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元启乱 第1章 老天有眼 启城，腊月二十八。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都早，寒冬腊月加上大雪纷飞，十分难熬。一向热闹的街道早已变得空荡，是以并无人听到此刻从萧王府内传出的低低呻吟。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匍匐在地，衣衫褴褛，条条伤痕布满全身，大片血迹将茫茫白雪染得通红。墨发早已冻成一缕一缕，她的容貌已经看不清楚，唯有那双眼睛满是血红，正死死瞪着面前的一男一女，恨不得将他们吞吃入腹。 萧述搂着颜云欢站在她够不到的位置，笑得很假。 “瑶儿你乖，只要交出我想要的，你就还是我的好妻子。” 霍翎瑶看着连腰都懒得弯下的男人，嗤嗤笑了。 “狗东西……” 她话音刚落，就被一旁的侍卫踢了出去。 “现在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本王下手太轻了。”萧述终于敛去虚情假意的笑，他踱步上前，微微俯身，手中利刃顿时加深了霍翎瑶身上的伤口。 “啊！”犹如苏醒的野兽，霍翎瑶发出凄厉咆哮。然而在场的人却根本无动于衷，尤其是萧述，连眼中的笑意都浓了许多。 “萧述，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霍翎瑶，闭嘴。” 轻描淡写的声音却带着最狠毒的命令，萧述伸出手捏住霍翎瑶的下巴，指尖用力，捏碎她满嘴牙齿。 “噗！”牙根活着鲜血喷出，霍翎瑶眼中含恨死盯着萧述，嘴里面支支吾吾，却是再也发不了声。 颜云欢此刻上前，娇滴滴地贴上萧述的胸膛，用一种炫耀般的眼神看向霍翎瑶，“不愧是个野种，要不是你身上那东西还有几分价值，就凭你？哼，连进萧王府提鞋都不配！” 这番话果然说到了萧述的心坎里，霍翎瑶眼睁睁看着他那宽厚的手掌扶上颜云欢腰身，看着他们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缠绵亲吻，看着他们越发放肆地纠缠，霍翎瑶死命瞪着双眼，视线慢慢变得通红——血泪，自此流下。 那是带着恨意的血啊，那是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执念！ 那双手，那双无比熟悉的手，曾将她带入幸福的彼岸，却在她触到幸福的刹那，亲手将她推入了悬崖！ 他亲手毁掉了她的脸！ 他亲手打掉了她的孩儿！ 他亲手割断了她的手脚筋！ 这个人，这个人啊，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啊！ “哈哈哈哈！”混沌不清的笑声回荡在王府上空，霍翎瑶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仇人，嘴里含糊着吐出最后的誓言： “萧述，若有来生，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昂扬的头颅缓缓垂下，满腔的恨意终于化作一缕轻烟飘向远方。 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她的脑海里似乎还停着那两张令人厌恶的嘴脸，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焚烧一般让她透不过气。耳边轰鸣夹着不少杂音，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让她头疼得想吐…… “快！快下去救公主！” “公主，公主你应玉珂一声啊！” 是谁？谁在叫她？ 混沌的意识尚且不清，下一刻霍翎瑶便觉得身子被人大力一推，压迫感瞬间消失。迎面而来的清新空气让她瞬间清醒，睁眼看去，却发现…… 她不是应该在山洞里吗，为什么此刻竟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 “公主、公主你没事吧！”玉珂在身旁担心抽泣，她扶住浑身湿透的霍翎瑶，拿着帕子替她清理身上的水渍。 “真是没用的东西，走个路都能掉进池子里！”冷嘲热讽的尖锐女声让霍翎瑶微微皱眉，她抬头，发现说话的人竟是程千朵。 程千朵……玉珂…… 霍翎瑶慢慢低下头，遮掩住眉眼之间的戾气。这一幕……曾在三年前就发生过！而看自己此刻的这幅模样…… 心中微怔，明明不该出现的人再一次站在她面前，明明没有交集的过往再度重合…… 这是老天给她的机会啊！ 重活一世，又怎能再任凭旁人欺辱！ 卷一 元启乱 第2章 拿你开刀 “程小姐，刚刚分明是你伸腿绊了我，怎地现在就忘了？”敛去眼中的神情，霍翎瑶借着玉珂的手站起来，“难不成那条腿不是你的？” 犀利的话一出口就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着往日里柔弱不堪的公主竟然快语连珠地说出这番话，心下都开始揣测霍翎瑶是否刚刚摔坏了头。 而最为惊讶的则是程千朵，她指着霍翎瑶半天，最后怒道：“你疯了吗！没凭没据说什么胡话！” “玉珂，你来说！”根本懒得再看程千朵一眼，霍翎瑶直接侧头对着身边丫鬟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奴婢看到程小姐走在池塘边的时候故意伸腿绊了公主，然后……然后她身边的这个丫鬟借故把公主推下了池子！” “你胡说八道！” 程千朵气得跳起来就准备给玉珂一巴掌，却没想到霍翎瑶眼疾手快，一把架住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就甩了她一巴掌！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要不然你何必这么大反应！”冷着脸呵斥道，霍翎瑶一把推开程千朵，“一个五品大员的女儿胆敢谋害皇嗣，你好大的胆子！” 被霍翎瑶一巴掌打得蒙住，程千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伸手就准备还这一巴掌。 “你这疯子，竟敢打我！” 身旁的太监们早就看出霍翎瑶这位小主子不同往日，急忙上前架住程千朵的动作，也由此给了霍翎瑶机会，让她再度上前，扬手就是几巴掌！ “啪啪”的声音响彻在院子里，霍翎瑶打得几乎手都生疼，可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你身为外臣之女却公然辱骂皇室子女，此为罪一！你不顾宫规大呼小叫扰乱宫廷秩序，此为罪二！你出身名门却教唆婢女谋杀宫中主子，此为罪三！” “三罪并立，就算我今日让你死，你也是活该！” 声音高昂，气势十足，霍翎瑶的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懦弱，只余冷酷。 她冷眼看着早已被吓傻的程千朵，面上闪过鄙夷：“只可惜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百花宴，不能见血。不过程千朵，死罪可免，你活罪难逃！来人，给我掌嘴一百，让她知道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原本太监们还有所犹豫，但在霍翎瑶一个眼神的压迫下，很快就上前动起手来。 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一道比一道洪亮，刚开始还夹杂着程千朵的叫骂，但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霍翎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面相当痛快！ 一百巴掌很快打完，程千朵脸颊红肿，嘴角流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 而霍翎瑶却将目光移到她身侧抖到不行的丫鬟身上，冷笑一声，轻描淡写道：“把这丫鬟拖去刑司院，该怎么做，里面的老嬷嬷心里清楚得很！” 不敢再耽误分毫，太监们即刻拖着那宫女下去了。而剩下的人也低着头不再说话，他们害怕，怕这位不知怎么就转了性的主子拿他们开刀。 距离她睁眼到现在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霍翎瑶就成功唬住了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她很懊悔曾经的自己为何只知道一味避让，却从没想过用现有的条件来保护自己。 所以前一世她才落得被萧述负了终生的下场…… 一想到萧述两个字，霍翎瑶的眼中就是抑制不住的滚滚恨意！ 卷一 元启乱 第3章 反常的公主 霍翎瑶这时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就是在今晚的百花宴上与萧述一见钟情的，只不过现如今想想，这里面怕也有不少猫腻！ 心中顿时有了主意，霍翎瑶连看都没看地上的程千朵一眼，便抬脚离去。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树荫下，正站着一个浅青袍子的身影。那人一边把玩着腰间玉坠，一边用满含玩味的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离去，竟是轻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都在琢磨要怎么才能进到宫乐司去查看关于今晚宴会的布置，是以当身子被人拽住的时候，霍翎瑶才反应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玉珂。 只是此刻，玉珂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怪怪的。 “公主你怎么……”似乎觉得有些难于启齿，玉珂斟酌着，才开了口，“莫不是摔坏头了？” “玉珂，若是因为刚才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过是不想再任凭他们欺负下去，所以必须站起来反抗！”霍翎瑶笃定开口，“你以前不也经常这么劝我的吗？” 尽管这转变还是有些大，但玉珂还是笑了笑：“只要公主觉得好，那奴婢也觉得好！”她说着，上前引路，“衣服都湿透了，公主先回去……” “不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宫乐司的偏门。只是此刻到处都挤着忙碌的宫人们，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总不是个办法。 霍翎瑶盯了好久，当她正瞅准一个没人的空档预备跑进去的时候，忽而右侧再度冒出好几个脚步声，至多十几步就能看到已经进入门内的她！ 若是被发现的话，那她今晚还是摆脱不掉要遇到萧述的命运！ 她不允许，决不允许！ 就在霍翎瑶脑袋快速运转的时候，一只手臂忽然将她腰身环住。伴随着玉珂的惊呼声，霍翎瑶整个人没入了黑暗之中。 没有挣扎，霍翎瑶只竖着耳朵感知周围的环境。依稀能听见那几个宫人闲话的声音，而在她身后，亦有一个人，正浅浅呼吸着。 “你这人倒是有趣，竟不觉得怕？” 当那几人离开时，身后这人才松了手。霍翎瑶急忙转身，皱眉看去，却在看清这人后，愣住了。 剑眉星目，气宇不凡。玉冠束顶，偶有几根碎发随轻风吹舞。他一双眉眼微微上挑，却不见媚色，有的只是高深莫测的精明。他的唇很薄，上扬着使得整张脸看起来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霍翎瑶的眉慢慢蹙起，虽然前世并无交集，可她还记得这个人——大邱派往元启的使臣，大邱三皇子，商君乾。 见她不吭声，商君乾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她几眼：“浑身都湿透了还有闲心往这儿跑，公主殿下怕是来做坏事儿的吧？” “那么三殿下一路跟着我走到这儿，不知是做什么事儿的？”霍翎瑶冷静回应，毫无惧色。 商君乾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你这人还当真有趣。” 见他不怒反笑，霍翎瑶心念一动，随即开口：“三殿下若想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不难，不过前提是……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卷一 元启乱 第4章 来得真是巧 商君乾瞧她不仅不怕还预备拉自己一同下水，心里越发觉得好玩，但面上却拒绝道：“公主殿下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会帮你？”他说着，四下张望一番，“我若是开口，不多会儿这儿就能站满人！” 霍翎瑶眼露鄙夷：“三殿下如果没兴趣，何必从亭子一路跟我过来？” 商君乾扬眉：“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帮你？” 霍翎瑶凑过去压低声音在商君乾耳边低语几句，见对方神色古怪，不由唇角微扬：“若此事成了，想必对三殿下也有好处。毕竟，能随意选择搭档，也算是件不错的事儿！” 内心好奇她为何对今晚百花宴的安排如此熟悉，可商君乾终是没有问出口。想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回答，于是他低头沉思片刻，才道：“我就助你一回！” 不过，不是白助！ 见他轻松一跃便入了宫乐司大门，霍翎瑶在门外等了大约半刻钟后就见他再度出来，神情依旧古怪，但还是对她点了点头。 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霍翎瑶却并未再说什么，只行礼告别商君乾。 犹记得前一世的自己就是在这百花宴的抽签上被人算计，因而才跟萧述搭配成了一组。 那时的她羞涩内敛，站在台上就只有丢人二字。但萧述却是不离不弃一直陪着她，不顾旁人嘲笑和起哄，拉着她轻舞一曲。 那时的她以为萧述就是自己的注定，却忽略了对方眼底的不屑和厌恶。 是了，他从一开始就厌恶她，而她却全然看不见。 当真是瞎了！ 回宫洗澡整理收拾妥当，当霍翎瑶身着水蓝色宫裙出现在百花宴场中的时候，目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萧述。 他一袭月白长袍静坐桌前，手执琉璃盏，脸带浅浅笑。这幅模样无端端就让人想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在座所有人中，恐怕只有她一人清楚，这个男人，禽兽不如！ 察觉到场中另有一道目光正投向自己，霍翎瑶看过去，发现竟是商君乾对着她扬了扬手中杯盏，笑得邪气。 对这人的印象并不好，霍翎瑶只稍一点头算作招呼，随后就移开了目光。 而后不多会儿功夫就听内监尖利嗓音高喊着“皇后驾到”，霍翎瑶侧头，就见颜世棠一身华服，高调入场。 对于颜皇后，她前世的记忆就仅停在“严苛”二字上，她不喜自己，霍翎瑶很明白。只是那时原以为是自己太过蠢钝才不招人疼爱，可现如今回头想想，颜世棠对她的不喜，更多是来源于她的身世。 只见颜世棠径直走上高台坐下，目光扫过台下众人：“今日只是寻常宴会，你们不用太过拘谨。不过本宫瞧着就让你们这般闲聊也太过无趣了些，不如来点新花样，瞧着也热闹。” 霍翎瑶心中一紧，暗道果然来了，就听得下方一妇人问道：“那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好点子？” 颜世棠端起茶盏微抿一口，抬眸，眼神懒懒：“不如，就抽签表演吧。” 她话一出，在场众人便有些愣怔。想这往常也不过就是此等助兴的法子，怎能说是新花样？ “不过这次抽签抽的不是号码，而是搭档。”眼神扫过众人，颜世棠轻笑，“两个数字相同的人便一起出个节目，你们觉得如何？” 卷一 元启乱 第5章 改头换面 皇后已经开了口，旁人又岂能再有意见。霍翎瑶瞧着宫乐司的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坛子捧了上来，挨个拿到那些少爷小姐们面前去抽签，心中不由冷笑。 想必当年她跟萧述的事儿，这颜世棠便是幕后撮合的人吧！ 不然，哪有那么巧就抽到同一个号！ 只是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给他们这个机会！ 低着头从太监捧来的坛子中抽出号码，霍翎瑶看着上面大大的十八号，心中稍微踏实了许多。 她正欲举起报出号码，就听得对面男宾席中有人笑道：“我这是十八号呢，不知对面席上哪家的小姐跟我号码一样？” 霍翎瑶心中“咯噔”一声，抬头就看商君乾正对着她挤眉弄眼。而他手里那大大的十八则晃得霍翎瑶有些眼晕。待她反应过来后，就见席上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都投向自己，好奇的、嫉妒的、惊疑的……以及…… 冷漠的。 她尚且来不及思考商君乾是怎么背后出了这一手，人已经顺着那冷漠目光看去，果然发现是萧述正看着自己。 想必他此刻也正在懊恼为何没有拿到那十八号来跟自己凑成“一对”吧！ 霍翎瑶心中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是过瘾，看着萧述吃瘪，她唇角微扬，目光抖转向商君乾：“没想到竟跟三殿下抽中同样的号码，我二人还真是有缘。” 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有话，商君乾却是扬眉：“公主殿下，这缘分天注定，挡也挡不住啊！”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样彼此谦虚着，直到临到他们要表演的时候，商君乾才慢悠悠晃了过来：“公主殿下可有想好演什么？”他说着，眼神一闪，“不如来一场怒骂落水狗？” 心知他是在讽刺之前亭子中的事，霍翎瑶不怒反笑，一双明眸紧盯商君乾：“那就有劳殿下当狗了，不然岂不白瞎了您的好鼻子？” 商君乾似是没料到她竟就这么反讽回来，心中更是觉得有趣。顾不得旁人投来的揣测目光，他主动凑至霍翎瑶耳旁，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公主殿下若不好好想个节目，又怎么能惊艳到萧王爷呢？” 心中一惊，霍翎瑶看着商君乾眼里的玩味，忽然意识到自己入场时的神情必然是入了这家伙的眼。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把她的仇恨当成迷恋，霍翎瑶莞尔一笑，语气却冷道：“那就有劳三殿下今晚当做绿叶了！” 见她眼神坚定且伴有几分嘲讽，商君乾不解，但还是邪邪一笑答应了下来。 但当两人上台时，他见霍翎瑶竟然手执一柄长剑，并顺手递给他一支长笛时，顿时傻了眼！ 这个女人，难不成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舞剑？ 可她一个皇族公主，又怎会…… 没等商君乾考虑清楚，就见霍翎瑶执剑做了一个“起”的手势，随后望向他，目光坚定。 看着这眼神，商君乾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就将笛子举到嘴边，低眸，音起。 卷一 元启乱 第6章 今昔何年 缓缓音阶由低向高自商君乾口中的笛子发出，清脆敞亮的乐感袭向众人耳朵。霍翎瑶的长剑随着乐曲的高低起伏做出不同的花式，动作干净又漂亮，表现看起来并不激烈，却独独将这笛曲儿表现的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的举手投足间带着黄莺的欢快和跳脱，那种渴望自由飞翔的感觉由霍翎瑶的剑慢慢传达到她的内心。 扎紧的袖袍和裙摆在舞剑过程中慢慢松开，却并没有妨碍她的动作，反而添上了几抹仙意，让人目不转睛，震撼无比。 她想，此生若真有机会，她真想如现下一般欢脱无忧。 这时，众人的目光慢慢凝聚在霍翎瑶身上，没有鄙夷和嫉妒，有的，只是惊叹。 甚至连萧述和颜世棠都带着惊讶看向她，似乎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明艳动人，且气势果断。 一曲终了，笛音远长。 霍翎瑶喘着气停下手中动作，没有抬头看任何人。 她的手略微有些发抖，眼睛盯着手中长剑，神色却添了几许落寞。 这舞剑，还是上辈子学来的技艺。 那时为了在萧述生辰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才专门请了老师来学。却不知那个时候，自己早就成了弃子，而那人也再没心情陪她演恩爱下去。 台下的掌声将霍翎瑶走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这才抬头，看着众人敬佩的目光，点头轻笑，不卑不亢。 “原来瑶儿你还有这等技艺，倒真是让本宫诧异。”颜世棠浅笑看着她，目光盈盈，“看你跟三殿下这相得益彰的模样，倒真像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了！” 这话说得极有技巧，但霍翎瑶却毫不理会。然而正待她要开口谢恩的时候，就听得台下一声冷哼，随即就有人道： “不愧是怜贵人生出来的女儿，这舞刀弄枪起来，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 说话的人是程千朵。 霍翎瑶侧头看着她脸戴薄纱，眼神歹毒的模样，心中蓦然一冷。 怜贵人是她的母妃，也是元王曾经最为宠幸的女人。 她虽为皇室后裔，却偏偏是前朝，生活在今朝不免倍受人冷眼。元王虽然对她百般宠爱，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对此很是冷淡，似乎并没觉得拥有多大的殊荣。 而在生下自己没过多久，怜贵人竟趁着元王来看望她们时用私藏的刀刺杀了元王。 元王手腕受伤暴怒不已，正准备处罚怜贵人的时候，她竟然服毒自尽，独留自己在这人世，饱受冷眼和摧残。 她一直不懂，若是母妃为了复仇，为何非要等到生下自己才会动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才能让她做出如此抉择？ 而如今程千朵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往事勾勒出来，却无疑不是在嘲讽当年怜贵人刺杀元王一事。 虽然她今日舞剑惊艳全场，但想想她有那样一个母亲，说不定潜意识里也是一个不安分的狂躁分子。 一想到这儿人们便不自觉地后退几步，看着她的眼神也多带了色彩。 卷一 元启乱 第7章 初次过招 霍翎瑶见周围的人们仿佛瞬间化身成了食人的厉鬼，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这人心啊，还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公主殿下怎么不说话了？”程千朵见她不语，顿时趾高气扬道，“不准备告诉我们你这舞剑到底师从何人吗？” 霍翎瑶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师从谁人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我这表演能获得赞赏，便就是成功。程小姐这么喜欢刨根问底，莫不是你在家吃饭，还要知道那粮食是谁种的才肯吃？” 话音刚落就听人群中有人憋笑，霍翎瑶不动声色，却紧接着开口：“更何况今日是皇后娘娘的百花宴，怜贵人虽为我的母妃，但毕竟是父皇认定的罪人。你无端端提起她来，以此冲撞娘娘又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霍翎瑶两句话就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程千朵心中不服，起身辩驳道：“公主殿下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何时冲撞娘娘了？我不过是看你表演精彩问了一声，怎么就成罪过了？” 说着，她面露鄙夷，“更何况作为皇室子嗣，公主你却做这下九流才做的表演，该不是想给皇室脸上抹黑吧！” 这程千朵还真是死性不改，挨了打都不知道疼，只怕日后死了也是活该！ 霍翎瑶心中鄙夷，面无表情道：“原来程小姐觉得舞剑之举是下九流才会做的事吗？”她眸中利光划过，淡然开口，“听闻父皇年轻的时候风度翩翩、俊朗无限，最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他们最爱的活动之一便是一萧一琴一剑，以音为盟，以剑为乐。当日之举皆被世人传颂，却不料在程小姐嘴里就成了下九流之举！” 不顾程千朵瞬间惨白的面色，霍翎瑶掷地有声道：“程小姐，你不妨去跟我父皇交流一下，看看你所认为的，他是否赞同呢？” “瑶儿，你僭越了！” 蓦地打断霍翎瑶的话，颜皇后此刻忽然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冷地看向她。 霍翎瑶眼中滑过冷厉，却是福了福身子：“娘娘，瑶儿虽然僭越，但却是就事论事，若程小姐并无此意，那便是瑶儿误会她了。” 颜世棠眉毛微挑，像是第一次认识霍翎瑶一般。她刚才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叫自己做出选择，是选她还是选程千朵。 若是按照以往来说，有了程千朵开口再加上自己施压，霍翎瑶是断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就算她敢，她也有自信让她住嘴认罪！ 只是没想到今日她言辞句句紧贴元王，而自己若是选了程千朵，那程家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想来只是个误会，程小姐也是跟你开玩笑才那么说的。”颜皇后欲一言带过，轻笑着，“你们姐妹一场，又何必当真？” 霍翎瑶心中冷笑，她可不敢有这么一个蠢钝的姐妹！然而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她亦是轻笑一声：“既是误会，那便没什么了。想来程小姐也并无得罪父皇的意思，只是口不择言不小心说错了话！” 卷一 元启乱 第8章 仇人见面 一旁的商君乾听她们三人周旋这么久，不由得朗声一笑：“没成想舞剑竟然舞出这么多误会来，皇后娘娘，既然这样，那是不是该赏的就得赏，该罚的就得罚了？” 颜世棠面色讪讪，心想这大邱三皇子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然而他既然已经说出口，自己若是拒绝，怕才是真得失了颜面！ 想至此，她深吸口气，一双冷眸扫了霍翎瑶一眼，随即转向程千朵：“程小姐，回去抄一百遍《女戒》，我看你最近是太得意忘形了！” 程千朵低声抽泣，没有抬头却十指握拳，显然很不甘心。 颜皇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霍翎瑶：“你今日表演得倒是不错，便赏你珍珠一斛吧！”说罢，见她衣裙紧绷，又不由皱眉，“还不赶快下去换了衣服，大庭广众，没得失了规矩！” 心知她这是给个甜枣再来一巴掌，霍翎瑶没必要在此争头，便行礼退了下去。 不去理会身后各色的目光，霍翎瑶深吸口气，嘴唇微扬，内心满满的都是畅快！ 想前一世她倍受程千朵欺辱，身为公主却连五品大员的女儿都不如，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现如今她早已不再是她，又岂会在同一件事情上跌倒两次！ 只是醒来不过第一日就接连得罪了两人，霍翎瑶心道这速度也忒快，也不知因着自己重生复活，会不会再生差池。 “公主殿下慢走！” 一道轻语阻了霍翎瑶的脚步，却让她浑身一震，如临大敌。 慢慢转身，看着映入眼帘的这个月白身影，她十指握拳，不知用了多少气力才没有冲上去掐死对方！ 萧述，她前世的夫君，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萧王爷有事？”她冷漠出声，浑身散发冷意。 心中略带诧异，萧述总觉得霍翎瑶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敌意，而他又不知这敌意来自何处，于是只笑了笑，才开口：“不过是看公主刚才伤了手，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施以关心。萧述啊萧述，倘若不是我霍翎瑶重活二世，怕是又要落入你那温柔乡中了！ 看都没看自己手上的伤，霍翎瑶只死死盯着萧述：“区区小伤，不牢萧王爷挂心。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说罢，既不行礼也不回头，转身就走。 萧述一惊，不由伸手去拉她。然而当他指尖刚触到霍翎瑶袖口的时候，就见霍翎瑶浑身一抖，即刻转身怒道：“拿开你的手！”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霍翎瑶并未抬头，但以她对萧述的了解，想必对方此刻定然满目冷凝。然而她正等萧述爆发的时候，却听他开口道： “男女授受不亲，是本王唐突了，公主莫怪。” 诧异抬头，见萧述竟是满脸歉意，霍翎瑶忽然觉得很是讽刺。 他萧述对有用之人便是如此耐心讨好，对无用之人便是厌恶烦躁！他当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卷一 元启乱 第9章 搅混水的三殿下 萧述见霍翎瑶不说话，自当以为她是害羞了，便轻笑一声，继续道：“适才见公主舞剑风采，本王觉得颇为惊讶。但见公主英姿飒爽，内心竟是畅快无比！” “萧王爷府中舞姬数十，还找不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来吗？”霍翎瑶听了他的话却是冷笑一声，“王爷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 霍翎瑶的话一句比一句不耐烦，言辞之间满满都是冷漠。饶是萧述再好的性子也觉得有些上火，他皱眉，仿佛不解般地盯着霍翎瑶：“本王不知何时得罪了公主，竟惹得公主这般不悦？” “萧王爷说笑了，我怎敢不悦呢？我不过是想听你说说实话罢了，免得王爷做人做得太辛苦，连句真话都不能讲！” “你……” “公主殿下，原来你在这儿！” 萧述正欲开口，却不料背后有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满目阴沉地侧头看去，却发现是商君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二人，手中拿着个长颈瓶上下颠着，一副无赖模样。 不知怎地，看着商君乾出现，霍翎瑶心中却倏地松了口气，连脚下步子都有些发软。这般与萧述对峙是第一次，她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堪堪与对方打了个平手。 “适才见你手被割伤了，便找下人拿了伤药来。”商君乾上前，执起霍翎瑶的胳膊，把长颈瓶放入她手中，“女子不比男儿家，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没想到他也是为了此事而来，霍翎瑶忽而觉得有些看不透面前这个男人。他们之间见面也不过两次，他何以就这样贴心关切？ 她可不相信这世上有谁对谁是无缘无故的好！ 然而没有看到霍翎瑶的神情，商君乾只是侧头上下打量了萧述一番，随后才开口笑道：“萧王爷怎地这副神情，是怪我坏了你的大事吗？” 没料到他说话如此直白，萧述面上一僵：“三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实话实说嘛，”商君乾不怀好意看着他，“不然大晚上的，你在这儿跟公主纠缠个什么劲儿？” “三殿下！”萧述不由提高了音调，“注意你的言辞！” “萧王爷何必发这么大火，该不是被我说中了吧？”商君乾依旧一副无赖样，转向霍翎瑶道，“公主殿下，萧王爷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吧？” 商君乾脸上带着坏坏的笑意，可他的眼神却极其真诚。霍翎瑶看着他的眼睛忽而觉得心中一动，随后神情淡淡地扫了萧述一眼：“殿下来之前萧王爷倒是没做什么，不过若是殿下晚来一会儿，就不知……” 将完未完，却容易引人产生遐想。 萧述没想到霍翎瑶竟也会这般说，脸色终是一变，怒道：“我萧述行得端坐得正，三殿下不要以为几句话就能污了我的名声！” 行得端做得正？我呸！ 霍翎瑶冷眼瞧着萧述，眼中鄙夷。 “我哪敢污萧王爷您的名声，不过随口说说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商君乾双手环胸，略带挑衅地说道。 “胡闹！”憋了半天却憋出这样一句，萧述深深望了霍翎瑶一眼，转身离去。 卷一 元启乱 第10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商君乾看着萧述离开的背影只冷笑一声，这才转向霍翎瑶：“公主殿下，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挺有技巧的！” 心知他在试探，霍翎瑶却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欲擒故纵？三殿下可别说笑了，就算我真有那欲擒故纵的把戏，也不会找萧王爷这般身份尊贵的人。我可高攀不起呢！毕竟你也知道，我可是这元启皇宫里最不受宠的人了！” “公主这话说得，你看起来可不像是妄自菲薄的人！”商君乾眼中依旧含着怀疑，却相当直白地开口，“也许正因为不受宠，所以才打算寻个高枝儿保全后半生？” 十指倏地握紧，霍翎瑶眼中忽然迸发十足恨意。她紧紧盯着商君乾，不自觉地抬高音调：“我知道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过得并不好，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宁愿就这样苟延残喘也不需要去寻什么高枝儿！三殿下若是想找帮手，那你可真是找错人了！” 说着，一把将那长颈瓶扔到地上，霍翎瑶转身就走。 “唉，你怎么也动气了，我不过就是问问……” 商君乾的话犹在身后，可霍翎瑶却头也不回就这样离开了。 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恨！ 只因出身低微，难道就活该被万人唾弃吗！不受宠又怎样，上一世她看似受宠，到头来还不是成了他人的棋子！ 心有不甘地回到冬暖阁，霍翎瑶也不理会玉珂投来的好奇目光，只吩咐她打水替自己洗漱。 短暂的一夜睡得并不安稳，这个她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无尽的噩梦中度过的。 天刚微亮她便自己起了身，却是嘴唇发白，浑身冷汗。 在梦里，前世经历过的一切都犹如走马灯一般让她备受煎熬，那些痛苦的过往仿佛一把利刃从她心头划过，让她躲不开又叫不了。 不过幸好这仅仅只是梦，霍翎瑶轻叹一声，便唤了玉珂进来伺候自己起身洗漱。 宫里的人每日清晨都要去凤禧宫给颜世棠请安，霍翎瑶收拾妥帖后，便带着玉珂一路行去。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走在宫中的时候，发现周围总是有宫女和太监窃窃私语，见她走过来时，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扭头离去。 这样的情景让她瞬间警惕起来，压低声音对玉珂示意几句后，见玉珂转身离开，霍翎瑶这才慢悠悠继续往前走。 而不多会儿功夫，就见玉珂风一阵地跑了回来，脸上满是恼怒。 “公主，那些坏家伙们说你……”压低了声音将刚才打探到的消息尽数告诉霍翎瑶，玉珂瞧着霍翎瑶神色越来越冷，不由咬唇担心道，“要不咱们今日找个借口别去了，免得皇后娘娘怪罪！” 霍翎瑶却是冷笑：“去，为什么不去！那谣言八成就是她们搞出来的，我若不去，岂不顺了她们的心意！” 不顾玉珂不解的神情，霍翎瑶加快了步子往凤禧宫去。待行到门口等宫人通报后，她这才深吸口气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