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至
痛……
叶子曼恢复意识过来第一个感觉便是后脑勺很痛,脑袋嗡嗡的,还有一种很想恶心的眩晕感。
这种感觉她其实并不陌生,以前有次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台阶上,就是这种感觉,后来去医院看,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
脑震荡!?她脑震荡了……
这是叶子曼的第一个反应。
飞机失事,她就只是一个脑震荡嘛?这是她的第二个念头。
叶子曼动了动,却没能成功。
手动不了,脚动不了,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也睁不开。但是透过眼帘的细缝,却可以感觉到外面有一丝晃眼的光亮。
她没死??……
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动弹不得。她晃晃脑袋,只是这微微地晃了一下,就晕得她只想吐,感觉难受极了。
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
叶子曼艰难的在身子脑袋都不动的情况下,努力地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听得很模糊断断续续的,但是隐约还是可以听到一些……
“……小姐,你这样做不好吧……”年老的女声嗫嗫嚅嚅的响起,声音里透着明显的迟疑。
“……哼,”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娇娇脆脆的,却满是歹毒之意。“有什么不好的?……反正明天爹就要带着全家去南方走马上任了,就算发现她丢了,会耽误整个行程留下来找她吗?……更何况还不一定会发现她丢了……”
叶子曼听的有些恍惚,感觉脑袋反应很迟钝。虽说听的断断续续的,但大体的意思还是听明白了。
她?
谁是她?
丢了?
谁丢了?
模模糊糊中,年老的女声似乎又说了什么,那个娇娇脆脆的女声一下子被点炸了,声音猛然尖锐了起来,“……回来?回来又怎样?……更何况两年多都没有信儿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死在战场了……我就见不得你们这样……有个哥哥了不起呀,弄的你们个个忌惮于她……更何况还是个小妇生的庶子……一对小妇养的贱种……”
年轻的女声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连爹都对她另眼相看,还要把她许配给表哥……表哥!那是我的表哥,跟她个小妇养的有什么关系……”
年老的女声一下子大起来,“……哎哟,我的好小姐,你小声一点儿,小声一点儿……”娇娇脆脆的女声似乎被捂住了嘴。
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了,奶娘,你就放心吧。”娇脆的女声再度响起,声音里带了点撒娇的味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宝旺家的已经联系好牙婆子了,只要你注意帮我遮掩些,不会被发现的啦……”
“……不管再怎么说,她毕竟是你的姐姐……她要是出了什么难堪的事,你的名声也不会好的……”
“姐姐?!!什么姐姐不姐姐的,不过是一个小妇养的,我可不承认!”娇脆女声先是拔高音调,很快的又和缓腔调解释起来。“好啦,奶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啦,所以我才没有把她卖进那种腌臜地方呀,只是让人把她远远的买给泥腿子当媳妇儿……她不是想嫁到世家名门当贵夫人吗,哼,我就让她一辈子跟泥腿子在土里刨食,当一辈子的人下人……”
奶娘还想说些什么,被那个小姐不耐烦的打断,“放心吧,我的好奶娘,不会被发现的。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送出京城,出了京城,她一个柔弱女子还不是被咱们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你就放心吧……”
“……只要过了明天……先不说爹会不会发现她丢了,发现了会不会去找她……就算找到她,她失踪了这么久,早就名节全毁。就算爹爹知道是我做的了,爹会为一个名节已毁的女儿来责怪我这个嫡出的女儿吗?顶多就是禁禁足罢了……”她可是早就谋划好了,“而且还有娘给我撑腰呢,只要我们明天安排妥当,让爹暂时想不起来她,到了路上,就算发现她‘丢了’,也没有人有精力去找她的……”
奶娘不再出声。她家小姐决定做的事情,天王老子来了也拉不住。
唉,算了算了,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事遮掩过去吧,还有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夫人,至于婉小姐事,一定要安排妥当,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她家小姐既然已经把这个头开了,她们这些下人就要好好的负责把尾巴收好。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不光小姐完了,她们这些下人也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叶子曼恍惚地听着那两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头还是痛的厉害晕得厉害,但她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波波剧痛海浪般的朝她袭来,眼睛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正文 醒来
叶子曼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了。
她是在一阵嘤嘤嘤的哭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眼睛没有被蒙住,不过手仍然还是被绑着,整个人呈蜷缩状窝在马车车厢的一个角落里。
看着被捆住的手还有身上穿的蓝色绣花衣裙,再看看身边同样手被捆形式各样的年轻古装打扮的女子。
叶子曼再一次证实,自己果然是穿越了。就好像她前世闲的没事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一样。
是的,她穿越了。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脑袋里多出了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是关于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很多记忆还有许多事情。
她穿的这个地方叫做大熙朝,有点类似于她前世历史中的宋明时期。她穿的这个身体叫做林青婉,是林家庶出的大小姐,她爹官拜吏部员外郎一职,从五品。
虽说林老爷的官只是个小官,但林家可以说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名门世家。只不过他们家并不是主家,只能算得上是与主家比较亲近的分支。
林家主家的现任家主是她爹的亲伯父,官拜左丞相一职,货真价实的一品大员。林家家族繁枝叶茂,主家分家许多人都出仕为官,算得上是一个非常大的家族了。
至于她这个身体林青婉,则是林至贤林员外郎的大姨娘所生。
大姨娘本是林至贤身边贴身丫鬟,从小就在他身边侍候。
长大了,老太太看她为人本分老实,再加上世家子弟成年都是需要‘知晓人事’的,便把她收了通房。大姨娘也算是个争气的,没几个月就有了身子,次年生下林清婉的亲哥哥林清亭。
按理说,在世家名门里,正房夫人没过门之前通房是不允许有生孕的,但这一切都架不住林家的子嗣单薄。
林老爷的爹也就是林青婉的爷爷死的早,他们这一支就林老爷这一个独苗。大姨娘也知道现在后院里只有以前的大夫人现在的老夫人说话管事儿,便使劲巴结,毕竟她是老太太一手‘提拔’的。所以大姨娘有了身子以后就被老太太护着,然后生下了林家的庶长子林青亭。
林清亭一岁多的时候,林老爷的正房夫人柳氏过门,过门没多久,还是通房丫头的大姨娘就被提到了姨娘的位置。
这是看在庶长子是出自她的肚子,要不然凭林家的家世,姨娘的位置怎么来说也是要给一个良妾,甚至于贵妾的,更何况是‘大姨娘’这个称呼。这个‘大姨娘’算的上是林至贤林老爷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妾室,是要在官府登记入册的。
正房夫人还没过门,男方就有了庶长子,还是跟林至贤从小一起青梅竹马大丫鬟肚子里出来了。换谁,都无疑于眼中钉肉中刺。
要不怎么说,老太太眼光好呢。
大姨娘的确如她所看的为人本分老实,也没有什么花花绿绿的肠子,从来也不挑拨生事,争宠拈酸更是与她沾不上边。成日里跟大夫人相处也从来不生是非,为人低调,安守本分。
所以,在正房夫人生下嫡子后,大姨娘凭着往日的情分,次年又生下了林清婉。
对于一个从小卖身从洒扫丫头做起的女人来说,做丫鬟做妾的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错的了。
儿女双全,侍候的男人又与自己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管以后自己年纪大了,还得宠不得宠,至少是老有所依。
无奈,大姨娘命不好,生下林清婉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那时候,林青亭才10岁,林清婉6岁。
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总是命苦的,虽说林家不至于缺他们吃喝,但是林至贤长年忙于官场,甚少踏入后院关心孩子,老夫人又颐养天年很少管事,加上后院里的孩子也渐渐多了,光嫡出的就有一子两女,还不加其他姨娘通房生的孩子,管也管不过来。
正房夫人柳氏这一下可笑了。
可以想象,少吃少喝受虐待那倒不至于,毕竟世家夫人还要讲究脸面的,但是穿穿小鞋受受小气下人们苛扣苛扣份例那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男孩子十多岁正是叛逆贪玩的时候,身边小厮怂恿怂恿,外面同年的少年勾搭勾搭,再没有大人的管制,于是林家庶长子打架斗殴小小年纪不上进的名声便‘美名在外’,再往后年纪大点什么流连赌坊妓院之类的坏名声更是屡屡不绝。
林至贤对这个第一个出世的孩子也是失望透顶,更加懒得加以理会。
大姨娘所生的这两个‘庶长’,从此在林家成为了小透明。
除了每次林青亭在外面惹是生非了还能招来父亲的一顿板子,引来些关注,林清婉那是比小透明哥哥更加透明的小透明。
时间久了,林青亭也不是个傻子,慢慢的也就看明白嫡母的心思了。
庶长子的名头,让嫡母容不下他,因为下面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
挡了别人的路,别人只有从各个方面毁了你,毁你名声那是刚开始,后面还会有更重的。
于是,想通了的林青亭17岁的时候报名参了军。
这个消息在林家引起轩然大波,林家世代从仕,还没有从军的先例,对于读书人来说,去当大头兵,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无奈,林青亭他‘顽劣叛逆’呀,再加上柳氏的有意‘成全’。所以林青亭告知了妹妹他的决定,便收拾包袱一个人去了边关。
不说要光宗耀祖,至少要混出个人样一混出副基业来,免得以后妹妹出嫁没有本事的哥哥撑腰而受气。
本来林青亭是挺不放心妹妹的,不过这些年嫡母除了给点小气儿受,倒也没有为难过妹妹,所以让妹妹呆在家里,目前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于林清婉,柳氏是不屑于对付一个庶女的,哪怕她是庶长女。
少请几个才艺先生,少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就得了,平时当当小透明,只要她安守本分,及笄后找一门面甜心苦的亲事把她嫁过去,顶多也就是出点嫁妆的事了。
而且世家之间都是彼此联姻,多个女儿出去联姻给自己儿子未来铺铺路,不管有用没用,至少聊胜于无嘛,顶多就是有时候有点碍眼罢了。
足以见得,这两个‘庶长’,对于柳氏来说,是如何的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
至于这次林清婉身上发生的这些事,从她清醒过来听到的那些话,还有她现在被绑的情形,再加上林清婉被打晕之前是嫡妹林清兰约她一起出门上香祈福的。
叶子曼,不,现在是林清婉了,分析应该是她那嫡出的妹妹林清兰干出来的好事。
不得不说,林青兰的这招臭棋不可谓不狠绝,一击要害,不死也残。
林清婉忍不住的在心中苦笑着。
根据她脑海里的记忆,对于这个时候的女人来说,名节可是大于一切的。她不知道她现在‘被丢’了多久,至少一两天是有的吧,不管她能不能被找到,她的名节都算是毁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愿意娶她。
而且听林清兰和她奶娘商量的样子来看,她被‘找到’的概率极低。
林清兰的奶娘王妈妈知道了,就代表柳氏知道了,柳氏知道了,就目前情势来看,她只会顺水推舟给以遮掩。
有了后院一霸柳氏的遮掩,结果可想而知。她爹可能会很久以后才会被‘告知’,他女儿林清婉路上走‘丢了’。
至于怎么‘走丢’的,最合适的时候就是路上下车休息的时候,也可能是其他时候,反正柳氏绝对会把她爹很好的给敷衍过去……
林清婉苦中作乐的在心里分析着自己的‘被走丢’。
会有人伤心她的走丢吗?以她在林家后院的小透明的角色来看,应该没有人伤心,唯一知道了会伤心的只有哥哥,可是现在哥哥并不知道这些。
哥哥——
哥哥也不知道现在身在哪儿……
想起林青亭,林清婉心中忍不住泛起一丝丝思念与难过,那是原主还遗留在身体里的回忆与感情吧。
林清兰会想到她丫鬟从后面的一棒子直接把正主给打死了吗?便宜了她这个异世来客。如果知道,她会不会后悔下了这步臭棋?
可是不管怎样,当初在飞机失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生机全无,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死无葬身之地那种。
现在能穿到林清婉身上来,她都对上苍怀着一种感激。
虽说这个身体境遇艰难了点,但是怎么难不都是过吗?!
这是她上辈子最擅长的事情。
生性坚韧、随遇而安,怎么样的境地她都可以让自己活的很快乐。孤儿出身的她,如果再不知道怎么自我开解,苦中作乐,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吧。
现在只希望,一切都不会太糟。
正文 处境
想着想着,不知何时,陷入回忆的林清婉已是泪流满面。
“哎,你没事吧?”旁边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
林清婉抬眼望去,是一个14、5岁的女孩儿,脸上糊得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皮包骨头的,因为瘦得太厉害,眼睛显得特别大,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一对诺大的眼睛。
林清婉吓了一跳。
“你、你是?”
女孩看她没什么事,又窝回角落里。
“我叫小花。你头上有伤,又昏迷了几天,钱牙婆让我这两天照顾你。”
林青婉摸摸头,头上缠着白布,不过她的头不怎么疼了,也没有那天刚醒来的恶心和晕眩感。
“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请问这里是?”
小花撩撩眼皮,也没有好奇问她为什么会头上带伤,还昏迷了好几天,为什么连自己现在在哪儿都不清楚。
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她很清楚,喜欢好奇的人通常都活不久。
“这里是钱牙婆的车队——”
看对面那姑娘还是满脸茫然,她又好心的加了一句。“钱牙婆准备把我们运到北方卖了,这是在路上。”
“卖了?”林青婉满脸惊愕,喃喃地重复着,“卖了——”
“对。”小花肯定地答道。仿佛是在告诉她,她现在面临的处境。
林青婉慌乱地向四周看去。这次看的比刚才随便瞟的一眼要仔细的多。
她现在身处在一个狭长的车厢里,四周挤满了女孩,个个衣着凌乱,手都跟她一样捆绑着。
有的靠在那里闭目养神,有的是埋在膝上嘤嘤哭着,还有的则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满脸绝望。
因为空气不流通,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有汗臭味,还有些尿骚味。
林青婉干呕了一下捂着鼻子地往后靠了靠,背顶住墙壁,心里满是慌乱。
看来那天林青兰说的并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把她给弄出京城卖了。
胃里感觉火烧火燎的,胃酸还不停的往上泛。不光是被车厢里的味道恶心的,还因为这个身体太长时间没有进食。
林青婉感觉自己嘴巴干的难受,应该裂口子了,因为她只是说了刚才那短短的几个字,就尝到了嘴里的咸腥味。
“你是不是饿了?”小花小声问道,随后又好笑的自嘲。“肯定是饿了,毕竟你可是昏迷了三天。”
三天?那就是意味着现在离京城已经很远了?
林清婉没有出声,腰间突然被捅了下。
她往下看去,一双跟她一样捆在一起手腕,还有一双脏脏的小手,小手之间夹了一块很小的……饼子?
“你先垫着吧,这是我昨天剩下的。”小花仿若不在意地说道,“这里每天每人只给一个硬面饼子和一碗水,每个人都是吃不饱的,所以——你也别嫌脏。”
“谢谢。”林青婉谢道,默默地接过小花手中看起来脏脏的饼子,喂进嘴里,还没开始咬,嘴巴上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咸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可是她并没有去管它,硬把饼子凑进嘴里细细的慢慢的咀嚼着,嗓子嘴巴干的冒烟,每咽一口,就仿佛嗓子都被拉裂了。
脏?她上辈子小时候什么脏东西没吃过,只要能吃饱,垃圾箱都刨过。
没想到,上辈子好不容易混的可以自食其力,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小流浪儿。命运转过来转过去,她穿越了,又再次回到了上辈子小时候的那种艰难的境地。
无助,恐慌,还有对未来的茫然……
她该怎么办?
马车突然缓缓地停下,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
车厢门被很粗鲁的拉开,一个肥硕的婆子站在车辕上,烦躁地瞪着眼。
她穿着一身暗青色绸缎长褙子,头绾独髻,额头上带着额帕,看起来很体面,面相却显得很凶。
“哭!哭!哭!哭什么哭?哭丧呀?要怨就怨你们不长眼,得罪了贵人,爬主子床的时候怎么不哭呀?要怨就怨自己的爹娘去,干嘛把你们给卖了。”
她边骂着,边拍着车门,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赶紧的,要下来方便的赶紧下来方便,等会启程了,你们要想方便就等着尿在自己裤子里吧。”
车厢里的女孩们抽抽噎噎的止住哭声,互相搀扶的站起身,朝马车外走去。
林青婉也想站起来,可惜长时间腿脚没活动血液不循环使不上力的又跌了回去。小花站在旁边,好心的搀了她一把。
“哟,你醒啦?”钱婆子看着那个狼狈的身影,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婆子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要去阎王爷那里去报道呢。”
当初贵人把她送来的时候,可是专门交代了不允许她死的,要不然她钱牙婆才不费那个功夫让人看着她。
不过还别说,虽说狼狈了点,但这丫头的小摸样还是挺招人的。如果不是贵人再三叮嘱一定要把她远远的找个乡下泥腿子卖了,她还真想把这丫头收拾收拾打扮打扮送到哪家高档的青楼去,绝对可以卖上一个大价钱。
不过这个念头,钱婆子也只敢想想。在京城做了那么多年的牙侩行当,她可是知道贵人们的手段。
得罪了贵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眼前的这个丫头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真是可惜了这般娇嫩的小摸样儿……
林清婉没有出声,想了想,又犹豫地开口问道,“大娘,有水吗?我昏迷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能不能给我一点吃的和水?”
小花在旁边暗地里用手肘轻撞了下她,不过当着钱婆子的面她也没敢说什么。
林青婉昏迷了这么久可能不知道,小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举凡车里的姑娘有哭着喊饿喊渴要东西要水喝,得到不是一顿臭骂就是两鞭子。
谁知道出乎她意料的是,一贯凶恶的钱婆子只是皱了皱眉,瞪了那头上缠着白布的姑娘一眼,居然答应了。
钱牙婆叫来脚夫拿了一水袋水和两个干面饼子,扔给林青婉。
“赶紧吃,吃完了下去方便,等下启程了,在路上可是不会停车的。”说完,甩上车门,扭着肥身子下车去了。
林清婉困难地用捆住手腕的双手拿起水袋和饼,想了想,递了一个饼子给那个小花。
“你可想好,给了我你可别后悔,过了这顿,以后可是每天都会挨饿的。”小花拿着手里的饼子看着对方说道。
林青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就当还你刚才那饼。”
小花没有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地啃了起来。林青婉又把水袋递过去,她也没有推辞,毕竟她也渴的厉害。钱牙婆为了省事,可是极少给她们喝水的。
两人默默的吃着饼喝着水,也别说,这饼可是比平时供给她们吃的饼好太多了,虽然也是干面饼子,但是不硬,挺软和的。
不一会两人就吃完了手中的饼,就着水袋又喝了一通水。
林清婉顿时觉得身上有劲多了,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果然还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得慌呀。
两人抹抹嘴,互相搀扶地下了车,马车外有很多人,看样子都是下来方便的。
林青婉跟着小花随着女人大部队向路边的草丛走去,一个壮实的老婆子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们,像是在监督。
路的那一边是一群男人,被一个脚夫样的男人看着。有的人动作慢了,脚夫立即骂骂咧咧地挥着手里的鞭子抽过去。
林青婉其实并不想方便的,但她还是跟众人一样蹲在草丛里,眼睛却向四周偷偷看去。
四周很荒凉,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只有钱牙婆的这队车队。
有人方便完已经站起来了,边上的婆子看看时间,催促着余下还蹲着的。
“有完没完?天天饿着你们,还有那么多东西可以拉?看来以后给你们的食物可以再少一点。”
还蹲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脸色都不太好,但却没人敢出声。林青婉和小花也赶紧站了起来,扯好裙子。
边上的婆子挥挥手里短棍,赶着她们。
“赶紧的,走吧,别磨磨蹭蹭。”像赶狗一样。
林清婉穿过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两个字‘耻辱’。但她还是低着头速度很快的往回走着。
队尾有两个女孩好像走慢了,被那婆子挥着棍子打了两下。
一阵哭声响起,队伍里一些胆子小的女孩也都被吓哭了,边哭边被那婆子赶着小步跑。
“都别给我动想逃跑的念头啊,孤身一个人,还不如呆在这里等着给你们找主家。跑出去碰到流民、土匪……嘿嘿……那个时候,你们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小花倒是挺勇敢,也没哭。手脚灵便地拽着她,跌跌撞撞的往车的方向跑。
匆忙间,林清婉瞄了马车周围一眼。
这个车队很长,有十来辆马车的样子,大部分都装的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一看穿着就是穷苦出身,也有的女子一看就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丫头的,可能因为得罪主家被发卖了。
打手和脚夫有十来个的样子,个个都年轻力壮,很是警惕的看着四周。
林青婉上车找了个位置窝好,小花坐在她身边。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动了起来。
正文 醍醐灌顶
就这样在路上走了十来天。
这些天她们都是被关在马车里,每天唯一可以活动的时间就是方便的时候。钱婆子给她们的食物很少,水给的也少,再加上路不平马车很颠,马车里所有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刚开始总喜欢嘤嘤嘤哭的几个姑娘也不哭了,估计是没力气了。
林青婉也很是精疲力尽,即饿又渴,但是她每天还是会抽出空来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活动活动腿脚。
这些天,她从这些姑娘们口中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许多事情,知道了她们这批人被钱牙婆准备运往北方卖掉,知道她们这个车厢里有一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有的是犯了错被主家发卖,有的则是主家犯事被抄家发卖,还有几个是得罪主母的爬床丫头或者姨娘小妾什么的。
零零总总,都是些不能再继续呆在京城里的人,所以被钱牙婆聚合了一批,准备这趟卖到北方。
每次出去放风的时候,林青婉总会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虽说她根本观察不出来什么,但她仍是不遗余力的做着。也会向车上别的姑娘口中或有意或无意的打听着一些外面的情况。
毕竟原主从小在后院长大,长到16岁,除了这次被嫡妹诳出来上香,连大门都没有出过,根本不清楚外面的一些情形。
林青婉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是谋而后动。在没弄清楚外面的情况或者没有十足把握能逃出去的情况下,她不会轻举妄动。因为这里跟前世的那个世界不一样,走错一步可能后悔的就是一辈子。
而且她也发现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她很难逃的出去。每次出去放风的时候,都有婆子跟着,边上还围了一群打手、脚夫。她所在的这辆马车又处在车队的中央,白天逃跑是不用想了,唯一有点可能的只有晚上。因为这个车队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打尖的地方,很多时候都是露宿荒郊野外,但是怎么施行她还是要好好想想的……
林青婉的这些举动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却引起了这几日总是跟她靠在一起的小花的注意。
这天夜里,等车厢里的其他人都睡着了。小花轻轻地碰了林青婉一下,翻了个身,面对着她。她知道她没睡着——
“你想逃跑。”声音很细小,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小花黑黝黝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微微的泛着光。
林青婉静默了一下,在黑暗中微点了下头。“嗯。”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跟小花也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还会坐在一起聊聊天,她知道小花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两人真的很投缘,性格也挺相像。所以她想逃跑,她不想瞒她。
“你不是丫鬟,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林青婉一惊,没有说话。
“呵呵,好奇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透过马车窗外月光隐隐看去,那双大眼睛亮的惊人。“直觉和眼睛。”小花没等她回答,便说道。
林青婉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她知道对方有话跟她说,要不然也不会半夜三更等所有人都睡着了来找她说话。
“知道我被这样卖过几次吗?”
这次小花依然没有等林青婉回答,便又继续说道,“5次。”
“从六岁那年家乡发大水,我被我爹亲手卖掉后,这是我被卖掉的第五次了——”声音里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讥讽和沧桑,“第一次卖给了一个商户人家,那时候小,又瘦又小的不值钱,卖了二两银子,我爹接过二两银子仓皇而走的背影,我倒现在都还记得——”
“其实吧——”小花的声音突然又轻快起来,“我第一个主家人挺好的。你想呀,人家买个5岁的小孩子,又瘦又小的能干啥,还不是看我们可怜,人家给口饭吃。我在他们家做了3年的烧火丫头……后来主家举家搬迁,就把家里的下人都卖了……我被送到了牙侩那里……”
“……第二个主家是个秀才……说是什么书香门第,其实家里穷的很,还要充脸面摆阔绰买个丫头回来侍候自己……为啥会买我?还不是因为我小我便宜呀,才4两银子。我在他们家又要做饭又要洗衣还要给秀才老爷端洗脚水,给秀才娘刷马桶……后来因为秀才赶考没银子了,又把我买了……在他们家呆了一年……”
“第三个主家也是一个商户,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生意败了……”
“第四个主家就是在京城了,是个小官,但却是个老抠,天天都不给家里的下人吃饱饭……后来外放出京了……”
“最后这一任主家倒是给吃饱饭,每个月还有月银,家大业大的。但是后院太脏了,下人丫头动不动就拖出去打死……我胆小,我害怕,我还想留着小命活着呢……就故意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被打了几板子,撵了出来。”
虽然小花语气轻快,言语丰富,说的绘声绘色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林青婉却听得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
她哽着嗓子,“为什么不跑呢,就这样任他们卖来卖去?”
“跑?往哪儿跑?”小花平静的说,那种平静却让人忍不住的眼圈发红,嘴发颤。
“你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吗?一看你就知道以前你根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小花拉长声音,言语中带了点讥讽的味道。“你知道吗?一个孤身一人的姑娘在外面根本寸步难行,你能养活自己吗?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不是需要户籍就是需要人担保,我爹卖我的时候签的死契,哪里有什么户籍。”
车厢里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小花才又开口,“你以为我没跑过吗?我从第三户主家那里出来后,就偷偷从牙侩那里跑掉了……一个人在外面没有地方住,也没有饭吃,想找个活计养活自己,可是别人根本不要,不敢表现出自己是女儿身,有一次不小心被人看出来了,差点被拐子卖到妓院里……在外面当了一段时间的乞丐,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又回到牙侩那里,挨了顿打,让他又把我卖了。”
小花深吸了口气,眼睛发亮地盯着她。
“我知道你想跑。先不说你跑不跑的掉,就你这样的容貌,跑出去不出两天就会被拐子卖到勾栏院里,到时候比现在更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被卖到哪里,但至少钱婆子没有把你往那种腌臜地方卖的打算。准备卖到那种地方的姑娘,都在前面那辆车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呢,免得被磋磨卖不出大价钱……”
林青婉宛如被当头棒喝,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是呀,她往哪里跑?
哥哥不知道在哪里,家是不能回了,就算她千辛万苦跑回京城找到林家主家的人让他们帮忙联系爹爹,等待她的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名门世家的女儿,名节大如天。他们宁可要一个‘死了’有名节的女儿,也不会要一个活着却没有了名节的人。等待她的不外乎两种结局,‘暴毙而亡’或者‘因病早逝’。
相信柳氏一定非常乐于看到这一幕吧,她当然也不介意在后面适当的推波助澜。
别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记忆是这样告诉她的。这就是这个社会里的女人的悲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小花的这些话让林青婉醍醐灌顶,她一下子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上辈子打发时间看的那些穿越小说,她也不是女主角,她没有强大的金手指,也没有空间功法武功什么的。
这里也不是小说作者架空的奇怪社会,这里的正经人家女人很少被允许上街,更不可能逛街买东西艳遇男主角什么的,这里不会有女人在商场做生意做到全国首富名扬四海的事情发生,也不会有女子女扮男装考科举作诗作词作曲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里是一个很封建、社会风气很严谨的国家,这里跟上辈子历史中的古代一样是一个封建主义社会。这里有奴隶,有贞洁牌坊,有从父从夫从子的教条,有死亡,有屈辱,有赶狗一样的鞭子,有被一卖再卖的小花。还有她,林青婉,一个被嫡母嫡妹设计毁掉名节还即将被买给泥腿子做婆娘的悲剧女人……
这一刻,叶子曼(最后一次自称叶子曼)才真正融入到林青婉的人生当中。
飞机失事了,死了,穿越了,又活过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林青婉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就好像演戏角色扮演一样,她总觉得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她还会回到那个坚韧而又孤独的叶子曼身上。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以后她就是林青婉,承担了林青婉的身体,却有着林青婉和叶子曼两个人感情记忆的新生的林青婉……
小花不知何时睡着了,林青婉却在黑暗中大大的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文 杀鸡儆猴
那个晚上过后,林青婉变得沉默了。很多时候,她都是望着马车的顶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好几天才慢慢好转,小花终于不用再用她那若无其事却又暗含担忧的眼神三五不时瞅她了。
林青婉是知道小花这几日的担忧的,好笑之余不免有些感动。
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碰到小花这么一个人,她真心觉得这是上苍对她的恩赐。
小花真的很像上辈子的她——
坚韧、坚强,容易自我满足,善于自我安慰,总是可以在最艰难最窘迫的处境中去发掘出那么一丝丝小小的快乐……而她们就凭着那么一丝丝的快乐,就可以让可以让自己在最艰难的情形下撑下去 ……
没有心存怨恨,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自艾自怨。而是心怀期待,随遇而安的去正视命运将会给她们带来的一切——
好的,不好的,幸福的,苦涩的……
其实她这几日什么也没有想,更没有想不开,很多的时间她大脑都是全然的放空,更多的时候则是在考虑、分析自己目前的和即将面临的处境——
刨除了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可能,那么她未来最大的可能不是被卖入大户人家当奴仆,就是像林青兰说的那样‘买给山里的泥腿子当婆娘’。
而在林青婉看来,后一种可能的机率是最大的。
不管是林青兰也好还是柳氏,都不会允许林青婉堕入那种腌臜地方的。
因为她们怕自己名声受损,因为她们怕她鱼死网破,还因为她姓林……
她们把人性掐的很好,她们可以逼迫你,压榨你,甚至羞辱你,但是她们绝对不会把你逼到无路可走。
人都是有顺从性和被奴役性的。当反抗不了的时候,人们就会选择去顺从。但是当你顺从了却还是被逼的没法活被逼过临界线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爆发或者鱼死网破。
不管‘鱼死’会不会‘网破’,至少她们不会选择去冒险,因为不值得。她们现在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又怎么会让一个渺小而又卑微的她牵扯上自己呢?
林青婉再一次在心里庆幸林青兰年纪还小手段还不够狠,没有杀了她。在林青兰没有赶尽杀绝的解决她之后,‘林青婉’的身份反而成了她最大依仗——
她们赌不起,而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放心啦,我不会想不开。”林青婉露出一抹笑容,对小花说道。
小花扣扣手指,别扭地撇过头去,“我才没有担心你。”
林青婉笑得更加开心了。这是她穿越过来第一次这么真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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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更是让林青婉掐熄了心中最后一点不能逃跑的‘不甘愿’。
那是一个夜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像这样长途车队并不是每天晚上都有地方打尖儿的,很多时候都是露宿在荒郊野外。
每次露宿在荒郊野外的时候,钱牙婆他们一帮人都非常警惕,每天晚上都安排有人轮番守夜。
可是有的人却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跟林青婉一样知道先观察弄清楚处境‘三思而后行’的。
所以有天夜里,有人弄开车门逃跑了——
中间具体的情况,林青婉也不是很清楚。她们是在事后被人拍响车门弄起来去看‘杀鸡儆猴’,才知道有人逃跑了。
钱牙婆让人弄醒了所有的人,让她们到车厢的窗边看外面——
外面燃起了很多火把,所以从车厢里面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情形。
钱牙婆将逃跑的那个人往场子中间一放,然后开始描述她的行径所为,期间夹杂了各种谩骂与羞辱,最后还让人对她‘可恶行径’进行了惩罚。
惩罚是十鞭子,之所以这么少,还是因为看逃跑那人是女子的份儿上。
逃跑的那人是一个很瘦弱的女子,此时正满脸惊恐的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哀声求着饶。可是钱牙婆并没有理会她的求饶,眼神一使,打手手里的鞭子就抽了下去了……
女子求饶的痛呼惨叫声,跳跃着火苗的火把,钱牙婆满脸暴戾,还有执刑打手的面无表情……
让围看的很多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杀鸡儆猴’,鸡倒是没杀,但钱牙婆这一系列的手段着实吓到了不少‘猴’,包括林青婉。
她甚至心有余悸地想,如果她逃跑了,也没有跑掉,会不会也会被钱牙婆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这样抽鞭子?
可能比这个女的更惨吧,因为她认出这名女子就是小花口中钱牙婆好吃好喝供着要卖大价钱的其中一员。能把‘摇钱树’打成这样,换成不是‘摇钱树’的,估计更惨。
一顿鞭子下来,柔弱的女子已是奄奄一息,满身都是血痕,躺在地上已经进气没有出气多。可是钱牙婆还没有善罢甘休,而是颤着脸上的肥肉对众人撂下了一通狠话——
狠话当然是对她们这些‘猴’说的。大体的意思就是说,一个车厢里面一人逃跑全体连坐,三天不给饭吃,从刚才那个逃跑的女子开始。
顿时是一片哗然。
这婆子手段真是狠,此法一出,看谁还能跑的掉。一个车厢里有十多人,每人心思各异,你想逃跑,别人不想,为了不受罚挨饿,只能举报,免得受了牵连。钱牙婆可是给自己找了一大群‘眼线’,还是在群众里面挖掘出来。
此时的林青婉不得不感叹古代人的智慧,看来钱牙婆在牙侩行业里生意能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少这个老婆子够聪明够狡猾,而且够心狠。
被鞭打的那名女子被打手丢进她所在的车厢,悄无声息,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婆子打手们则是态度凶恶的让她们都赶紧睡觉,别想些有没有的。
夜深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可却没有几个人睡的着。
又行了十来天,车队终于在云州的首府阳城停下。
林青婉她们被带进了一个大院子里,关了起来。
林青婉猜想,这里应该就是钱牙婆这次北行的目的地了。
果不其然,她们在这个大院子里的一间房间里安顿下来。
林青婉住的房间里有个长长的大通铺,一起住了二三十个姑娘。虽然睡起来很挤,但是总算是有床睡了。
她们也没有再被绑住,只是不允许乱走,只能在房间里活动。
取下了捆在手腕上长达半月之久的绳子,林青婉发现手腕青红了好大一片,因为皮肤白皙,所以显得格外吓人。如果不是手腕还能扭动,林青婉真会以为自己手腕废掉了。
这些天来每天这个房间里都会有女孩被带出去,有的过一会又回来了,有的则是不再回来。估计是都找到了买主。
林青婉一次都没有被带出去过,小花倒是被带出去过几次,但是每次都回来了。回来后,她通常都会眨眨眼睛皱皱小鼻子说一句,我太瘦了,没有人看中我。
这个时候,林青婉通常会从她口气里听到一起得意与……幸灾乐祸?
这个房间里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寥寥的几个,小花还是没被买走,林青婉却觉得距自己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靠近了。
果不其然,这天一大早,林青婉就被钱牙婆亲自叫了出去。
临出房间前,她转头冲一直默默望着她的小花露出了一个只有她俩懂的笑容,心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到来。
她被带到一个房间,房间里站了一个30多岁的中年妇人。这个中年妇人3、40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酱色的长褙子,头绾独髻,发间插了一根银簪子。
中年妇人看到林青婉后有些发愣,犹豫地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将钱牙婆拉到一边,低声说起了什么。
这个中年妇人是阳城下属淮河县落云镇里的一个牙婆,姓董。今天本是来钱牙婆这里看有没有好的苗子可以转手的。没想到钱牙婆一见她来了,就把她拽到一旁说了一通,说让她帮忙把个姑娘找个山里的汉子嫁了。
嫁了?董牙婆觉得自己牙好疼。她是牙婆,又不是媒婆,哪有嫁人找牙婆的。
“钱大娘,你没弄错吧?这么如花似玉的找个——找个山里的汉子嫁了?你怎么舍得?”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转手往勾栏院里一卖,那是可是白花花的银子,绝对能卖个大价钱。这个向来抠门、锱铢必较的婆娘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经董牙婆手里‘好苗子’也不在少数,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
钱牙婆抽搐一下脸上的肌肉,露出了一个颇为怪异的笑容。“我怎么可能舍得?我怎么可能舍得?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呀。”扼腕可惜的回头看了看林青婉,又转头凑近那妇人。
“没办法,这是京城里的贵人”她指指天上,“专门交代下来的差事,只能找个山里的泥腿子嫁了,嫁的越远越好。要不然你以为我会愿意吗?我又不是脑袋被驴给踢了,白花花的银子不要!”
董牙婆面露犹豫,“这事儿不好办呀,我又不是媒婆——”
钱牙婆清清嗓子,“我想着,在这一片吧,也就你有能力把这个事办了,所以找的你。你们淮河县落云镇不是挨着落峡山吗?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山里,山里的汉子多吧?没娶到媳妇的多吧?!……你看,这多简单。看着咱们合作已久的份上,你可千万要帮我这个忙。”
钱牙婆想了想,吞吞唾沫肉痛的又道,“你放心,把这事儿办了,我包你有好处,我给你10两银子就当请你喝茶了。”
死婆子!什么好办不好办的?还不是想要老娘银子!钱牙婆在心里直翻白眼。
“不过,你可把这事儿给我办稳妥了,别动些不该有的心思。这个——可跟其他的不一样,办砸了,大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钱牙婆话音一转,低声警告道,“这可是京城贵人交代的,你可给我上点心。”
董牙婆想想那白花花的十两银子,看了一眼林青婉,一咬牙跺脚。
“好吧,我接了。我办事,你放心。”她打包票的拍拍胸口。
不就是找个山里汉子嫁了吗?她们县里附近的乡下村子里,多的是娶不上媳妇的穷汉子,说不定她还可以捞一笔聘金什么的。
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不知道会便宜给哪个泥腿子穷酸。
正文 落峡村
落峡村是坐落在落峡山山脚的一处不大不小的村落,村子里大大小小有一百多户人家。
落峡村背靠落峡山,西侧是一条小清河蜿蜒流过,依山傍水的,风景倒也优美。
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除了穷些,日子倒也过得怡然和乐。
因为背靠落峡山,落峡村里的日子比起附近十里八乡其他村的日子倒是好过不少,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就算村子里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猎手,但也能三五不时的上山里摘些野果,套几个兔子野鸡什么的打打牙祭。
不过大部分村民在落峡山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山脚往上一些,再往深处就不敢走了。因为落峡山不光大,深山老林众多,一旦在山里迷失了方向就很难走的出来,而且里面还有吃人的凶猛野兽。
往年经常有孩子们贪玩在山里被野兽吃了的事情发生,耳濡目染,一辈传一辈,村民渐渐的也不再敢往山里走深了。
毕竟,不是个个都是杨铁柱,想要银子,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去赚有没有命去花。
提起杨铁柱,那在落峡村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身高八尺四寸长,膀大腰圆,怪力惊人。抗个几百斤的东西跟玩似的,是村里唯一敢往落峡山深处去的汉子。不过长相凶恶,身材高大骇人,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
这天清晨,杨铁柱扛着昨晚刚打回来的猎物准备去集市上卖——
山村的清晨是美丽的,天刚亮,黎明放晓,还有一丝丝一缕缕晨雾在人眼前缭绕。
村间小道上,村民三三两两的或提着篓子,或扛着扁担,或赶着牛车,准备去五日开一次的集市上卖些自家产出的东西。
看着杨铁柱肩膀上抗的大家伙,好多村民眼睛都红了,即羡慕又感叹。
“铁柱,又打了个这么大的家伙呀。”老张头眼红的说道。老张头是个瘦瘦小小的老汉,背形佝偻,还没过五十,背就弯了。为人倒是老实本分的,就是摊上个不成器的儿子。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是呀,铁柱,你这本事可真是了不得,这头野猪,能卖不少钱吧?”村里的田婶子接腔。田婶子身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衣裤,3、40岁的杨子,圆盆脸,小眼睛,嘴唇薄薄的,典型一北方乡下妇人。
“那你说的,野猪肉可是比家猪肉贵,一斤怎么说也要二十好几文的,看这猪的样子,差不多也有三四百斤吧。”旁边杨洪家的插嘴,“好几两银子呢!”语气感叹,口气好像这头野猪跟是她家里的似的。
杨洪家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媳妇,瘦长脸,眼神很活络,说起话来跟打机关枪似得,噼里啪啦就出来了。
只见她一边说着,还一边转头睨了田婶子一眼,“我说田婶子呀,你们家翠兰可是眼光不咋地呀,你看人家铁柱多本事,随便打头野物,就够你们在地里刨半年的食了。当初我记得跑到人家杨家闹着要退婚的可是你哟。”杨洪家的讽刺的撇嘴笑道。
杨洪家的夫家跟杨铁柱家里算的上是一个宗族的同姓,虽说关系扯的有点远,但怎么也算的上是自家人。自家人肯定要帮着自己家人,在这里乡下可是很讲究宗族同姓的,同姓之间更是抱成团。更何况杨洪家的和田婶子向来不对眼,所以逮着机会就喜欢刺刺她。
田婶子一听这话立马涨红了脸。脸色尴尬,也不知道怎么回敬杨洪家的了。毕竟当初是她们家闹着要退婚的,说到哪里都不占理。
杨铁柱仿若未闻这边的矛盾与硝烟,单手扛着大野猪,另一只手搔搔脑袋。
“这个大家伙,我可是跟了它几天,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容易,像这种大东西也是要碰机会的,哪有那么容易的。”杨铁柱憨厚的笑道。
不笑还好,一笑,本来就凶恶的脸更加狰狞了。
还好边上的婶伯叔母们都是看他长大的,知道他人不坏,就是长的凶点,再加上前几年朝廷拉壮丁服兵役,把杨铁柱拉了去,上了战场,脸上在打仗的时候落了疤痕。这才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
以前杨铁柱倒是有一门打小定下的亲事,就是田婶子家的小女儿翠兰,不过杨铁柱被拉壮丁后,田家就闹死闹活的上门要退亲,不想女儿当望门寡。
其实这种做法也没有谁对谁错的,毕竟去当劳役顶多就是人吃苦受累点,挨够一年,还能回来。兵役则是去十存一,大部分人十有八九难得回来。人家田家不想女儿活守寡也不能说别人没有道理,顶多就是做的不够仁义道德罢了。
所以,杨铁柱从来就没有把被退婚这件事放在心上,刚才那边两个妇人的吵吵他也没有去理会。而且妇人之间吵嘴架,男人是不能插嘴的。
“不管怎么说,这又是一笔大进项了……”
落峡村生存不易,因为地里原因,冬天特别冷。每年庄稼只种一季,秋收过后就不能种庄稼了,种了也都冻死了。所以落峡村附近的村民都习惯性农闲的时候出去找进项,有的是在镇上打零工,还有的则是跑远点去县里出苦力,总是要多添些进项让屋里老婆孩子都能吃饱穿暖的。
但是打零工哪能比的上去山里打猎?随便打个猎物都能卖好几两银子。也难怪有很多村民眼红了,可是让他们自己去又没有那个本事,所以说人心都是复杂的,红眼病更是到处都是。但是落峡村里的村民都本份老实,顶多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心里倒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四弟下半年的束脩又要交了,好不容易打下这个大东西,准备换点银子,给四弟交束脩。”杨铁柱老实的解释道。
是呀,杨家虽说家境在落峡村里算得上不错的了,但是别人家还养了个花钱的‘秀才’。这样一想,旁边的村民顿时心里平衡了。这些七大叔八大婶们相互交汇了一个诡异的眼神……
“哎呀,铁柱真是孝顺呀,成天就知道累死累活给家里赚钱。”
“就是就是,你娘也是的,也不知道操心给你说个媳妇儿。”
“都二十好几了……”
“是呀是呀……”
杨铁柱听着旁边这些八卦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无语的苦笑了下,抹抹脸,没有吭声,只是沉默的大步赶着路。
远方的天空隐隐传来一声鹰啾声,响破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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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落峡村一干村民赶到集市的时候,集市上已是人声滚滚,非常热闹。
有卖自己种的菜的,自己手艺编织的箩筐的,鸡蛋、猪肉、豆腐、米面的比比皆是,还有的人更是从镇上进了一些粗布布料过来卖……
像这种五天一次的热集是附近十里八乡村民自发组织的,为的是方便大家彼此交换或者买卖一些自家产出的东西。自己可以赚些银钱,也方便了大家。
这种集市和镇上的集市不一样,东西不是很全,但大家图的也就是一个方便。毕竟去一趟镇上可是要走上整整一个时辰的。
大家也不讲究,都是在地上摊个麻布袋,把自己的东西往上一扔,有什么别人需要的,自然有人上来问价。
落峡村村民三三两两的找了空地,把自家的东西放下。摊开麻布袋,将东西摆了上去。
杨铁柱站在旁边也占了一处空地,不过他并没有抱着在这里就能把这头野猪卖掉的希望,在这种乡下地方,很少有人会一头整猪的买,都是一斤两斤的买卖,还都是些处理好的猪肉。
不过也有例外的情况,比方说附近有什么地主家要办酒席的,或者镇上大酒楼要买些山货但是镇上的集市没有,才会上这里碰碰运气什么。
杨铁柱准备在这里摆上一会,再等一会没人来买的话,他就抗到镇上找家酒楼买掉算了。
就是卖给酒楼价钱要在市集上卖低上那么一些些,毕竟别人买的多,压压价也是正常的。
旁边其他摆摊卖东西的一看到杨铁柱肩膀上的那头大黑猪,都是直咂嘴的,不知道是在感叹这男人力气大,还是那头野物看起来很吓人,也有些人七嘴八舌问他怎么没有刨开来卖,这样一整头的卖很难得卖出去的。还有的则是遗憾的说要是能刨开来卖,他们就买上一斤回家给老婆孩子解解馋,毕竟野猪肉比家猪肉可是要好吃的多,肉也瓷实……
杨铁柱一边应付着众人的七嘴八舌,一边找旁边熟悉的村民要了一块破麻布袋,准备摊在地上把野猪放上去。毕竟他再力大如牛,扛了这么久也是有些累了。
市集另一头突然蓦地哄了一声,嘈杂起来,也不知道在闹着什么,围了一大群人。
一些准备买东西的村民价也不问了纷纷往那边拥去。
正准备将野猪放下的杨铁柱一愣,抬眼望了过去。
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一群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
一个炸雷似的声音突然响起,响彻整个市集。
“卖媳妇喽,卖媳妇喽………还没有娶到婆娘的汉子们赶紧过来看看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这一下连摆摊的人们也跳了起来,纷纷围了过去。杨铁柱索性也不把野猪放下了,顺势一抗,也跟了过去准备看看热闹。
正文 要价二十两的媳妇儿
像这样被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跟看耍猴似的遭遇,林清婉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糟。即使是她再镇定,也不免有些失色。
她没想到这个姓董的牙婆居然会这么干,跟卖牲口似的。马车往市集上一赶,把她往场子上一拽,架子也不搭,就让人去叫卖了,然后拥拥攘攘来了一群乡下人把她们围住,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议论着,指指点点……
此时的林青婉恨不得把整个人扎到地缝里,各种羞愧、难堪、恼怒充斥在她脑海里。
林清婉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像这样的活计,董牙婆其实也不是干头一糟了。平日里有些落在她手里的姑娘、小媳妇什么的,生理上有些许缺陷,有钱人家也不要,就只能拉到集市上卖给山里穷的娶不起媳妇的汉子回家当婆娘。多多少少总能落下点银子,免得人砸在手里。
这落峡山十里八乡娶不上媳妇的汉子、老鳏夫不说多的去了,但也不少,花个几两银子卖个婆娘回去,天冷的时候也有人暖个被窝。
不过这一次董牙婆要价却有点高了,整整二十两银子。
董牙婆开完价,话音刚一落,心里却也不免有些后悔。这落峡山十里八乡的,个个穷的满身骚,哪能出二十两银子买个媳妇回去?!
不过话已经撂下了,怎么也要硬撑下去。董牙婆打的是别人还价她再降降的主意。
周围的人咂咂嘴,二十两银子?
“董牙婆,你这要价也太吓人了吧。”一个跟董牙婆似乎很熟的农村汉子插了句嘴。二十两银子?!
庄户人家累死累活土里刨食,一年到头落在手里也不过两三两银子。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十多年的积蓄,两亩上好的水田。
就算是十里八乡家境还算富裕的人家娶媳妇,彩礼加起来也就十两银子破天,今天这个就算是如花似玉、天仙下凡,在庄户人家看来也是看得起买不起的。二十两银子,又不是买个金娃娃回家。
不过这姑娘长的还真是好呀,皮肤是庄户人家不曾有的白皙娇嫩,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隐隐看过去近乎透明,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身材娇小玲珑,纤细如弱柳迎风,虽然样子看起来狼狈了点,但是哪个被拉出来卖的女人不狼狈的?总体来说,看起来真水灵,比白地主家的六姨娘还美。
乡下人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就是觉得这姑娘很美,很美,那个白地主家号称十里八乡最美一枝花的六姨娘连给她提鞋子都不配。
“吓人?这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卖二十两,你觉得吓人?老娘还觉得亏了,你有这么天仙似的姑娘二十两卖给我,老娘我来一个要一个来两个要一双。”董牙婆硬撑着,装出嗤之以鼻的样子。
“哎哟,你觉得亏了,那你就不要卖了!要不然不是亏大本了。”路人甲插嘴道。
经路人甲这么一点,周围人立马警觉起来。
“这姑娘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就是就是,董牙婆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
“这么水灵的姑娘拉到这里来卖,董牙婆不会是脑袋被驴踢了吧?”人群中一个声音弱弱的说。
从董牙婆这里看过去,根本看不到是谁说她脑袋被驴踢了,围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里三圈外三圈的。她顿时被气歪了脸。“你们才有问题,你们才脑袋被驴踢了!“
人群又嘈杂起来。
”哎呀,董牙婆你怎么骂人起来了……“
”要价这么吓人,还骂人,别人问下不行呀………“难得今天碰到这么稀罕的事,来赶集的汉子们围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凑着热闹。
董牙婆恼怒的上前赶这些光看热闹不干实事的穷酸家伙。”要买就买,不买就给我站远些,别到这里搅和老娘的生意。“
随后又向众人解释道,“我再说一次,这丫头没什么毛病,也没什么恶疾。不过是得罪了贵人老爷,被人发卖到这里来的。贵人老爷交代,要惩治她,所以是专门卖给你们这些泥腿子当媳妇的。呸,便宜你们这些狗崽子了!”
噢,原来是这样呀。
围在周围的众人齐齐感叹。这贵人老爷惩治人的法子还真是奇怪。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上前去买。毕竟二十两银子可不是二十文钱,乡下人都穷哈哈的,哪里有钱买这么贵的媳妇。
于是,一部分赶着有事的人都散了去,旁边还围着些没什么事的人们,他们想看看有谁能花这么多钱买个女人回去。
其实乡下人眼里还是有点‘水’的,别看他们见识短没什么文化,但是也知道什么东西适合什么东西不适合。
例如眼前这个天仙姑娘吧,哪里是乡下人养的起的,看她的皮肤是白皙,身段是好,但是娇娇弱弱、弱柳迎风的样子,一看就是干不了活的娇贵身子。
哪个庄户人家娶个媳妇回去是不干活的?娶回去了,她不干活,你还要侍候她。庄户人家一天到晚田里刨食与天挣命的,娶个婆娘不干活,你还要供着她,这日子简直就不用过了。
董牙婆也是知道这些汉子们的心思的,所以不免有些着急,更加后悔刚才开价太高了,把人们都吓到了。
买卖买卖,她喊价,买家还价,可是现在居然一个上前问的人都没有。
时间渐渐过去了一会,周围看热闹的人又散了些,剩下些许人还是只围观,没有人上前去问……
董牙婆更加焦急了,转头望了林清婉一眼。难不成这真成了烫手山芋要砸在手里了?
咬咬牙,正准备说降价来着。一个黑哄哄的东西”啪“地一下,砸到她脚前,激起些许灰尘。
吓了董牙婆一跳,一直半垂眼帘站在那里心思纷乱的林清婉更是一惊,抬起眼来。
董牙婆定睛一看,那黑哄哄的东西原来是一头硕大的野猪。那野猪獠牙支的老高,已经死透了。
”用它换她,够吗?“一个高大壮硕的汉子问道,指指野猪又指指林清婉。
高大的汉子个头很高,皮肤黝黑,身着一身青色的粗布衣裤,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道长刀疤。乍一看去,很是吓人。
林清婉顿时感觉自己脸都黑了,也顾不得窘迫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要被卖给泥腿子当婆娘,她认了!被人跟卖牲口似的拉到集市上卖,她也认了!!!
但是——但是——拿一头猪换媳妇的??
呜呜呜,天呀,神快来一道雷,把她劈死算了吧,她不想活了,实在太丢人了,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一个黑影罩上她,挡住了她面前的光亮。
”嗯,咳咳——“那高大汉子嗯了半天也没嗯出话来。
林清婉抽搐着嘴角,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壮硕的汉子。
他很高,用她上辈子的眼光来看,至少1.90以上。很壮硕,肩膀至少是她两个宽,胳膊也很粗,皮肤黑黑的,穿着一身粗布褂子,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看起来肌肉很多很壮实的样子。
五官刀刻似的坚硬,粗粗的眉毛,鼻子很挺,嘴唇厚厚的,从相学上来说嘴唇厚的人仁义。左脸有一道疤痕,似乎是刀伤留下的疤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下颚。因为这个刀疤,本来憨厚老实的面相立马平添了一些狰狞与凶恶来。
用她上一辈子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刚毅、很man的男人,男人味儿十足。用她这一辈子的眼光来看,则是一个有点丑陋的高大男人。
哦,对了,还有他的眼睛。黑黑大大的,很深邃,瞳孔里有惊艳有窘迫有紧张,还有的就是她,满满的全都是她的影子……
男人似乎被她看的更窘迫了,本来就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这下更加艰难。
挤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我想娶你当婆娘——“他没说买字,“我会对你好的。”话说的很快,短短的两句话,似乎耗尽这汉子的所有勇气。
林清婉恍惚间似乎在男人脸上看到一丝可疑的红晕,但是因为他皮肤本身就黝黑,所以她也不确定。
她感觉心跳的厉害,嘭嘭嘭的,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得,还是被这男人直白的话语吓得,白皙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董牙婆似乎在旁边说着什么,她也没听清……
又一次看向男人的眼睛,林清婉过了良久,才缓缓点头。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认真与真诚……
也许可能因为自己被当牲口似的拉到集市上来卖,也许可能因为被一大群人围观的窘迫,也许可能因为她想快速结束这令人难堪的一切,也许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眼里的认真与真诚,还有他给她的那种安心的感觉,似乎在告诉她你要相信他……
林青婉竟然鬼使神差的点点头,答应了——
“好。”
正文 扛个媳妇儿回家去
听到她说好,那双眼睛里立马涌出一股遮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冰凉的小手一下子被滚烫的大掌攥住。大掌很烫,烫的林清婉的心忍不住一哆嗦。
董牙婆在旁边跳脚,“老娘还没答应呢,你这头死猪能值多少钱?不行不行。”
旁边看热闹的人起哄起来——
“哎呀,董牙婆你就答应了吧,这头野猪怎么说也能卖个几两银子!!”
“就是就是。”
“再往下放下去,你也卖不出去,这十里八乡的有哪个傻子会掏二十两银子买个女人回去……”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喽……”
那个高大的男人想了想,又转过身,从怀里又掏了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大概有个4、5两的样子。这是他前段时间把攒的一些皮子卖了赚的,还没有交给家里,一直放在身上。
“只有这么多了。”他定定的盯着董牙婆不放。
董牙婆满脸挣扎,觉得亏了,但又怕这个烫手山芋砸手里。再看看那壮实汉子的认真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用他砂锅大的拳头砸过来……
于是,董牙婆一咬牙一跺脚。算了算了,加上钱婆子给的10两,她也算赚了不少。
“好吧。便宜你了。”她接过银子,翻翻眼。
男人放下忐忑的心,转头给了林清婉一个大大的笑容。满身的欣喜流于言表。
男人高兴的站在原地直搓双手,搓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手一使力,抱起林清婉,手腕一翻,就把她半抗在肩头上。
紧接着,他大步往市集外走去,越走越快,最后竟大步跑了起来。
身后顿时是一片笑闹声。
“哎呀,看着小子急的……”
“没见过婆娘的呗,给你一个这么水灵的婆娘,包准你也扛起来就跑。”
…… ……
林清婉的尖叫还没出口便被厚实的肩膀顶了回去。
他跑的很快,步伐很大,但却很稳。
她感觉他似乎很高兴,抑或是狂喜?
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在这厚实的肩膀上,不知怎的,林清婉竟然感觉到一丝心安。
“噢……噢……我有媳妇了!"男人开心的大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定……”
…… ……
杨铁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但他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从在人群里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恍不过神来了。
她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纤细的腰他一把就能抓住,一头乌黑如云的秀发披在身后,衣衫凌乱,脸色很白,一双大眼中满是窘迫、羞辱与不堪,可是她却没有哭,像是很认命的样子,却又夹杂了一丝火花……
就像他有次打猎的时候碰到的一只掉进陷阱里的狐狸,明明已经掉入陷阱2、3日的样子,小腹还被陷阱里的竹尖刺伤,浑身是血,还不认命,一下一下往上爬着……
等他去看陷阱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场景,当时那只狐狸就剩下一口气了,他把它提出来,它连咬他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它眼神里却带着一丝这样的火花……最后那只狐狸还是死了,但是却让杨铁柱懂了什么……
杨铁柱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求生,是不屈,是不认输,哪怕命运对她再怎么苛刻,她也对未来抱着一丝期望与期待……
心,不知道怎么了,就疼了一下。
移不开眼,挪不开腿,跟中邪了似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冲上前去,放下了他准备卖了给四弟交束脩的野猪,他怕她不愿意跟他走,还说了一些他自己觉得能把自己的真诚和决心表现出来的话来,甚至在牙婆同意把她卖给他后,生怕被人抢了似得,把人扛起来就跑……
但是当他把林青婉抗在肩上,在乡间小道上疯跑的时候,心里却是满满的满足感与无法形容的狂喜。这个时候,他忘记了刚才的窘迫,忘记了种种顾及,忘记了别人的眼光,忘记了自己这样做其实很像个傻子……忘记了所有。就像一个如获至宝的孩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全天下的人……
他的步伐快速而稳健,林青婉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但是——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乡间的小路上虽然平时人很稀少,但是今天毕竟是十里八乡赶集的日子,所以隔一会总是会碰上几个村民,别人跟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们……
林青婉羞愧的垂下头颅,捶了捶他后背。
“别人都在看我们呢,你放我下来。”
杨铁柱终于停下狂奔的脚步,他这才反应过来,红了脸,“哦、哦。”
手足无措的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窘的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林青婉现在也不知道刚才她那么冲动的答应他,到底是对还是错。
从未谋面,全然陌生,只因为对方的真诚的眼睛和一句笨拙的问话,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可是就目前情况来看,似乎还不错。这么一个实诚的汉子,以后应该会疼媳妇的吧?
她现在如此尴尬的处境,还能求些什么呢?至少,他看起来不错,人似乎很实诚,人也长的不差。而且没有娶妻。如果让林青婉嫁给人当小妾什么的,她宁愿去死。
“你、你准备把我带去哪儿呀?”她小声问道。
杨铁柱抓抓头,这个他还真没想呢。
想了一会,他开口道,“我先把你安置在我姑母家里,你看行吗?等我回去把这事儿向我父母说明,我便接你过门?”
林青婉想了想,便点下头。其实她也没什么头绪,毕竟关于他的事情,她都还不知道。也只能这样了。
至少他还知道问问她的意见,这又是一个加印象分的优点?
“那,走吧?”
“好。”
杨铁柱在前面走,林青婉在后面跟着。
走两步,他便回头瞄瞄,走两步,他又回头瞄瞄。最后,终于想通了似的,放缓脚步,跟林青婉走并排。
他还专门放小步伐,怕她跟不上,一副想跟她说话又别扭不敢的小模样。
用眼睛余光看到这一切的林青婉特别想笑。
呵,这个男人可真可爱呀!
“你叫什么名字呀?”想了想,她又道,“我姓林,闺名青婉。你呢?”这个身体的声音天生就是不疾不徐温柔似水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觉得她太过孟浪吧?
他似乎特别的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去了。“我叫铁柱,杨铁柱。”他站在那里不动了,看着仍然往前走着的她,快速两步,赶忙跟上去。
青婉,婉儿,还真好听。杨铁柱一脸傻笑。
铁柱呀?还真是名副其实,跟根柱子似的。林青婉在心里偷偷的窃笑了下。
一路两人没在说话,又走了片刻,便来到了落峡村村口。
杨铁柱怕碰到同村的人打趣,便领着林青婉绕了一圈从村尾进入。又走了一会,来到
一所农家小院门前。
小院的院墙是用竹子编的篱笆,站到院子外就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
正脸是三间大瓦房,大瓦房的左边和右边分别各是一间土坯茅草顶房子,似乎是装杂物的屋子和灶房。
院子的左边是一口水井,右边则是鸡舍。院子里有一颗枣子树,院子中间放着一排排架子,上面架着簸箕,似乎在晒什么东西。
杨铁柱推开院门,走进去。“大姑,你在家吗?”
一个穿着蓝色粗布衣裤的中年妇人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中年妇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鹅蛋脸,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干净整洁,虽然穿的不好,但是一看就是干活爽利的人。
“铁柱,你来了。快进来。”又看到杨铁柱身后林青婉,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热情的笑着掀起门帘子将两人迎进正屋。
“来来来,快进来坐。”
正屋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个大大的四方桌,挨着墙边是一排土炕,土炕上铺着竹编的炕席,还放着一个四方的小炕桌,炕头和炕角分别立了一排炕柜。
杨铁柱脸红的看了林青婉一眼,“大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咱们到外面说去。”
杨铁柱大姑杨氏翻了侄儿一眼,对林青婉笑道,“姑娘,你先坐会儿,我看这臭小子跟我说什么,呆会都在家里吃饭啊。”
杨氏带着杨铁柱转身出了屋,去了灶房。
没过多大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手里都端着饭菜。杨铁柱的脸还是黑红色的,一副缩手缩脚的拘谨样。
正文 用心良苦的杨氏
杨氏将饭菜在桌上摆好,塞了双筷子给林青婉。
“这臭小子也没提前说,婶子也没准备什么好的。姑娘就将就点吃吧。”看杨氏这个态度,这男人似乎什么都跟他大姑说了。
“谢谢婶子,我不挑的。”林青婉垂着眼睑,很是腼腆。虽然她从来都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但是眼前这种情况实在太让人尴尬了。
润白的脸染上一丝红霞,看得一旁偷看她的杨铁柱忍不住又痴了。
菜是清炒白菘和香椿炒鸡蛋,还有一碟自家腌的酱菜,饭是黍米粥和玉米饼子。
这是林青婉穿过来第一次吃到正儿八经的饭菜,所以感觉特别香,但她吃的很克制,不想让人觉得她是饿死鬼投胎的。
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玉米饼子,林青婉就饱了。她放下碗筷,垂着头坐着。
杨铁柱吃的也很拘谨,他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杨氏好笑的瞅了侄儿一眼,对林青婉道,“既然来了,就好好的在婶子家住下,你们的事铁柱也跟我说了,等他回去告诉家里人,再来商议你们俩的婚事。”
红霞立马弥漫上林青婉的小脸,她状似害羞的点了点头。
吃过饭,杨氏收拾好碗筷,便把一旁手忙脚乱尽帮倒忙的杨铁柱给支使到院子里担水去了。
过了一会,杨氏瞅着杨铁柱给她做手势说水烧好了,就拉着林青婉出了正屋来到灶房。
“婶子已经把水给你烧好了,你先洗洗吧。洗干净,去去晦气。猪胰子在澡盆旁边,换洗的衣服在绳子上挂着,是我儿媳妇的,你可别嫌弃。”边说,边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林青婉脸更红了,今天一天她脸红的次数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的多。
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很狼狈,一个多月都没有洗过澡了,身上的味道也不大好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无视还能吃的进去饭的。
灶房靠里角落的位置放了一个大木桶,里面热水已经放好,袅袅的冒着烟气。
林青婉试试水温,冷热刚好。她脱光衣服,踮脚进去。
真舒服啊,她把整个人都缩进水里,泡了一会,拿起猪胰子,开始搓洗头发。
猪胰子,也就是现代的香皂的原始版,‘林青婉’在京城的时候也用过,只不过小姐们用的都是白色的,带着点花香味,叫香胰子。这边的则是黑灰色,一股皂角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洗的倒是满干净。
记得她上辈子曾看的几本穿越文里有写过女主做香胰子发财的情节,但她实在想不起来里面写的‘配方’。
看来在穿越文里通用金手指,在她这里并不怎么行得通呀。
林青婉边搓洗着身子,边闲闲的想着。
不一会就洗了一大盆黑水,林青婉有些嫌弃的看了下那脏水,真难以想象那是她洗出来的。她站起来看看四周,看到浴桶的边上的墙角有一个出水的小洞,她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对着出水小洞的浴桶下侧。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个下方有一个类似于塞子的凸起。她试着拔了一下,果然可以拔动。她拔了一下,就感觉浴桶里的水正在朝外流动。
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觑呀!这就是一个简易型的浴缸呀!
林青婉感叹了一下,等浴桶里的水都流完了,用水桶里的瓢舀了水把浴桶冲了一下。然后塞上塞子,又把旁边两个木桶里剩下的热水全部倒进浴桶里。
这次把身体和头发全部清洗一遍,她才垫脚走出澡盆,拿起旁边放在衣服上面的帕子开始擦身子和头发。
没有洗澡的水声,整个灶房都安静了下来。外面院子里的声音,里面也隐约可以听到,杨氏和杨铁柱似乎在说着什么……
林青婉边擦头发,边竖起耳朵……
………………
院子里,杨氏坐在枣子树下摘豆角,杨铁柱坐在她身边。
“大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姑娘……”杨氏缓缓说道。她也不是瞎子,从杨铁柱的举动中就看出了端倪,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侄儿这样对待一个姑娘的。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孩子毕竟是长大了,知道心仪姑娘了。
杨铁栓当年出生那会儿,他娘何氏没奶,催奶催了几次都没催下来,刚好杨氏那会刚添了个闺女,可惜没活下来,才两个月就夭了,当时杨老爷子求上门,杨氏就把还在襁褓的杨铁柱接过来奶,这一奶就是一年多。
奶久了,感情也就深了,即使杨铁柱后来被送回杨家,两人也特别亲,孩童时代的小杨铁柱每次跑出去玩,大多数都是跑到杨氏这里来,当年着实没少把他娘何氏气的牙痒痒。
杨铁柱红着脸垂着头,没有出声。
杨氏心里感叹了一会儿,抬眼看着侄儿,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准备怎么安置林姑娘?”
杨铁柱搔搔头,想了想后,说:“我准备等下回去跟我爹娘把事情说一下,然后这两天把屋子里收拾收拾,就来接她。”
“就这样?”杨氏挑起眉毛。
这小子是没开窍,还是不把人姑娘当回事?以他的表现来看,估计是前一种可能性最大。
杨铁柱看着杨氏的脸色,感觉有些茫然。
“那大姑,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看别人家买个媳妇儿回来,就是这样的呀。
杨氏又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看周边村子里的破落户买个媳妇,都是这样往家里一带就算了。你也打算这么干?”
杨铁柱一愣,在心里想了下,觉得特别不想那样对待那个他想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儿,但一时半会他还真想不出这其中的玄机,不禁傻在那里了。
杨氏发现她今天叹气的次数特别多。既然侄儿还不开窍,就让她来点点吧。
“你觉得咱们村里这乡里乡亲的,是怎么看待那些被买回来的那些媳妇的?”
杨铁柱还是愣愣的,不明白大姑为什么说这个。
杨氏渐续渐进,一点点的指出。“他们平时是怎么称呼那些被买来的媳妇的?”
杨铁柱又想了想,在他印象中,似乎都是某某家被买回来的小媳妇……某某家花了几两银子买回来的赔钱货什么的……
“是不是称呼的都不是很尊重?”杨氏指出,“他们家婆婆是怎么对待这样的媳妇的?”
杨铁柱努力想着村里传的八卦……都是非打即骂,将女人当牛使唤,做错事了,经常不给饭吃。虽然他从来不八卦,但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一些闲言碎语,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是不是非打即骂,仿佛别人家闺女就是因为是买来的,所以就不当成人看?”
听到杨氏这样说,杨铁柱顿时有些急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事会发生在他的婉婉身上,只要一想到,他的心就揪的厉害。
媳妇是拿来疼的,哪能那样糟践!
“当然也有对自家买回来媳妇好的,只不过非常少是吧?”杨氏坐在小凳上,给侄儿指点迷津。“我知道那些买来的媳妇有的身体有些‘不好’,但那都不是主要原因。”也有些人家娶的媳妇痴傻残疾的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别人没有这样被对待?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为什么?”如果不是杨氏指点,杨铁柱还从来没有细想过。
如此想来,他所知道的附近村里被买回来的媳妇日子似乎过得都不怎么好,老是听说买的媳妇被打、某某家婆婆不给媳妇饭吃什么的。然后他每次看到那些买回来的媳妇儿都是黄黄瘦瘦的,就算落峡村里的日子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惨成那个样子吧?!
“因为——她们是被买回来的。”杨氏丢下手里的豆角,看着侄儿语重心长的道。
这才是关键!
林清婉倚在灶房门后,听得浑身直发冷。
杨铁柱听不懂,不代表她也听不懂杨氏的话。
被买的,就意味着自己没有人权。
被买的,就意味着你是买家的所有物。
虽说女子在这里本就地位不高,社会地位附属男人,但被买的、被卖的就更是低人一等。说难听点,就是比头猪都不如!
林清婉咬着下唇,头发也不擦了,手握成拳。
还是不行吗?即使认命了,还是不行!果断古代的日子都不是人过的,尤其对女人而言,似乎更要难上几分。
稍微有一点差池,就是名节全毁,不是送入姑子庙从此青灯常伴,就是浸猪笼沉江,或者是在闺房里‘患疾而亡’。
摊上个不好的家世不好的父兄,像小花一样,像钱牙婆车队里的那些女子们一样,更是被一卖再卖,全无尊严可言。好一点的能够卖入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不好的直接卖进青楼,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如果家境富裕些还好……不行,家境富裕也不行,如她,林青婉,林家的大小姐,不也是身世凄凉被卖至此吗?
林青婉觉得上一辈子的自己从来就是不认输不服输,但是现在,她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觉得好难……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古代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正文 所谓的明媒正娶
院子里,杨氏还在对侄儿循循善诱——
“……咱们大熙朝古礼婚嫁就是三媒六聘花轿上门,大摆请酒。你想,一个被随意领回家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受到家人和外人的尊重?”杨氏一一给侄儿做着解释,“古语有云,聘则为妻,奔为妾。没有经过正常流程就嫁人的女子,在咱们大熙朝连律法都不保护她,又怎么指望别人对她尊重呢?”虽说杨氏大字不识一个,但是这点道理是个女人都懂的。
“那~~大姑,我该怎么办?”杨铁柱求助的看着杨氏。
对于这方面他真的不懂,大哥娶亲的时候,他还小,三弟娶亲的时候,他被拉壮丁在战场上,四弟还没娶亲。平时村子里娶亲什么的他也很少关注,就是别人需要帮忙了 ,他去出把子力气就好了。
“那就看你想怎么办了?”杨氏看侄儿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想……”杨铁柱坑坑巴巴的说着,“我没想别的,就想……就想待她好,疼着她,让她不再遭罪……”
林青婉背靠着灶房门,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了,手里的帕子掉落在地上。
杨氏点点头。果然不出她所料,那就好办了——
“那你就花钱找个媒婆上门来提亲吧,聘礼可以简单点,就照咱们村子里的习俗来,但是一样都不能少。”杨氏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
“咱们村里娶亲,家里富裕点的就请个花轿,找个吹打班子热闹热闹,家境不好的,找个牛车绑个大红花,也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这终归是属于明媒正娶。”
其实杨氏这样提醒,也不全是为了林青婉,更多的是为了杨铁柱。她可不想她侄儿就这样随随便便领个女人回家就算娶亲了,在这里那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笑没本事的。
杨铁柱听杨氏说完,觉得很有道理,赶忙点着头。
“行,都行。”
他也觉得媳妇儿还是像大姑说的那样,明媒正娶娶进门的比较好。对于那样的女子,他真的不忍心乡亲们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本来他就觉得她嫁给他,委屈了。
“那你娘那边会同意吗?”说起这个,杨氏皱起了眉。
她那个弟妹何氏,她就不想说了。一天到晚尽不干好事儿,心眼儿都偏到天边上去了。这么好个孩子,二十郎当了也不操心给娶亲。一天到晚压榨着铁柱这孩子给他们卖苦力,赚的钱不是贴给好吃懒做的老大了,就是供着老四去考什么秀才,考了几年了,也没见个秀才影子,钱倒没少花。
有时候看着杨铁柱这样一年一年被耽误,她都觉得心焦。可是她又不能说什么,毕竟她只是个大姑,又不是亲身父母。主动提了这事,何氏更是会恨她恨的要死。本来她们两个人就不互相待见对方,为此她连杨家大门都不踏了……
这次杨铁柱能自己领个媳妇回来,杨氏其实也是挺开心高兴的。
指着她何氏来办,铁柱这孩子估计要打一辈子的光棍。那一家子打的什么鬼主意,这些年她也算看出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除了铁柱这孩子还有老三两口子,其他没一个省心的。
而她的弟弟,也就是杨铁柱爹,又是个怕婆娘的软骨头,在家里说不上话。
提起他娘何氏,杨铁柱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他把要卖钱的给四弟交束脩的猎物给整没了,回去以后可以想象家里会是个什么样……还有迎娶婉儿的事……就更不用说了,他可以想象他娘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大姑这里还有些私房,要不,你先拿去用吧?”
杨氏知道杨铁柱手里没什么钱,平时赚的银钱都一把上交家里公中,从来也不攒私房什么的,估计是一个大子都没有,而且才又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林清婉回来。
“不用了,大姑,银子的事情,我回去跟家里说说,看我娘怎么说——”杨铁柱想了想,抹把脸道。“不行了,我自己想办法去。”
这么一想,杨铁柱觉得自己要干的事还真的挺多的,家里的那一大摊子还没解决呢。
“大姑,我先回去了。婉儿出来……婉儿出来,你就跟她说,让她放心,我一定明媒正娶娶她进门儿,不让她受那些委屈。”说完,转身就出了院子。
“得了准信,过来跟大姑说一声呀。”杨氏仰着脖子冲杨铁柱背影喊道。
她对何氏那人真的不抱希望,就她那个抠劲儿,铁柱这孩子那么实诚怎么可能从她手里抠出钱来,更何况铁柱才又花了那么多银子买了个人回来,虽说是孩子自己弄的银钱。
唉,回去估计又有的闹……
“知道了~~”杨铁柱远远答道。
“这孩子,急慌慌的……”杨氏笑着转身。
看到林清婉湿着头发站在灶房门口, 扶着门望着这边——
“铁柱这孩子急慌慌的就跑了,也不跟你打声招呼。他赶着回去办你俩的婚事,说办好了来看你。”杨氏赶忙替侄儿解释道。
其实杨氏早知道林青婉在门后听,她拉她出来洗澡,可不光是因为林青婉身上狼狈,还因为她想让林青婉听到这些对话,也让她了解了解铁柱这孩子对她的心。
这个姑娘长的太好,杨氏实在不放心她能真心跟侄子过。就怕人长的好,心就大,到时候伤着了杨铁柱……
不过看这姑娘现在这个样子,似乎也是个知晓人事的……
知晓人事的就好,知晓人事儿就不怕把她的心捂不热……
林青婉红着脸,眼睛湿漉漉的,期期艾艾。“婶子,我……我知道……”
杨氏笑着,仿若未睹林青婉奇怪的样子,拉她进了正屋。
“来来来,我给你擦擦头发,可别招了风,以后头疼。”
两人进了正屋,来到炕上坐下。
林清婉学着杨氏脱下鞋子,上了炕,背对着杨氏在炕上坐着。
杨氏从炕柜里拿出一块棉布,在背后给林清婉仔细的擦头发。
“婶子,谢谢你——”
过了好一会,林青婉才小声说道。
谢谢你的热情大方,让我消逝了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谢谢你的体贴和刚才的良苦用心……
真的谢谢,这一切都让她心存感激。
“谢什么?”杨氏笑着打趣道,“婶子还客气什么,再过段时间可就要改口叫姑姑喽。”
杨氏换了条帕子,给她挤着头发上的水。
“既然来到这里,就先安心的住下,其他事就让铁柱去办去。”杨氏在林清婉身后从发尾往上拭着水,“铁柱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人也实诚,嫁给他,你不会后悔的。就是委屈了你……这么娇嫩的一朵花儿,沦落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婶子,我……我不委屈的……”
其实想想,她真的不委屈,不是假话。
也许就现在这个社会来看,一个名门闺秀沦落到嫁给一个乡下种田的农户肯定是很委屈,但是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户千金’,也没觉得有什么。
在她前一世的现代,没有什么城市人农村人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贫富之间的差距,而她在现代也就是个小白领,论收入说不定还比不上别人有些在乡下种地的农民。
所以,在别的很多人来看都非常委屈的事,让换了瓤子的林青婉来看真的没什么。
只要能活着——
只要能有尊严的活着——
哪怕辛苦,哪怕贫瘠,哪怕嫁到山里来——
更何况,那个实诚汉子还花了自己所有的银子买了她,还要绞尽脑汁的想要给她一个所谓的‘明媒正娶’……
想着想着,林青婉不禁有些怔忪了……
“不委屈就好,不委屈就好——婶子不图别的,就图你们俩成亲以后能在一起好好的过,你也能好好的对铁柱。铁柱那孩子从小就是个苦命的………”
“婶子,你说的那些……铁柱办起来是不是很为难?”她在里面听到杨氏说要借钱给杨铁柱的话,还提到杨铁柱他娘可能会不同意的事儿。
“为难?也许是为难吧,但是再为难也要办。这不同于别的,女人这一辈子嫁人就一次,婶子不想你没名没分就跟着铁柱,也不想铁柱领个女人回家就算成亲了。”杨氏缓缓开口解释道,把她的一些想法讲给林青婉听。“婶子不想你以后被人看不起,婶子也是是女人,婶子懂女人的难处……”
林青婉眼睛再一次湿了,为杨氏的这些话。这样一个朴实热情的乡下女人,她也许贫穷也许没有文化,但却有一颗朴实而又善良的心……
“就是铁柱他们家,就是我弟弟他家,他那个媳妇儿就是铁柱他娘有些……”
杨氏缓缓的开始给林青婉讲述杨家的一些事情,她不准备瞒着林青婉这些。毕竟以后嫁过去,住在一起久了,总会知道那个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知道何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婉儿这孩子看起来腼腆温柔,如果不知道情况,肯定会吃不少亏。
杨氏却不知道,林青婉也许外表看起来柔弱温婉,但绝对不是个什么任人掐捏的‘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