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引子   普照八年,渤海过了段暖和的日子便是冷冬了,彻彻底底的冷下去,一点儿准备也未给居于此地的百姓留,所幸,安居于此良久,大伙儿也都是早早的就习惯了的。   等及白苍苍的天空飘下几片羽毛一样的雪花来,渤海靠近都城的一家小客栈才刚刚开业呢,那扇老旧的灰黑木门被推开,发出冗长沉重的一声叹息,从里头探出个男人的脑袋来,带着个毛毡帽,在四周打量了一会儿,睡眼惺忪,挪动着身子移出来。   “啊咦——都开始落雪了?难怪这般冷了。”   男人慢吞吞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嘴里哈出白蒙蒙的水汽。   “嘶——冻坏了,冻坏了。”   刚好吹过来一阵冷风,呼噜噜的就朝他脖子里灌,于是乎男人打个寒颤,脖子一缩,咬着牙齿咯咯咯作响。   “王大,这么早就起身了?”   恰好对面那家卖腊肠的铺面也开了门,走出个粗壮的妇人来,朝冷得发抖的男人憨憨地一笑,刚一开口,面前也漫出一团白色雾气来。   “诶,是了是了,得做生意吗,这天儿,冷得快啊。”   王大回以妇人一个笑容,只不过因为冷,那笑有些僵硬,怎么看都有皮笑肉不笑的阴险意味在里头。   “老天爷不就是喜欢这么作弄人吗,哈,我听说,今日都城里头办大事儿呢?”   妇人操着一口方言,带着好奇说话。   “诶,对了,早几日进都城的时候不是说那苏长公主死了吗,她女儿从潭甘赶过来为她主持丧礼呢。”   王大浑不在意的说道。   “就是那个被都城的主子拘着的那个公主啊,我听说,她原先是什么,什么族,完什么族?”   妇人的眉梢上挑,使劲的想起来。   “贵人的事了,管她是那个族的呢,唉,生死在天啊,管他是何等身份都逃不过一死啊。”   王大发出感慨,对面的妇人也噤了声,嘴唇一抿,搓搓冻得通红的手窝进铺子里头干活去了。   而正是这两人谈话里的都城,的的确确是在办着场丧事。   便是在都城南边的一处府邸,专门为苏长公主建造的,照着皇城的贵气,宽敞,精致,处处皆是不凡。此时门口还飘着一帘儿的白色灯笼,长公主府这块牌匾下头立着两个灰衣的守卫,面容极为严肃。   自门里头踏步进去,先是个极大的天井,而后才是大厅,会客用的,四方整齐,不过和往日的冷清不同,现下周围站着的可都是渤海都城里的权贵,只不过都是着素净的衣裳,端正的垂头不语,面孔上都带着肃穆。   待及外头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子喊声,众人抬头望去之时,就见前头缓步走来个女子。   一步一步,迈得轻缓稳妥,像是踩在云上,身姿轻盈,一见便知女子自幼武功底子在。又见其仅着一身粗麻衣裙,一头乌黑秀发任其披散下来,不坠任何饰物,哪怕是丝带都没有一根,可却有同绿云绕绕,美极美甚。   众人呼吸一滞,紧紧的盯住向他们走来的女子,眼底都闪现一抹惊叹之色。   着丧服的女子,不染铅华,肌肤细腻通透,五官又是叫人生出亲近之感,真可是画中佳人,天边神女了。   到此的众人都是在心中暗叹几声,嘱咐自己沉下心神,摆出严肃的神情来。   护丧礼是最为麻烦的,要的早早准备,一步一步礼节做下来,从天蒙蒙亮起至暮色四合,长公主府才是大门再开,从里头走出三五成群奔丧结束的人来。   “苏长公主的女儿可正是同传言所说,美得同那画里飞天的神女一般呐。”   一男子语带赞叹。   “可不光是有那副好颜色啊,便是周身的气质就叫我等心生敬畏,你说说,这是要得何种资历才能有那么浑然天成,不输男儿的气度呢。”   另一个稍微年轻些的权贵转头朝身边的人一问。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听闻苏长公主的独女可是闻名天下的商女,还被普照帝派为将领,出兵平定小国骚乱,此等儿女,唉。”   答话的男子叹一口气,周围的人听及此,皆是面露敬畏,只恨恼自己在渤海这个偏僻效果,不曾见过那样的奇女子,   风雪渐大,从早晨零星飘飞的几片白羽,到得深夜之时,已是扯絮一样的团团了,长公主府南边的一处小阁子里,做侍女打扮的女子刚刚关上小阁的门,走到内间里头去。   却不想,里头比外头还要冷上一些,冻得她浑身一抖。   “怎地?累坏了?”   女子瘪瘪嘴,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大开的雕花木窗,吱呀一声过后把它给合严实了再转身走到角落去,把小火炉给生起来。   屋里头那张美人榻上,正懒懒倚靠着个白裙的女子,眉间拢着轻愁,抿着嘴唇不说话。   便是今日主持丧礼的苏长公主独女了。   侍女打扮的那一位摇摇头,走到美人榻边上坐下。   “喂,三十好几的人了,这是做些什么呢,老娘千里迢迢过来帮你忙,您老让我受冻啊。”   说话的人语带不满。   “是,累坏了,我亲娘逝世,你总得让我伤怀一段时间。”   靠在榻上的人缓缓的道出这么句话来,眼神朝身边人一落,露出一抹苦笑。   “得了,谁不知道你心硬啊。”   女子啐一句,接着说道。   “对了,潭甘那边,传了信过来,还有——”   话说至一半,女子从大袖内拿出个包裹来。   “喏,自己看吧。”   她眼睛一觑,示意白裙的女子自己打开来看。   “瞧着分量,应该是件衣服,若是件白衣服就好了,你这一身粗麻布的衣服,硌得皮肉痛吧。”   说话那人眼神带上关切。   “我皮糙肉厚,何况,为母守孝,何必在意这些。”   女子摆摆手,把那包裹打开,就见得里头的确是一件衣服,月牙白,流云纹,款式简洁大气,衣料触手极其细滑柔软。   “巧了,是件好衣服呢,信你看过来?”   一旁的人眼神在那件衣服上一转,又接着出声问道。   “嗯。”   过了良久,才听到有人回话。   接着,火炉的火烧得旺起来,一阵一阵暖流袭来,侍女打扮的那一位觉得有些热了才把外面的披风解下来。   “知道送衣服过来,怎地就不会亲自来一趟。”   美人榻上的女子幽幽的叹一口气,说道。   准备解披风的人听到了女子的叹息,手下动作便是一顿。回望之时,就见女子看着那件衣服,眼神空茫,似乎是陷到回忆里头去了。 正文 第二章 崔家喜喜   启元五年,启元帝上位已经五年,面上看来,一国的百姓皆是安居乐业,边境也没得外敌侵扰,倒也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盛世。   尤其是作为皇城的潭甘,便更是热闹上几分,不过位于城东的居延巷却是闹中取静,地势绝佳,居延巷前头便是酒肆铺面,采买方便,后头则是苍翠群山,既是享受了生活的便宜,又是安然得一派从容。   能住着这般得天独厚的好居所的,想来非富即贵,正巧,居延巷住着的最为出名的两家人。   崔家和贺家。   街坊邻居中所流传的消息是,这两家人都是启元元年搬到这儿来的,凑巧成了邻居。贺家从荆川来,是个商户,生意做得大,贺家男主人有个诚信为本的好名声,一同的还有个女儿和夫人。崔家自建韶来,崔家老爷从一个小地方的父母官到现如今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大人,受天子器重,虽是职位低了些,可权利甚大,不过三十有六,独身一人,也带着个乖巧的女儿,是个好官儿。   话本子里,这样的两家人本该是做对亲家的,可偏生两家都是个女儿,那贺家的呢,十三岁的年纪,平日里头冷冰冰的,崔家的女儿就是全然不一样,只比贺家那一个小上一岁,性子爽利热情,同人相处都是自来熟,倒是没有让人有威压之感。居延巷附近的百姓们想着,这两个姑娘就像是不同的季度一般的,一面是温煦,一面却是刺骨了。   不过,这都是外人的看法,怎生知道,崔,贺两家的姑娘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性子呢?想要琢磨清楚,怕是得亲自上崔,贺两家府上拜会一番了。   今日正是秋分的晌午,午膳刚用完不久,正是最让人打盹犯懒,松懈精神的时候,再加之暑热犹存,风吹过来的时候还带着恼人的烦闷,就更是让人不舒服了。   这样的天气,想必也不愿出来走动的。   可是崔家和贺家相连的那面高墙上,忽然就探出个脑袋来,先是黑亮的秀发,数个简单的髻子,上头缀着个好看的淡粉海棠簪,而后便能看清簪子主人的面孔,小山眉,芙蓉面,本该是清冷的面貌,可此刻女孩一双水灵的眼睛朝四周打量一阵,便给整张脸孔带上一点儿少女特有的娇憨。   随后,便见姑娘樱唇一张,轻声吐出两个字来。   “连曦!”   声音像是被刻意压低了一些,可却闻得其声宛如黄莺出谷,又似山涧清泉,脆生生,娇滴滴,好听得紧了,被叫的那一位,怕是心也会醉的。   被叫连熙的姑娘,便是贺家的女儿,现下斜斜依靠在美人榻上,那张梨花木软垫美人榻,正放在一树的葡萄藤下,从墙头那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大片舒展开的翠绿葡萄叶下的青红葡桃。   还有,一个黑裙的美人。   榻上那美人听到有人叫她,知是熟悉的人来了,只头微微一侧,眉眼轻抬,手上的书页向后翻动一张。   见贺连曦如此平淡的反应,墙上的那个小姑娘像是习以为常,身形变幻几下,手脚并用,灵活地就翻墙过来了。   待得轻巧地在地面一落,女孩拍拍手,掸掸衣服上粘着的灰尘草屑,才大踏步的朝榻上的黑裙美人走去。   “怎么,你不是说你爹已经消气了,又翻墙过来?”   贺连曦神情惫懒,语气带着嘲讽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如同她长相一般,声音不似少少女特有的清脆娇憨,也不像少年的低沉温润,而是两相混在一起,各取其特点,糅合成一种独特而又明媚的音色,却又带着冷意,极为独特。   “唉,别说了做得不好他说我贪玩,做得太好他又不相信是我做的,我能怎么办?”   女孩摆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虽然没有明说罚我面壁思过,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别出去,至于到你这儿,因着无聊得很,翻墙方便!”   话说完,那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已经无比熟练的走向贺连曦旁边那张麻绳织就的吊床。正好栓在两棵樟树之间,枝叶挡住大半的太阳,也抵挡了近半的热气。   再是四仰八叉的躺倒在上面,果真是舒服得很。   “啊。”   女孩满足的叹口气。   “崔喜喜,你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贺连曦眉头微微一皱,饶是她见惯了崔喜喜这样不顾形象的样子,可每次总还是忍不住念叨一句。   “啊?怎么就没姑娘家的样子了,外头的邻居都说崔家的女儿,出彩得很呐!”   没错了,躺在吊床上不顾形象摇啊晃啊的小姑娘,正是崔大人的独女。   崔喜喜。 正文 第三章 小腹生痛   “嗤。”   贺连曦嗤笑一声,却是未看崔喜喜,眼皮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如星般的眸子,显得十分安静美好的样子,只是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却是怎么看起来都是嘲讽的意味。   “觉得我在吹牛?”   崔喜喜头一偏,定睛看着那安然自在的人儿一眼,忽然,滚圆的眼珠亮晶晶的转了一下,嘴上露出狡黠的笑意来,身形就是迅雷一样的冲向贺连曦。   “看招!”   崔喜喜倒是十分坦荡,出手之际还叫上一声,免得落下阴险的口实。   女孩身上的馨香传来之际,带着一股子凌厉的力道,贺连曦眉目一动,身形也已是下意识窜起,整个人向后躺倒,一缩避开。   随后就是起身,腰像右一扭,手掌握拳也还击回去。   毫无预兆的,贺家那院子里,两个女孩就是一招一式的开始打斗起来,身影徒剩作两团光影,在宽敞的空地上四下移动,手臂抬起,脚尖落下,风声呼呼作响,一来一往,格外的畅快。   崔喜喜在自家闷得慌,正想着和人过上几招,活络活络筋骨,故而马上就想到了贺连曦。所以现在,一面和人家打得高兴,一面悠游自在的聊起天来。   “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了?”   崔喜喜微微仰头,看着对面的女孩,有些费力。   “不晓得。”   贺连曦木着脸回道,右手成拳,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打向崔喜喜。   喜喜向右后方大退一步。   “前几年还是我比你高呢,贺家小矮子!”   女孩弯着嘴角,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两个勾人的小酒窝来。   “你可别再长高了,不然,该没得夫君啦!”   崔喜喜很是关怀的操心道。   “你该担心你这样粗鲁没脑,有哪家儿郎肯要你。”   贺连曦嘴上不饶人,出言顶回去。   “小矮子,你说谁粗鲁?”   喜喜声音一尖,眼睛瞪得圆圆,气鼓鼓的模样。   “那么你是承认你没脑了?”   贺连曦一笑,微弯的桃花眼满是戏谑。   “你——”   喜喜正待反击,小腹却是一阵的绞痛,眉头一皱,动作给停下了。   “怎么了?”   贺连曦意识到不对劲,出声问道。   “肚子疼。”   小腹内的疼痛来得又急又狠,胀得难受,不断的向下坠,只感觉下腹像是有一股热流,幽幽的涌动。   崔喜喜疼得额头冒出了冷汗。   贺连曦没说话,眼神在喜喜面孔上打量一下,见她是真的疼得紧了的模样,面色也发白,就是走进一些。   便是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揉在女孩淡雅的馨香里头,浅得察觉不到,可贺连曦自来敏感,还是抓住了。   之后,就是看到女孩粉色缎面的裤子上,有了血迹。   很小的一块,就像是红梅花瓣粘在了上面。   “你大腿受伤了?”   贺连曦问道。   “什么大腿,你见我爬墙这么多次,那一次受过伤了,而且,我是肚子疼。”   崔喜喜小声嘟囔,捂住了肚子缩起身子来。   贺连曦没办法,崔喜喜也疼得慌,不知道做些什么。   “曦儿,用些点心吧。”   小院的圆拱门外头,一道柔美的女声传来。   话音刚落,圆拱门后头就出现个妇人的身影来。   先是一双白底青面绣花鞋,上头一身藏青色长裙,再是外套一件藕荷色小袖上襦,外头还围着一面围裙。   一头乌黑长发只简单做个髻子,柳叶眉,芙蓉面,不带矫揉造作之势,生就一副清秀相貌,算不上一等一的出挑,可那股端庄沉稳的气势总叫人心也是一跳。   见着院子里多出来一个人,那妇人眼里也没有出现惊异的神情,反倒是一派的习以为常。   “喜喜来了,可又是爬墙过来的?”   “娘。”   贺连曦点头叫了一声。   “香姨。”   崔喜喜的声音像是蚊子一样。   “这是怎么了?”   那妇人也觉察到不对,小跑着便过来,扶住崔喜喜将她好一阵子的瞧。   “香姨,我的肚子疼,疼得紧。”   喜喜低声道。   待得妇人也注意到女孩裤子上那一小块儿的血渍,眼底就出现了然的神色。   这崔家的小丫头怕是来了葵水了。   “喜喜跟香姨过来吧。”   贺家夫人,便是楚婉香放柔了声音,将手里那个托盘放下,拉着崔喜喜就要离开院子。   贺连曦则是跟在后头,看那双桃花眼,眼底尚有几分担忧。   崔喜喜也不知道楚婉香要将她带到哪儿去,何况贺家夫人又没说要做什么,心下就更是慌张。她肚子痛得毫无预兆,自己今日也没吃坏东西啊?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总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她前几日还听闻,城南的余侨巷里里,有个男人突然肚子痛,之后便是马上死了。莫不是,她也是一样。   那么自己是不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小姑娘的脑子里,这样乱七八糟的情绪已经过了几百回。 正文 第四章 撒娇耍皮   贺家夫人带着崔喜喜到了客房,吩咐婢子去拿些热水棉布过来,又是将贴身侍奉的白桃叫过来耳语一番,待得白桃听完吩咐,点头离开,楚婉香就要推门进去,贺连曦自然也打算跟进去。   “曦儿在外面等着吧。”   楚婉香淡淡吩咐道,看到女孩疑惑的眼神才是细心的继续解释。   “喜喜该是来了葵水,小姑娘不懂这些,怕是害羞得很。”   听及葵水两字,贺连曦眸光闪动,便是点点头,退后几步,打算守在门外了。   “不如曦儿去小厨房那边吧,我叫白桃做了些汤水,你等会儿拿过来就是。”   贺连曦嗯了一声,步子迈开,才是走了。   楚婉香则是进了屋子内,就看到坐立不安的崔喜喜,手捂着肚子,面色发白。   “香姨,拿这些热水做什么,我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女孩子苦着脸,神色惊慌。   看到崔喜喜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一双眼睛竟是水色,嘴角也耷拉下来,没了精神头,楚婉香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喜喜想得多了,跟香姨过来。”   贺家夫人伸手拉住女孩有些冰凉的手,将她带到小屏风后头,崔喜喜约莫是慌乱得不行,乖乖巧巧的照做,一面听着楚婉香给自己讲话,一面傻乎乎的应上几声。   等看到那条边上还绣着祥云纹路的卫生带后,崔喜喜才是稍微放下心来。   香姨同她讲了,她如今十二岁了,正是女孩子月信初潮的时候呢,今日肚子疼得厉害,想必是前几日吃了些凉寒的东西,肚子受了凉,自然难受。她自小便是没有娘的,这些事情也没人同她讲,想来玲琅也是近日忙坏了没想到,今日亏得香姨,才是打理妥当了。   “香姨出去看看那姜汤好了没有,喜喜先将这身干净的衣服换上。”   许是见贺连曦太久没有过来,楚婉香准备先过去看看,吩咐婢子拿了身衣服出来,这才离开。   那套衣服是楚婉香闲来无事做给贺连曦的,和惯常的黑裙不同,这么一身却是藕荷色的,既是娇俏可人,又有几分端庄贵气,款式又是极其简洁,可袖口裙摆处,绣上了银色荆桃花,果真便是好看极了。   这一身给贺连曦穿想必是极其贵气的。   崔喜喜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则是先套上了下头的襦裙。   “喜喜。”   随着两下敲门声后,便是贺连曦独特的声音传来,清冽,而有穿透力。   “你进来就是。”   喜喜没想太多便应了。   岂料贺连曦刚刚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崔喜喜正准备套上大袖衫,里头那件却是懒懒贴在手臂,露出大半圆润漂亮的肩头来,女孩脖颈修长,线条优美得很,后背的皮肤又是雪一样的白皙细腻,直晃得贺连曦眼睛也白茫茫一片。   连曦姑娘便是一个转身,背过身子来,将手里那个方木盘子啪的一下放在桌上。   动静还挺大。   在空旷的屋子里就显得有点儿吸引人注意。   “怎么了,往常没见你有这么大动静。”   崔喜喜丝毫不在意,扯过长衫的腰带就要系上去。   腿间骤然出现的感觉仍是让她有些不适应,眉头一皱,嘟囔几声。   “连曦,帮我一下。”   崔喜喜看着背对着她的贺连曦,扬一扬手中那条藕荷色的腰带。   “我不会系。”   喜喜咧嘴一笑,就见贺连曦皱着眉头走过来。   “你换衣服也不同我说一声。”   “这有什么,你不也是姑娘吗。”   话说完,崔喜喜便觉小腹又是一阵的胀痛,下意识的手在下腹一捂,咬了咬牙。   “疼?”   贺连曦问。   喜喜点点头。   贺连曦叹了一口气,过去将喜喜手中的腰带接过来,打了个漂亮的结扶她到床上躺着。   又将那只小碗端过来,递过去要给崔喜喜。   老姜的辛辣气味混着红糖的甜香飘过来,崔喜喜眼睛一亮。   她嗜辣,老姜驱寒祛湿,她更是再喜爱不过。   只是小腹那儿一阵一阵揪着疼,她便是小脸一皱。   “能喂我吗?”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眼神带着讨好的看向贺连曦。   连曦抓着碗的手指一紧,她能够拒绝吗?   看着崔喜喜那张苦巴巴的小脸她就拒绝不了,也不知道女孩那双眼睛是怎么生的,睫毛卷翘,眼里像是盛着汪泉水,就那般诚挚的看着你,根本便是不忍拒绝。   贺连曦败下阵来,拿起了勺子,一勺一勺的喂着崔喜喜把那碗红糖姜汤喝下去,怕她烫还小心翼翼的吹上几口。 正文 第五章 路半遇袭   有人服侍着喝完红糖姜汤,又是稍微休息一会儿之后,喜喜才觉着好一些了,琢磨着崔家老爷快回来了,便同贺家夫人说一声要离开,临行之前,楚婉香递给崔喜喜一个小布包,摸上去软绵绵的,再是细细吩咐几句才送小姑娘回家。   因着来了葵水,崔喜喜安静得很,足足在家中歇了三两天,也不曾闹着要出去玩,倒是本本分分的窝在自己闺阁中,凝神静气,倒是让为人父亲的崔天逸也安心不少。   可崔喜喜自来就是待不住的性子,才歇了这么几天就按捺不住,软磨硬泡的求了崔天逸能出去的机会,早早的就叫了贺连曦一块儿上街去。   这一来二去,一逛就已是将近饭点儿了,玲琅被崔喜喜叫去定酒楼的小包间,贺连曦则是素来不喜人照顾,奴婢倒是一个儿也没有,故而只剩得两人独自在街上走。   崔喜喜咬了右手那串冰糖葫芦一口,圆圆红红的果子鲜艳欲滴,光彩好看,不过入了口却是稍微觉得有些甜了,喜喜的眉头便是微微一蹙。   “诶,前头怎么那么热闹!”   前头一阵的喧闹声,喜喜抬头望去,就见得不远处黑压压的围了一群的人,于是乎将身边贺连曦的手一拉就小跑着过去。   “啊!连曦,是杨家刀铺新出的刀啊!”   崔喜喜惊讶道,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兵器了,杨家在潭甘又是出名的武器铺子,这会儿子有了机会自然要买把刀回来。   “拿着。”   喜喜将那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往贺连曦那边一塞,人就是钻到那黑压压的人群里去了。   看着手中突然多出的那串红彤彤的果子,一串八个,现在被崔喜喜咬得只剩下七个,上头的糖衣因着少了个果子碎开来,透过阳光去看,一闪一闪,光泽动人。   贺连曦瞧着,眼神有些散,再看看挤在人堆里的那个小姑娘,她的头就有些疼。   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就这么喜欢舞刀弄剑的,而且,这位姑娘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委实就是想不通了。   贺连曦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甜丝丝的蜜香流过舌尖,再混上一点儿酸。   还行。   她嗜甜,故而觉着不错。   贺连曦便是一面等着,一面独自吃起来,外人看来,黑袍的少女身姿修长高挑,半靠在灰黄的墙上,上头的日光落下来,衬得她冷俏的面孔多了一丝暖调,不管那街上人来人往,如何喧闹,唯独就她一人独立在外,高贵得不好意思去亵渎。   等她吃完了那串糖葫芦的时候,崔喜喜也从人群中退出来。   只是恰好那些人群同她一个方向离开,一时之间,狭窄的街道就是拥挤起来。   “连曦!”   崔喜喜招一招手,因着前头有个大汗挡住了她身形,喜喜便拿着手中那把小匕首跳起来,奔着贺连曦过来了。   “你瞧!好看吗?”   喜喜小脸染上两团粉红,额间有些冒汗。   女孩手中那把匕首倒是小巧得很,只巴掌大小,上头却是一点儿装饰也没有,只在刀把那个位置有个虎头形状的图案,线条流畅,该是一把好刀,再观其刀刃,薄且锐。   “眼光不差。”   贺连曦给出个中肯的评价。   得了赞赏,崔喜喜自然乐不可支的将那把匕首收起来。   可两人不知为何,总觉得街道堵得慌,方才刀铺那儿人散去,街上挤一些倒也正常,可过了这么一小会儿也该稍微空当一些了,可还是挤。   更挤。   东边有人要过来,西边有人要出去,两拨人便是堵在崔喜喜和贺连曦站着的这一处。   黑裙的女孩子有些烦躁,抓住了崔喜喜的手。   人一多就是容易走散,自己得先看好了喜喜才是。   “啊。”   喜喜一声低呼,有个粗壮的妇人撞了她一下,手臂那一块儿便是一麻。   “喜喜?”   贺连曦拧眉。   “没事儿,先挤出去。”   崔喜喜道。   谁知道会突然之间就这么挤的,人多得她都快抓不住连曦的手了。   “嘶——”   这一下,却是贺连曦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的腰间突然一刺,身形一软。   “连曦你怎么了?”   崔喜喜只能抓到贺连曦的手,却看不见她的人,她分明能够感觉到,有人试图拉开她和连曦的手。   “连曦!连曦!”   崔喜喜本能觉得出了事儿,亮着嗓门叫出声来,手下用力,咬紧了牙关冲开人群。   便是看到贺连曦身后有个男子,眼神凶狠。   贺连曦也发现了不对,右脚狠狠一跺,用力踩在来人的脚上,再是向后一踹,正击来人小腿。   “啊。”   那凶狠男子低呼一声,就见得崔喜喜已经注意到她,一双眼睛里带着警惕。   “糟糕!”   男子暗道一声,却是冲东南方向眼神示意。   崔喜喜便忽觉后头一股不怀好意的威压,随后鼻尖被人一捂,没了意识。 正文 第六章 生人所谈   已是戌时,日头早便完全沉下去,灰黄一片,混沌之中,人影也是看不真切,秋风吹来的时候带上一点凉意,整个潭甘城,俱是懒洋洋准备休息的模样。   然而居延巷却不是这样的情况。   贺,崔两家人聚在一处儿,皆是面色严峻得很。   花厅内,关叔正迈步进来,面色也沉得发黑。   “可有消息?”   崔天逸先是冲上前去问道。   男子官服未脱,还在当值时便收到了关叔传来的消息,找了人顶班便是往家赶。   关叔只是摇了摇头。   崔天逸身后,原本希翼的看着的贺家夫人眼神也黯然下去,无力的瘫软在椅子里。   “婉香。”   贺家宝赶忙扶着,神色担忧。   “老爷,要不报官吧。”   关叔低声道。   午时刚过不久玲琅便是急匆匆的跑回来告诉自己崔喜喜不见了,崔喜喜本就是贪玩的性子,难得上一回街,看到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再是买上一些零嘴糕点,时间拖延一些倒是正常,可玲琅知道自家姑娘有分寸,总不至于贪玩得不顾时间既是叫她去定了酒楼的包间到了饭点也是一定会准时到,可她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未见崔喜喜过来,心中一慌,觉得不对劲,就马上回了崔府告诉管家。   到了现下,已经寻了有三个多时辰,可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潭甘最是繁华,那些商铺店面都是紧着挨着在复杂的街道上的,一时之间找起来委实就像是绣花针掉进了大海,哪里又容易了。   崔家和贺家都派了人去找,可现在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难怪关叔会提出这样的法子。   “不行,若是报官,喜喜和曦儿的名声就毁了。”   楚婉香在一旁说道。   女儿家最为看重的便是闺誉,日后寻亲事嫁人都得注意着一些,若是崔喜喜和贺连曦被失踪的事情报到官府去,就算人给找回来了,可潭甘的百姓会如何想?   不论怎样,百姓那张嘴都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楚婉香是不忍心这两个孩子受人非议的。   崔天逸一想,却是如同贺家夫人说的一样,可现下找到两个姑娘要紧。   “或许,那两个丫头跑到好友家去玩了,没告诉我们呢。”   贺家宝见气氛有些凝重,出声说道,虽是心中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的。   因着贺连曦不爱同人交往,冷冷清清一个,好些的朋友不过就是崔喜喜一个而已,而崔喜喜呢,怎么着到别人府上玩也会告诉关叔一声。   “先派人到喜喜交好的几个姑娘府上去问一问,再等等。”   崔天逸出声吩咐,神色委实差极。   “我去找些人,在私下去找找。”   贺家宝也说道。   厅内几人便是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另一边,潭甘城西有座小山,叫荒西山,百姓也有多半叫做荒丘山的。   不过却是有些荒芜了,寻常山峰,山道多半是曲曲折折,风景也不错,偶尔天朗气清,还可登高望远。   可荒西不是,漫山遍野皆是低矮的荆棘灌木,没得一点绿意苍翠,风吹草动之际,骇得吓人。更是有传言,这里头有个土匪窝,掳了银钱和美人供自己享乐。这座荒山,是让所有人都惧怕的所在。   而且那传言,在现在看来,似乎便是真真的,做不得假了。   因为贺连熙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周边的光线极暗,只离得挺高的地方有个窗子,只不过被人给封死了,她打量一圈,屋内什么摆设也无,只有角落堆着一堆草垛子,空气中还混着潮湿的水腥气,她便本能的皱皱眉头,忽觉手腕被绑在背后,动弹不了。   竟是被人绑到这儿来了吗?那伙人倒是好大的胆子。   贺连曦心下一沉,眼神急切的找寻另一个人的身影来。   正是崔喜喜,恰好在离她尚远的角落里,同样是被绑着,只是低着头,仍是昏迷。   贺连曦费力的想要靠到崔喜喜身边,岂料外头的门似乎被人开动了,吱嘎吱嘎两声细弱虫名的声音过后,就有人踏步进来。   女孩闭上了眼睛,继续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眼前虽是漆黑一片,可耳朵却是竖起来,凝神细听。   “好家伙,这两个姑娘还没有醒吗,可是何老六下手太重了一点。”   说话的声音尖细,便生出来人贼眉鼠眼的印象来。   “那药烈,两个小娘皮又能扛住多久。”   回话的声音全然不同,十分粗嘎,凶狠非常。   “这小贱人出手真是恨,老子小腿骨到现在还疼呢,若不是老大交代不让动,老子非要扒了她的皮。”   “扒什么皮,这两个娘们儿长得这么水灵,自然要好好玩一玩的。”   尖细的那个男声说道。   “玩什么玩,到时候老大知道了,估计会打死你。”   “哼,算他们走运,老子等着,总有机会让这两个小贱人吃吃苦头。”   尖细一些的男生恶狠狠的说道。   在这之后才是门被重重的关上,两人似乎依次离开。 正文 第七章 想法出逃   等到脚步声远去,周遭终于安静下来,贺连曦眼眸突然睁开,夜鹰一般透着锋锐,无端的便有一股凉飕飕的寒气冒出来。   女孩费力的向崔喜喜所在的地方挪动过去。   “喜喜,喜喜,醒醒。”   贺连曦沉着嗓子,压低了声音。   崔喜喜才是意识回来了一般,缓缓睁眼。   “连曦?”   喜喜才刚刚醒过来,不知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加上之前在街上自己被人捂住口鼻,吸了什么东西进去,到现在头都疼得发涨。   而在模糊的光线中,却是有个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喜喜尽力吸了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还好吗?”   贺连曦担心道。   “没事,只是头有些晕。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这儿门窗紧闭,看不到外头什么模样,不过应该不是在闹市之中。”   就算是屋子隔音再好,也该听到外头的声响才对,可现下委实安静,贺连曦本就耳目聪慧,异于常人,如今能听到的,不过就是风声。   风声?   想及此,贺连曦的眼神一凝。   “连曦,你想到什么了?”   崔喜喜感觉到贺连曦身上的情绪变化,出声询问。   “有些东西,还得再仔细看看。”   “啊,那你等等。”   崔喜喜突然想到自己才刚买了把匕首,想来掳走他们两个的人应该没有发现。   果然,她便在腰间的暗袋中摸到了冰凉坚硬的匕首。   女孩面上一喜,手腕虽然被绑住,指关节却还能活动,崔喜喜在这时突然便十分感谢每日压着她弹琴的玲琅来。   因为现在,她毫不费力的就用匕首薄而锐的刀刃割断了捆着手腕的麻绳,又是三下五除二的解开身上的束缚,还帮贺连曦也一道儿解开了。   “现在做什么?”   崔喜喜问道。   “得先逃出去再说。”   “好。”   听贺连曦那么一说,崔喜喜就是步子一迈要先冲到前面去了。   可是黑袍的那个女孩子动作比喜喜快,出手拦住了她,先上前一步挡在她前头。   “不急,万事小心。”   “哦。”   崔喜喜有些发愣,看着面前那个黑色的背影。   就觉得好生奇怪,贺连曦前几年矮得很,自己都比她高出一个头,可最近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的一个劲儿的窜个头,尤其是这几日,总感觉她一天一个样儿,如今比自己也高出小半个头儿了。   她是喝了漠北的牛奶吗?   想着想着,崔喜喜心中就生出无数的疑问来,盯着贺连曦后背的目光也就是更加的专注,几乎要盯出个洞来了。   于是乎,贺连曦觉得很不好受,后背上分明就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刺一样的。   “喜喜,你在瞧什么?”   贺连曦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哑,同冬季刚刚做出的酒酿,既有酒曲的醇,又有糯米的软,糅合在一起,不像是小姑娘那样的娇脆,却更有一番风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就像是有一种魔力,崔喜喜听着听着,心头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感受来,嘴上却是喃喃出声。   “啊?我觉得你长得太快,不对劲。”   寂寂无声的空气中,突然炸开崔喜喜这么一句话,软软糯糯,活像一团糯米糕。   “喜喜,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贺连曦听到这么一句,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转回头看了喜喜一眼。   女孩的眸子又大又亮,在暗淡的光线里闪着点点波光。   窝着一片的星光璀璨,黑裙的女孩子曲起手指,弹了喜喜的额头一下。   “先想办法出去。”   贺连曦道,喜喜才是终于回过神来,丢掉方才那些迷糊,眼神也变得严肃起来,应了一声。   “外面没人。”   贺连曦摸索着找到了门,俯身细听之际,未曾见外头有呼吸声,那么自然也没有人看守。   “门被锁住了。”   喜喜先是上前,才发现那扇老旧的木门无法推开,牙齿一咬。   两人的目光便一齐转移到了高一些的窗户上。   那窗户开在东面,比之寻常男子还要高上一些,单凭一人之力要爬上去十分困难,且屋内又是只有一些干草垛子,旁的家具一盖皆无,找不得辅助的东西。   想到此,两个女孩子的眼色就都有些差。   “喜喜,你踩着我先上去。”   眼下早些逃出去比较重要,故而贺连曦做了如此打算,喜喜也未曾推却,当即点点头,按照贺连曦的来。   突然之间被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崔喜喜心下如何想的。   喜喜自然害怕,她的确是大胆,比之潭甘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要遇事从容得多,可现下却是被人光天化日之下绑了过来,地处何地尚且不知,就是绑匪面容也不晓得,自己生死安危还没有个准儿,如何安的下心来。   不过,连曦和她一起,喜喜便觉得心里头生出一点底气来,似乎凭她们两个的力量,也是可以逃脱出去的。 正文 第八章 拼命相搏   万幸,那扇唯一的窗户没锁,崔喜喜和贺连曦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翻个窗倒也不是个难事。   先是喜喜踩了贺连曦的肩膀上去后,喜喜再是站在窗台处把手给递过去,将贺连曦拉上来。   窗台窄得不过少女金莲大小,两人得是绷着浑身肌肉小心翼翼的挪动,又得防着动静太大被人发现。   所以等好不容易从窗户跳下来的时候,俱是背生冷汗,眼睛发涩了。   两人逃脱开那屋舍之后便气喘吁吁的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来。   荒凉,怕是最符合她们现下所看到的场面。灰黄的土地大片裸露在外头,没有青草野花遮掩。像是褪了毛的鸡,很是难看。   怕是个荒丘了。   喜喜心下作想。   怪不得在那里头那么黑,原是已经到了深夜。   女孩抬头看看那些形态诡异的枝柯间透出的月光,无端的就觉得有些冷气森森,从衣袖领子的空口处钻进来。   自己竟是晕了这么久,在那之前都还是正午未至,爹爹只怕等得担心,要赶紧想法子找到回去的路才是。   崔喜喜四处打量了一圈,下意识的瑟缩了身子。   “别怕。”   贺连曦在一旁说话,身子也靠近她一些。她心下一暖,坚定的点了点头,指间微微出了冷汗。   贺连曦已经先一步走开去,墨色的身影融入黑夜中,手一伸,拉住了崔喜喜。   “跟紧我。”   “好。”   夜晚视线狭隘,视觉受阻,触感却是越发敏锐起来,喜喜被握住的左手心能感受到贺连曦指腹的薄茧轻轻在其上一按。   她同贺连曦一块儿长大,又时常翻墙找她玩儿,两人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怕是比各自长辈还要多的,暗藏的那些小秘密自然也知晓一些,就好比说,贺家小姐和崔家小姐皆是擅长琴棋书画,贺连曦比崔喜喜更胜一筹,崔喜喜被她爹压着没有办法,可是贺连曦本人却是没有爹娘压迫,对这些也是平平淡淡毫不上心的模样,除了这些,贺连曦还喜爱看些兵书。   最叫人惊叹的,是贺家小姐有着一身的好轻功,飞檐走壁,叫崔喜喜看来好生羡慕,几度缠着她想要学得那一身功法,算是学会了,可到底比不上师父的。   喜喜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吸了口气,脚下步子迈得更加谨慎一些,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荒丘之路本就难行,再加上荆棘丛生,两人的衣裙便时常被勾挂住,索性便是打个结方便行走。   可没成想,走出不过一会儿的时间里,就听得之前逃出的方向有几声男子的惊呼,随后便是塔塔的脚步声,喜喜回头看一眼,一树一树的火光闪烁,向他们这个方向冲来。   “走!”   贺连曦抓着喜喜的手一紧,脚下步子也是加快。   耳边呼啸起风滑面颊的声响来,喜喜跑动之时,便觉周边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那轮缺了一半的月光也白惨惨的骇人。   两个女孩子,就算再怎么又体力也比不得正当壮年的男子有耐力。   跑到这个时候,喜喜的两腿已经僵得麻木了。   “连曦,我,我跑不动了。”   “把刀给我。”   贺连曦咬牙,嗓子一沉道。   随即右手伸出,接过了崔喜喜的匕首。   “跑啊,再跑啊,两个小贱人,看你们往哪里逃!”   举着火把走过来的却是只有两个人,橘黄的火光映得两人面目可怖。   “若是让你们逃了,老子估计要被大哥给生吞活剥了,呸!”   那两个男子,一高一矮,一人声音粗嘎,一人声音尖细,只单凭这点,就叫人眉心一皱,   绑匪的形象倒和说书人讲的一模一样。   两人一边骂开,一边狞笑着靠近崔喜喜和贺连曦两人,看着面前狼狈的两个女孩子,眼中不怀好意的神色更甚。   “喜喜。”   贺连曦将崔喜喜护在了身后,正当身量高一些的男人扑过来时,拉着喜喜朝右边一避,匕首斜插,从来人的侧腹刺入,带着股狠劲又马上抽出。   “啊!”   男子惨叫一声,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   “妈的!李二你没事儿吧!”   另一人看到自己兄弟受伤,戾气顿生,看向贺连曦的眼中带上咬牙切齿的味道,杀意骤现,手中大刀自然也是砍过来。   “连曦,右边!”   喜喜意识过来,在贺连曦再度冲向另外一人之时,身子已经一侧,冲向先前受伤的那一人,就往他那伤口上一撞。   便又是一声惨叫,那人便是痛得步子有几分摇晃。   可是贺连曦这边却是情况有些危急,少年人的气力是比不上这些粗野惯的悍匪的。女孩一面要避开对面砍来的大刀,另外却是要找到空子一刀刺极要害,委实有些难,再加之之前奔跑太久,体力耗尽,现下动作虽然敏捷,可还是有几分后劲不足。 正文 第九章 脱衣整伤   “连曦!”   喜喜早已跑到贺连曦这一边,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只尖细的树枝,找到空子就朝那匪人的眼睛一戳。   “啊!”   眼窝子本就是最软的地方,喜喜刺得又精准,力气虽然不足,可还是刺得那人捂住了眼睛。   天本来便黑,这样的情况下能如此,果真是喜喜运气好。贺连曦自然抓住机会朝那人小腹刺去,刀入皮肉之时还连着方向一转,又是急速抽出,那人吃痛,左手捂眼,可是右手却举着刀胡乱砍来,崔喜喜和贺连曦连连退后几步,又是在地上打滚,才堪堪避过。   天空那轮半月此刻恰被云层遮挡,林间月光便是越发黯淡,薄雾缠绕之际,尚有冷气透出来,   贺连曦眼色一寒,手心攥紧那把匕首,直刺面前男人的咽喉。   “啊!”   男子惨叫一声,却也是在最后一刀向贺连曦砍来,女孩虽是凶险万分的躲开,右臂还是被砍了一刀。   “连曦。”   崔喜喜尚且还有些震惊,心中担忧之际却见贺连曦已经站起来,走向另外一个被她打倒在地的男子,手起刀落,直接扎向那人的心口。   “额啊——”   男子哀嚎一声,没了呼吸。   “喜喜,先走。”   贺连曦捂着自己的右臂,靠近崔喜喜。   喜喜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直冲她鼻间,还有森冷月色中贺连曦带着寒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是夜里头最为凶狠的雄狮,沉睡了许久突然醒过来,警惕的盯着周围,锐利,冰冷。   从未见过连曦有过这副模样,似乎全然不是常日里头那个沉默冷酷的贺家小姐了,喜喜的神思有些散,却也是在贺连曦叫她之后收回心神,在看了倒地的两个大汉之后和她一道儿离开。   夜色愈发浓重,周边早便是伸手不见五指,自荆棘穿过的风吹袭之际,发出诡异的声响来,几乎叫行走在其中的喜喜脊背生寒。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贺连曦抓着她的手越来越松,喘息声也越来越大了。   不好,得寻个地方先度过这一夜,等日头生出来再说。   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心下如此作想,喜喜眼底暗潮涌动,本能的就近寻找可以掩蔽的地方来,周边不知是什么昆虫的鸣叫,还有林梢深处发出的咕咕声都在催促着她早些找到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   万幸,喜喜走了不远便找到个山洞。   似乎是两块巨大的岩石形成的中空层,喜喜和贺连曦扯开那些攀附在岩壁上的荆棘,找到空洞有些费力的钻进去,又再度把洞孔掩上,因得此处干燥,贺连曦又随身带着火石,剩了一小团的火,才把洞内照亮。   等这一些做完,两个女孩皆是累得喘气,喜喜尚且好上一些,除了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可是贺连曦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连曦,你等等,我给你包扎伤口。”   橘色的昏暗光芒下头,喜喜便看到半靠在岩壁上的女孩那张白惨惨的脸,嘴唇也是血色全无,眉头更是蹙在一起。   她很清楚,贺连曦只有在真的痛的时候才会露出这般表情。   喜喜撕拉几下就扯下自己裙摆上一处布条,又撕拉撕拉分出好几段。   “我自己来,你,你去一边休息。”   贺连曦冷抽一口气,出声制止。   “休息什么?你伤得比我重。”   难不成她还想自己来解决?   “不,不用,我自己来。”   贺连曦的声音细弱得像是蚊鸣,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已经扣住崔喜喜手腕,制止了她想要扯开外袍的动作。   “自己来个屁!”   这一来一去的,崔喜喜自然有些恼火,见贺连曦右臂上的伤口,虽未深及骨,可却是皮肉外翻不断冒出血来,在黑色的衣袍上留下一片的暗渍。   她怎么可能不着急,自然就报了粗口。   一来一往的,贺连曦就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死活不让崔喜喜帮忙,可最后到底失血过多,意识不清,还是手没有力气的一松,只能是安分下来,眼眸紧闭,可胸腔还是上下起伏。   似乎真的是累极困乏得极。   喜喜看过些医术,知道眼下这种情况应当早些处理好伤口,不再有人制止,自然是动作加快,眼色也认真下来。   贺连曦的伤口在右臂靠近胸口的地方,就得解开上衣才能处理,崔喜喜原本只当贺连曦是害羞,不愿意让她来处理伤口。女儿家的闺誉自然要守,可她崔喜喜也是个女孩,又和她一块儿长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喜喜这般想着,便解开了贺连曦的腰带,那件黑色的外袍已经被血污得不成样子,里头那件白色里衣更是可怕,鲜红的血浸了一大块儿。   再解开一层。   崔喜喜便有些奇怪。   她似乎,没有看到连曦穿了肚兜啊?   洞内的光线不甚分明,便是衬得贺连曦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得同白雪一般,脖颈修长,锁骨又是惑人得紧。 正文 第十章 男子身份   潭甘城内,已是深夜,天幕那弯冷月被厚重的云层遮住,只模糊透出个轮廓来,只看着都叫人心寒得紧。   天气到底是变凉了,白日里头暑气重,可到了夜里便是一点一点冷下去。偶尔风吹过之时,刮得灯火摇晃。   “吱嘎”一声,贺家宝关上了窗子,小步迈着在小几旁坐下。   “夫人夜深了,还是顾及身体早些休息才是。”   贺家老爷叹了一口气,揉揉发涨的太阳穴,很是疲惫。   “老爷,曦儿不能出事啊,若是出事儿,我怎么对得起主子,主子当年拼了命的要护住——”   “婉香,别说了。”   贺家夫人满目焦急,抓住贺家宝的小臂,攥得紧紧的。   贺家的老爷只觉小臂皮肉疼痛,却没有多说什么,出声安慰。   “我,我知道。”   话至于此,楚婉香眼中的光突然一黯,失了力气一般的瘫倒在椅子上。   她为人母亲,孩子没了踪迹,却是一点儿办法线索也没有,她能如何?   夫人十指握拳,指甲都抠到了手心的肉里,却是一再要求自己冷静下来,那张端庄美艳的面孔神情几度变幻,终是在最后恢复了一派平和,但仍是故作镇定。   “天逸已经托人暗中找寻,我也派了暗卫出去。”   贺家宝的眸色深深,脸孔沉下来,盯着那方跳动的火烛出神。   “只盼连曦和喜喜安好。”   若是如他所猜想的一般,他们发现了连曦的身份,那么一切打算就得再度提前了。   贺家老爷安抚着妇人,浑身绷紧,不敢再细想下去。   崔家和贺家这一头,慌乱焦急。荒丘山这一边——   洞内生起了火堆,虽然只是小小一簇,但也勉强可以把这方狭小天地给照亮了。   女孩的心中此时早已经是掀起惊涛骇浪。   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少女初长成之时,就算是再怎么发育不良,总该也有些山峦起伏之势。   从前喜喜从未注意过这么一点,可如今为贺连曦处理伤口,外袍一件件脱下,只剩得那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她方看清楚,连曦的胸前,一马平川,没有少女那一团小巧可人,却隐隐可见少年纹理分明,带着力量感的骨肉。   喜喜倒抽一口冷气,一颗心已经在胸腔扑通扑通跳动开来,撞得她肋骨泛疼,呼吸都带上几分急促。   连曦她,竟然是个男儿身份吗?   自己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竟是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么之前少年种种反常的举措,还有不同于同龄少女的狠辣果断,似乎都有了解释。   崔喜喜的心有些乱了,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来的是贺连曦那张常常冷着端着的面孔,还有少年在秋日阳光下捧着一本兵书看的姿态,平日里喜喜所不能理解的贺连曦的所作所为,在那一层面纱揭开之后,却又是显得更加捉摸不透了。   连曦为何要掩饰他的男儿身份?   喜喜有了无数疑惑,可也不过是想了一会儿就收拢了心思,替少年将黏在伤口上的衣物松解开来,眼睛朝少年的面孔一看,眸色沉下来。   亏得贺连曦教过她野外生存的法子,喜喜在如此情境中尚且能够沉下心来,女孩朝手心哈了口气,搓搓双手,驱散一些寒气,就在洞中打量起来。   借着不算分明的火光,喜喜早便在洞内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这会儿子仔细找起来,便见岩缝处果然有水渗出来,恰好在下头石块凹陷的地方聚成一块小小的水洼。她便是心中一喜,跑到那水洼前头,直接拿了随身带着的一块方帕子,蘸了水,一点点的给贺连曦清洗伤口。   虽然喜喜尽可能的放轻了力度,可是清水滑过被刺穿的皮肉,并渗进去的时候,贺连曦还是疼得皱起了眉头。只不过少年现在没有什么意识,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只是手指疼得攥起来,浑身肌肉绷紧,叫崔喜喜吓了一跳。   “别怕,我在呢。”   喜喜小声说了一声,眼睛看得认真,细心的洗着那处刀伤上的灰尘残血,待得后来雪白的帕子变成整一块儿的血污,喜喜就索性把帕子丢掉,从裙摆上撕下几根布条来。   撕拉撕拉布匹裂开的声音骇得洞内火堆焰火都扭动起来,火光里女孩子咬紧的腮帮,涨红的脸,还有泛白的指节,似乎就是极其费力的模样。   荒丘山的夜色越来越厚重了,夜鹰的咕咕叫声,还有荆棘之中窸窣的虫鸣使得林内气氛越发可怖,连一丝暖气都聚集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