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1章 拒绝白酒

虽然嗜酒如命而且早已名声在外，然而那天晚上，罗亚琼却出人意料地拒绝喝酒，只喝橙汁。
  是在无城远洋为她上任而接风洗尘的欢迎晚宴上。
  江南名城，无城。
  “四季如春”大酒店，一间大包厢里，摆了四张圆桌。端上来的菜肴，都是以太湖鱼虾为主的船家菜，鲜美诱人，价格却不昂贵。出席者并不仅仅只限于部门经理及业务骨干，无城远洋的几乎所有员工都已经悉数到场。既是为了显示隆重，同时也让刚刚上任的新任总经理，与日后即将一起共事的下属，有个见面的机会。
  罗亚琼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正是精力旺盛无所不能的岁数，据说她的酒量也和她的魄力一样，强悍得惊人。假如喝到兴头上，两三个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也许是由于空调打得太猛，加上人声鼎沸，室内已是热气腾腾，与室外滴水成冰的三九严寒天气，恰成鲜明反差。
  虽然没有喝酒，脸颊却是红扑扑的，一直红到了脖子上。兴致高涨的她，一股热量由内而外地升腾，二话没说就脱去了那件崭新的琥珀色毛皮大衣，展露出被宝蓝色羊绒衫紧紧包裹着的火辣身材，甚是惹眼。
  一对硕大的耳环，金光闪闪，一说话就不停地晃动，甚为惹眼。给人的感觉，与她职业女性的身份，似乎并不太契合。
  从她眼里望出去的，是一张张热情得有些过头的笑脸，纷纷向她敬酒。目光热情笑容可掬，然而一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橙汁，满脸的热情似乎立刻变得左右为难，目光也开始闪烁回避，游移不定。敬酒抑或不敬酒，好像都成了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棘手难题。
  罗亚琼原来是和城远洋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刚刚接到总部的任命才不过一星期。三天前由上海总公司的党委书记等人带着她，第一次来到无城远洋，正式宣布她来无城远洋的任命。今天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号称中国最大的远洋集团旗下的船务公司，十多年时间里，从普通的业务员干起，后来被提升到北美营销部的一名科长，主管运价审核，业务上确实是一把好手，却从来没有独当一面地管理过一个公司。
  这几年总部管理体制改革，压缩人员编制，重点解决人浮于事的弊端，因此一些年轻的业务骨干纷纷被下派到外地的网点分公司锻炼。离开上海后，三年不到的时间里，罗亚琼已经被轮岗调动了四个地方。
  刚开始还有点四处漂泊无着，不能落地生根的伤感，一心巴望着能早日回到上海。后来渐渐麻木，也就随遇而安。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将会是何处，能不能呆得长久一些？
  本来昨天就可以过来。说实话既然已下了调令，她连一天都不想多呆。在和城工作不到一年，与和城远洋的总经理相处并不太融洽。这次走得有点冷冷清清，总经理不发话，下属的员工谁也不敢主动提出要为她送行。
  没料到原来在上海时总公司北美营销部的老领导和几个老同事刚巧到和城检查工作，听说她要调走，一定要在和城为她饯行。于是又喝大了，五十二度的泸州大曲喝掉了三瓶，到最后又是哭又是笑的，还是让人搀扶着，住进了酒店的房间。
  早晨起来，依然头痛欲裂。一向喜欢飙车的罗亚琼，今天十二万分地小心，规规矩矩按着路边指示牌上规定的车速行驶。幸好没遇上一大早就出来查酒驾的警察。否则能不能顺利开到无城，还真是个问题。
  没想到刚来无城远洋第一天，又要面对白酒的诱惑。对于她来说，要想拒绝诱惑，真的有那么难吗？
  罗亚琼本是性情中人，杯中之物更是她的嗜好，“酒品”大气豪爽。酒席宴上，只要有人敬酒，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不喝到八九分的样子，基本上不会善罢甘休。而她想敬谁的酒，如果有谁敢拿着茶或可乐之类的饮料来糊弄，不被她连罚三杯才怪呢。
  如此嗜酒如命，今晚却滴酒不沾。原来与罗亚琼不熟的，或许还会以为她原本如此。但是，假如是对她知根知底的，却不得不会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譬如主持这场欢迎晚宴的这一位，无城远洋即将卸任的总经理，方芳。
  方芳五十多岁年纪，一头齐耳短发，圆乎乎的娃娃脸，无论多大岁数，看上去也不会显老。一件织锦缎面料的中式对襟棉袄，花团锦簇。大红大绿，却也大俗大雅，没人会觉得不好看。个子矮矮，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说话的嗓音有些尖细，似乎与她的年龄不太相称。目光炯炯如炬，假如有谁被她连续盯着看超出五秒钟，假如其自身性格不是那么强势，即便没做亏心事，也常常会被看得心里发毛。
  而如果是经常与她打交道的熟稔之人，对她的的评价则基本上都会众口一辞，快人快语，干脆利落，行侠仗义，古道热肠，等等。头脑极聪明，反应极快，无论遇到什么样棘手的困局或者难题，恐怕谁都无法想象，她会给出什么样出人意料的答案。
  罗亚琼被方芳牵着手，在几张圆桌之间穿梭往来，挨个向她介绍下属员工的姓名与职务。几乎每个人都站起身来向她敬酒，罗亚琼始终面带微笑，以橙汁应对。
  而且罗亚琼有备而来，一只手拿着橙汁，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份员工名单，力图将眼前的每张面孔和名单上的姓名都能对号入座。上任第一天，该做什么功课，早已心中了然。
  方芳的手上则只是清茶一杯，脸上永远是淡淡的微笑。
  这个圈子里有句行话，做货代的不喝酒，一个箱子都没有。然而多少年来，因酒精过敏而滴酒不沾的方芳，则一直号称，就靠着一杯清茶，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恰恰就在这一点上，原本就神交已久的罗亚琼，对于方芳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没来无城之前，就一直声称要“拜她为师”。
  不知为何，能说一口地道纯熟的上海话的罗亚琼。性格里却唯独少了上海女人身上常有的“作”与嗲。也许在某种场合，也会作小鸟依人状。而眼下，活脱脱就是一副女汉子的模样。
  一圈走下来，终于回到主桌的座位上，罗亚琼亲亲热热拉着方芳的手说，方总，今天为了我，弄出这么大的场面来，真是不敢当啊！
  方芳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但是说实话，今天这个场面，那么多人向你敬酒，你却滴酒不沾，是不是有点不给我面子啊？
  罗亚琼急忙解释道，哎，方总。您这么说，可真的有点让我无地自容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自制能力差，一喝就容易失控。今天是第一天跟大家见面，怎么说也得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吧。
  方芳拍着她的手笑道，哈哈，跟你开玩笑呢。说实话，你能来真好。还有三年我就该退休了。总部把你派来，能把公司交到你手上，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真的很放心。
  罗亚琼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可是我初来乍到，情况都不熟悉。心里还真是没底。
  方芳不以为然地说，咳，这你就更不用担心啦。不是我当面奉承，你的业务能力，在总部也都是出类拔萃的。放到我们这样的小公司，还真怕是大材小用，委屈你了呢。
  假如是在醉眼朦胧时听到此话，如此当面恭维，说不定听了会很受用。因为这种状态下的罗亚琼，从她眼里望出去，基本上已经是天下大同，人性皆善。但既然已经拒绝了酒精的诱惑，大脑神经并未短路，因此此话能否当真，还真是有点真假难辨。
  但面对着方芳的目光，却又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诚意满满，善意满满。
  于是罗亚琼紧紧握着方芳的手说，方总，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十多年了。以前我就一直叫你师傅，你可得好好带我哦？
  方芳笑着拍了拍罗亚琼的手背说，放心！
  两个女人看似亲密无间，却又各怀心事。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2章 耿耿于怀

江湖上传说，无城的货代圈子里，方芳的“大姐大”的地位，几乎从来就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江湖传说，终究也只是传说而已。毕竟无城远洋隶属于国家远洋集团，央企下属的全资子公司，正牌“国家队”。
  即便方芳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到了该“到站下车”的时候，总部的一纸任免通知，还不是想要动谁就能动谁，说让你走你就得走，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对于方芳来说，职务头衔和某个圈子里的“江湖地位”，还真是两码事。前者不过是总部的一纸红头文件，而后者则是靠自己多少年的打拼，才自然而然形成的口碑与江湖传说。
  也许正因如此，尽管三天前才刚刚接到总部通知，而今天，新任总经理罗亚琼已经走马上任。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浸润多年的方芳，却并不觉得突然。既然自己的年龄马上就要到点，这一天迟早会来。
  当然话又说回来，这种突如其来的通知方式，多少还是有些让她觉得意外。
  既没有总公司的领导事先找她谈过话，自己在集运总部和总公司高层有那么多熟人朋友，居然也没有任何人给她透露过哪怕是一丁点的消息。
  反而有人暗地里给她通风报信，说总公司纪检部门最近曾收到过关于她的匿名举报信，具体内容不详。
  既然罗亚琼已经上任，也就意味着，对她方芳的离任审计，已经进入倒计时。苦心经营多年，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什么漏洞，还真是绝非轻而易举。也不想想，她方芳是什么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终究是百密一疏。而眼下最让她头疼的，还是那几经转手放出去的八十万的流动资金借款，如果不能及时收回，意味着什么后果，无须任何人提醒，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当然，此刻方芳仍然谈笑风生，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一丝一毫惊慌失措的蛛丝马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对手方芳没打过交道，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又没见识过？匿名举报信之类的雕虫小技，还真没让她放在眼里。只是眼下这个微妙时刻，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很微妙地凑在了一起。
  而且又偏偏遇上今晚滴酒不沾的罗亚琼，不能不使她本能地从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还好心思缜密的她，早已做好预案。面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能否化险为夷。答案就在今晚。
  而被方芳亲亲热热拉着手的罗亚琼，尽管看上去满脸笑容。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原因，其实她又何尝不想要和方芳保持适当的距离？
  因为还有更紧迫的事情在等着她。
  下午当方芳提出晚上为她接风，而且公司里的中层骨干全都参加时，不知为什么，罗亚琼有一种很突兀的感觉，却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至于要如此兴师动众，而且这么着急吗？
  就在下班前，罗亚琼收到一封神秘邮件，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完全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的邮箱地址。
  邮件里寥寥数语，欢迎罗总来无城远洋上任，同时约她晚上见面，有重要的事需要面谈。具体见面的时间地点，到时候会发到她的手机上。
  最后特意强调，此事必须在今天晚上谈，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上任伊始，就有如此神秘约定。罗亚琼突然间有一种后背凉飕飕的感觉，深浅莫测，或已踩入雷区？
  当华克志被方芳拉到罗亚琼面前，向她敬酒时。罗亚琼站起身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酒杯，险些泼到了华克志的脸上。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已经年近五十的老销售华克志，稍稍楞了一下，随即又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彬彬有礼地朝着她敬酒，罗总您好，我是华克志。初次见面，以后还请领导多多关照。
  罗亚琼斜睨了华克志一眼，哦，你就是华克志，大名鼎鼎的金牌销售？虽然是初次见面，你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华克志也吃不准到底是什么路数。虽然脸上仍然保持着谦卑的微笑，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罗总过奖了。
  站在一旁的方芳，却心里明白，罗亚琼的冷嘲热讽究竟因何而来。
  皆因半年前，华克志曾经误打误撞，经客户介绍，开发过位于和城的一个大客户，华特斯化纤。而且事前根本不知道，开发了这个客户，也就等于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直接和当时还是和城远洋副总经理的罗亚琼呛住了。
  按照地域管理原则，远洋集团在江浙一带的各个地级市，分别设立了下辖的网点分公司，分别负责各自区域内的国际货运业务。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跨界销售的。但是彼此毗邻的两个城市，偶尔“捞过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况且当华克志发现无意之中碰了罗亚琼的客户以后，立即向方芳汇报。而方芳的回答是，做，为什么不做？
  方芳如此回答，其实也是事出有因。
  因为就在此前没多久，方芳听到过江湖传言，罗亚琼刚刚就任和城远洋的副总经理没多久，就曾经来过无城，以船东身份，拜访了一家货代公司。而这家货代公司，也正是无城远洋的客户。
  换句话说，是罗亚琼首先坏了江湖规矩，抢了方芳的客户。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于是方芳放出话去，如果罗亚琼还敢来无城，我就打断她的腿！
  真是山不转水转，谁能想得到，如今总部派来接替方芳总经理位置的，竟然会是她！
  方芳放出的狠话，有没有传到罗亚琼的耳朵里，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后来华克志抢了罗亚琼的客户，却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冥冥之中，命运自有安排，就是如此诡异。
  留给罗亚琼的第一印象尚且如此，今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华克志自然心里有数。
  但他仍然保持了起码的风度，微笑着端起酒杯说道，罗总，我先干为敬了。
  说完华克志一饮而尽。看着罗亚琼的目光，并没有回避躲闪，而是意味深长。
  方芳看着华克志，淡定地微笑，一言不发。
  旁边人不知内情没看明白的，则是一头雾水。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3章 心有灵犀

华克志刚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正低头看着手机微信，有人将酒杯举到了他的面前，来，我们干一杯。
  华克志不经意间被吓了一跳，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了。抬头一看，果然是长得娇小玲珑的温晓钰，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华克志连忙起身，哟，温总，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温晓钰咯咯笑道，你算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还寻我开心。
  虽说华克志比温晓钰年长十几岁，却是差不多同时进的公司。那时候的温晓钰大学刚刚毕业，进了无城远洋以后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常驻海关的报关员。一步一个脚印，多年以后才成了方芳的总经理助理，同时兼任营销总监。
  温晓钰话里有话，连华克志也听出来了。他们俩平日里闲聊，素来直来直去。于是华克志笑道，怎么，新老总来了，连你也担心自己的位置不保？
  温晓钰不在意地说，无所谓。你我同事这么多年，你看我是那种贪恋虚位的人吗？
  华克志开玩笑道，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吧。
  说话间，华克志接了个电话。温晓钰望着他，听他说话的口气，显然是客户的电话。这个时候来电话，基本上也是出了火烧眉毛的大事。一开始，华克志还尽量压低声音，在跟客户耐心解释。说着说着，渐渐浓眉紧锁，不由自主就提高了嗓门。后来干脆就站起身来，走到了包厢的门外。
  等到华克志接完电话回来，温晓钰还在等着他。看到他的脸上无奈的苦笑，不由得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又是哪个客户的货柜没上船？
  华克志也不说话，将手机扔在圆桌上，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扪了。这才没好气地说，就是。干我们这行，真好比是踩在雷区里，指不定哪颗雷突然之间就引爆了。而且天生就得受气挨骂，哪怕你自己的理由再充足，也是有口难辩。
  温晓钰又问，到底是哪家客户啊？
  华克志重重地将酒杯放在桌上，撇了撇嘴，还不就是那家仙洋电子？一年也没几个货柜，运价要得特别低，每次装箱，都是磨磨蹭蹭。今晚十二点就要开船，集装箱还在路上赶呢，而且又遇上堵车。万一上不了船，责任全在我们身上。
  温晓钰也有些着急了，那要是万一真的上不了船，你怎么办？
  华克志说，还好，下班之前，我查过这条船的靠泊信息，要今天半夜才靠港，开航时间被推迟了。再说，方总也已经跟港区打过招呼了，一定要确保上船。
  温晓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干嘛还要着急？
  华克志仍然眉头紧皱，是那客户不讲理啊。非得让我出保函。如果万一上不了船，所有责任都得由我们承担，而且保留索赔的权利。噢，还真以为他妈的他就是上帝啊？
  温晓钰劝解道，你也别太纠结了。客户嘛，又有哪个不是这样？气大伤身，被气坏了也只能说是你自己倒霉，别人才不会关心。何必呢？
  华克志叹息道，唉，谁让我们就干了这一行呢？说实话，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关键时刻，还能找老大帮忙顶一下。不管是什么样的难题，她能想到的办法，总是比我们多。以后她退了，恐怕连该找谁都不知道了。
  温晓钰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正色道，对了，刚才老大让我问你一下，下午去清云县打听到什么了？
  华克志不禁有些意外，领导让你来问我？行，看得出来，你还是她的人。
  温晓钰娇嗔地拍了他一下，别胡说八道。我就是我，谁的人都不是，受人之托罢了。你就说说，情况怎么样吧。
  华克志谨慎地朝四周看了一眼，小声说道，表面看上去，他们公司一切正常。但是他们那个财务部经理跟我关系不错，经不住我旁敲侧击，悄悄跟我说，他们老板已经订了去欧洲的机票，凌晨两点，从浦东机场出发。
  温晓钰点点头说，好吧，我替你转告领导。
  华克志又不解地问道，问句不该问的，那家公司又不是我们的客户，老大要打听他们干嘛？看到温晓钰瞥了他一眼，于是又自我解嘲地说，行，在下明白。不该问的，不问。
  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罗亚琼被一群人围着敬酒的嘈杂声，他们彼此会心地微笑。
  温晓钰又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感受如何？
  华克志与温晓钰碰了下酒杯，一饮而尽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还能怎么样？恐怕没我的好果子吃。
  温晓钰有些意外，怎么会？你跟她原来又不熟，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啊？
  华克志摇摇头说，有些历史的渊源，恐怕你也不一定清楚。不管怎么说，好日子过到头了。
  温晓钰深有同感地说，这倒也是。老大早就说过，等着吧，一个个都要给你们戴上紧箍咒。
  华克志说，不过说句真心话，最安全无虞的，恐怕还是你吧。俗话说孤掌难鸣。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身边总得有个人辅佐帮衬。
  温晓钰虽说年纪不大，多年的历练，早已经让她洞若观火云淡风轻。于是淡淡微笑道，我是真的无所谓。只是担心你，虽然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是一旦牛脾气上来了，恐怕谁都不买账，我说的没错吧。所以，还是想劝你一句，新领导来了，脾气都还没摸透，万一有什么事，千万别呛住了。不是还有我吗？
  温晓钰说得很朴实，却让华克志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暖。不禁有些愣愣地看着温晓钰，看得温晓钰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眼帘，好像他们才刚刚认识一般。
  温晓钰又朝着远处望了一眼，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的微笑道，我敢说，整个无城远洋，如今心里最为惴惴不安的，除了他，不会还有第二个人。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华克志也看到了在某个僻静的角落里，正窃窃私语的俩人。
  是肖中杰和金瑾。
  相距遥远，虽然不可能听到他们俩在说什么。却也不难猜到，他们俩会说什么。
  平日里在公司里，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4章 金童玉女

有些落落寡合的肖中杰正独自一人，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地想着心事。被长着一双妩媚丹凤眼的金瑾一眼瞧见，便端着酒杯，一步三摇花枝乱颤地朝他走来。
  公司里帅哥靓女比比皆是，平心而论，金瑾并不算是最漂亮的，却是敢穿得最出格的一个。眼下数九寒天，一件红得耀眼的皮风衣里，一件深V领的羊绒衫，雪白的脖子上系条淡紫色的纱巾，纱巾下面是让男士们想看又不敢看的深深的诱惑。
  刚一见面，金瑾便抛来一个媚眼，哟，肖哥，怎么不去给领导敬酒啊？
  金瑾靠得很近，有些咄咄逼人，让肖中杰不由自主讪讪地移开了眼神，唉，我和新领导不熟，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去凑热闹了。
  说敬酒，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噱头，金瑾将酒杯举到了肖中杰的面前，那行，我就敬肖哥一杯。
  肖中杰刚想举起杯中的可乐，被金瑾的另一只手给按住了，火辣辣的目光毫无顾忌地直视着他，一脸妩媚的坏笑，肖哥，太不够意思了吧，？
  肖中杰认真地说，不好意思，我开车来的。
  金瑾想了想，松开了按着的手，好吧，本小姐暂且放你一马。不过有条件的哦。
  什么条件？
  等会，你得把我送回去。
  肖中杰含糊其辞道，那没问题，等会再说吧。
  金瑾自饮一杯，坐下后双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丝毫也不顾忌周围的目光，凝神专注地盯着她的肖哥，看得肖中杰只好低垂眼帘，盯着脚下的地面，却又不好走开，如芒在背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当初，几乎和肖中杰差不多前后脚同时进公司的金瑾，常常会借着“请教业务”的缘由，有意无意地黏着他，尤其是每次公司里组织外出旅游时，基本上与他形影不离。留给所有人的印象，都好像他们俩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金童玉女。
  不知是小姑娘内心深处本能的羞涩和矜持妨碍了她，还是单亲家庭出身的她，从小被母亲严厉管束的结果，这层窗户纸却一直没有被捅破。
  直到有一年，公司里开年会，要求带家属出席。肖中杰带来了正牌女友，身为年会主持人的金瑾，这才黯然神伤地默默走开。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奉子成婚。
  尽管如此，风言风语中，她和肖中杰之间，或明或暗，似乎还总有一段未了的情缘。
  说起来，金瑾进公司七八年，也算是“资深操作”。从船务代理，到海运进出口，几乎没有什么岗位是金瑾不懂不会的。金瑾脑子灵活，无论什么岗位，只要一上手，就能做得有模有样。
  然而金瑾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事随性。无论什么工作，只要是懂了会了，便不肯再去用心钻研。却喜欢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穿着打扮上。一聊起哪些化妆品好用，便滔滔不绝头头是道，甚至就连上班时间跟人聊得兴起，也会不管不顾。
  难怪比她晚进公司的都已经当上了部门经理，她却仍然始终原地踏步。不过她也并不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时光荏苒，金瑾也不再是那个刚进公司时的那个小姑娘了。唯一不变的是，只要一见到肖中杰，金瑾漂亮的双眸便会不由自主地放电，双腿挪不开脚步。
  肖中杰还是在罗亚琼正式到任的前一天，被方芳急如星火地召回到公司本部上班。
  过去的一年，名义上肖中杰是被派到靠近无城周边的安丰县城，担任公司驻安丰办事处的主任，实际上却是方芳经不起肖中杰一再的软磨硬缠，才放他单飞，让他独自承包了整个安丰县的业务。这在公司里尽人皆知。
  肖中杰去安丰一年，还带了两个操作过去，每日里早出晚归。金瑾不止一次暗示过，希望能把她也给带去，肖中杰装傻充愣没有理会。
  昨天才刚刚上班，这两天肖中杰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说起来，眼下的这个欢迎晚宴，还是肖中杰一年多以来，第一次在公司同事面前正式露面。也难怪金瑾会盯着他不放了。
  金瑾用胳膊肘碰了碰肖中杰，悄声说道，怎么样，去安丰一年，发大财了吧？
  金瑾毫无顾忌地紧挨着肖中杰，让肖中杰更加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本能地留意周围是否有暗中盯着他们的目光，嘴里却说道，越说越离谱，发什么财哦，能混得过去就算不错了。
  切！小气鬼。是不是方总一个电话就把你给召回来了？怎么样，新领导来了，有什么打算？
  肖中杰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混日子呗。
  金瑾伸出兰花指，亲昵地刮了一下肖中杰的鼻子，你呀，真没出息。自己手里有客户有资源，干嘛还非得窝窝囊囊呆在这儿？自己出去开个公司，随便搞搞，都比这儿要强得多。唉，你要是能自己当老板了，我就给你打工去，你要不要？
  肖中杰也开玩笑道，算了吧，你的身价太高，我出不起。
  不由得心想，想当初，自己又不是没试过。
  曾经有个老板，要把自己手里一家现成的空壳货代公司盘给他，都已经打了辞职报告了。谁知那老板临时变卦，又提出，必须要有价值两百万的房屋作抵押，才能签转让协议。只因肖中杰的父亲没答应，此事才作罢。
  那份交上去还不到一个星期的辞职报告，肖中杰是觍着脸才从方芳手里拿回来的。此事在公司里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却没几个人知道，连金瑾都被蒙在鼓里。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去安丰一年，勉强还算过得去，也不过是为今后的大展宏图打个基础而已。
  谁知这基础才刚刚有了些眉目。便被急如星火地召了回来，等于是一年的心血又打了水漂。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至于这一步该怎么走，或明或暗还有几条门道，当然没必要对着金瑾和盘托出。
  一不留神，他又一眼瞥到了金瑾那诱人之处，觉得有个小虫子，在他的心口挠了一下。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5章 敬酒风波

不甘寂寞的金瑾，手里拿着酒杯，从这一桌转悠到那一桌。想去给初次见面的新任老总敬酒，却又不知该怎样介绍自己，不敢贸然造次。因此总想拉上个熟人，为自己壮壮胆。
  她一眼瞥见了已经把脸喝成了猪肝色的财务部经理，屠永林。
  屠永林矮胖敦实的身材，脸上永远是弥勒佛一般憨厚的笑容。在无城远洋，是位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几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红过脸。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会轻易小看他。
  凡是有经验的资深销售，只要知道货源在哪里，自己的竞争对手是谁，还怕揽不到货？最头疼的，恐怕还是身后有个幽灵一般形影不离的财务大人，经常会盯着自己去催讨运费。
  同样，在无城远洋做销售，最让人神经高度紧张的，还是突然会接到屠永林的预警电话。
  虽然还是照例的未曾开口便先是嘿嘿一笑，然后会慢声细语地告诉你，某某客户的运费账期快到了，如果在几天之内还不收回来，就会超期了。而运费超期的后果是什么，不用如何提醒，彼此也都会心知肚明。
  或者还有更加严重的情况，屠永林同样会用慢悠悠的语调告诉你，据他的了解，某某客户最近资金状况不佳，很有可能出现资金链断裂。再不及时将运费收回，会产生什么后果，不用多说，自己考虑。
  就像方芳常常对她的属下谆谆告诫的那样，箱子做进来了，利润也赚了。千万别在最后的收费环节出问题，否则就等于煮了一锅石头汤。
  因此无论是谁，只要是接到屠永林的电话，感觉都会像是孙悟空被念了一下紧箍咒。
  正因如此，不止一个销售在背后咬牙切齿，或者当着他的面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奉送给屠永林“笑面虎”或者“催命鬼”之类的雅号。
  而屠永林则会不恼不怒，不论什么样的雅号，一律笑呵呵地“照单全收”。
  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这样一个关键岗位上，当领导的，自然是吃了定心丸，等于为自己加装了最安全最牢固的防盗门或者保险箱。
  因此在领导面前，屠永林说话，能有多少分量，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当然，屠永林也绝对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进退有据。该说的，哪怕得罪了领导，也不能不说。不该说的，宁可烂在肚里，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更重要的，不惹事，也不多管闲事。万一事到临头了，也绝不怕事。
  不必多说，有这样的财务经理做下属，哪个当领导的用起来会不觉得得心应手呢？
  除了业务上是一把好手。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两杯。即使每天上班时中午的工作餐，也不会忘了带上一小瓶劲酒。
  尽管他的高血压已达临界点，医生已经一再警告，却全当耳旁风了。
  然而说来也奇怪，今天这样一个热闹场合。本来已经迟到了的屠永林，却躲到了一个清净角落里，一个人自斟自饮，喝着闷酒。
  金瑾脚步轻盈地走到屠永林的面前，嗨，屠大经理，小女子敬你一杯。
  屠永林抬起头来，眯缝着小眼睛，看了金瑾一眼。有气无力地举起酒杯，说话时舌头有些僵硬，哟，大美女来给我敬酒，不敢当，真是不敢当啊！
  一股浓浓的酒味迎面扑来，让金瑾不由自主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然而脸上却依然是笑容妩媚。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屠永林笑着反问道，你看我像是那种有心事的人吗？
  金瑾咯咯笑道，你有没有心事，我哪知道啊。好啦，别一个人闷坐着了，走，给新领导敬酒去！
  屠永林还在推辞着，不好意思啊，我自己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不想动了。要去你去吧。
  金瑾不依不饶地，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想去啊，可是人家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不还得屠哥你帮忙引荐吗？
  屠永林还是坐在那儿不想挪动，没关系啊。你做个自我介绍不就行了吗？一回生二回熟，以你金瑾的大名，还怕领导不知道你？
  金瑾还想说什么，屠永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打开一条微信看了看。
  让金瑾目瞪口呆的是，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屠永林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拍了拍金瑾的肩膀说，好吧，听你的，就跟领导敬酒去！
  几乎是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的醉意疲惫瞬间几乎一扫而光。
  屠永林走到罗亚琼的目前，刚举起酒杯，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突然有人抢在他的前面，将他一把推开，铁塔一般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只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响，罗总，我，我敬你一杯！
  望着眼前高大的身影，罗亚琼也有些猝不及防，搞不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与之周旋道，谢谢。不好意思，我刚来，还不太搞得清楚。您是哪位啊？
  这位显然是已经喝高了，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领导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阿江啊。前天您从和城搬家过来时，我还帮您开过车呢。不记得啦？
  罗亚琼这才从记忆中搜寻出来，是有这么一位，还没和花名册上的对上号。她连忙举杯，啊，真是不好意思。那天真是辛苦你了。谢谢，我敬你。
  阿江有些不依不饶地说，罗总，既然你说谢了，总得有点诚意吧，就拿这个来应付我？
  罗亚琼尽量耐心地说，不好意思，今天我真的不能喝酒。
  阿江也许真是喝多了，说话有些肆无忌惮，罗总，我可是听说，你是海量。怎么，来了无城远洋，连酒戒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无城远洋的人都不行，论酒量，都不是你的对手？
  罗亚琼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阿江师傅，你这么说，有些不妥吧？能来无城远洋工作，能和你们大家成为同事，我很高兴，也是我的荣幸。但是，这跟酒量多少没关系吧。再说了，明天大家还要上班，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的一摊工作，我也不希望喝酒误事，影响明天的工作。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6章 不醉不归

阿江也许真是酒劲上来了，站在那儿两眼发直，说话时舌头都有些僵硬，却还是举着酒杯，不行。说一千道一万，能喝酒才是硬道理。如果你罗总真的尊重我们无城远洋的员工，真的给我们面子，那么就请把这杯酒给喝了。否则的话，说什么，都是扯淡！
  阿江说话时声若洪钟，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都给盖住了，人们纷纷朝着这边聚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罗亚琼身上。一时间，气氛也有些紧张。
  罗亚琼自己也没想到，今晚拒绝白酒，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如此严重的后果。
  以她的酒量，干了这一杯，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一旦开了这个头，肯定还会有第二杯第三杯，没完没了。她真的不想因喝酒误事。
  更何况，即便是她喜欢喝酒，也不可能被“摁着牛头吃草”。这杯酒一旦喝下去，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罗亚琼坐在椅子上，阿江就站在她的面前，谁也不肯退缩。
  有人想过来劝说阿江，轻轻拉扯阿江的衣袖，被他一把甩开，走开！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刚才不知去了哪儿的方芳有如天降，冲到阿江面前，厉声喝道，阿江你干什么？是不是又喝多了，跑这儿来撒酒疯？回去！
  方芳一声断喝，阿江的酒被吓醒了。他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罗亚琼一眼，却还是一声不吭地乖乖退回去了。
  人们也纷纷散去。方芳亲亲热热地拉着罗亚琼的手，真是不好意思，罗总。没想到我才出去接了个电话，就闹了这么一出。让你看笑话了。
  罗亚琼淡淡一笑道，方总，您这可是言重了。主要是我跟大家还不熟。以后慢慢地相互了解了就好了。
  方芳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罗亚琼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并不太在意。细细回味刚刚所发生的一幕，像是看了一出戏。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问号。
  还没来得及容罗亚琼多想。方芳转身又将刚才被阿江挡在身后的屠永林拉了过来，罗总，这位你应该不陌生吧？
  屠永林很有礼貌地举起酒杯，罗总您好。还记得我吗，我是屠永林。其实我们以前见过面，在总部一起开会的时候。
  罗亚琼紧紧握着屠永林的手说，我当然记得啊。
  屠永林的出现，也让罗亚琼突然间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
  说不清究竟为什么。是屠永林俊朗的外表，突然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跳加速，还是眼前的这一位，是意外遇见的老熟人，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方芳又在一旁介绍说，他本来去上海开会，听说是你来了。所以才连夜赶回来的。
  一句话，说得罗亚琼心头一热，哦，那可真是太不敢当了。
  屠永林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微笑，没什么啊。罗总能来我们这儿，我高兴。不过领导，知道我为什么要急着连夜赶回来吗？望着罗亚琼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就是为了能和领导一起喝一杯啊。
  罗亚琼说，还是得谢谢你的。不过真的不好意思，今晚我不喝酒。你看，我这手里，不是一直只有一杯橙汁吗？
  屠永林可不是阿江，态度很平和，一脸的无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领导，为什么今晚不能喝酒啊，能给个理由吗？
  罗亚琼还在斟词酌句地寻找着理由，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屠永林又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您看，我可是特意跑了二百公里连夜赶回来的，破例给个面子还不行吗。还是觉得我的酒量不行？
  罗亚琼笑道，这话可有些见外了。谁不知道，无城远洋有一位酒量惊人的财务经理，号称“千杯不醉”！
  屠永林笑道，罗总这样说，我就有些无地自容了。原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早已名声在外的，居然是个酒鬼。但是就算是个酒鬼，今天也好没面子哦。
  罗亚琼耐心解释道，不是不给面子。你看，今天你连夜赶回来已经很辛苦，明天还得上班。来日方长，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你说对吧？
  方芳笑着打了个圆场，屠永林你也适可而止吧。我告诉你，越是让着你的，才是真正的高手。怎么样，还敢号称自己是个酒鬼吗？
  屠永林笑着说，我哪敢如此狂妄？老实说，我是想舍命陪君子，可是领导偏偏不给我这机会。唉，没劲。
  屠永林一脸看似无奈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反而让罗亚琼有些心动。
  也许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罗亚琼与白酒，尤其是高度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基本上每次都是不醉不归。
  这一晚上，虽然一直有人络绎不绝地前来敬酒，虽然都被挡了回去。但是，除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阿江想要“霸王硬上弓”，几乎所有前来敬酒，一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橙汁，仅仅是客套几句，便马上识趣地告退。这反而也让她的心里，平添了几分不爽。敬酒，讲究的是一个诚字，心诚则灵，正所谓“眼到手到心到”。
  没有诚意的敬酒，只会让罗亚琼觉得，自己的“酒品”被辱没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以酒会友，讲究的也是一个能够一见如故的眼缘。而对于罗亚琼来说，今晚基本上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因此喝酒提不起兴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因而此时屠永林的出现，恰逢其时。
  由于屠永林的突然出现，已经憋了一晚上的罗亚琼，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究还是没能抵御住酒精的诱惑。
  不管了。别的什么都可以放一放，先喝好喝痛快了再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
  而且屠永林一脸不卑不亢的表情，也让罗亚琼的脑子里多了个念头。都说想要当好这个老总，一个好的财务经理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那么今天既然已经主动找上门来挑战，如果不在酒量上压过对方一头，很难想象，今后能否还会对自己鞍前马后俯首听命？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7章 醉醒之间

一想到此，罗亚琼突然释然。微微一笑道，那好吧，既然屠经理这么客气，也是盛情难却，我就破例了。来，我敬你一杯。
  双方一饮而尽之后，屠永林看着手里的空酒杯，满脸的意犹未尽，谢谢罗总。不过只喝这一杯，以罗总的酒量，恐怕也不尽兴吧？
  罗亚琼微笑着却并不让步，来日方长，今天就点到为止好吗？
  屠永林说，罗总，您也是喝酒的人。既然已经开了戒，喝一杯和喝十杯，您说有什么区别呢？
  一杯酒喝下去，从味蕾到中枢神经，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开始回来了，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通体舒畅。罗亚琼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喝下这一杯。又有些痛恨自己，怎么就是这般意志薄弱，竟然一点也经不起酒精的诱惑？
  这时候的罗亚琼，早已将下班前的神秘邮件抛之脑后。心里拿定主意，于是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就听你的，你说，怎么个喝法？
  屠永林也不说话，拿来一只干净的碟子，上面放置一只小调羹。他和罗亚琼分站两旁，又拉来金瑾当裁判，你就帮忙转调羹，调羹把子对着谁，就是谁喝酒。要是朝着中间，就是你喝。
  金瑾大叫，你耍赖！你们喝酒，关我什么事？要我说，假如调羹对着中间，就是你们俩打平，一人一杯。
  屠永林又问罗亚琼，罗总，这种玩法不陌生吧？
  性格豪爽的罗亚琼断然一挥手道，行啊，完全没问题。大家公平竞争。谁趴下谁认输。
  喝酒喝到这份上，就已经并不单纯只是喝酒了。
  此时的罗亚琼，争强好胜的劲头又开始上来了，脑子里已经执着于一个念头，把他干掉！
  罗亚琼又看了看屠永林正准备倒酒的那些小酒盅，一挥手吩咐道，来，换大杯！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还有不时响起的鼓掌与喝彩。
  也有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金瑾开始转动调羹。一开始，屠永林中奖的几率颇高，转十次，总有七八次轮到他喝。渐渐地，风水轮流转，小调羹朝向罗亚琼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向酒量惊人的罗亚琼意识到，今天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很可能真的要不醉不归了。
  如此一来一往，很快两瓶泸州大曲就见了底。罗亚琼招手还想让服务员再开一瓶，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了。
  方芳急忙上前扶住了她，劝解道，罗总，今天就差不多了吧。又回过头来看了显然没有任何问题的屠永林一眼，你干的好事！
  华克志也在远处观望着，心里不禁暗自好笑。做货代这一行，从来都是箱量为王，利润为王。难道今后的无城远洋，只有酒量第一，才能为王？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已经脚步踉跄的罗亚琼被人扶着上了车。方芳还在叮嘱温晓钰，一定要把罗总安全送到家。
  车子就要起步了，罗亚琼还不忘摇下车窗，挥了挥手，口齿不清地跟方芳道别，谢，谢谢方总。我，我没事！
  酒店门口，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操作部的几个小姑娘，缠着屠永林一起去喝咖啡。屠永林笑称自己也喝多了，走不动了。当即被小姑娘们七嘴八舌地揭穿，是你把罗总灌醉了吧？走不动我们就抬着你去。假如真的喝多了，我们去给你醒醒酒。
  于是一群人生拉硬拽地将本来就半推半就的屠永林给拖走了。
  只有金瑾还独自一人，站在酒店门口傻呆呆地等着。说好让肖中杰带她回家，却早已不见踪影。
  已经叫来滴滴的华克志上了车，看见还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金瑾，好意问她，要不要捎她一程？金瑾想了想，无奈之下只好上了他的车。
  滴滴刚刚起步，华克志看见，就在肖中杰正在路边等候的地方，有一辆崭新的蓝色跑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着时髦的气质女生，主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由肖中杰把车给开走了。
  这位时髦女郎，其实华克志并不陌生。
  她叫石云璐。年近四十，离婚后一直单身的魅力女生。开着一家有十几个员工的小货代公司，海通货运。说起来，也算是华克志的客户了。
  真正让他觉得好奇的，是肖中杰又怎么会和石云璐走到了一起？
  孤男寡女一起深夜出行，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神秘去处，华克志当然一无所知。然而，说不清到底是哪种有如神助的第六感突然起作用了，华克志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想起了刚才温晓钰问过他的话，有人在打听安丰那家客户的老板的动向。从浦东机场出发，凌晨两点的航班去欧洲。而且刚巧那位老板也是石云璐的客户。
  浩瀚宇宙间，两颗看似毫不相干的流星突然间碰撞，会击出电光石火。那么，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在华克志的思路中偶然相遇，是否也会演变成石破天惊的大事件？
  纯粹是出于条件反射，华克志本能地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后排的金瑾。果然，金瑾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华克志的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却什么也没说。
  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早有耳闻的风言风语，变成了“眼见为实”而已。
  被温晓钰一路陪伴送回家的罗亚琼，刚一走进房间，便让温晓钰她们回去。脱去衣服，勉力支撑着洗了个澡，昏昏沉沉地倒头便睡。
  那个被她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半夜里响了好几次。罗亚琼明明听到手机铃声，想伸手去拿手机，却怎么也够不着。手机铃声在不屈不挠地响了好几次以后，终于识趣地归于沉浸。
  一场好戏，还未开场，便已谢幕。
  也是过了若干年以后，罗亚琼才知道这个深夜里的神秘电话，究竟是什么来头。才会明白，那天晚上，她错过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信息。正所谓机缘巧合。过了这村，就真的没这店了。
  当然，她更不会想到，这个神秘电话，也与华克志在酒店门口看到的绝尘而去的那辆蓝色跑车有关。
  天地阴阳，世间万物，看似毫不相干的某些人和事，总是被命运中某些不为人知的奇异变数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而自己却毫无感知。
  就像那天晚上的华克志，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深夜出行的直接结果，居然与他直接相关。
  而且到了第二天，就变成了让华克志措手不及的一个大麻烦。
  此为后话。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8章 有权的感觉

早晨被手机闹铃惊醒，已是七点半了。虽然还有些头疼，但昨晚喝趴下的罗亚琼，还可以正常上班。
  走进无城远洋那幢乳白色外墙的大楼，迎面就是一道玻璃屏风，刻着的图案是一艘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集装箱船，船舷上有一个十分醒目的英文LOGO，是远洋集团的标志。顺着右手边盘旋而上的楼梯，二楼便是罗亚琼的办公室。在楼梯上遇见迎面下来的年轻员工，有人匆匆而过，也有人可能已经认出了她，十分有礼貌地跟她打招呼，罗总早。而罗亚琼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只顾低头上楼。不知为什么，她好像从来就没有主动跟人打招呼的习惯。以至于跟她打招呼的人都觉会得自讨没趣，走过去了，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走进办公室，放下背着的双肩包，打开电脑。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这里原来所有的办公家具，都已经被方芳搬到了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办公室里。宽大的办公桌，高靠背的大班椅，沙发文件柜等等，都是刚刚购置的。
  连油漆的味道似乎都未散尽。
  从阳台上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投射在崭新的大班桌上，照得出人影。墙角放着一盆红豆杉，绿油油的叶子，点缀着暖暖的春意。
  罗亚琼坐在大班椅上，用力用身体弹压了一下，柔软度正恰到好处，感觉很舒适。
  办公室尽管不大，但是，可以在这儿发号施令，甚至可以说一不二，而不再是“千年老二”，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权力欲的渴望，终于可以得到些许满足。
  当然，这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作为每天工作的开始，便是从邮箱里收取邮件。
  有一份抄送给她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一个客户发到集团总部的投诉邮件。这个客户发到欧洲的货物，收货人抱怨，在目的港被收取高额的滞期费，要求退还这笔费用。否则他们就要退货了。
  从公司的销售系统里查到，这个客户，是由华克志维护的。于是，一个电话，便把他叫了上来。
  华克志进来时，正在打电话的罗亚琼，微微抬起头来，用一种看上去十分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华克志。就这么让他站着，继续在电话里聊得起劲，说着一口糯软的上海话，一会儿谈工作，一会儿又聊起了家常，根本停不下来的节奏。
  显然电话的另一头，即便不是共事多年的同事，肯定也是关系非同一般的老熟人。
  没错。正在与罗亚琼通话的这位，平日里罗亚琼喜欢叫他“阿哥”。刘子农，总公司的营销总监，也是当年罗亚琼初入这行时，手把手引领她入门的师傅。既然又换了岗位，打个电话给老领导，报个平安，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罗亚琼素来有煲电话粥的习惯，一拿起电话，很容易说个没完。而这会儿，她是有意要冷落一下毕恭毕敬站在她目前的华克志。有何缘故，当然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不容易在电话里讲完了。刚刚放下电话，刚刚还是眉飞色舞的罗亚琼，转眼之间又换了一副表情，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就这样让华克志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自己斜靠在大班椅上，眯缝着眼，手指间玩弄着一支水笔，身体随着椅子左右摇晃。却并不开口问什么。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华克志站在罗亚琼的面前，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总经理，要跟自己谈什么。心情有些惴惴不安。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搓着。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衣，房间里的空调又打得太猛，感觉浑身都要冒汗了。
  罗亚琼总算坐正了身体，放下了手里的水笔。抬头看了一眼华克志，出其不意地来了一句。我记得我们好像以前见过面吧？
  华克志也想起来了，是啊。好多年前，您在总部的时候，有一次来指导工作，我们一起去拜访过客户。
  罗亚琼显然不是为了叙旧，才把华克志召来的。随即严肃地说，我刚来，情况都还不太了解。老同志了，还希望你能发挥带头作用啊。
  华克志点头答应着，却不知这话仅仅是泛泛而谈，还是有所指。心里有点七上八下悬在半空里的忐忑。
  罗亚琼的表情更加严肃，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有个汇宇家具，是不是由你在维护的客户？
  华克志没想到，罗亚琼的第一个问题，就涉及到客户。于是介绍说，是啊，这家客户主要出口办公家具到欧洲，已经合作五六年了。
  最近的合作情况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华克志更加有点摸不着头脑。一直合作很正常，没什么问题啊？
  是吗？罗亚琼斜眼看着华克志，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屑一顾的样子，手指间重新又转动着那支水笔，哦，是吗？真的一切正常？难道你每天上班，都不看邮件的吗？
  看着华克志有点目瞪口呆的样子，罗亚琼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汇宇家具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回头你自己去了解。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你的工作态度问题。作为一个老员工老销售，每天上班的第一个工作，居然不是收取邮件。我倒是想问问，你每天上班，到底是干嘛来了？难道还需要我手把手地教你吗？
  罗亚琼越说火气越大，有点滔滔不绝不能自已。她望着看上去有些唯唯诺诺的华克志，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居然还号称是“金牌销售”？真不知道她的前任方芳，究竟养了一帮什么样的废物！
  而被罗亚琼训得有些面红耳赤的华克志，更是毫无思想准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得罪这位以前仅仅有过几次点头之交的新领导了，才会让她如此大动肝火？一时间手足无措，想要辩解一番，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好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以沉默应对。和新领导第一次汇报工作，一上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华克志真不知自己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连死了的心都有。
  训了一会儿，可能罗亚琼自己也有些意识到了，于是也不跟他多余废话，有些不耐烦地说，汇宇家具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你先去了解一下。等你了解清楚了，再来跟我汇报。去吧！
  望着身体都已经有些佝偻的华克志慢慢走过去，开门离去，转身又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罗亚琼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好像从来也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教训过别人。不是她本能地没想过，假如不是在这个位置上，说出来的话，又有什么分量呢？
  都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对于不甘平庸，一心只想做大事的女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同样如此？
  而这一切，也只有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哪怕只是个才几十个员工的小公司，才会有真真切切的感受。
  有权的感觉，真好！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09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华克志刚刚离开，罗亚琼还没想好，第二个该找谁来谈，却被突如其来的大声嚷嚷吓了一跳。
  罗总，今年过年，我要上你们家吃年夜饭去！
  罗亚琼突然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眨巴眨巴眼睛，眼前耸立着一个铁塔般高高大大的身影。再仔细一看，这才想起，正是昨天晚上要抢着向自己敬酒，被方芳拦下来的那一位。阿江。
  罗亚琼于是问道，那么，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奖金的事？
  正是！
  阿江五十出头，也算是无城远洋的老员工了，最早是空运部的销售。凭着和市里最大的几家外贸公司里几个金牌外贸业务员的铁哥们关系，国际空运业务做得风生水起，手里的单子源源不断。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外贸公司转制，那几个铁哥们纷纷跳槽改行，阿江手里的空运业务也就日渐萎缩。
  熟悉货运代理圈子的人都知道，年轻人入行做货代，凭的都是英语计算机和外贸知识等方面的专业功底。无奈偏偏只有高中学历的阿江，在这几方面都是短板。因此无论是做销售还是做单证操作，于他都不合适。以前之所以还能在公司混得下去，除了自己为人厚道，肯吃苦耐劳，平心而论，与前任总经理方芳对他的悉心关照，也确实不无关系。
  因为阿江的父亲，曾经是方芳早年在工厂时的师傅。既然空运业务做不下去了，方芳又在公司里设立了储运部，购置了一辆江铃货车，让阿江专门替客户去上海运送进出口的拼箱货，等于是私人承包了这台车，虽然每天起早贪黑，但是一年下来，收入也还是蛮可观的。
  没想到去年总公司又进一步规范业务范围，将所有与海运集装箱无关的业务统统剥离出去，这样连江铃车也没法开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一辆哪怕扔在马路上都没人要的破车，去客户那儿跑单送单。
  干着这份近乎打杂的工作，等到发年终奖时，打到工资卡上还能有几个钱，也就可想而知了。
  罗亚琼还没缓过神来，阿江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开始滔滔不绝了。
  我阿江在无城远洋干了二十多年，头发都干白了，没有功劳怎么说也有苦劳吧。这一年跑单送单，每天风雨无阻，虽然只是开了一辆快要报废的破车，又有哪一次耽误了工作？别人拿多少奖金，跟我没关系。就这几百块钱，你们是打发叫花子啊？你让我这年怎么过？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究竟怎么回事，凭着罗亚琼的直觉，这位就是来无理取闹的。如果是在以前的部门，按着她本来的脾气，恐怕早就一拍桌子一瞪眼，把人给轰出去了。
  但是，今天才第一天上任，屁股还没坐热，什么事都还没做，就来了这么一位，罗亚琼还真不能立刻就发作。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自己也是才刚刚上班，情况都不了解。有什么事，慢慢说，等到了解清楚了，会给阿江一个交代。
  谁知她越是解释，阿江越是有理不让人无理搅三分，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不少员工闻声而来，挤在办公室门口看热闹，就是没有一个人进来将阿江劝回去。
  本来还想息事宁人的罗亚琼，不知不觉中脾气也上来了，说话的频率越来越快，两个人的嗓门几乎不差上下。
  就在俩人几乎僵持不下时，关键时刻，刚从外面回来的方芳冲了进来。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只要往那儿一站，立马就有一种足以震慑一切的气场。杏眼圆瞪柳眉倒竖地朝着阿江呵斥道，阿江你干什么？！一大早闹什么闹！罗总才刚来，年终奖都是按去年的业绩考核的。你觉得不公平吃亏了，干嘛不冲着我来？你也是老员工了，还真是看着罗总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觉得好欺负是吗？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阿江，也算是遇见克星一般，在这位看上去貌不惊人的小老太太面前，嘴唇嗫嚅着却立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由自主地悻悻后退着。方芳见状，拍了拍阿江的肩膀，和缓口气说道，先上班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她又看了看聚在门口的员工，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去。有什么热闹好看的？
  等到人群散去，方芳回过身来，朝着罗亚琼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罗总。我没管好他们，你刚来就让你受惊了。
  听着这话，罗亚琼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话里话外，好像这群员工都是她方芳自己家里的孩子，方芳就是个大家长？
  也许方芳早已习惯了这种“大家长”的位置，一时半会儿还没调整过来。
  但假如既然如此，那她罗亚琼又是来干嘛的，难不成自己也成了这个“大家庭”的新成员。却还得听从这位“大家长”的指挥？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毕竟是初来乍到，暂时罗亚琼还什么都不能说。静观其变吧。
  于是罗亚琼不在意地微笑道，哪里啊，方总。是我还不了解情况吧。哎，这个阿江到底是什么人哪？
  咳，一言难尽哪。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给你介绍。说着，方芳的目光朝着四周扫视了一下，话题一转说道，不好意思，刚接到总部的通知，说你这星期就要上任。紧赶慢赶，才匆匆忙忙布置了一下。原来我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搬掉了。这些办公桌沙发，还有空调，都是新买的。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罗亚琼也环顾四周说道，蛮好的，其实不用这么讲究。让你费心思了，真得好好谢谢你。
  方芳拍着罗亚琼的手，爽朗笑道，瞧你，又来了。跟我还客气。见外了啊！
  罗亚琼也笑道，行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满是真诚的目光，让罗亚琼觉得，确实无可挑剔。她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那个阿江，后来再也没来闹过。罗亚琼听说，是方芳从自己的奖金里，拨出四千块钱，算是给阿江的年终奖。



第一部 新官上任 第010章 无妄之灾

如果说，闹了一场总算没白闹的阿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么一向随遇而安的华克志，则是在罗亚琼刚刚上任之时，突如其来便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
  华克志和阿江差不多同时进的公司，一直做的是销售。事业鼎盛时，连续十几年，销售业绩都名列公司的前三甲。在市场部经理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八年，后来方芳又给他一个“高级销售经理”的头衔，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这几年岁数大了，市场部经理的位置也早已有别人顶替。但熟悉的同事和客户见了他，也还是都会客客气气叫他一声“华经理”，他倒也并不觉得，这纯粹是虚与委蛇的客套。不管是名副其实或者有名无实，华克志还是一样踏踏实实地干活，从来没有多余的想法。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华克志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生意人。他总是在为那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文学梦而纠结着。
  与世无争，不等于麻烦就不会自动找上门来跟他过不去。华克志没想到，罗亚琼上任第一天，便会拿他祭了头刀。
  从罗亚琼的办公室里刚刚出来，华克志感觉走路都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黑乎乎一片，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只手扶着墙壁，神智恍惚地慢慢走着。总算勉力支撑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打开邮箱，刚刚跳出来的一封邮件，仿佛就已经印证了罗亚琼的“先见之明”。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果然就是那家“汇宇家具”出了麻烦。
  这家客户主要出口办公家具到欧洲，合作已经一年多，箱量一直很稳定。两个月前，可能是客户在欧洲的收货人出于销售方面的原因，已经到了德国汉堡港的集装箱却一直没有及时提走，卖掉一个提走一个，基本上是将到港的集装箱当成临时仓库了。但老外却忽略了船公司和港区对于集装箱滞箱费和码头堆存费的严格规定，一不留神就产生了七八千美金的额外费用，将老外吓了一大跳。客户坚决要求减免这些额外费用，起码三分之二，否则就不予支付海运费。
  从事国际货运业务十几年，这样的状况，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意外。关键还在于与客户谈判的技巧。既要让收货人充分了解船公司在这方面的严格规定，心服口服地把拖欠的费用交了。同时也要确保应收的海运费能够安全地收回来。
  多少年来，耳濡目染，让华克志最为佩服的，就是方芳。不管发生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从来没有慌乱过。如有必要时，也会亲自出马解决问题。更不会连情况都还没了解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下属训斥一通。
  让华克志觉得有点蹊跷的是，如果真的有这么多滞期费发生，多少总会有一点蛛丝马迹显露出来，发出预警信号。但无论是从客户那儿，还是远洋公司在目的港的代理那里，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怎么就会偏偏不早不晚，新任总经理才刚刚上任，就给她出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而且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反衬出领导的先见之明与不同凡响之处，洞察全局，了如指掌，而所有这些下属员工，则都是些反应迟钝的傻瓜笨蛋？
  华克志不由得想到了前一天下午去清云县时，方芳让他帮忙打听的另外一家客户的情况。江湖传说，那家客户和汇宇家具，其实是同一个后台老板。而且那家客户一直是石云璐手里的大客户。既然如此，那天晚上，石云璐让肖中杰帮她开车，深夜出行。与今天汇宇家具突然出现的状况，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在联系？
  当然，这些念头在华克志的脑海里，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不着边际的胡乱猜疑。眼下最要紧的当务之急，还是直接去一趟汇宇家具。只有与客户面对面，才能掌握第一手情况，并由此作出相应的对策。
  驱车赶往位于清云县的汇宇家具。有身为总助兼营销总监的温晓钰主动一起前往，华克志的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华克志一边开车，一边就和温晓钰聊起客户的一些情况。实际上也是帮温晓钰做些与客户洽谈之前必要的功课。
  汇宇家具的老板杜明宇，是华克志认识已经十几年的老客户，也是老朋友了。当年华克志刚刚入行做货代，这位满脸稚气的小杜也还只是刚进外贸公司的业务员。成天跟在外贸公司的那些“大佬”后面鞍前马后跑腿打杂。好不容易才能自己上手做些小单子。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小单子，才成了华克志的铁杆客户。
  慢慢地，小杜手里的这些单子越做越大。到后来，翅膀硬了，就出来自己办厂，成为杜总。仿佛是与“杜总”的身份相匹配，人到中年，身体开始渐渐发福。自从他自己当老板以后就很少联系的华克志，若干年后在上海的一次家具展上意外相遇，已经大腹便便的杜明宇，让华克志差点没认出来。
  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在汇宇家具，杜明宇也只是个在前台打理的总经理而已。真正的后台老板究竟是谁，颇具几分神秘色彩，谁都没见过。
  也就是从这次意外重逢开始，杜明宇手里有出口到德国汉堡的大量预付货单子，华克志与他的合作梅开二度。每个月至少都有二三十个集装箱的出口量。谁料想好景不长，突然间又横生变数。不由得让华克志心生感慨，看来国际货运代理也确实是一个“高危行业”。世事无常，市场瞬息万变，不可控的因素比比皆是。
  当你与客户的合作看似风平浪静一切顺利时，恐怕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突如其来的陷阱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