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那一年(1)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在中部的一个大城市里寄居,像蝼蚁般生存着,跟成千上万面无表情的人们一起,进出于气派但冷漠的写字楼,朝八晚五,上班下班。也许这种生活是好的,对于那些已经习惯并从中获得了乐趣的人们来说。但我却没有乐趣。我上学时学的是文科,在写字楼里面做的是文秘一类的工作,工资微薄,聊以糊口。工作本身也让我提不起兴趣,除了上班时对上司和同事挤出一些微笑外,郁闷、惆怅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多愁善感的我。之所以没有离开这里,没有摆脱这种生活,是因为我没有信心找到更好的工作。我甚至害怕,一旦丢掉工作,我的生存都成问题了,除了在街上摆个盆儿——乞讨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干些什么而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我并不是历来如此的。我曾经是个有理想、有朝气的青年,我的理想,就是当作家,更准确地说,当一个超脱世俗、不受束缚的自由撰稿人。很显然,这个理想没有实现。当今社会,写书的人比读书的人多,真写出了有人看的书,并因此而赚了钱的作家,肯定是凤毛麟角的。以前我不懂这个道理,而且对自己的才华很自负,以为能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直到经过一次次的打击之后,我才逐渐认清,自己写出的那么多文字,不过是没人看的垃圾。作家梦破灭了,我就再没有什么梦了。我似乎也老了,二十八岁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这个年纪,韩寒已经出过好多本书了,Facebook的创始人扎克伯格已经身家过百亿了。我最有创造力的青春时光都已过去,也没创造出什么来,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比沮丧。   算了吧,也许就是我的梦想害了我,也许我就是个平凡人,不该有梦想。我应该适应目前的生活,应该想办法喜欢它。每当阳光普照的早晨,我开始一天工作的时候,我总满怀着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的希望。我力图将工作做的更出色,的确也因此获得过上司的赞赏,心情也好过一些时候。不过到了月末,看到工资卡上新增的数字,我的生活重又黯淡下去了。当然,更根本的是,我从未真心喜欢过这份工作,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喜欢。   下班了,我应该高兴一些儿吧?可情况也许更糟。以前我还读书,自从作家梦破灭之后,书就很少读了。你也许会说,怎么这么功利?没错,我历来就是这个样子的,读别人的小说,是为自己写小说提供灵感和素材;去报摊买杂志,是为了从上面抄下各期刊的投稿地址。我读书的目的,就是要当作家,既然当不成作家,还读什么书?不读书,我的下班时间就十分空洞了。我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狐朋狗友可在一起打发时间——这都是以前想当作家留下的后患,虽然真正的作家或许并不是我这样的。玩电脑游戏吧,我就会大学时代学会的老版的星际争霸,由于水平低和心脏脆弱的缘故,我从不跟人对玩,一个人玩单机,打开地图作弊。虽然盘盘能赢,但我的兴趣很快就耗完了,甚至痛恨起来,将游戏软件卸载了——直到下次想玩时再重装。看电影电视是我打发时间最多的,以前多看高雅的文艺片,但最近的品味越来越低了,低到经常要调出移动硬盘里存的“爱情动作片”看,边看边打飞鸡,直到精气耗尽,兴味全无。这个时候,我躺倒在城中村蜗居的陋室的床上,听着外面胡同里传来的无聊的、恐怖的笑声,想到了死。   我太孤单了,过着这样抑郁的生活,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去的。死了身边连个人都没有。我应该找个人陪陪,我还不想死。这个年纪,应该结婚了。老家的父母,已多次催婚,不是我不想,我也觉得那或许是我起死回生的途径。但结婚是容易的事情吗?我不说你也知道,对于像我这种处境的人来说,要找个愿意跟自己结婚的人,谈何容易。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呢,但没一个处了超过半年的。原因很简单:在我看来,她们都太俗气,没理想没追求,甚至连我写的作品都不看;在她们看来,则是我太穷酸,整日琢磨些无用的东西,没有前途。现在,情况更坏了。虽然我已低下架子,不再计较女人的俗气,但她们却离我越来越远了。不说街上遇到的女人从不正眼看我,就连公司里的几个女同事,现在一见到我,都要将眼皮拉下去的。我承认,我身上的阴气太重,即使笑着,在她们看来,也好似在哭。   偏偏是在这种消沉不振的时节,我那身体里玉望却并没有消减。以前读书写作的时候,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很低俗,自己有足够高尚的情糙抵制玉望的侵挠。有玉望的时候,我还可以写一些关于爱情的文字来发泻,也就是所谓的高级的“意银”;现在,我没有了其他的想法,意银也不高级了,需要结合赤果果的影像资料,做赤果果的手银了。总之,我已经退化了,成了一个纯粹的动物,除了要吃要喝,就是想和女人做暧。我怀念以前和我交往的女朋友们,怀念她们柔软的身体。借用那句老话说,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愿意再次拥她们入怀,我不再跟她们谈文学、人生和梦想,只跟她们谈谈俗事,做做暧。可是老天似乎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前女友们,也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也不能说我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女人的身影。毕竟,天天在房间里意银和手银,只会使我完全崩溃的。我还要多少沾点儿人气,才不至死得太早。我住在城中村里,我知道去哪儿找女人玩,她们离我并不远。平心而论,她们收取的报酬,也不是很高。我这么说,你大概明白我指的是哪一类人了吧?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今天我还可以告诉你,在哪儿可以找到她们,如果一个地方找不到,总有地方可以找到的。城市很大,像这样的角落有好多个呢。自从跟最后一个女友分手之后,一年多以来,我在这城里的各处都留下了足迹。这些地方都是大同小异的破旧阴暗,里面的女人们也是大同小异的低档次低品味,如果你要求高的话,就不要去那种地方。只有我这种失意而又囊中羞涩的人,才顾不得档次和品味。有钱的人自有更好的地方去寻乐子,如果你是后者,就当我上面的话没说过。 正文 引子:那一年(2)   失意文人去花柳巷中寻安慰,这似乎就是我那时的状态。我每个月拿到了工资,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往储蓄帐户里再添点儿钱之后,就将剩余的钱放一边,盘算一下怎样去那些地方花掉。这有什么盘算的呢?当然要盘算,不然一两次就用光了的话,那后面大半个月我又只得靠自己的双手缓解鸡渴了。要盘算用这些钱既能多找几次女人,又使每次的钱花得很值,足够缓解我的困难,满足我的玉望。虽然客观地说,那些女人的开价不高,但我也不是想去找她们就能去的,毕竟囊中羞涩啊。她们收我钱的时候,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挺不乐意的,还总觉得她们赚钱比我轻松。虽然事实上并非如此。   这里得先讲一下找这些女人的规矩。一般就是两种方式,用行话说就是“做点”和“包夜”。做点,难听一点儿说就是“搭炮”。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一次做完,穿裤子走人。女人们都希望你快些完事,当然不会和你有多少交流,你想事前蕴酿、事后逗留,加钱都不乐意呢!做点的价格是一百,这个价格据说都保持了很多年了,在可预见的未来似乎也不会涨。虽然价格低廉,但做这行的女人都偏爱这种方式,因为它比较安全快捷,做完一单,还可以回店里守下一单生意。包夜的意思不用解释,价格一般是三百,但你不要真以为花了三百块钱,她们会陪你整个晚上的。没过十二点,她们是不愿陪你走的;天不亮,她们却又要返回。其实,她们呆在店里也不一定有生意,早上回去更无事可做,只能蒙头睡觉,为什么要如此矜持呢?我想,这可能与她们养成的职业习惯有关吧,就跟我们每天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是一个逻辑。当然,我上面说的规矩也是相对的,比如我说她们“加钱也不乐意”,还要看你能加多少钱嘛。你钱足够多,包下她们一整天、一整月或者一整年,都是可以的,她们很多人还巴不得有这样的顾客呢。你包的时间一长,她的身份就发生了变化,从“小姐”变成了“二乃”,对她们也是一种社会地位的提升。不过,这种真事儿我到现在还闻所未闻。就我前面所经历的那些女人们,没几个能达到能让人们去苞养的水平;再说有钱人不是也不来这种地方嘛,像我这样来这儿的人,即使想包她们,又哪儿有钱呢?   如果仅仅只是发斜熟欲,做点对我是比较划算的。包一次夜,最多也就做两个回合,有时做一个回合之后就筋疲力尽不想再做了。做点的话,同样的钱可以做三次,隔几天一次,也许就可以撑上半个月。道理虽是这么个道理,但我还是喜欢包夜。你知道的,我其实不仅仅想发斜熟欲,还想多沾点儿人气呢。我想找个人说说话,谈谈心,舒缓一下我的抑郁的心情。即使说不了多少话,和她们呆的时间长些,让怀里有个温暖的东西抱着,我的心里也会踏实许多的。我也不愿那种事情发生得那么草率,那么赤果果。因此,除了做两三次点外,我要尽量保证每个月包一两次夜。每当跟她们过了壹夜之后,我可以保持几天的好心情,也有充足的爱昧情节够我好好回味的。   这样的生活当然不是理想的生活,但至少还能给我一些希望吧,让我在那些基本无望的日子里苟延残穿,不至于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每当找了一个女人,满足了,还期待着和她或者和别的女人下一次的相逢。期待是人们活下来粮食,不是吗?这些女人,当然也不是我理想中的女人,同样对理想、文学和人生的话题不感兴趣,她们也不会和你谈感情。她们跟你睡觉,不过就看中你钱包里的钱。她们大多数文化水平很低,只能跟你聊些很通俗的话题。不过,她们虽然很俗,但是俗得“纯粹”,和我以前的那些女友比较起来,没有矫情、乖戾和令人烦燥的自以为是。她们不用你草心,她们也不草心你的出身和前途。你和她们之间就只是生意,你用金钱换温暖,她们用青春换金钱,两不相欠,明明白白。   有时候想想,所谓的爱情、婚姻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交换吗?只是交换的形式复杂得多,隐蔽得多。找女朋友不一样要花掉我很多钱,耗干我每个月的工资,甚至还威胁我那可怜的积蓄吗?而且这些钱还花得不明不白。除了付出金钱,还要付出时间、精力和情感,而这些付出有时会让你抓狂的,付出了也未必会有回报。谈恋爱,往往不就是互相伤害,结婚,不就是互相捆绑了再尽情地伤害吗?反而是和小姐们的交往,很单纯,有交换却不必有伤害。当然,我说这些话会遭人骂的,我未来的老婆看了也肯定不高兴,还是不往下说了,你就当它是我很久以前的不正确的想法吧。这两年来,我的想法又有了很大改变,对爱情和婚姻有了新的认识。这个可真没骗你,毕竟我现在也是准备结婚的人了嘛。   和小姐们厮混久了,我也长了一些见识,对她们的生活有了一些了解。她们这些女人,出身、年龄、相貌、经历、想法,各各不同,是没办法一句话形容她们的。但她们还是有一些共同点的,只是和人们想象的不一样。她们都需要钱,这肯定没错。她们都认为自己的身体可以拿来赚钱,并且冲破了世俗观念的束缚,切切实实地这么做了。她们都没把目前的工作当作安身立命的方式,而只是实现另一些目标的临时手段。她们的人群都极不稳定,迁徒非常频繁,往往前天在这个店里见到的女人,第二天就走掉了,在另一个店里却能不经意地遇见。还有一点,就是她们都生活在社会最阴暗的底层,不见光,怕光,在社会上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只有在都市新闻节目中,偶尔有抓获嫖客小姐的报道,在那里面,她们也一律低头掩面,默不作声。我们听到的,只是节目主持人或记者对“社会丑恶现象”的声讨和对这些“失足女人”的叹惜。   其它的共同点,我一时想不到了。有人把她们描绘成一群不要脸、风扫浪荡的女人,成天出卖色相、钩引有妇之夫,毒害未婚少年。这是不符合实际的。就我所知,她们大多数人不是这样的。她们相当不主动,大多数时间坐在简陋的门店里面,看电视,发呆。一般都是老板拉客,她们也不过是坐在门口,向往店里张望的男人们招招手而已。还有人认为她们为羞耻感折磨,在人前低声下气,走在路上不敢抬头,夜里不得安眠,时时处处想着自己可悲的身份。这也不完全符合实际。某些刚入道的小姑娘,可能会是这种状况吧,大多数女人则不是这样的。她们当然有不开心的过去,有屈辱的感情,但不会经常表露出来,也尽量不往那些方面想。不管是她们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和客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也笑也闹,也嗔也怒,都是因为眼前的欢乐和烦恼。还有人认为她们赚了很多钱,个个挥金如土,纸醉金迷,这也怕是指错了对象,他们应该指的是各大夜总会里的小姐吧。我接触的小姐中,没几个有钱的,她们总说风声太紧,生意不太好,钱难赚。根据我的观察,她们并没有说假话。她们中间,姿色好些的,收入还过得去,姿色平平甚至难看的,经常好几天接不到一次客,收入就少得可怜了。   总之,就我所见,这些女人们跟平常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她们走在人堆里,你不一定能将她们认出来。她们的生活有自己的逻辑,但这个逻辑和你我的生活逻辑并无本质的区别,那就是:挣钱、吃饭、养家,为达到这一目标,应该出卖自己的一些东西。像我这样在写字楼里工作的,出卖文才,农民工在工地里出卖力气,还有一些人出卖灵魂,而她们,这些小姐们,她们出卖自己的身体。就是出卖的东西不一样,仅此而已。既然这样,她们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有着同样的精神结构,梦想和追求也大同小异。的确,她们的社会地位很低,低到尘埃,但她们并不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或者,这个世界里的另一类生物。   好啦,上面我作了这么多的铺垫,总算可以说说我真正想说的东西了。我要说的是,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过得相当不好,甚至比那些小姐们还不好。我觉得自己出卖的东西,比小姐们的身体更无价值,当然也不能指望有更多的收入,而我又没有更好的东西可以出卖了。我的前途黯淡无光,我的人生毫无意义。我走到了生和死的边缘,眼前灰濛濛的一片。但就在那个时候,我的人生却出现了转机,经历了重大的改变。转机和改变并不是指我在公司里得到晋升,加了工资,或者干脆换了工作,或者遇到贵人提携,壹夜之见飞黄腾达了。都不是的。转机是心灵指针的转向,改变是精神面貌的变换。从此我的人生出现了一片新天新地,重见了曙光。现在我就说说这一转变的过程吧。请别惊奇,它居然也是一个疯月场上的故事,也与几个风尘女子有关。 正文 初遇女神   这几个风尘女子,有一个你应该猜得出来,她就是本书的第一号主人公,名叫茉莉的女子。   有一天晚上,气候温和怡人,我从蜗居的地方出来,在城中村瞎逛。约摸十一点的时候,我转到城中村的后街上,朝那里的几个休闲店走去。这几个店我都很熟悉了,里面的小姐有一半都已跟我睡过觉,剩下的几个我实在看不上。因有一段时间没去过了,我想看看有没有新人,没有的话就拉倒,我再去其他地方找。第一家店里没有,我晃一眼就走掉了。第二家店里除了老板外空无一人。走到第三家店,才看到第二家店的两个女人也在这里,她们和第三家店的女人围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嘻嘻哈哈地谈笑着。看到有人来,她们却一哄而散回她们店里了,叫着“做生意啦”“做生意啦”。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不见得做她们的生意,她们大可不必因为我而中断开心的小聚。   我硬着头皮进了第三家店。这家的老板是个比较年轻的女人,姓刘,她还认得我,跟我打招呼,反而是那两个跟我睡过的女人,小丁和菲菲,好像不认识我了,对我很冷淡。我不怪她们。我眼角的余光盯着那个陌生的女人看。她姿色姣好,算不了上等,也算得了中上吧。身材匀称,穿着一件很合身的米黄色长袖春裙。刚刚及肩的短发,发梢稍稍卷起。脸蛋儿白净,大概是刚和姐妹们谈笑的原因,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窝里的笑意也若隐若现。见我偷看她,她也不躲开我的眼神,反而带着微笑打量我呢。我慌了,心里有些拿不准了。按说我见她的第一眼,就看上了她,寻思着今晚不必再去找别人了。但我不能确定她是这个店里新来的小姐,还是老板的客人,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从相貌上说,像她这样水平的,在这类店里就比较稀有了;而从气质上说,她就太不像这些店里的小姐了。我不知该怎样开口。   “帅哥,怎么的,今天这么犹豫啊?我这儿的小妹都不错的呀!”老板说。   “唔……”我还是口拙,怯怯地抬手指了指那女子,“她是不是……”   没想到此话一出,老板和那女子都嘻哈笑起来。“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狐狸精,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你一来,还哪有我们的饭吃?谁个男人不一眼看中你呢?”老板冲那女子轻声嚷道。那女子回道:“刘姐你这说的啥话?我们都是流水的兵,而你是铁打的营盘,怎么都少不了你的钱。说起来讨厌我的,大概是她们吧!”她说着看看店里的其他几个女人。还没等她们说话,她又说:“算了算了,我不讨人厌了。我走了。”   我的心一沉。还好,老板和其他姐妹都来挽留她,看样子没有谁真跟她过不去。老板说:“你也别虚情假意了,人家看上你了,就跟人家去吧。你东奔西走的,也不容易,她们也不缺这一次。帅哥你是要包她的夜吧?”她转头问我。   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包夜,当然是包夜啰。我掏钱的时候,老板又没忘狠我一手,她说时间太早,要多给一百。我那时可顾不得讨价还价了,掏出四百块,将预备的开#房的钱都给了她。她转手将三百块递给那女子。“怎么好意思?要不再给你一百吧?”那女子说。可老板摆摆手,不容分手,将我俩推出了店门。   我带她回我的房间。一路上,我们俩说了很少的几句话,就是相互问问情况什么的。我心里有些激动。可她见我要带她回住处,眉头略略皱了皱。大概她猜到我那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果然,东弯西拐带她上楼进门后,她一看到我房间的样子,马上叫了起来:“喂,喂,你这里怎么这么乱呀?我们还是出去开+房吧!”我很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些开#房不便、外面不安全、我马上收拾房间之类的话。看我认真的样子,她勉强同意了。但转头看到我的床,又不乐意了:“我不睡你的床!”   我心里想,遇到难伺候的主了。实话说,我的确过得很颓唐,但并不是完全不修边幅的人,房间里也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乱,出门的时候,我估计会带人回来,还特意做过一些整理。如果我去远一些的地方,当然要开防,边近的话一般都会带她们回来的。毕竟在自己住处,既不用花房费,也比较安全,不用担心警察查房。房间是否整洁,小姐们大多不会太在意的。据我所知,她们自己住的地方,比我还不堪呢。以前来过这儿的女人就没说什么呀。可面前的这个人,似乎不好糊弄。她先前的笑意早已收起,脸上冷冰冰的,眼睛里露出的不屑、厌恶的神色让我不敢直视。我还没见过这么有气场的小姐呢,对她是又惧又爱。为了留住她,我再一次让步,从衣柜里拿出新洗的床单被套。   可喜的是,她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看到我毕恭毕敬诚意十足,就不再挑剔了,反而过来帮我铺床换被。弄好之后,我要她先去洗澡,我接着收拾房间。她没去,在房间里转了转,也顺便帮我收拾。我心里暗暗惊奇。十多分钟后,我的房间就变了一个样。   “这才像个样子嘛!”她一手叉腰,一手比划着说,“看你以前就过得一团糟。”   “是的是的,”我附和着说,很欣赏她那说话的神气,“好久没认真收拾了。”   “你的书蛮多的。”她又指指我的小书柜,“看起来,你似乎是个文学青年么。”   我的书并不多,也就那么一小柜而已,里面有些文学名著,也有时新小说和一些当代作家的文集,期刊杂志也有一堆,中间还混夹着我以前作品的打印稿。我已许久不关心它们了。没想到她却似乎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盯了不止一眼,还伸手摸了摸几本名著的书皮。我心里一热,心想她也是读书的人?也是“文学青年”,和我有着一样的志趣?这么说……我不免有些想入非非。我得和她好好聊聊。   我正要打开话匣子,她却眼神一转,打了个哈欠,嚷着要洗澡睡觉了。我只得依她,伺候她沐浴更衣。她的手提包里装了很多随身行头,都让她拿进浴室了。从浴室出来,她居然穿着自带的粉色睡裙,整个人完全变了风貌,脸蛋和脖子粉嫩红润,身段优雅温柔,看得我恨不得马上抱着她亲上一口。可我没那胆子。我跟其他小姐都挺随便的,在她面前却拘束得很,不敢造次。我只得进浴室,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   出了浴室,房间里的灯关了,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下,我光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钻进了被窝。她睁着眼睛,黑亮的眸子盯着天花板。似乎在等我,也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触触她的腰,她主动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来吧,做完事睡觉,我有些困了。”她平静地说,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我本想和她说上几句话,问问她的名字,做一些基本的情感交流,再进入正题的。可她似乎不容分说,我再多嘴也无益,听她的吧,反正我对她的身体已渴慕多时。接下来的事情不细说了,总之还好吧,我很兴奋,她也不完全被动,行云流水,起伏跌宕,攀玉锋揽月,入龙潭觅珠,只感时光潺潺,不觉春潮已落。事毕,房间重归寂静,只余满床汗香。   那晚,我还想和她说会儿话,可她跟我说了不多几句,就睡着了。她的确困了,睡得挺香的。我不忍扰她清梦,想着等到早上她睡好了,再和她做一次爱,或许还能和她说上一些话的。可我自己一时睡不着,大半夜都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蛋发呆,凌晨两三点才睡着。等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却穿衣起床了。朦胧中间,她向我告别,我示意要抱抱她,她却将脸靠近,贴贴我的脸,对我微微一笑,就转身走了。我很快又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摸着空空如也的另一半床铺,才恍然惊觉她不在我身边,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失落感。我从来还没因其他女人的离去有过如此的失落感的。她的香味似乎还留在这个房间里,两人的脸相贴的感觉也隐约存在,可她又切切实实地走了。回想昨晚的经历,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感到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可是我又说不明白究竟她有哪些特别的地方,我对她了解甚微,彼此说的话并不多,甚至连她的名字也没来得及问,手机号码也没留下一个的。可她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了。那一天,我上班的时候也禁不住想她。我试图说服自己,她不过就是个小姐,一个姿色还过得去,有些儿气质、又对生活有点要求的女人,没什么特别的。可另一个声音却告诉我,她真是与众不同的人,我和她的相遇,是上天精心的安排。想想她责备我生活的混乱,帮我铺床、整理房间,以及早上告别时那亲密的一贴,我头脑有些凌乱了。再想想她似乎喜欢文学,也不由得我对她这个人进行一番猜测。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找她。我原打算忍上几天的,可怀里中总有只猫抓着我的心脏,我只忍上一天一夜就受不了了。第二天一下班,我就往那家休闲店去,怀里揣着足够多的钱,看能不能将她约出来吃饭。可到店里一问,才傻眼了,老板说那女子不是她们店里的人,她居无定所,也说不出在哪儿可以找到她。“哎呀,我说帅哥干嘛一定要找她呀?我们店里还有新人。”她指指沙发上的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说。我瞟了一眼,长得也不差,但还是摇摇头。我现在对其他女人哪有丁点儿的兴趣?我问老板那女子的手机号码,她也说不知道。看来她真不想帮我。我也没办法,泄气地离开了那儿。 正文 忘不了她   那美丽的女子到哪儿去了呢?我没有找到她,郁郁不乐的。过了几天,我依旧忘不掉她,又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如果将全城的休闲店一家家找过去,还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呢。再说她并不固定在一处做生意,似乎是个游走江湖的女侠,我这么盲目地寻找,岂不是大海捞针?唯一的线索还是在休闲店老板那儿,她们看起来很熟,不可能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的。我再求求老板,给她一些好处,她也许就会告诉我的。于是我再次去店里。这次她却不在,小丁和菲菲看到我来,掩着嘴一个劲儿笑。   “笑什么呢?你们是在笑我吗?”我红着脸问。   “就笑你,笑你是个傻瓜!”小丁跟我说,看来她们并不是不认识我的,“你真的想找她吗?那个狐狸精?”   我讨厌她们这么称呼她,正色道:“她叫什么名字?你们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告诉你了,我们有什么好处?”   “请你们吃饭。”   “不希罕。跟我俩每人做一单生意吧!”   她们真狠。我装出要出门离去的样子,嘴上说“不说就算了”。她们拉住我,又狠狠地调侃了我一番,终于跟我透了底。“她叫茉莉,算你有眼光,她的确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们知道你是个有水平的读书人,才跟你说的。你要是找到她,可要对她好点儿。当然,有了新人不能忘了旧人,你也不能忘了我们的。”她们说,言辞恳切。我心里一时有些感动,不仅因为她们帮了我,还在于她们记得我;不仅记得我,还称我为“有水平的读书人”。她们也就去过我那里一次而已,跟我睡过一夜,不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给她们留下了这个印象?惭愧。回头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   呵,茉莉,茉莉!她就叫茉莉!我现在终于有了她的号码了,可以和她建立联系了。那天晚上,我在路边徘徊展转,想给她打电话,又不知如何开口。后来我终于拨了她的电话,心跳扑扑地等她接听。电话却很久没人接。我更慌张了。等一会儿,再拨过去,也是长长不见接听。正要挂掉的当口,那边却有人说话了:“喂,你等会儿再打,她忙着!”   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的心一时掉落到深渊里了。没想到我打给她的第一电话,却是一个男人接听的。我心情沮丧透了。虽然理智告诉我,这很正常,她就是那么个身份,身边肯定不少有男人。可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也常常不服从理智的指导。它反过来会指使、甚至吞噬人的理智。它告诉我,那个女人,你把她想得太好了,她不过就是个小姐,人皆可夫的妓女!你还对她抱着多么天真可笑的想象啊!你是不是中邪了,是不是太孤单,以至于连这种女人也准备去爱?而她此时或许正和别的男人上床……想着想着,我开始连所有那些我本抱有几分同情的女人们都一起痛恨了。   我不准备再打电话给她,也没期待她的回电,在愤恨与沮丧的情绪中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发呆,只觉浑身无力。不一会儿,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正是茉莉打来的。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刚刚我还恨她恨得要命,不准备接她电话的。但一看是她的号码,我却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边捂着左耳,一边接听电话了。生怕听漏了她的哪句话。   电话那头是她平静却阳光的声音:“喂,你好,你先前给我打电话的,请问你是?”   我怯怯地回答:“我是前些天在杨村和你见面的……”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又说话了:“杨村?哦,我记起来了,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那头嘻哈一笑,就听不到声音了,但并没挂掉,似乎手机被捂起来了,她正和人商量着呢。我心里一阵忐忑,不知道她会给我怎么个答案。也许她会说,跟我不熟,不想接受我的邀请;或者她也无所谓,不就是喝杯咖啡吗?或者她干脆就说忙,不好意思下次啦类似的客套话。回头想想,我其实蛮突兀的,也就跟人家睡过一晚,欢场生意,凭什么跟人家套近乎,装成是好朋友似的。   “可以啊,没问题!”她的声音是欢喜的,“不过先得告诉你,我的出场费是每小时两百。晚上不喝咖啡,喝了睡不着觉。你要有空的话,明天下午两点半到六里河来,蓝山咖啡馆见。怎么样?”   我承认,我的脑袋一时短路了。我想过她的很多种回答,但没想到这种答案。我虽然知道她就是做那行的,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直接得让人憋气。我捂着手机“唔、嗯”了两声,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回答,她却说:“好吧,那就这样说定了,再见!”说完就将电话挂掉了。我还呆了一会儿,慢慢才清醒过来。我这做的是什么事,找的是什么人呀!我心底里还想和人家谈交情,人家一上来,却是赤果果的金钱交易。看来三句话离不了本行,一棵树结不出两种果子,她也就是那样的人了,我能期望些什么呢?我还“请”她喝咖啡吗?见鬼去吧!   那晚,我再次陷入可怕的绝望之中。最近一段时间,我本来过得好多了的,自从那天整理了房间,我的生活也有了一丝新的气象。“看你以前就过得一团糟!”那个女人的话刺急了我,我开始重新振作,不再“糟”下去。我不能在重遇她时,让她将同样意思的话再讲一次。我不仅每天保持房间的整洁,还开始整理自己的思路,偶尔也找出本书翻翻,让久不使用的脑袋进点儿新鲜空气。可是,给她打了这个电话之后,我的心气儿一下子就消了下去。我又开始思考人生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我瘫倒在床上,死不死、活不活,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幸好是周末。   可我还是不服气。我忘不了她,即使她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姐。小丁和菲菲说她“不是一般的人物”,我以前也觉得她“不一般”,但到目前我还没弄清她究竟什么地方“不一般”。我还是要去见识一下她。不就是收点儿钱吗?就当是再包她一次夜,虽然不做暧,我也吃不了多少亏。也许和她聊聊,真有意外的发现呢。实在没有,我早早闪人算了。花了钱,我就禁欲半个月,不再找小姐。也许永远都不找。找来找去,都是些泄欲机器,有什么意思?   我洗漱整当完毕,搭车到了六里河。在蓝山咖啡馆外,我打她的电话。她说:“哦?我马上到,你先进去占个好座位吧!” 正文 高级陪聊   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给自己先点了一杯这店里最便宜最普通的咖啡,慢慢地抿着,望着窗外。这个位置,正好对着过街的人行横道。每当交通灯变绿,就可以看到一拨人从斑马线上涌过来。春日午后的太阳明亮耀眼,女人们都打起了遮阳伞,男人们则用手掌挡在脸前。当然,女人也有不打伞的。此时,便有个女人挎着包慢跑着过来了,用路上接到的广告单遮阳,又似乎很热,还把它当扇子扇。她过了马路,在咖啡馆前停住,茫然地向里面张望。过了十秒钟,我才认出她来。她就是茉莉。她也看到了窗边的我,欢喜地向我招手。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那就是她。这个样子,同前次简直判若两人。首先,发型变了,衣服变了,她将头发扎了个马尾,穿着件长袖T恤,袖子还挽起了一些;其次,她没有化妆,额角渗出了少许汗水,沾湿了头发,嘴唇却干干的,像被太阳晒出了一层白灰;整个地看上去,她就像个街上发传单的小妹,外面送快餐的餐馆服务员,满是劳动人民的沧桑感。谁能想到,她会是一个和人聊天都收钱的小姐呢?   她进来了,同时也带进来一股热烘烘的太阳味道。   “哎呀,太阳太大了。这是什么鬼天气。偏偏我又没带伞!”她似乎在为她的狼狈样子找解释。   我笑笑。更乐意看到她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叫来服务员,递给她菜单,让她点单。“先给我杯白开水,凉的。”她跟服务员说。“咖啡呢?”我说。“不急,让我消停一下。”她拿出纸巾擦脸。一边擦一边跟我解释她迟到的原因,就是她在哪儿有事忙忘记了之类的话。我不在乎,只等她喝水。喝了水之后,她的嘴唇才又红润起来。之后她拿起菜单,上上下下地看了两遍,又盯了一眼我喝的咖啡。我嘴上说“随便点”,心里却打鼓,不知道她会点哪样贵的饮料和点心?她不会存心要多花我的钱吧?这地方,要贵起来也有些没谱。   终于,她将菜单一扔,向服务员开口了:“算了,就来一杯跟他一样的咖啡吧,加糖!”   “不要别的了?点心什么的?”我问,暗暗惊奇。   “不要了。没什么好点的。我本想点一杯跟你不一样的咖啡,可看来看去,也就是你那种是我常爱喝的。我也就不标新立异了。”   这个小过门令我相当满意,让我的头脑又开始兴奋起来。我于是发表了一段自己的开场白,说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又报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我说,自己一个人闲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她正是我想找的人,那天两人的相遇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恭维她美丽又有气质,和她在一起令人暖心,不见她让人想念。只恨和她相见太晚。这些话在两个已经睡过觉的人之间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尴尬和别扭。我以前在其他女人面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大家都不过是见一两面的人。只是今天这些话完全出自真心。此时,我几乎忘掉了这次约会背后的交易。   “这么说,帅哥,你是真的看上我了?”她早乐得笑开了花。   我点点头。   “那好呀!你以后就多约我吧,我只要有空,不会放你鸽子的。”   话中有话,我暂不计较。她能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这个时候,她的咖啡送来了,她吹一吹、搅一搅,并不着急喝。“今天你想聊些什么呢?”她问,“文学吗?”   当然是文学。一男一女,在咖啡馆里聊天,再没有比聊文学更合适的了。她主动提起,看来是懂文学的人。我便跟她说起我这些年追梦的经历,自嘲说自己到目前还只是个失败的“文学青年”。她默默听着,时不时用抿一抿咖啡、点一点头这样的小动作表示她在认真听。“是吗?”“真的吗?”有时她也用些简短的词语附合着我的自述。看得出来,她对我的经历满怀同情。   “我看你还是不错的!”等我说完,她正色道,“比我好多了。我从来就不写,恐怕也写不出来。而你还写了那么多字呢!”   “那都不过是些垃圾。”我叹气道。   “不一定。也许是爱因斯坦的小板凳。以后会写出好东西的。”   爱因斯坦小的时候做了个板凳,又丑又不能用,让老师同学们笑话。其实他并不笨,反而成了二十世纪最聪明和贡献最大的科学家。她说出这样的话激励我,一时让我受宠若惊。我当然不指望与爱因斯坦媲美,有他一个脚指头大就相当满足了。而以我目前的状况估计,恐怕要当一个成功的三流作家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虽然像这个水准的作家我实际看不上眼,他们的作品我从来不看。同爱因斯坦相比,他们顶多算根毫毛。   “啥时让我拜读一下你的作品吧,我可以做你的读者。”她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谦虚推让了一番,也就答应下次带给她一篇小说看看。凡是写作的人都知道,写了东西没人看,他就像对着空气打拳击,兴味索然。哪怕只有一个读+者都是好的,如果能得到那一个人的赞赏,也许就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我不能确定她会怎么评价我的作品,但起码她愿意看,这就是个好的开端了。   接下来,我们继续漫谈文学。我问她平时读些什么书,喜欢哪些作家。   “我近来很少读书了。都是以前上学时读的,读了什么,大都忘记了。雨果、巴尔扎克、托尔斯泰这些外国作家的名字,我大致还记得住,可也有些人记不清了。中国作家么,不好说。人太多,我也分不出个优劣高低。以前爱看张爱玲、王小波,现在也懒得看了。我看书转头就忘,纯粹图个乐,不像你还有追求。如今,有空时我也就翻翻三毛的散文什么的。小说都不看了,要看就看故事会。不骗你,我就这个品味了!”   这番话,虽然证实了我原先的猜测,但仍让我感到惊诧。别看她说得好像稀松平常,实际上,她肯定是读过不少书的,而且读的层次也不低。看来,她和我是有共同话题的,我为此暗暗感到高兴。心情一好,我的话匣子再次打开。我让服务员拿来一些点心,两个人边吃边聊,海阔天空地品评中外文学家的作品。自己虽不成功,但我对文学还是有自己的见解的,讲起来头头是道。她听着一个劲儿点头。我提到的作品她也大多看过,除了附和我的观点,她还偶尔说说自己的见解。一种天涯遇知音的感觉在我心头油然而生。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了。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接听之后,她看看时间,皱皱眉头,跟我说:“我恐怕得走了!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其实我远未尽兴,但也不好强留。我想起先前的约定,就说:“看来我得给你出场费了!”心下想我们聊得如此投缘,她似乎也不是个俗人,定然不好意思再找我要那“出场费”了吧。没想到此念头刚冒出,就听她回答:“那是当然,帅哥!”   我的脸一热,为自己的念头惭愧,同时也为她居然如此淡然地谈及此事而震惊。从她的语气看,她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味道。看来,我真得为这两个小时付出四百块的代价了,当然,还不包括咖啡和点心的钱。我一阵心疼,当然不仅仅为了钱。   她却见微知著:“看你的神情不太乐意给我钱嘛!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个人怎么这么俗,朋友聊天还收钱?可没办法呀,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这样吧,今天就给你打五折,你给我两百吧。”   接了钱装好后,她再次伸过手来:“不错,今天就这样吧,很高兴和你聊天!什么时候想我了,再Call我吧!”我只好挤出笑容,握握她的手。她挎了包转身就往外走了,手上还没忘拿着先前用来遮阳的广告单。虽然外面的太阳已经不烈了,过马路的时候,她仍然拿起它遮住自己的脸。我盯着她挽起的衣袖和甩动的马尾出了神。可视线很快被路上的车流切断了,车辆经过,再想接上,她已不见了。 正文 大姨妈来了   我一个人孤单地往回走。此时,我已不再计较她聊天收费这件事了。在这件事上,她其实一点儿错都没有,反而因为给我少了两百,我应该感激她。我现在是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个事情的。她不为私情所动,也不因爱“面子”而不向客人要钱,说明她是个很理性很冷静的人。她做事目的明确,说一不二,对自己的处境身份有着很清晰的认识。在客人面前,她表现十分出色,服务无可挑剔,即使扎着马尾穿着T恤素颜上场,仍然能让人舒心畅快;可即使在对你表现十足温情的时候,她仍未忘记自己的利益。客人别想跟她套交情,获得她免单的恩赐。借用一个社会学方面的词汇说,她是个职业化水平很高的小姐。在我见过的这么多小姐中,的确不一般!   我应该为此高兴呢,还是相反?我居然踌躇不已。可以说,我一直来被她吸引的,正是她的语言行动中透出的那种理性、乐观和明快干脆,以及无瑕的职业精神。这些东西正好是落魄中的我所缺少的,不免让我眼前一亮。然而,又正是这同一种东西将我和她远远地隔开了。我和她可以聊文学,可以做&爱,肌肤相亲肢体相连,我却没办法真正深入她的内心。在我面前,她只是个小姐;在她面前,我只是个顾客。仅此而已。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凉了。   不过,人的自我调节能力是很强的。为了让自己高兴起来,我尽量往好的方面想。首先,她今天给我的感觉相当好,朴素的衣着和消费习惯,一下子就拉近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而其优雅、得体的谈吐,却又体现了她不一般的内涵。其次,她对我还是挺好的嘛,给我省钱,给我打折,又在谈话中给了我很多鼓励,片言只语中包含的温情,似乎都超越了普通的生意关系。怎么解释这一点呢,我自然想到,那就是我和她有着共同的兴趣,她应该对我有天然的好感。   虽然我对她的爱慕因这一次约会而加增了许多,我却不得不抑制马上再找她的冲+动。我不能显得那么猴急。接下来的几天,我尽量保证每天只给她发一两次短信,跟她谈谈文学,聊聊人生。每当我的短信发过去,往往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收到她的回复;偶尔有几次她回复晚了,让我陷入焦虑之中,但最终又能从她略含歉意的话语中得到补偿。不过,她总是很聪明地避免让我们的短信交流陷入没完没了的长谈,往往不经意地就结束了对话,我想接上都不可能。她在努力与我保持距离。在涉及她的隐私的话题上,她滴水不漏,连她现在住在哪儿,她都不告诉我。面对这么精明的女人,我想我的任何鲁莽的行为都将会以失败告终。因此,我得学会忍。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她发短信:“茉莉,我想你了,你今晚能来我这儿吗?我还有小说要给你看呢。”加上后面这句话,有掩盖我的真实意图的味道,也想以此淡化我和她之间的交易关系。发短信的时候天还早,我想她还不至于这么早就被别人包了夜。因此,我信心十足地等待她的肯定答复。没想到,她却回复道:“不行,今晚有些忙,改天吧。”   让我沮丧失望的事情还没完。第二天我再发邀请,又被她回绝了:“实在不好意思,今晚还是忙。明晚我给你打电话。”什么事情那么忙,我很困惑,但又不敢深究。   第二天晚上八九点左右,她打电话过来了,语气略带一丝疲惫:“我又不能过来了,虽然我很想去你那儿。”这是什么话?很想来却偏偏不来,连续三天让我独守空房,快把我给逼疯了。我不高兴地“噢”了一声,算是对她的抗议。她嘻地一笑,说:“帅哥,你已经生我的气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言而无信,说不放你鸽子的,却偏偏躲着不见你?”我假嗔道:“那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她说:“不是,你想多了。我今天正想着去你那儿的,没想到我亲戚来串门了。你说有什么办法?”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嘀咕着“亲戚”两个字,她却哈哈大笑:“这都不知道吗?就是被称为‘大姨妈’的亲戚啦!”   不骗你,听到这个话,我这个欢场上的油条,居然脸红了。   她和我约定,等她身上一干净,就来找我。“大作家想我这个小秘书快想疯了吧?”她说。“可不是吗?还有作品等你完善呢!”我说,“你住在哪儿,我将小说送过来给你看吧,顺便也来看看你呀!”她却说:“不行,茅舍鄙陋,不便接待你。你还是等等吧,要不了几天的。”她这么说,我也不好坚持,以免显得自己的作品有多重要。   我又在等待中过了两天。美好的东西总不易得,不易得的东西也往往具有不一般的价值。她迟迟不与我见面,更坚定了我追求她的决心。   那天下午,我去村头的菜市场买菜,准备自己做饭吃。以前我天天在外面吃快餐,花多了钱不算,还不卫生。近来我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变化,发现煮饭炒菜洗锅涮盆,并不是那么的烦人,活动筋骨的同时,也可使思维得到休憩,情绪得到安抚。人就是这样,当你将被动的事情变成主动,并有意识地在看似枯燥的生活中打磨自己的性情,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在顺着你运动,而不是跟你作对。我做家务时的感受就是如此。每当我将热饭热菜端给自己吃时,想到自己总算还是有点儿用处,不由得通过墙上的镜子对自己会心一笑。唯一的不便,就是一个人做饭菜总是吃不完,吃的时候也孤单。得变一为二。   在菜市场门口,我看到小丁一个人提着一代米、几样菜,有些吃力。要是在以前,我可能装作不认识她。不是说我有什么心理障碍,怕熟人看见我和小姐认识。我是觉得大家没瓜葛的好。再说你理了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愿意理你呢。毕竟我只是她以前的一个嫖客。今天我不是这么想的。我想都没想,就从她手中抓过那袋米来,轻声说:“我帮你提吧!”   她一惊,身子后仰,差点儿没站稳。我伸出左手护住她,对她笑笑,示意她镇定。她看清是我,才缓了一口气,嗔笑道:“我以为是个强盗!”   见我诚心帮忙,她也不推辞了,我提着米,她提着菜,一起往休闲店走去。“怎么,在店里做饭呀?”我问。她说:“是的呀,我们都住在店里。今天轮到我买菜做饭,苦命啊!”我说:“做饭菜很苦吗?我觉得蛮有意思的呀。”她嘟嘴说:“有什么意思?你们男人不做饭,才这么说。”我说:“谁说男人不做饭,我刚刚就准备去买菜做饭的!”念头一转,我又说:“你不相信,哪天我做给你看看!”她听此话喜道:“哇,你真会做饭吗?你的意思不会是,要给我做饭吃吧?”我点头道:“给你们做,你和菲菲。请你们外面吃饭,你们说不稀罕,我亲自动手,稀罕不?”她说:“哪有不稀罕的?像你这样的人,在外面请我们吃,我们就高兴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还要亲自为我们下厨,还不把我们感动得稀里哗啦?哪个女人不想看到男人忙死累活,自己只要吃现成的?呵呵,我说得是不是太夸张了?”   见她这么高兴,我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抽时间为这两个女人做顿好吃的。到时还要在她们面前表现出“忙死累活”的样子。   似乎是刚刚才想到我为什么对她们这么好,她突然说:“对啦,都忘了问你,你和她发展得怎么样了?”我明知故问:“哪个她?”她剜了我一眼道:“别装,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我说:“呵呵,茉莉吗?发展什么呀?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她说:“不是给了你号码吗?没有联系?”我说:“联系了,见了一面。可人家对我不冷不热的。”她说:“这样啊?不过,她好像对男人都是这样的。你要是喜欢她,就应该用心追她。她这样的女人,值得你花血本的。”   我正想问“她这样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休闲店到了。看到我帮忙提米,店里的几个女人,包括老板刘姐,都甚惊奇。菲菲道:“大作家来报恩了吗?”小丁道:“这算什么?他还要请你吃饭,亲自动手做给你吃!”菲菲脸泛红晕道:“怎么可能,现在吗?”小丁道:“想得美!现在是我给你做。这个地方,别寒碜着人家了!”   我红着脸,心想自己那里也不是什么豪华的地方,在这里给她们做饭吃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不想惹太多是非,能感谢她俩就可以了,犯不着跟一屋的小姐妈咪们套近乎。于是,我支吾几句就离开了。走后才想到,她俩的号码我都没留一个的,难道下次还得跑来店里喊她们吃饭?   先不想这么多了,啥时请还不一定呢。我往回走,感觉再去买菜做饭有些迟了,看到路边店里正炒菜炒得香,懒虫和馋虫一起钻了出来。我就进店要了个菜,美滋滋地吃着。边吃边想茉莉,那个据说花血本都值得追的女人。 正文 颠鸾倒凤   过了几天,我终于等来了茉莉。她来的那晚,街上细雨纷纷。十点不到,我就打着伞去外面马路上接她。走在城中村狭窄的街道上,诗意一时涌上心头。我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想到了诗中那位“像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我也想写一首诗,但一时又找不着调儿。丁香姑娘虽好,但结着愁怨,而我的茉莉没有这种忧伤的情调。她有丁香般的芬芳,却没有丁香的涩味。我不知道该写怎样的诗才能表现她,这雨、这巷,都在制造和她不相干的诗意。   我在公交车站接着了她。本想同她共伞,可她一下车,就撑开了一把伞。两个人打着两把伞,距离就拉开了。走过雨巷的时候,为了躲避路上的积水,我们不得不一前一后地走。看到前面撑着伞、挎着包,在雨巷微弱灯光下安静行走的她,我又觉得她就是那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只是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她是喜是忧。   她还是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春裙,头发也放下来了,这个样子看着要娇气甜美许多。天有些冷,一进门,我就将她拥入怀中。“怎么穿这么单薄?”我嗔怪她。她笑道:“我喜欢身轻如燕的感觉。”我说:“要风度不要温度了,傻妞!”她叹气道:“谁料春已过半,气温却似寒秋呢?看来我是北归太早的燕子,处处不合时宜啊。”她似乎话里有话,我听着却不知所云。   我让她先洗了个热水澡,她就穿着睡衣在床上翻看我的一篇小说。那篇小说有几十页,好几万字呢。可等我洗完澡上床,她已看到后面几页。片刻她就收起文稿,说:“我看完了!”我不相信,以为她就是草草瞟了一眼,没有细看。而这让我有些不高兴。我说:“真看完了,这么快?”她说:“不信吗?要不我给你复述一下故事情节?”我看她认真的样子,这才信了。她应该有飞一般的阅读速度,和她相比,我的速度就是爬。“有什么感觉,或建议?”我怯怯地问。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我不怕打击了,杂志社的编辑都已将我打击够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技巧不够成熟,笔法太嫩。建议我多读他们的杂志。”   “不是技巧的问题。”   看她那说话的语气,平静不起波澜,却暗藏着一股力量。她怎么能这么自信,片言只语就压过那些牛气哄哄的编辑呢?她究竟有什么高见,能让我这个苦逼的“文学青年”开开眼界,找到出路?   看我蹙着眉头又满怀期待,她却并不着急。她矮下深子,搂住我的脖子,把我往被子里拉,娇嗔道:“作家,在床上不要这么严肃好吗?见你这样,我有话也不想说了。咱们玩开心些,开心了我自然跟你讲真话。”   哎呀,这可怎么受得了?刚刚还是那么严肃地跟她谈论文学的我,在她的引诱下,马上变成了一只饿兽。我因为等她,饿了多少天呀。什么文学,见鬼去吧!我搂着她香酥的身体,将她吻了个遍。她比上次要兴奋,身子像不安分的波浪,汹涌起伏……她这种状态对我的玉望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彭胀,里面充满利比多,它们左右上下冲撞,四处寻找喷发的出口。呵,这是什么人间油物,能激发起我这身臭皮囊的勃勃生机,让它像一座满含熔岩的火山蓄势待发?   情玉折磨着我,也折磨着她,两人颠鸾倒凤,床头床尾奋战不已。此处省略33字。可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一场完满的姓爱。两人彻底将身外之物抛在一边,尽情享受着情玉的折磨与摧残。   事毕,两人都有些儿虚脱,勉强将床铺整理好了,就懒懒地躺在一起。一开始都不想说话了。过了半晌儿,我才缓过神来。   “我们这是怎么啦?”我说,“你以前有过这么逛野的时候吗?”   “我想说有,但那是骗你,”她说,“你发现没有,刚开始时我其实在装,后来就真投入了。”   我有些诧异,她刚才前前后后都是一致的,哪里有装的痕迹?   “为什么要装?”   “为了挑起你的玉望啊,傻瓜!”   “不用挑起,我本就对你玉望十足的。”   听了此话,她撅撅嘴,得意地笑了。我见那样子可爱,正要在她脸上吻一口。她却推开我,正色道:“咱们现在可以谈文学了。”   我早把文学忘得一干二净了,亏她还记得。   “你跟我说说,刚刚做暧时,我们用了什么技巧吗?”   “没有,瞎折腾!”   “那我们整个过程还凑合不?”   “相当令人满意!”   “你写小说时有过这种感觉吗,瞎折腾一番结果弄出个好东西的?”   我抚掌嘘气:“还从来没有过。”回想自己这些年追梦的经历,一个认真、诚恳甚至好学的“文学青年”形象跃然眼前。我从不瞎折腾,我努力做我认为作家该做的一切准备,遵循文坛前辈的告诫。兢兢业业,克己专心,殚精竭虑,中规中矩,这些词都可以用在我身上。也正因为自己很努力,所以失败对我的打击非常大。而某些莽撞少年,不经意间弄出几本书,结果火了,刺鸡得我欲颠欲狂。我只好承认自己没天赋、没运气,不是弄文学的料。虽然心底里并未真正服过气。   “这就对啦!”她说,“那你想想,做一次成功的爱,与写一篇失败的小说,之间有何差异?”   我挠挠头,想了一下:“你想说的,是不是玉望?”   “没错,就是这种东西,或者叫充动。这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她肯定地说。   我不服:“不对,我有玉望呀!我当初对文学,就像今夜对你,都充满了玉望。想想那些年,我为文学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你能说我没玉望没充动,只是个码字的机器?”   她蹙眉沉思,良久才道:“这可说不好。我只看你这么一篇小说,不敢妄下结论。只是你要我说真话,我不得不说,从你这篇作品看来,我的确未看到让我眼前一亮的东西,说得难听点,你可别伤心,我看到的,只是情节的堆砌、结构的模仿和主题的重复,还有一些陈词滥调。”   听了她的话,我黑下脸来,感觉身体里有个东西破了,血流了出来。她的话说得太重了,重得有些残酷。虽叫我别伤心,可我能不伤心吗?相比而言,那些杂志编辑可要客气很多。技巧笔法不够成熟,我可以学呀;玉望充动找不到,哪儿去学?她这不是要给我判死刑吗?我不服,想不通,我想跟她说:“你骗人,你究竟有没有细读我的小说?你凭什么这么说?”可是,悲痛似乎压垮了我,我竟说不出话了。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轻声说:“好啦,睡觉吧。我说得对不对,你再想想。”   她闭眼就睡,很快就发出轻细的鼾声,真正睡着了。她真狠心。我如此伤心,她也不说几句安慰的话,比如:“你别放心上去哪,我是个门外汉不懂文学,随便一说。”或者:“不是说是爱因斯坦的小板凳吗?你还有希望的!”她甚至连转移话题,谈谈其他高兴事儿这些动作都懒得做,只叫我“想想”。想什么?“想想你的作品有多差劲!”她似乎在说。   这个我本以为很美好的夜晚,就这样被毁掉了。她睡得很香,跟第一次差不多。她不时动动睫毛、抿抿嘴唇、翻翻身子,翻过来时还要将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若在以前,我会多惬意地享受这一切啊!可现在,我的心里却涌起对她的怨恨。我的心底里,有一个对她刚刚的判决誓死不从的声音在喊叫。我不知她究竟是上天派来助我的天使,还是毁我的魔鬼,只是目前因她的话,我的灵魂已被送入炼狱,接受烈火的烤炼了。   想不明白,想不通。也许不该再想。我不是在一年多前,就死了弄文学这条心了吗?我不是自己就给自己判过死刑了吗?为什么会对她的批评如此敏感?我这究竟是怎么啦?   早上,我们一同起床,她眯眯笑着问:“作家晚上睡得好不?”我苦笑道:“你还叫我作家,不是故意寒碜我吗?”看我不高兴,她才想起昨晚的事情,说:“没那个意思,你别那么敏感。我昨晚瞎说,你别太在意。要不将你写的东西多给我几篇吧,也许我还能从中找出些新东西呢。”我心里有些矜持,不想给,但还是给了,各个时期、各种类型的小说各选一篇,算是我自己的代表作。我还是心存一些希望的。   两人洗漱停当,一起下楼。我送她上车回去,自己也要去上班。出门前,我塞给她三百块钱,她说:“谢谢!”接好收下了。两人在路上说了不多几句话。我买了早餐,都拿在手上吃。到了车站,她的车很快就来了。我说了句“以后要穿暖和些”算是告别,但那时她已在车上,风刮起她的头发,掩了她的耳朵。不知听到没有。 正文 爱吃麻辣烫的女孩   自从这次见面后,我的心情重又变得沉重起来。她迟迟没有回复我关于我的小说的观感,我一方面怀着一些期待,一方面又感觉希望渺茫。上次给她看的那篇,已经是我最好的作品了,她都一棍子打死了,还有哪篇能逃得过她那无情的棍棒?因此,我还是别幻想得到她的恭维了。我发觉,除了对她的判决的抵制外,自己内心里还有个声音是服从她的,认为她说得有理。不然,一个自称现在的品味停留在读故事会的女人,怎么几句评语就将我打击得如同蔫了的茄子,消了气的皮球?那么,她说得究竟对不对呢?我自己得好好琢磨一番,看看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一天下午,我边散步边琢磨,在城中村的小吃街看到了菲菲。她在排队等麻辣烫。我想到还欠她们一顿饭,就走过去扯扯她的衣袖,说:“菲菲,别吃麻辣烫了,我请你去吃饭吧,你把小丁也叫上!”菲菲看到是我,很高兴,可她说:“不,我就爱吃麻辣烫。你要请,就请我吃这个吧!”我心想她真没品味,小女孩心性,吃麻辣烫也不怕长豆豆。我说:“那好吧,你就捡贵的烫吧!多烫些,把小丁也叫来!”她说:“叫不来,她走了。”我惊奇道:“怎么回事?”她说:“小丁姐她不在休闲店干了。”   麻辣烫好了,我们在店里边吃边聊,她这才告诉我,小丁就是前几天走的,她嫌现在的工作不好,去新一佳超市当收银员了。“那有什么意思,一天到晚站着数钱,数的又不是自己的钱!”她说。我说:“那也好。”她说:“好啥?你这么说,是觉得我现在这样不好喽?”我说:“我啥也没说,你别多想。”   邻座的人吃完走掉了,她才叹一口气说:“其实你说的没错。小丁姐的选择是对的。她早就不想在休闲店干了,谁想呢?她是不用给她弟付学费了,才走掉的。”我说:“哦?她弟在哪里读书,毕业了吗?”她说:“大学里呢,大二了吧。他好厉害,学美术的,小丁姐可疼他了,以前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她给的。”我说:“才大二,为啥不用付学费了?”她说:“当然要付,但小丁姐不想因为送他上学断送自己的青春。她让他自己想点儿办法,打工、借贷款,小丁姐能帮他多少就多少。‘爱他就让他独立吧,爱他就让他自由吧’,这女人,就是听了茉莉姐这句话,想通了好多问题。这不,一想通就闪人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走?有人要你帮交学费吗?”她说:“才不用呢。我一个人潇洒得很,不用负责什么人。我不走,是我不知道走到哪儿去,哪儿都一样!”我说:“也不一定啊。比如小丁她去收银,虽然工资不多,也比较累,但工作起来要充实许多的。”她说:“充实了又能怎样?总之我都觉得没意思。”看她这么消极,我就找话开导她,说了些人生还是有意思的一类的陈词滥调。这些话我自己都不相信,她听着却瞪大了眼睛。   话题再次转移,终于谈到茉莉了。“茉莉姐,你搞定她没有?”她问。我说:“搞定什么?我和她的关系,跟同你的关系一样,都是朋友。”她说:“你骗人!你那点儿心思我们还不知道?你喜欢她是正常的,毕竟都是读书人嘛。”话里的逻辑有些可笑。我说:“你跟我说说她的事儿吧,我想多了解她。”她说:“我也不怎么了解她,我就是在店里见过她两面。小丁姐和她熟些,你可以去问问她。她去新一佳上班的事,就是茉莉姐帮忙的。茉莉姐人真不错,又漂亮又聪明,说起话来像放鞭炮,一句接一句。那天听她说了一会儿话,我一+夜都没睡着觉!”说着,她兴奋得脸红了。   我问:“她都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兴奋?”她说:“不告诉你!总之是很好玩的话,听了也让人受启发。我以前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呢,看来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听到此话,我只感惭愧,于是转移话题说:“她最近去你们店了吗?”她说:“还没去,但短信里说会来的,我们都盼着。”我说:“你们不怕她抢你们的生意吗?”她说:“不怕,就怕她一来就被人带走,跟我们说不上话。你去的那天,其实我们也没说尽兴的。”我说:“那你是恨上我喽?”她说:“哪里?也不恨,你也是好人。你和她蛮般配的,我和小丁姐都这么觉得。你可得把她追上哦!”   又是小女孩心思,我想。我接着问:“菲菲,你有男朋友吗?有人追你吗?”她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也没人追。”我说:“你很讨人喜欢,会有人追的。”她说:“瞎说!我做了这行,就没指望有人追了。再说我也对男人没兴趣了。交男朋友,你说他们能给你什么?个个都是白眼狼,等着你去养活的。客人们还好些,做了事给钱。我喜欢这样!”我说:“难道你一辈子都做这个,总要嫁人的吧?”她撅撅嘴说:“太长远的事我从来不想。过一天是一天。你不要跟我讲这个了好吗?”   那就不讲了。看看餐盘里,麻辣烫也吃光了。我说:“还要吃吗?”她伸伸腰身,说:“还吃?还吃我都要爆炸了。谢谢你,作家!”我喊道:“你能不这样叫我吗?”她问:“那该叫什么?”我说:“叫啥都行,就是别叫我作家,书都没出一本,算什么作家!”她说:“叫啥都行?总不能叫你小猫小狗吧?让我想想……”她用手指戳戳下巴,寻思着,“我想叫你……哎呀,算了算了!”她的脸红了一下,“还是叫你作家比较好,虽然你目前没出书,但在我心目中就是作家,再说你总会出书的!”   她脸红的那一刻想到了什么,我琢磨着,却没问。   “我等下子回去了,要跟她们讲,作家今天请我吃麻辣烫了!”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她欢喜地说,“那她们还不得眼红死?”我念头一转,说:“让她们眼红对你有什么好处呢?要不,我再买些麻辣烫,你带回去给她们吃,也好让她们感谢你?”她先是拍手称好,可马上又阴下脸来,说:“好是好,可又得花你不少钱,我不好意思了!”我不容她分说,拉着她又转回麻辣烫店里了。她嘴上还说这样不好,神情却又高兴起来。   我留了她的手机号,许诺说以后还要请她和小丁吃饭的,就让她拿了一袋子麻辣烫走了。然后我自己一个人往回走。我其实没吃饱的,但不吃了吧,钱都被我花光了。 正文 小说的使命   我还在琢磨,也还在等茉莉的消息。晚上,她终于发消息过来了,说:“作品已阅,意见面谈。”看来我又该约她过来了。但我想到自己这个月的工资已基本用完,约她一回,后面几天就得喝西北风了。于是回短信说:“你就现在跟我说吧,我迫不及待了。”她回道:“不太好吧?我怕我讲了你撑不住。”看来果真不出所料,没有什么好评价,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赌气说:“没什么撑不撑得住的,你就直接说我的作品一钱不值,我也就彻底死了这条心!”   没想到她马上打电话过来了,语气倒是挺温和:“帅哥,看来从那天开始,我就把你的心给伤了吧?看看你这说话的语气!”我说:“的确有点儿伤人。不过我不应该这么在意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小气。”她说:“你在意是对的,这说明你是个认真的人,对自己的理想也比较执着。社会上就是缺你这种人!”我知道她在安慰我,但又觉得这话对我是讽刺。我自嘲道:“我是个认真的废人,写了些不中用的东西,还拿去让你看,浪费你的时间。”   她听到我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了,换了一种严厉的语气,说:“你要再这么跟我说话,我就挂电话了!你这种心态,哪能写出好作品?”我听着心里震动,感觉惭愧死了,连忙打起精神,跟她保证不这样说话了。她这才放松语气,说:“这就对了。我虽然才疏学浅,提的意见不全面,但你让我读小说,我可是非常认真的。我不是个会奉承人的人,有时候还有点儿刻薄。但我自觉得这样很好。如果一个人伤不起,我就闭嘴;如果伤得起,我就多说几句。我觉得你应该算后者,才跟你不客气的。”   我仍然惭愧不已:“嗯,我还是太小气了,你说吧,怎么想怎么说。”   她说:“好吧。首先,我得说点儿正面的东西。你还是挺不错的,我上回说了,能写就好,我佩服能写的人。其实我以前也写过,后来就写不下去了。你能坚持那么多年,仅就毅力来说,就让人佩服。从你的作品看得出来,你作过多方面的尝试,风格、内容都有很大的张力。文字功底也不差,有些文采,也不啰嗦。情节也有可取的地方,起承转合,虽谈不上严丝合缝,也还凑合吧。再就是你的社会责任感也很强,想通过文学说些事儿,反映一些社会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我那天说从你的作品中找不到充动和玉望是不对的,这些东西你还是有的。”   我终于缓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她没有将我一棍子打死,我还是有救的。不过,我知道她的话必定有个转折,“但是”后面的内容才是重点。   “但是,”她果然用了这个词,“我觉得你的小说中还是缺少了一种东西,一种根本的、可称之为小说之魂的东西。也就是这个原因,才让我当初读着觉得没欲&望的。”   我问:“那是什么东西?”   她并不直接说出来,反问我:“你觉得人们为什么要写小说?”   说实话,我以前写了那么多年小说,还没认真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可能也回答不了。人们阅读小说的目的不一样,不同的小说也就符合了人们不同的需要。有人纯粹为获得阅读快感,有人则想从中获得一些知识和启发教益,还有人希望从中看到对社会的批判与建议。那么,写作者就会根据人们的需要及自己的兴趣和条件,选择自己要写的小说的类型,而其写小说的理由就清楚了,有人就为单纯娱乐大众,有人则想用一些知识和哲理启迪民众,使命感最强的作家,他们想借小说批判社会、改造社会。就我自己来说吧,后两种状态我都经历过,越是年轻的时候,责任感越强,到后来屡次失败后,我就思考自己的小说是否写的不好看才不受欢迎的,于是在情节上花的精力更多了。但不管怎么说,我没有惰落到完全娱乐大众的地位,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糙守和抱负的。我有时为这一点感到骄傲,有时,又寻思着是不是因为这个而不能成功。毕竟,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   我将上述的意思说给茉莉听,她在电话那头屏气静听。等我说完,她就开口了:“你的这种分类也许就是人们一般的分类,将小说分为通俗小说和严肃小说。我可不是这么分类的。我觉得小说就是小说,它是一种本质上相同的东西,不管是通俗还是严肃。但与小说有一种貌合神离的东西,那就是故事。小说中一般都要包含故事,但故事却不一定是小说。我说我现在很少看小说,一个原因就在于,现在的很多新小说,不过是一些包装华丽、篇幅比较长的故事。既然这样,我要看故事消遣的话,还不如看故事会比较节省时间。不客气地说,我觉得你的小说就更像故事,而不是小说。”   我有些不服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是在里面讨论了很多严肃的社会问题啊!”   她接着说:“一篇东西是小说还是故事,与是否讨论了严肃的问题无关。小说的使命,应该是认识和发现我们的生活。人类生活,是它唯一感兴趣的话题。小说家不断耕耘的结果,必然是使我们对生活的认识拓展了、深入了。如果一部小说没有拓展我们对生活的认识,那么它即使再严肃,有再多的表现,再多的论述,它都不过是掺杂了议论的故事,而不配称为小说。”   她这种说法让我耳目一新,但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的小说就不是在认识生活吗?”   她说:“不否认你也在试图认识生活,但并没有新的发现。没有新发现,就没有小说的价值。这跟做科研、做学术是一个道理。我知道你不太服气,你也许认为自己的作品中好歹也有一些新发现,但我真的没找到。客观地说,要有新发现是很难的。仔细想想,你写的那些话题,别人没写过吗?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视角,运用新的表现手法,或者得出不一般的结论?我认为是没有的。你反映的事实,都是随处可见的经验材料,有些东西我们不熟悉,打开电脑百度一下就可以了;你通过小说要讲的道理,都是人们习以为常、不需要动多少脑筋就可以想出来的;你得出的结论,不过是重复前人已有的观点。总之,阅读你的小说,不能给人以新奇的阅读体验,也没有让人们看世界的眼光发生真实的变化。一句话,你对生活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你仔细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我一直在跟着她的思路想。我承认,自己不太高兴她这么说,但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与她呼应。我快要被她说服了!   停顿片刻后,她继续说:“我说得这么严重,你也许很沮丧吧!但也不必如此。新的发现是很困难的,你一时没找到,也很正常。全国每年发表了那么多科研论文,又有多少推动了科技和学术的发展?文学界的情况也许更糟吧。不过,我这么刻薄,并不代表我自己有多厉害。我只是看清了这个事实,自己却没办法去改变。以前,我也像你一样,写了很多无用的文字,后来我认识到写小说对我太难,就再也不写了。”   我说:“像你看得这么透,都不能写出好的小说来,我还能有什么希望吗?”   她说:“话不能这么说。我看透的,不过是我自己的状态。至于生活,我对它仍是一团混沌。人太复杂了,人的生活更复杂更微妙,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和不确定性。对我来说,要将这种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用文学的语言表达出来,就已经有些困难,更别说从中发现新的东西。但是,我想这不是智力上的原因,人们能写小说,不仅仅靠聪明。这与性格、经历以及灵感都有很大关系。你也不必悲观,再努力试试吧。也许灵感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先试试,万一试不出来,你可以放弃小说,写点儿其他东西也是好的。”   我说:“写什么?”   她说:“如果想记录人生和社会,写散文吧;如果想激浊扬清,写评论杂文吧;如果想对社会有更深的认识,去做学术写论文吧;当然,你也完全可以抱着娱乐大众的态度,去写纯粹的故事。这也没什么不好的,算不了堕+落。总之,你总可以找到适合自己走的道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好啦,我跟你讲的太久了,手机都烫得不行了。我要挂了。”   我说:“好吧,挂吧。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估计我今晚该睡不着觉,要好好消化你的话了。”   两人终于结束了这次史无前例的长谈。可我的脑袋,也跟我们的手机一样,因为接收了太多太响亮的话语,热了起来。真的要睡不着觉了。她的话其实意思很简单,但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脑海被它激起了波涛。我躺在床上冥思苦想,想她的话,也想我前些年在文学上的努力,还想我的作品为什么没有发现生活,怎样才算新的发现等等问题。一会儿我觉得思路畅通,思想如潮水般涌过山涧,一泄千里;一会儿我又感觉前途阻滞,万千个念头都像十字路口的车辆,堵成一片,进退不得。呵,引起全城大堵车的,就是那么一辆看似不守交规的车辆。而驾驶这辆车的,就是她。   注:茉莉的上述观点,我后来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艺术》中又看到了,不知她是否受此书影响。此书第一部分第二节写道:“我理解并同意赫尔曼#布洛赫一直顽固强调的:发现惟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惟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 正文 她究竟是谁?   早上起来,果然没睡好,头沉沉的,里面还有些不安分的精灵在跳跃。我要暂时将它们压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了,该去上班了。下楼的时候,我思念起昨晚跟我说了那么多话的女人。她多好啊,先前我还因她的批评而怨恨她呢,这会儿我却只想到她的好。她不仅有思想有见地,还敢于说真话,不假意奉承人,是不可多得的“诤友”。我想她了,她在哪儿,现在在干什么?   她在哪儿,现在在干什么?我头脑里一个激灵,惊得脚步都停了下来。   我承认,我的思维太迟钝了,过了一夜才想到这个问题。我把太多的思想都集中于她的话,反而忽略了说话的人。她是谁?她来自哪儿?她有什么样经历?她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这些新冒出的问题再次堵满我的脑袋。   茉莉,这个女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让我感到新奇。她读过很多书,爱文学,说话有品有味,办事利索干脆,这几点到我们第二次会面时已经暴露无疑。当时我就很感慨,心想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来做小姐。但我没有深究。我知道,在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不是也常看到一些群众的爆料和记者的报道,说哪儿哪儿有“学生未”,也就是出来卖身的大学生。一个有很高文化修养的女人,也是可能做这一行的。而情铯市场正怕找不到这样的卖家呢,有钱有权的男人,对于“学生未”都趋之若鹜,女人们也往往待价而沽,各自的身价则根据她们知识修养的高低而确定。富人们找到让他们赏心悦目的女人,就干脆将她们苞养起来。这一类女人,大多出入于高档的会所、灯红酒绿的夜总会,于我如渺渺云烟,触不可及。因此,当时我惊奇的是,茉莉有着中上等的相貌、不一般的学识,却出现在一个下三滥的“鸡店”,以一夜三百的价格委身于我,有些儿不可思议。我在想,她是不是不知道有一条向上的路,只是偶然流落民间,终将上行。我为自己遇到她而庆幸,也怕她改弦易辙离我而去,因此,我并不深究她的来历,怕我的追问会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价值。   可昨晚的一席话,再次让我惊觉。她真是“不一般”的人物,这种“不一般”不在于她“懂点儿文学”,修养高会说话,不是的。她的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文学女青年”的水平,甚至我在大学中文系听课时,也从未听过这般有见地的观点。与她相比,很多大学里讲授文学的教授也不过尔尔。这样的人,放在哪儿都是一面旗帜,怎么会沦落到花柳坊间去卖身呢?我想不通。我又想到她昨晚谆谆告诫我的话:试试小说,不行就拉倒,去干些别的。“你总可以找到适合自己走的道路的。”她言犹在耳。可是,她当年不是跟我一样,是个文学路走不下去的人吗?她又选择了什么道路呢?   她选择了做小姐。我的天!   我很惊奇,疑问不仅未消,而且膨#胀起来。一定有一些东西是我没有见到的,她一定是一个我至今远未全面认识的女人!她是谁?她来自哪儿,去向哪儿?……等等这些问题,我还得一个个地去解答。“认识生活!发现生活!”她似乎对我说。我目前没有其它可认识的,只有一种认识她的充动。那就从认识她开始吧!   我心里的这种欲+望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上班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拨打了她的电话,可她手机关机。到了公司再拨,仍然关机。我每隔半小时给她拨一次,直到十一点左右,她才开了机。电话一通,我就迫不及待地说:“茉莉,你在哪儿?我要见你!马上!”她奇怪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呀,帅哥?”我说:“就是想见你,没有什么事情。”她说:“怪了!大中午的,你不会想做那事儿吧……”我脸上发烫,打断她:“不是!真的就是想见你,很纯粹的,你别多想。”她嘀咕道:“那是为什么呢,该说的话我昨晚都说完了呀?”我喊道:“你别问为什么了,就告诉我你在哪儿吧!”   她犹豫片刻,严肃地说:“不行,我不告诉你。你想找我,晚上我可以去你那儿。不过,今晚好像不行,那就……明晚见吧!”不管我怎么请求,她也不松口,很快就将电话挂了。我一时哑然,举着手机像个傻呆。这女人!   要等到明晚吗?我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这种做法,有点儿惹恼了我。她不就是不让我知道她在哪儿吗?我却偏要将她找出来!   我拨了菲菲的手机。听得出来,她刚起床。我说:“菲菲,是我!你知道茉莉在哪儿吗?”她说:“作家,是你呀!昨天好感谢你的麻辣烫哟,她们都说爱死你啦,也羡慕死……”我打断她:“好啦,你不要跟我说肉麻的话了,快说你茉莉姐在哪儿!”她嘻哈一笑:“作家想找她了,给她打电话呀!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失望道:“那你们店里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吗?”她摁着手机问了问,回话道:“没人知道,新来的还不认识她呢。”我一转念道:“那你现在打个电话给你茉莉姐,问她在哪儿?不要告诉她是我要你打的。”   过一会儿,菲菲的电话拨过来:“作家,没戏了。虽然我没说什么,她还是一下子就识破了,不告诉我她在哪儿。她说这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谁也不告诉。她说叫你去找,满世界去找,也许可以找到。哈哈,有意思极了!”   我哭笑不得:“这么大个城市,我哪儿去找?”一转念,想到了一条线索,说:“小丁肯定知道她在哪儿,你快将她的号码给我!”她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你等着。”过半分钟她喊道:“坏了!天注定你很难找到她了。小丁姐走后换了号码,她那天打给我叫我记住的,看我这记性,根本就忘了存,翻通话记录都翻不出来。天注定,你要满世界去找她!嘻嘻,这事儿好玩极了!”   没帮上我的忙,她还笑,这丫头!我泄气道:“好吧,真要去找了。不过我还是先得找到小丁。你说她是在新一佳超市收银吧,哪个新一佳?”她说:“就是新一佳呀,还哪个新一佳?”我说:“新一佳不止一家的。”她说:“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也没说是哪一家。看来你还是得找。”   挂了电话,我沉思片刻。要不要这么盲目地去找她呢?的确,在这个通讯极其发达的时代,抛开手机、网络这些通信工具,在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中,将某个人找出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我有些沮丧,再次拨电话给茉莉,说:“喂,我服你了,你还是告诉我你在哪儿吧,不然我真要满城市地找你啦!”她笑道:“找吧找吧!要我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也不故意躲着你,该干嘛干嘛,你找到了算我倒霉,哈哈哈!”   看来,她跟菲菲一样,将这事儿看成一件乐事。我知道没办法了,这种“我就不告诉你,你奈我何”的心态一旦在女人心中形成,就不可扭转了。她这种女人,精明,也不易心软。跟她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让猫在老鼠的眼皮底下累死累活,或许还是博取她芳心的捷径呢。想到这儿,我也就不再跟她纠缠,只说我迟早会找到她的,叫她等着。她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说找就找,我马上将电脑打开,百度了新一佳的位置。结果出来了,全城大大小小共有十二家新一佳超市,分布在各个角落。还好还好,就十二家!我就一家家找过去,也许找几家,就将小丁找出来了。而小丁应该是知道茉莉的位置的。   公司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找了个借口,跟部门领导告了下午的假,就出来了。在楼下吃了个便餐,吃完搭车去最近的新一佳超市,也就是六里河那边的新一佳。那天和茉莉在那边的咖啡馆见过面,她和小丁在那附近的可能性比较大。   刚吃完,手机响了,是菲菲打来的。我以为她有什么新消息给我,她却笑着问我:“你找到她没有啊?”我说:“哪儿有那么快?现在正要出去找呢。你这丫头,半点儿忙没帮上,还要看笑话吗?”她收住笑说:“不是的,我也希望你快点儿找到她。我把小丁姐的号码弄丢了,你要是找到了她们,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她的电话,我还要找她玩的!”   公交车快到六里河的时候,菲菲又打电话过来了。我有些不耐烦她,说:“你又怎么啦?”她说:“我在店里闲得慌,要不也过来和你一起找吧?”我平缓语气道:“不要吧!有很多家店子的,一家家找过去,要跑遍全城,会累死人的!”她说:“我不怕呀!告诉你,我来这儿了还没逛过街呢,跟着你四处跑跑,我会很开心的!”我还说了其他理由阻止她,可她不听,说她一不怕累,二不怕热,三不怕被坏人拐。“不是有你在一起吗?怎么会被人拐走?”她说。我说:“也许我就将你拐走了!”她喜道:“那样更好,你就拐走我好啦!”拿她没办法,只好叫她到六里河新一佳超市门口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