我就要这孩子的命!”
人随声动,转眼,燕九已经抱着那刚出生的孩子来到了阴九幽身边。
葛三山显然有些投鼠忌器,手腕一翻,倒提着刀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秦月?”这一声是对车内的女人说的,显然在征询她的意见。
“你怎么样?”燕九不理他们,低头看向仍坐在地上的阴九幽,有些焦急地问。她没想到只是出去片刻,事情竟然变成这样。
到了这个时候,阴九幽仍然笑着,一脸的从容不迫。
“起不来了。”他说,“你抱这小东西做什么?打算给人家养孩子吗?”
燕九想不到他还有心思说笑,有些恼,正要说点什么,那边马车里已经传来秦月冷酷的声音。
“杀无赦!”
话音刚落,葛三山手中的刀已经劈出。
燕九反应也是极快,蓦然伸足踢向火堆,几块仍燃烧着的柴火被气劲掀起,如同火球一样扑向葛三山,逼得他不得不回刀相抗。而她则趁着这喘口气的工夫,一弯腰,驮起阴九幽便往林中蹿去。
“快追!那丫头也中了我的毒,他们跑不了多远。”秦月在马车内道。
葛三山没有应声,收刀于背,身形一动,立即刮起一阵旋风,扫得火苗四溅,枝叶纷飞,而原地已经失去男人的身影。
秦月放下车帘,躺下,无神地看着车顶,眼角缓缓淌下泪来。就在那一刻,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葛三山大约是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回来的,他的刀背在背上,脸沉着。
听到外面的响动,秦月立即抬手擦净脸上的泪,又恢复了之前的冷血。
“人呢?”她问。
葛三山不语,默默地牵过马,套在车上,然后跳上车辕坐下。
“摔下山崖了。”他一扯缰绳,冷冷道。
马拉着车往官道上跑去,车轮压碎枝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林中响起,分外扰人心神。
“没有尸体,怎么交差?”秦月脸色一变,眼中浮起恐惧的神色。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人,她用药物提前生产的时间,还舍了孩子,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这样回去,只怕又要受到严厉的处罚!一想到这里,她不由浑身打起摆子来。
葛三山没有再说话,秦月愈加暴躁,不停地开始咒骂起来,骂天骂地,骂葛三山废物,诅咒阴九幽他们下地狱……
葛三山充耳不闻,一等马车踏上官道,立即扬鞭加快速度。直到女人骂累了停下来,他才冷冷道:“找具尸体顶替,我有拿到他的印玺。”
闻言,女人终于安静了下来。是啊,同来的其他人都死了,只要他们两人不说,还有谁知道?
葛三山的轻功十分了得,燕九与之相比还差着一段距离,何况背上负着一人。因此她不敢往平野上跑,只拣枝叶茂盛灌木丛生的地方钻,虽然自己也被拖慢了行程,但却使得葛三山的轻功不能完全展开。
一路上婴儿的啼哭声不绝,阴九幽头搁在她肩上,盯着她怀中婴儿睁开的眼睛,笑道:“就这样喜欢孩子?自己生个就好,干吗抢别人的。”
燕九哪有闲心听他胡扯,只是拼了命地逃,不是没想过将会暴露他们行踪的婴儿丢下,但是却怎么也放不开手。
开始还不觉得,后来燕九发觉前路越来越陡,自己越跑越觉呼吸困难,等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回头无路。
葛三山手握大刀,刀剑斜指着地面,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背后。
“只要你敢像现在这样再跑上一炷香,不用葛某动手,也能如愿同你背后的人一起步上黄泉路。”冷冷的,他看着燕九在月光中隐隐发青的脸,道。
燕九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然后停下,凝神戒备。
阴九幽“哈”的一下笑出声,一点也没死到临头的觉悟,“葛大侠,这丫头就算死,也是我阴九幽的,你怜香惜玉可用错地方了。”语罢,突然低头在燕九白皙的脖子上轻轻一咬,眼睛则示威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燕九浑身一颤,脸上浮起红晕,却仍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臂,没有将他扔到一边,也没开口抗议。
“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耳边突然响起细如蚊蚋的声音,她一僵,然后咬了咬下唇,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动作虽然轻微,阴九幽仍然看见了,眉眼间不由浮起一丝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聪明的姑娘!”他笑赞,然后神色一整,淡淡道:“听着,宁可跳下山崖,也不能被他活捉!就算是死,也不能把身体留给他们。”
燕九还没有所回应,那边的葛三山已经开了口。
“燕姑娘,你只要放下他,葛某便任你自行离去。”他仿佛是在忌惮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动手。
此话一出,燕九有片刻的怔忡,阴九幽却依然笑吟吟的,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是否会被说动。
“你别过来,等我想想。”燕九又后退了两步,背后便是万丈深谷,深夜月明,有寒气自其中腾腾而上。
“小心!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别再退了……”葛三山见状,脸色微变,急道。
“丫头,既然他肯给你机会,不如趁机多要一些好处。”阴九幽漫不经心地开口,顿了顿,又道:“你中毒了。让他给你解药!”
燕九的眉轻轻皱了起来,婴儿的啼哭在这个时候分外让人烦躁。
“阴、阴九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问的是背后的人,眼睛却戒备地看着对面的葛三山,以防他突然出手。
“好。”这个时候的阴九幽好说话得让人意外。
燕九窒了一下,心口有些发酸,片刻后才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闻言,阴九幽呵呵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却咳了起来,黑色的血顺着他的唇滑落,滴在燕九的肩膀上,浸透她的衣衫, “咳咳……当然是因为喜欢你。”他虽然边咳嗽边说这话,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犹豫,自然得就像是在说吃饭睡觉一样。
“燕姑娘,你别听他的话,这个人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葛三山大声道,眼中闪动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奇怪神色。
燕九没有理葛三山,她自然知道阴九幽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可是当听到他亲口对她这样说时,她心中仍然很欢喜。
“阴九幽,在幻帝宫,我不是真心想杀你的。可是我……”她说,却又停下来。无论是真心还是无意,做了便是做了,哪是说说便能推托的。想了想,她才继续,“你原谅我吧。”为了这两个字,她不安了三年,她不想到死也得不到解脱。
“各为其主,我没怪你。”阴九幽这次没笑,语气云淡风轻,确实听不出丝毫怨怒。
燕九终于松了口气,这时方正视葛三山。
“我做好决定了。”她说,笑得温婉,语音未落,一个后翻,与阴九幽一同往崖下落去。
葛三山急冲过去,伸出手,却只捞了一手山风。趴在崖边,他隐约能看到阴九幽在笑,笑得那样妖娆。
“九哥,这次你又赌赢了。”他低喃,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而就在他趴伏的地方,一枚紫金色的玺印冷冷清清地被落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