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 请支持《错嫁冷情帝王:妾欢》 为了他,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为了爱他,她轻解罗衫,承欢他人。他说,她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然而,千帆过尽,回首凝眸,他坐拥江山,美人在怀。他说,你已是残花败柳,不配做我的妻子了,妾与红花,你选一个吧。 她低低笑着,红裙沾染了鲜血,素手捧着死去的胎儿,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一点一点爬出了帝王宫。 她忘了告诉他,他,不是她最初的人,却是她最爱的人。也忘了告诉他,一碗红花尽,从此,她不识君,君不识她。 一生恋,一双人,错入帝家,情难堪。莫回头,惘生缘,只是如何,续前缘…… 前传 请支持《错嫁冷情帝王:媚欢》 【虐文】我不要死,我要你痛不欲生。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扮作俊俏公子,接近他、诱惑他,赢了他的心,却失了自己的魂。一张神秘的藏宝图,他们再度相遇,千面红颜玩尽美人心计。爱如火,恨如毒,太多的意外和真相如利刃穿心。生死一刻,巅峰对决,他怎还能笑着说爱她? 正文 引子 “驾!”“呼呼!” 一群彪悍的强盗嘴中欢叫着,骑着马横冲直撞,任意践踏四周的草地。 “有强盗呀,快跑!”看到群盗们,人们惊呼一声,都向自己的家中跑去,一时之间,哭声震天,嚎叫连连。强盗们看到人们逃亡的样子,更是嚣张起来,大吼着冲去,不时的踹倒一些奔跑的人们。 强盗们来到小城中央的空地,纷纷拔出了程亮的弯刀,为首的男子一挥手,一个高壮的强盗催马向前,暴喝一声:“南城的人给我听着,限你们一刻钟之内都来到我们面前,不然的话,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说完,连吼了三遍! 不多时,人们陆陆续续的从各自的家里走了出来,整个空地上围满了人,人们恐惧的站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强盗们,吓的小孩子哭声一片。 皱了皱眉头,冷冷的道:“那个小孩还敢哭,我就立刻要了他的命!”说完冷笑着扫视了一圈。村民们慌忙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生怕他们哭出声音,有的孩子因为被捂住了嘴巴,娇嫩的小脸憋的通红,显然是呼吸不畅造成的。 人群中一名灰色布衣男子,看着张扬跋扈的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来了。 “老朋友,多年不见,可好?”强盗队伍中走出一名青衣男子,面带微笑着看着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仰头沉思了一下说:“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道:“这还得多谢令公子了。” 布衣男子目光一紧:“你把他怎么了?” “你放心,在没有确定找到你之前,我不是动他的。”有人搬来一把椅子,青衣男子缓缓坐下,睨着布衣男子:“不过,我挺为你可惜的,令公子竟不及你半分聪明,天真的以为我会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布衣男子冷哼:“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老朋友,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为了找你可是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做梦都想找到你,但又不能大张旗鼓,无奈之下,只好让小女四处游玩,暗地里寻找你。你说我是不是很辛苦?” “你是很卑鄙,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 青衣男子收敛了笑容,字字如刺的道:“十八年前我就没有退路了,也不可能回头,所以这次来我要把所有的提心吊胆都了结。听手下人回报,令千金也和她一样弹得一手好琴,你还特意找师傅教她。怎么你就不怕惹人心思,或者你还忘不了旧情?” 布衣男子嘴角浮现一丝苦楚,“那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东西。” “但是这个‘唯一’足以让她从世界上消失。” “她知道你要来这里吗?”布衣男子声音略抖。 “她现在很受宠,顾不着这些小事情。” “小事情?草菅人命对你而言竟然是小事情,你的野心越来越大了,甚至无法无天了。”布衣男子厉声喝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青衣男子不以为然,接过仆人递给的茶盅,“我奉劝你赶紧交出那个孽种和你那个好兄弟,否则,整个南城将天不天,地无地。” 布衣男子沉重的闭上双眼,这些年来,一直记得她,整日思念她的模样,她却如此狠心。 那年,开满鲜花的园子里,她一身白衣,葱白修长的五指灵活的拨动着琴玄,月光幽静的流淌在她身上的每个角落,在她那如扇的睫毛下投下一抚别样的阴影,晚风阵阵吹起新生的竹叶沙沙作响,拌揍着那悠扬如流水般的琴声,如此夜,如此琴,连苏醒的蛙虫都静静的聆听,不忍打破这美妙的一刻。 白面书生默默的看着,真想就这样天荒地老…… 正文 恨相离(1)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 我没有眼泪。 出世那响亮的哭泣,学步时摔的头破血流,背不出书被老师罚打掌心时……无论多么伤心委屈,就是不见的有一滴泪。很多人说这样的女子是绝情的,也有的说我注定一生无忧,还有的说未到伤心时…… 爹带我看过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开始我经常为自己与别人不同,而黯然伤神,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想通了。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家和万事兴,父亲为人谦和,细心经营一家典当铺,讲究诚信,童叟无欺,生意兴隆;哥哥离末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待我这妹子更是好的没话说;还有衷心的凌叔叔。至于娘亲,对我只是一个名词,没有任何记忆与印象,爹说娘生我时难产去世了,也很少提娘。我比较早些懂事,看淡生离死别,尤其想那些不可能的,不如专心享受拥有的。如此这般倒也幸福。 转眼,我已经十七岁,玉立亭亭。爹说这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候,若能在此时遇见一个爱自己的事,则是最美好的事。我不能领悟爹的话,直到陆续有人上家里提亲,才算明白几分。前日与哥哥逛街回来,便有媒人来家里提琴,聘礼是一把名贵古琴,看出是费了些心思的,发髻扎着大红花的媒人说,前街的公子如何如何的一表人才,有事怎样的对我一见倾心,打听了我的喜好,寻了把百年历史的古琴赠我。 我躲在帘子后,脸色有些微红。 媒人走后,爹打趣说:“女大不中留。” 我扯着他的衣襟撒娇:“谁也没有爹疼我,我才不要离开爹呢。” 我只是到了适嫁的年纪,但是还没适嫁的心理,想到离开爹和哥哥,与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心里竟有些恐惧。 哥哥一撇嘴说:“是还没有遇见好的吧?” 我作式要打他。 他却更来劲,说:“我有几个好朋友无论外貌,品行都十分优秀,要不要改天介绍给你?” 我有些恼羞成怒,追着他就是一路捶打,引来爹和凌叔叔一阵欢笑。 哥哥边躲边求饶:“好妹妹,别打了,你看我被你打的多狼狈。” 我故作凶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我。”这个离末,平时最喜爱笑话我。 “我也是为你好嘛!”他强忍着笑意道,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我噘着嘴,反驳道:“那你怎么不为自己打算,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成家立业。”自哥哥十四起,就陆续有媒人给哥哥说亲,哥哥看都看一眼便拒绝了,他心气颇高,以至于媒人经常抓狂,干脆问哥哥想挑什么样的。哥哥淡淡一笑说,必须让我一眼就认定就是她。媒人听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南城也逐渐流传一个说法,颜家小子,心比天高,要娶仙女做老婆。 哥哥思忖一会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多么美好的情节,我信的。每个人心中都有对自己那个人的一个模糊的定义,而一见钟情这种感情正是遇见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才会有的怦然心动。 不待我回答,他又似对自己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傻,但是我还一直期待重逢。” 我知道那个让哥哥一见钟情的女子,小城南城位于山脚,只有一条崎岖的小石板路通往外界,简直与世隔绝,但花香鸟语,蜂飞蝶舞,连泥土都散发着清香,京城来的女子,远游路过此处歇脚,宛如仙子般耳朵女子,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有着清水出芙蓉般的清纯,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倚楼望月,许是心有感触,也许是听到不远处离末的笛奏,和着节拍浅吟低唱。 曲罢,四目相视,回首见惊鸿一瞥,便深深的落在原本自命不凡的离末的心上。 恍如隔世,恍如梦境。他们呆呆的对望着,任湖水烟波浩淼而透明纯净,我不知道他们此时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世界在这一刻为他们静止了,他们的眼神告诉我这个夜晚将会让他们久久难以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一群人带她离开了。 笠日打听才知道,她来自京城的官宦人家,奴仆尊称她为:然小姐。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自此,离末掉进了相思里,常对着月亮默默地出神,或,反复吹奏那晚的曲子。 “少爷!”凌叔叔在凉亭外轻声喊道。 我转身望去,抬眸之间,目光瞥过樱花树,仅仅一瞥却让我如水的心吹起一丝涟漪,风拂过,有花瓣脱落下来,如纷飞的彩蝶,轻飘飘地自树上盘旋而下,上下飞舞。 樱花树下,一个白衣男子,发高束在脑后,半仰着脸,神情专注的思索着什么,他的发梢和衣袍上,已沾了数片落英。 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的花瓣纷纷扬扬地徐徐而落,有一瓣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那瓣花瓣便蓦然飘落至袍上,他不为所动。落英缤纷,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绮丽的画卷,美不胜收,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只是这样纤尘不染的男子为何每间又带着丝丝忧郁。 我甚至不敢呼吸,怕打碎了画中的宁静,惊扰了这梦境中的人。 不食人间烟火,我想到了这个词,只是不知用在一个男人身上恰当与否。 灿烂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落进他如墨的眸子,抑或是阳光闪烁的刺了他的眼睛,他闭了闭眼,如扇的睫毛有着轻微的颤抖,嘴角微微的扬起的笑容亦如阳光般温暖,仿佛能融化世界最寒冷的角落。 我定定的看着他,竟有一时的失神。 “云庭。”离末欢快的迎上去,转身对我介绍道:“我妹妹离歌,我新结识的朋友云庭。” 他看着我略有一怔,漆黑的双瞳清澈见底。 我微微俯身:“公子好。” 他对我盈盈一笑,却不说话。 晚上,爹说店里有事晚上不回来,留话要凌叔叔好生伺候着云庭。凌叔叔做了满满一桌菜肴,寻常的山间野菜野味,到凌叔叔手里都可以变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吃饭时,离末为云庭夹菜敬酒,殷勤之极,云庭却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看他不懂礼数之人,却为何始终不一句说话,我不懂。 待云庭安寝后,哥哥拉我到他房间,神色凝重说,“我要去京城了。” 什么?我惊讶的望着他,很是突然。 哥哥说:“云庭是从京城来的,与我很投缘,他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和他一起。” “主要原因,你想去找你的美人吧?” “是,妹妹,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不瞒你。你知道爹说我与她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只有一面之缘,根本不可能时我又多伤心吗?我知道她一定出身不凡,但是爱情是没有偏见的,我一定要试一次,否则日后我会后悔的。” 懵懂时,就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相悦是天经地义的。 我道:“我知道,遇见一个心爱的人不容易!” “爹明天上午才回来,我们明天早上就走。待日后再回来向爹谢罪。”哥哥道,看来他已筹划已久,只是他什么时候认出的云庭,云庭是什么人,我想问却又见哥哥一脸兴奋,恨不能马上飞到京城,没有心思和我细说。 “爹都是通情之人,你也就别担心了,况且你才华横溢,在这小地方空无用武之地,不如出去闯闯,假以时日,定是出类拔萃的英才。” 这地方不是很安宁的,经常有难民路过在博得百姓同情后,却坑蒙拐骗,还闹出过人命。天高皇帝远,官府束手无策,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些年轻人也似乎把考取功名当成出路了。 爹却不赞成哥哥考取功名。追问原因,他总是说一句话,世事艰辛。我问凌叔叔,问的次数多了凌叔叔才告诉我,原来以前我家不住在此,爹爹还是一名不大不小的官员,后来发生一些事,让爹愤世嫉俗。在我三岁时,迁了仆人,只留下衷心耿耿的凌叔叔,搬到这里,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可是,我觉得男儿应志存四方,胸怀抱负,私底下经常鼓励哥哥考取功名。 哥哥怔了怔,脸上浮出一丝喜色,道“妹妹,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的想法不像一个女子的?” 我笑道:“难道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对男人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吗?那活着多委屈。我以后嫁人,他必然理解我的想法,懂得接受我的意见,而且,对我始终如一,不得三妻四妾。” “如果他不能呢?” “那我宁愿放弃。”我果断的答道。 “那你最好不要嫁王孙贵族,因为他们身不由己,有时自己不想三妻四妾也不行。” 我喜欢在清晨弹琴,那时天色将白微白,万物静簌。 但是,今日的空气带着湿气,洒下晶莹的露珠,路过湖边,我不禁停下脚步。静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荷叶上一滴露珠。小露珠就像一颗小小的,圆圆的水晶,从光滑的叶面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跌了小来,落在一枚嫩叶上。嫩叶左右摇摆着,最终加不上露水的重要,向一边倾斜,露水落入湖边。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明明看见那么一滴露珠滑落,怎会如此平静? 目光落在指尖,奶娘临死前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小姐,你一定要珍惜你的手指,她可以帮你改变命运,否则你只是一滴雨水,随着云彩飘荡,命不由己,就连生命最后的归宿都没有。 那时,太小,不懂奶娘的话,渐渐长大,从爹零碎的话语里才得到自己的生母有一双巧如仙人的手指,能弹奏出最美的曲子。 也正如此,才迷住了当年清高的爹。 后来,爹找人教我琴棋书画歌舞,也许是继承了生母的聪慧灵敏,什么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能清楚的记得,且能举一反三。最后,爹叫我从琴棋书画歌舞里选择一样,专心培养。 娘喜欢琴的,爹说他第一次见到娘,娘正坐在花园里弹琴。闭上眼睛,似乎能看见花丛间,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垂目弹奏,天地间顷刻肃静,为之动情,只剩下女子的衣袍飞舞着,掀起一片明媚。 我毫不犹豫选择了琴,没有见过娘的模样,会一样娘的绝技也好。 叹口气,缓缓起身。 行至湖心小榭,传来一阵低缓轻柔的琴音,宛转动荡,不染丝毫浊气,澄然秋潭、皎然月洁、无滞无碍,琴音不促不慢,像一片落花从枝头翩翩而落,颤悠悠地坠于清澈的小溪当中,花瓣在湍急的水面上随波逐流,如同一片无根的浮萍,无边无际的寂寞从琴音里弥漫出来。 那是一种宿命般的寂寞,不同于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不同于知音难求的自赏,不是楚痛,不是自怜,不是优伤,是那种从骨子里、从生命里透出的无根的寂寞,与死亡融合在一起,生命仿佛随时都会在这种寂寞中消失,你什么也抓不住。 我恍然的看向四周,柳树吐出新芽,月季含苞待发,脑海逐渐清明了几分,心情一下子变得安详起来。 琴音仿佛被恶魔俘虏了,嘎然而逝。 我回过神,向湖心小榭奔去,一只修长的手温柔的抚过我的琴身、琴颈。 云庭抬起眸子,嘴角带着一丝看不出情绪的浅笑,我一时怔怔然,思绪回转,容颜渐粉,福身道:“公子好。” 他见我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手上,便把手从琴上抽回,冲我歉意一笑。 我微笑着点点头,“没关系。”这把琴是娘留下的,不曾让别人碰过,舍不得。有一次,离末擦拭上面的灰尘,碰断了一根弦,气的我大哭,从那以后,再也不许任何碰一丝一毫。 灿烂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落进他澄净的眸子里,如扇的睫毛轻微的颤抖着。 湖心小榭里的茉莉花边,两只蝴蝶翩翩起舞,现在还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青绿的叶子看着不是那么喜人。可由于这两只彩蝶,在花间,时停时飞。双飞双落,晨曦里无限恩爱,让人觉得所见到的分外美丽。 他调整好琴弦,然后走开了几步。 我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在琴前坐下,一双手在琴弦上下拨弄,丝丝扣人心弦的曲子悠然而生。 流水般的清脆声响起,云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动。 我弹得是《采莲子》,江南采莲少女遇见喜欢的男子时弹得曲子。 琴音,在指尖吟逗,宛然三月细雨,飘然而落,滴落在少女青丝上,少女若有所失,所有所得,酸中带甜,甜中带涩,却又不坑不卑……他怔怔的看着我,似乎想不到这风尘之间会有如此清远高洁的琴音。 “啪啪”,小榭外传来一阵掌声,哥哥笑盈盈的看着我,对云庭道:“我这妹妹的琴艺可是一绝。” 我站起身,“哥哥,你们要启程了吗?” 哥哥点点头,“趁爹还没有回来,赶紧走。” 云庭走了几步,折回身看向我,深黑双瞳中喜怒难辨,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可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依旧躲不开那样专注的视线。我的心一窒,不敢与他对视,仓促地移开视线。两人遥遥相望,他不语,我不动,各自思量。最后他走上前,慢慢摊开掌心,干净细致的掌中托着一块的白玉佩, 他定定地望着我,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 我不解的望着他,并示意哥哥帮忙提示一下,哥哥似笑非笑的走到一边,云庭拿起玉佩放在我手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先行离去。 哥哥看他一眼说:“我也不知道这玉佩的含义,如果他会说话,他会亲自告诉你的。” 他?是哑巴? 望着他们渐渐离去的背影,我心中腾起一种疼惜的感觉,不知是为背井离乡的哥哥还是有口无言的云庭。 正文 恨相离(2) 离歌快走,别回头!要记得去找你哥哥,你们兄妹要相依为命。 爹,这辈子对不起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 “姑娘,你醒醒啊!快醒醒!” 是谁在叫我。我吃力的睁开眼睛,阳光好刺眼啊!我怎么像沉睡了很久,浑身酸痛,而且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努力让意识回来,清醒,惊呼自己置身在一座大山脚下,依树坐在杂草丛中,面前是一条汹涌的大河。山贼,杀人放火,然后我被爹带到河边,却发现船只都被砸坏,眼看山贼就要追上来时,爹推了我一下,道:“孩子,你的生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冷不丁的被爹一推,我一头栽倒河里,然后就不失去知觉了,我使劲撕扯头发,脑袋只有这些零碎片段,可是爹呢,还有凌叔叔呢? “姑娘,你没事吧?” 我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忙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眼,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正关切的望着我,满脸的友好,但我仍心有余悸的不自觉地往后挪,不安的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警惕的看着他:“你是谁?” “我是洛风啊!”他一副你不记得我的样子,似乎想缓和我紧张的情绪,却见我仍未放下戒备心理,道:“我呢,本来是在这里抓鱼的,但是你像一块地瓜干似得浮在河面,干扰我的视线,于是我就辛苦一下,把你捞了起来。” 爹!我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脚软得站不住,一下子又跪回地上,洛风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就着他的扶持,奋力冲向河边,河水无休无止,回答我的只有大山的回声,与心里排山倒海的痛苦。 那些山贼,来历不明,异常的凶狠残暴,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刚出世的婴儿都不放过,南城顿时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若不是凌叔叔拼死抵住大门,为我们争取时间从后门逃出,爹为掩护我们逃走,孤身引开山贼,想必我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姑娘,我一直在这里的,没有见过你的爹。” 腿一软,身子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回地上。 洛风俯下身子:“你没事吧。” 我勉强坐直身子,打了个寒颤:“很冷。” “冷也没办法,得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弄干衣服。”他左右四顾,为难地道:“不过这荒山野岭的,我们一会还真走不出去。”他低下头看着我,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离歌。” 他点点头:“蛮好听的。”他伸手拉我起来,道:“离歌,你要去哪里。” “去京城。”我身子没力,靠到他身上,感觉他脚步也有些不稳。 “真的吗?我也是要去京城的。” “是嘛!” “师父总是说我笨,这回,我就去京城开一家最豪华的酒楼,给他看。”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那条河早就看不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有几缕微薄阳光透过树叶缝溜了进来,越往深处,阳光越单薄,逐渐已辨别不出树的种类。 疲累、寒冷、饥饿、惊恐种种感觉一齐向我袭来,我的脚一软,融到地上,洛风扶住我:“离歌……” “我们在这里歇歇吧。”我倒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我好冷……”泡了这么久的河水,穿着湿衣走了这么长的路,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寒意飕飕。 他扶我坐到一颗树下,低声道:“我去找点树枝来升火,你先休息一下。”我软软地靠在树干上,看着他钻进林子里,感觉头晕乎乎的,身子冰冷,这样下去会不会得得病?我还要留着命去找哥哥。 “离歌……”洛风从树林里兴奋地钻出来,“前面有个猎人丢弃的小棚子,我扶你到那边去休息。”他扶起我,抓住我的手,吃了一惊,又将手覆到我的额上,急道:“离歌,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身子好烫。” 我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烫么?我只觉得冷,头好重……” 他不再多言,弯腰抱起我,踉踉跄跄往林子里钻,一路跌跌撞撞地把我抱到他说的那个小棚子那里。我勉强睁眼打量,果真是个小棚子,那是用树枝和破旧的羊皮毡子搭起的人字形窝棚,只有半人高,勉强可以挤下两个人,棚里铺着厚厚的枯草,还有一张破旧肮脏的羊毛毯子,棚外有生过火的痕迹,有废弃的烤肉架子,还有用剩的柴枝。洛风弯腰把我放到草棚里,道:“你脱下衣服,我去生火。” 我诧异的看着他,我脱下衣服,穿什么? 他回身见我不动,道:“快点脱,又不是没有脱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下河摸鱼,上树抓鸟时,师父都叫我脱下衣服,怕弄破了,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说完,他猛地一拍脑门道:“我忘了你是女的了。 我对他感激的笑笑:“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扯过羊毛毯子,“用这个吧。” “可是……”我面带犹豫的看着又脏又破的羊毛毯子,心里本能的拒绝。 洛风往我身上一裹:“我的好姐姐,你就知足吧,我和师父讨不到穿的时候,树皮都是好东西。” 新月如钩,从黑黝黝的树梢上伸出半个角。 洛风在草棚的角落找到两块取火石,迅速把树枝拢到一堆,在小棚子门口升起一堆火。 我们的衣服搭在烤肉架上,我赤*裸着身子,将自己裹在那张又脏又破的羊毛毯子里,烤肉架上搭着的衣服,成了一道屏障,挡在了小棚子门口,将我和洛风隔开。我蜷在棚子里瑟瑟发抖,洛风守在棚外的火堆边烤衣服。入夜后,林子里的温度更低了,还时不时传来猫头鹰的四脚,一条薄薄的羊毛毯子根本抵不住寒意,我看见自己手上的皮肤冻得有些发青,身子越来越僵,头越来越重,我再难支撑,神智沉入黑暗,终于昏睡过去。 身子一会儿冷得像掉进冰窟,一会儿又热得如置身蒸笼,我昏昏沉沉地睡着,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小时候与哥哥在院子里里嬉闹,正值四月时节,百花怒放,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粉白色的樱花开满枝头,绛红的桃花迎风起舞,而四月里开的最盛最艳最壮丽的却是墙角竞相盛开的茉莉花,粉的,白的,红的,一簇簇一朵朵相互拥簇着。茉莉花没有扎人的刺,我伸出小手摘下朵非要插在哥哥发髻,他惊恐的跑开了。我和哥哥在花丛追逐,时而传出声声欢笑,如银铃般回荡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 “哥哥,蝴蝶飞的好快……我都追不上……”我气喘吁吁的来回追赶着蝴蝶,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轻轻飞舞,忽高忽低,一只停在花朵上,可当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猛的一扑,蝴蝶振翅飞走,扑了个空。 “不是她飞的快,是你跑的太慢了。”哥哥学着爹的口气道。 爹和凌叔叔坐在一旁下棋,哥哥附在耳边说:“妹妹,凌叔叔又输了,我们去帮帮他。”然后,我和哥哥,一个捂着爹的眼睛叫他猜自己是谁,一个偷偷换了棋子,凌叔叔面红耳赤的看着我们,我们一个劲对他挤眼,示意他冷静一点…… 爹听见我和哥哥悉悉索索的声音,伸手环抱住我,轻声呵斥:“小丫头,想被罚了。” 我笑着往后躲,哥哥跑过来,拉起我一边跑一边喊:“凌叔叔比妹妹还笨。” 我顿住脚步,恼怒的捶打哥哥,哥哥左闪右躲,我急得直流汗,却始终连他一个衣角都碰不到。哥哥大笑:“离歌,是我见过最笨的妹妹了。” 我难过的坐在地上,失声痛苦,却没有一滴眼泪,回头望向爹:“我是不是坏小孩,要不然老天为什么不给我眼泪呢?” 爹忙来抱住,可是他的脸却逐渐模糊。 正急得无法可想,唇上突然有些清凉,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的名字,我忽地清醒过来,看到一脸焦灼之色的洛风正用一块湿布片轻轻点拭着我干裂的嘴唇。他见我醒过来,松了口气,脸上带上喜色:“离歌,你觉得怎么样?” 天已经亮了,火堆熄了,清晨的空气像露珠一样清新。我望着洛风浮肿的脸上挂上两个熊猫眼,怔了怔:“你一晚上没睡吗?” 他只着了里衣,外袍和我的袍子一起,覆在裹着我身子的羊毛破毯上。他手里的湿布继续拭着我额上的汗:“你发了一晚上的烧,我怕你有事。”这么说,他这一晚上除了烤干衣物,就是为我降温了?明明昏睡过去的时候觉得冷得不得了,怎么又发起烧来?我动了动,身子绵软无力,伸手往额上一摸,果真烫手。 洛风缩回手替我拭汗的手,别过脸,我疑惑地望着他脸上的红晕,看到自己的手臂才恍然,我毛毯下的身子还未着寸缕,顿时面红耳赤。 洛风尴尬地站起来,躲开我的视线,站到我看不到他的地方。我撑起身子,一阵天眩地转,差点又软倒,咬咬牙,勉强将衣服穿好,发现那张破旧的羊毛毯子已经被我身上的汗浸得润湿。 我把洛风叫过来,将他的外袍递给他,想到他穿着里衣露天冻了一夜,心里着实有些感动。 我吃力地站起来,软软地迈出脚步,大腿和小腿的肌肉酸痛得令人无法忍受。洛风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将羊毛毯披在我身上。 我诧异地看他:“你干嘛……” 还没说完,他已经蹲到我身前:“上来,我背你。” 我怔怔地看他,他应该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吧?我好歹还睡了一觉,他可是一晚上没睡。迟疑地望着他,我犹豫道:“你不累么?你行不行……” “别废话了,上来。”他打断我,“你不想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吗?” 我愣了愣,拉紧身上的羊毛毯子,俯到他的背上。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把我耸高一点,背着我向前走去。我抓紧毛毯,抱着他的脖子,才发现洛风的肩膀竟然很宽,背很结实。 身子紧贴在他宽阔的背上,我昏昏沉沉地把脑袋耷拉在他颈后,他的皮肤好冰,我贪慕地把烫得灼人的脸贴到那冰凉的皮肤上,他的身子微微一僵,灼热的鼻息洒在他的脖子上,感觉他的皮肤变得柔软、温暖、潮湿,他紧绷的皮肤慢慢松弛下来,我安心地闭上眼睛,又陷入昏睡当中。 意识浮浮沉沉,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梦着,半梦半醒之间,竟断断续续地接上了昨晚的梦,爹扶起我,说,“歌儿,是好孩子。”我气恼的推开他,质问:“那我为什么没有眼泪?是不是因为歌儿没有眼泪,娘不要歌儿的。” 爹抱住我,道:“娘没有不要歌儿。” “那她为什么从不照顾歌儿,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娘,就我没有。”我说话时,哥哥眼泪挤满了泪水,却使劲憋着气,不让它们落下。 爹伸手揽住哥哥,紧紧的抱着我们:“离歌,离末,你们都要坚强,正因为你们没有娘,所以你们更不能脆弱,也不能任性,没有人宠你,你们要记住没有人可以宠你们一辈子,如果不想吃苦,就首先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身子似乎震了一下,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洛风停了下来,前面有个村子,几个村妇坐在地上搓着麦糠。 他蹲下身,把我放到地上,我怔怔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的脸有些红,大概是没有力气了,“我去找点吃的、喝的。” 我回过神来,才想起我们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根本没有吃过东西,他大概是饿得没力了,我发烧烧得糊里糊涂,根本忘了吃饭这回事儿,现在一想起来,立即觉得肚子开始唱空城计了。我舔了舔嘴唇,道:“可是,我没有钱。” 他点了我脑袋一下,道:“鼻子下面有什么?” 我不解的看着他,“嘴巴啊。” 他盈盈一笑:“嘴巴不仅能用来吃,也可以用来讨吃的。” 要饭,我摇摇头,我还没有那么狼狈过。 他看出我的心思,道:“放心吧,要饭是我的强项,你就等着吃吧!”说着,把头发揉搓几下,见到我惊异的望着他,他笑道:“做乞丐就应该有个乞丐的样子,否则人家还以为你别有用心呢。” 洛风走到村妇跟前,俯身说着什么,我虽听不见,但看村妇时不时面带同情的瞅我一眼,就猜想可能与我有关。一会儿,一个村妇起身返回家里,端出一盘子黑乎乎的东西,洛风表情狂喜,大声的说:“谢谢。” 村妇对他指了指我,他这才疾步跑回来,拉我在路边坐下,那黑乎乎的东西一看,看起来像是饼子,不过,不知道是用什么面做的,黑黑的,糙糙的,闻着有一股子怪味。“地瓜面野菜饼子。”洛风挑了个最大的饼子给我,道:“这里正在闹干旱,村民也充裕,不知道你能不能吃下。” 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杂,凌叔叔偶尔也会上山采些野菜,如荠菜,苦菜,回来做汤,但也是为了养生,并不多吃。况且,野菜一般带着一股青涩味,让人难以下咽。我深吸了口气道:“谢谢你。” 肚子是真的饿了。我掰了指腹大小的一块,放进嘴里,胃肠感觉得食物的到来立刻蠕动起来,随着一股难以遏制的苦涩开散开,又迅速收缩起来。这真的是地瓜面做的吗?怎么又硬又糙,入口便像泥一样塞满了口腔,又苦又馊。好苦,我立即皱起眉头,最不喜欢带苦味的东西,凌叔叔经常熬制苦瓜汤清热解暑,我喝过一口就从此再也不碰,甚至看到苦瓜汤,嘴里就开始分泌苦涩的唾液。 饼子含在嘴里一时难以下咽,只好用舌尖将饼子顶至上齿间,尽量不让饼子贴到舌头。苦味减少了些,我暗暗松口气,这如何下咽。 洛风拿起一块饼子,毫无异色的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就吞下肚里,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懈怠,仿佛是吃芙蓉糕,眉宇间带着满足的微笑。 我咬了咬嘴唇儿,嘴里的饼子已被口水化开,苦涩色卷土重来,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这可是洛风好不容易讨来的,我也不能太矫情,毕竟今非昔比,以后的路还不知道曲直,或许连饼子都吃不上。 洛风微笑着看着我,道:“明知它是苦的,却还慢悠悠的,岂不是自讨苦吃。”他又咬了一口,“应该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狼吞虎咽,不给味觉反应的机会,这样自然也就没有那么苦了。” 我点点头,屏住呼吸,用舌尖聚拢起散碎的饼子,然后使劲的往喉咙里塞。 洛风看着我艰难的样子,笑道:“你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会饿死。”他咬了口饼子,含糊不清的道:“我饿了,就什么都能吃,胃肠就像个麻袋,来者不拒,,树根树皮都吃过。有一次,实在饿极了,连蟑螂都抓来吃了,蟑螂皮厚,很不好吃……” 唔。还在喉咙里苦苦挣扎的饼子猛地涌了出来,再也没有勇气将它们重新塞回喉咙,我扶着胸口大口呕吐。这真不是我胃肠娇贵,而是他的话太恶心了。 洛风俯身拍了拍我的背,道:“看来叫你吃饼子比杀了你还难。”他将剩余的半块饼子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下道:“我去讨个住处,看能不能自己做饭吃。” “我要去京城。” 洛风扬了扬眉头:“我也要去京城,可是我们身无分文,你又生病,我们怎么去?” 我低下头,自己太心急了。 洛风道:“傻丫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去做,毕竟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我都是天涯沦落人,我就不会不管你的。”我抬起头,他对我暖暖一笑,我松了口气,神经松弛下来,身上火烧火燎的疼痛立即变得剧烈起来,意识渐渐溃散,我陷入黑暗当中。 正文 恨相离(3)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我趴在一张暖炕上。我打量着四周这应该是村舍,我怎么会在这儿?想翻身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上半身不着寸缕,我吃了一惊,用被子紧紧捂住身子。洛风呢?他在哪里? 这当儿,有人推开门走进来,我费力地转头看去,见是一个五十左右的村妇,端着一个小碗,见我睁开眼睛看她,喜道:“离姑娘,你醒了?” 她知道我姓离,是洛风告她的。她走过来,把手中的碗放到床前的小矮几上,坐到床边,我默默地打量她,见她表情和善,我轻声道:“您是……” “你不记得你昨天你和你丈夫来此讨吃的,你身子不适晕倒了。”村妇笑眯眯地道,“我见你丈夫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便让你们来我家家歇脚。” 昨天?我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么久。可是,她说“丈夫”,我的丈夫,洛风对她说什么了。 村妇从一架上拿下我的衣服递给我,道:“你真有福气,找个那么好的丈夫,他非坚持自己给你洗衣服,洗的比女人还仔细。” 我心情复杂的接过,那我的衣服是不是也他坚持亲自脱下的,这个洛风到底说什么了。 我宁了宁神,感激的道:“谢大婶收留我们。”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我穿上衣服,靠着床边坐好,身子虽然软弱无力,但是大白天的赤身躺着还是很不雅的。 “我男人姓许,大家都叫我许婶。”她端起碗,道:“你饿了吧,我们这里干旱没有什么好吃的,家里就这点米,只够做份粥,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接过:“怎么会呢,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笑道:“听洛风说你妊娠反应很强烈,不想吃东西,我也是过来人,知道那滋味,但是你现在一个人吃的,两个人消化,所以不想吃你也要吃。” 我的脸竟好象贴着一个暖手袋,越来越烫,只怕连脖子都已经红了。恨不能立刻把洛风抓到跟前,问问他还说了什么,否则许婶这么说下去,我绝对会抓狂的。我看了看门,问道:“许婶,我……洛风在哪里?” 我无论如何叫不出丈夫那两个字,许婶当我害羞笑道:“他在外面给你煎药。”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些响动,许婶站起来走出去,一会儿,门被推开,洛风端着一个瓷碗走进来,看我醒了,急急忙忙冲到我床边,蹲下身,他的表情狂喜,语声却放得异常轻柔:“你醒了。” 我趴在床上看他,见他穿了一套粗布的衣服,应该是这户人家借他的,比他先前那套五颜六色的好看多了。只是,人他看上去又憔悴又疲惫。我微笑自嘲:“明明是你毁人不倦,你却比我还憔悴。” 他舒了舒表情,就听许婶道:“他担心你,一宿都没有合眼。” 他不好意思笑笑,我也有些脸红。 “好了,我先出去,你们小夫妻一定有很多话要讲。”许婶笑眯眯说。 许婶走出去,我瞪着洛风道:“你还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把谎话编的圆满一点。”他端起矮几上的碗,舀了一勺碗里的黑色汤汁递到我唇边:“喝药吧!” 一股浓烈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我皱了皱眉:“太苦了,我不想喝,你还没有说你到底如何编的谎话” “你喝完了,我再告诉你。”他轻声道,勺子往我嘴里送。 我皱着眉头喝下去,啧嘴道:“好苦!” “良药苦口嘛。”我愁眉苦脸的表情令他微微笑起来,我道:“我喝一口,你说一句。”但愿你说的快一点,最好一句话概括重点。 洛风的脸顿时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怕他们拒绝,就是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是你家的长工,我们私定终身,结果被你爹棒打鸳鸯,我们只好私奔出来,结果身无分文,而你又,又……” 我挥了挥,不用说,我都知道了。 他又舀了一勺药递到我唇边:“喝药。” “不喝,话我问完了。”在家里为了喝药的问题,和凌叔叔斗智斗勇,什么花招都用,凌叔叔为此专门去几十里地县城买了最好的蜂蜜给我下药,但是依旧无济于事。 “你不想去找你哥哥了。”他一句话堵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里带起了笑意。 这呆子,这会儿脑筋倒转得快,我挫败地道:“好苦的。” “喝多了就习惯了。”我恐惧的看着他,他到底准备了多少药,他看着我头发都要竖起的模样,嘴角带起笑意,把药送过来。 罢了,还是不要纠缠苦不苦的问题,反正都是为我好。我看了眼那药道:“这药是你出去找的?” “嗯。”他把药送进我嘴里,我皱眉吞下去道:“让我一口气喝下去好了,这样一勺一勺地喝,更苦。” 我接过碗闭着眼睛,咕咚咕咚的喝下去。 喝干最后一滴,只觉得肚子里一阵发烫 洛风赶紧递给小米粥,我喝了几口那股药味才减轻。 我放下碗,舒口气,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河道。” 河道?“开矿的钱的河道?”我不确定的问,洛风点点头,我却更疑惑了。先生在讲未央国地理时,曾经重点介绍过河道,虽地处偏僻,但是河道盛产铜矿,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采矿工在此安家,久而久之,河道成为未央国第一大村,素有“县村之称”。 可是,河道不是很富裕吗,怎么村民过的如此艰难。 洛风看出我的疑惑道:“正是开矿的钱的利益驱使,官府为了完成朝廷的任务,大肆开山辟岭,导致大量污泥堵塞河道,造成了这次干旱。” “官府不管吗?”不是说河道的县令勤政爱民,把开矿得到的饷银补助用来支付河道村民的赋税。被誉为“读书人的榜样”,先生每次讲到他都唾液横飞,一面崇拜与骄傲,有时情绪失控,不能自抑。 后来,也不知他在哪里弄回那位陆县令的画像,与孔孟挂在一起,让我们每日鞠躬。几个调皮的同学趁他不在在陆县令脸上画了一副小人像,哥哥偷偷告诉我画的是先生,但我怎么看都不像,只记得先生回来后,极为动怒,但没有人承认。他便罚我们每个人抄写三字经,结果他去给低年级上课时,同学索性把陆县令的画像取下,在背面写“人之初,性本善。”这回可县令彻底惹毛了,他罚我们不许回家吃午饭,那个写三字经的同学是孪生兄弟,他让弟弟先回家吃饭,然后再回家接替自己,没受半点饿。 洛风带了丝冷笑:“管的话,村民就不会连续三年饥不果腹。” 我还是入世太浅,忘了人有忠奸,官有好坏之分。 “官府不管,他们可以自己挖。” “村里的青壮年男女都被官府拉到矿上采矿,村里只剩下老弱病儒。”难怪,在村口那么久也不见一个年轻人。洛风接着道:“我找村长谈过了,只要我们帮他们解决干旱问题,他们就资助我们去京城的盘缠。” “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家三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我一双手,就是把手指磨光估计也挖不到河底。”愚公好歹还有一大群家人帮忙,忙乎了好几年,也没用搬完一个山角,最后还是天神看不下去帮忙移开了。我虽敬佩移工的精神,但是叫我在这里待好几年,即使我不怕自己变成虎背熊腰的悍妇,也怕双手磨得五指平平,再也弹不了琴。我情不自禁的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细嫩的手指,奶娘活着的时候拿我的手指比她的命还重要,有一次玩竹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我还没有哭,她竟哭的撕心裂肺,本来忍忍这痛也就过去了。但是,我被奶娘吓坏了,跟着大哭起来。奶娘如此,凌叔叔也如此,从不肯让我刷洗筷碗,他认为那会伤手的。 若是,他们知道我这双宝贝手指将要挖掘污泥,会做何感想。 想到这,我忍不住叹口气。 洛风看了我一小会,猛地伸手在我额头上重重弹了一记”爆栗”,我”哦”了一声,忙捂着额头,火气地看着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干吗打我?” 他”噗哧”一笑,说:“说你傻,你还真不给自己争口气。” 我不禁有些泄气,蔫蔫地答道:“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洛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手多,但是只要我们脑子灵活,未必做不到。” “你有法子了?” “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怎么帮你?” 他神秘一笑:“动动嘴巴就可以。” “说清楚。”这一次,我可得问清楚,免得又被“毁”。 “让官府自己挖。据说这个新县令是被前任县令弹劾了才被贬到这里,我们就利用他想要升迁的心理,散播出河道里有铜矿的消息。” 我明白了几分,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想让我做长舌妇,不行,我做不来。” “我们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就是那些村妇,借她们的口把有铜矿的消息散播给县令。” “要是县令发现是假的怎么办?” “法不责众。” 我带着一丝疑惑看着洛风,问:“你似乎懂的很多。”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有条有理,不急不躁,不似一般老百姓能有的稳重,倒像是一个在人心漩涡里周转出来的。 洛风一愣,随即大笑:“我是个孤儿,从小跟着乞丐师父走南闯北,见多了自然就懂了。” “那你去过哪里?” “我去过江南,那里的山水,温柔如眉岱,女子娇美如玉,还有一种四处生根,独木成林的树。”洛风眼睛一亮,兴奋地道,“我还去草原,你知道我见着了什么吗?我见到了马群,好大一群马,数都数不清,排山倒海一般在草原上奔驰,那场面壮观极了,震憾极了……” 我微笑着望着他手舞足蹈的激动表情,可以想见那万马奔腾的场景带给了他怎样的震憾。大自然的波澜壮诡,断不是读几本书便能打开相同的眼界的,所以才会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谚语流传至今。 洛风兴高采烈地描述了半天,见我笑着看他,收了收喜态,有些尴尬地道:“我有些忘形了。” 还是忘形些好,太认真的你,让我感觉不真实。 许婶正在院子推石磨,见我和洛风出来道:“中午给你们做豆腐吃。” 我笑着走过去,“谢许婶。” 家里也有一副石磨,爹喜欢喝豆浆,凌叔叔每隔几天便推一次豆腐。前一天挑几把颗粒饱满的豆子,泡在水里,第二天蒙蒙亮时,凌叔叔就起床用杠来杠磨。我和哥哥经常跟着凌叔叔起床,帮他杠,说是帮着杠磨,其实只是把手放在杠上,跟着转,我们不用什么径,只是好奇好玩,可没转几圈,头就开始发晕,只好歇歇,可凌叔叔他的头就是不晕,我们歇一阵不晕了,又去,就这样反反复复。 凌叔叔磨好豆浆,放在锅里煮开,用纱帕滤除豆浆中的豆渣,盛一大碗给爹。其他的豆浆洒上卤水,缓缓的用勺子搅动,豆花慢慢的就涌显出来了。有时我吵着要洒卤水,但是做出的豆腐象豆渣。凌叔叔的手艺是记号的,点出来的豆腐不老不嫩,刚刚合适。 我挽起袖子,道:“许婶,我帮你吧。” “你身子重,不适合做这些粗活。” 我脸刷的红了,洛风掩着嘴轻笑,看我大刺刺的瞪着他,猛转身道:“我去劈柴。” 许婶坚持不让我推,给我搬了把椅子,扶我坐下,我有一瞬间的迷糊自己真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许婶一边推磨一边和我闲聊,说怀孕的女人应该如何照顾自己,不能做粗活,怀孕三个月内最容易流产……我一边装作认真的模样听着,一边扭捏着,心想一定要叮嘱洛风下一次说谎,哪怕说我是疯子,都不要再扯这个慌,真是如坐针毡。 趁许婶换豆子时,我赶紧转移话题:“许婶,怎么不见你的家人呢?” “都去矿上了。”许婶叹口气,“四五个月才统一回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连在家里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是因为矿上忙吗?” 许婶摇摇头,叹口气道:“这里矿工大多是被强行拉去的,官府怕走漏矿上的消息,几乎是不让单独回家的。可是,拉去的都是每家每户的顶梁柱,这么一走,家里等于垮了半个天,你也今天也看见了,庄稼都干的枯黄,河里没有水,我们女人又不能去上游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庄稼干死。” 官矿,还怕走漏消息,又不是黑旷,除非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可惜了庄稼,苦了村民。 庄稼干死,即使赚再多的钱也没用,照样饿肚子。 这个道理,村民不会不懂。 “许婶,矿工都住在矿里吗?” “是啊,他爹和孩子回来都说那里简直不是人待得,几千名矿工挤在几间茅草房里,用木板隔开,男人女人各一半,遇到刮风下雨,屋里到处漏雨,有时还会倒塌。铺的稻草盖着漏了棉花的被子,甚至男女共用一个茅房。”许婶说着红了眼睛,我心里也是一酸。许婶往石磨上撒点水继续道:“去年隔壁婶子的婆婆去世,婶子去矿上找她丈夫和两个儿子回来奔丧,但被工头赶了出来,说除非铜矿枯竭,否则别想回家。” “没有人去省力反应吗?” 许婶沉默了,脸上带上一丝淡淡的无奈,“谁敢,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人家手里,若非你是外地人,与河道没有关系,这些话我也不敢对你讲的。”许婶道:“现在,只能盼着铜矿枯竭,丈夫和儿子能早点回家。” “恐怕枯竭不了。”我道,许婶蹙着眉看着我,似乎怪我说不吉利的话,我淡淡一笑:“我父亲曾做过铜矿生意,与前任陆县令曾有生意往来,据陆县令说,河道不仅山上产矿,河里也有,而且比山上还要多。” 许婶怔了怔,脸上微微带上一抹诧色:“怎么可能,若是河道有铜矿,他们为什么不去开采,还往河道丢污泥石块,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是障眼法。”我吸口气道,撒谎真不是好玩的,得步步斟酌,否则一句话就前功尽弃。许婶脸上的诧色逐渐转浓,她停下磨豆腐,在我身边坐下,略带焦急的望着我。我道:“如果将两处矿源同时告诉朝廷,只怕朝廷会加大需求量,说不定还会派别的官员来办理,到时陆县令就可能说了不算,而他慢慢开采,即稳住了朝廷,又增了功勋。” 许婶脸色变了变,扬眼看我:“可是,陆县令是好官。” “做官的有几个不想升迁的。”陆大人,得罪了。 许婶思忖了半响,点点头:“也是。” 我松口气,说:“我想现在的县令也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加紧时间开采山矿,只是可怜了矿工……” 许婶见我面带惋惜,神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上游淤塞成堰塞湖,随时有冲塌的危险。而矿工开挖下游时,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洪水,到时别说矿工,就是整个河道村也可能被淹没。” 许婶猛地坐起:“这如何是好。不行,我得去婶子她们商量商量。”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她真的急了。她日后若是知道真相后,还请不要太怪我,我虽本意为了盘缠,但也希望解决河道的干旱问题。 一个下午,我深深的领略了长舌妇的厉害,“河道里有铜矿”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的蝴蝶,在村里流传开来。每个人嘴里谈论的都是“铜矿”,“怎么办”,许婶连午饭都没有回来做,大盆磨好的豆浆在院子里晾着,不一会儿就招来了饥饿的家燕。我只好端进屋里,放好盆,我不自觉的扶着腰肢,喘着粗气,心想许婶家里的盆真重,光厚度就比家里的厚三倍。 突然觉得我现在这个姿势有歧义,倒真像孕妇,忙放下手。 许婶现在是顾不得我,看来我得自己做饭了,不过也好,河道人多,张家听刘家说,刘家听宋家说,宋家听孙家说……传来传去,我这个长舌头倒是被隐没了。我学着凌叔叔的样子把豆浆放进锅里煮。许婶家的柴火是山来捡来的野草,不小心扎了我手一下,白皙的指腹立刻红肿了起来,我随便扯了块布,包扎了一下,蹲下身子继续烧火。今非昔比,以后扎破手指的次数应该更多。 做好了豆腐,许婶还没有回来,洛风也没有了踪影,我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几个人走进来,打头的正是洛风,后面是许婶和一位白胡子老人。许婶对老人毕恭毕敬的,走路时,尽量落后老人几步,就连大大咧咧的步子也小了许多。 我明白了老人的身份,村长。 简单的寒暄之后,洛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画满线条的纸张,我仔细瞅了瞅,才明白是地图。 洛风指着两个黑点道:“我和村长商量过了决定在这里修一座水坝,拦住大水,我们算过了,这两点直接距离最短,工程费用也相对减少。”原来,一下午不见他,他是去忙这个了,我看着洛风,此刻的他一脸严肃与认真,又没有了忘形。 我在心里叹口气,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有一点。”洛风道:“这里也是水位最深的,因此工人必须懂水性。” 村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道:“这是河道村里水性比较好的壮丁,但是目前他们都在矿上,官府不会放人的。” 许婶神色一黯,我在桌子底下拍拍她的手,她对我勉强笑笑。我道:“我们想办法通知他们自己回来。” 许婶带着一丝无奈的道:“我说过了,矿工不许请假的。” “这点洛风已经想到了。”许婶双目炯炯有神地望着我,我淡淡一笑,说:“让矿工主动提出修建水坝,县令若问起,就说感激他的勤政爱民,修一座水坝纪念他的功勋,我想任何一个想升迁的官员都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 许婶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去告诉许明。” “你不能去。”村长道:“不能人让知道是我们主使他们这么做的,你若贸然前去,只会令他们怀疑。” 许婶义急,问:“我们总不能等到他们下次回家再说吧。” “我们可以混进去。”洛风道:“我打听过了,村里有人负责给矿上送蔬菜……” 许婶心急火燎的打断洛风的话:“前街婶子就是送菜的,我们可以藏进她的菜筐里混进去。” “不行。”村长摇摇头,“那么大的人藏进菜筐里即使躲过门卫的搜查,到了厨房,厨子见菜比往日少了也会追问的。” 我想了下说:“还是我和婶子去送菜吧。”说这话时,我心里也忐忑不安,这可不是爬山,是去虎穴,摸老虎的屁股,摸轻了没有效果,摸重了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亦或许,我根本没有机会摸到老虎的屁股就被抓起来。 “你一个女人太危险了。”洛风道,“还是我去吧。” “正因为我是女人,他们才可能对我的疑心没那么大。”他们对女人的猜疑大不大,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不宜能第五个人知道,人越多越危险;其次,我了解洛风的整个计划,知道该怎么做;再者,洛风若去了,一旦发生意外,这个计划就等于失去了中心骨。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别人去,被抓了供出洛风,不仅这个计划功亏一篑,就连洛风的性命都堪忧。洛风对我有救命之恩,这次挖河道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我一定要帮他。 洛风担忧的看着我:“可是……” 我轻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文 同甘苦(1)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床梳洗打扮,但不是打扮好看,而是怎么丑怎么打扮。许婶说那个安县令是个出了名的色鬼,家里老婆一大堆,就连陆县令的女儿都给他强了回去做小妾,我这么漂亮,他见了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许婶说这话时,洛风在一旁掩嘴偷笑,我的脸刷的红了。许婶以为我热,忙拿毛巾沾了水给我擦脸,我是心理作用,所以她怎么擦也消不下红,手劲儿也下意识的加大,疼的我脸都歪了。但又不好喊出出来,只好定了定神,恢复了神色,许婶却又转身在桌子上的袋里掏了一把灶灰,我明白了几分下意识的要躲开,许婶的大手已经抹在我脸上,只觉一股怪味充斥在鼻息。 出门时,许婶看我和洛风两人谁都不说话,以为两人是伤别离。紧走了几步,拉着我胳膊,眼睛却瞅着洛风说:“你放心,我和林婶子说了会好好照顾离歌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她又转向我:“离歌,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我赶忙想岔开话题,洛风却走过来,揽着我的肩,含情脉脉的说:“娘子,路上小心。” 我忍不住打个冷颤,拉着林婶子赶紧走了。林婶子被许婶误导以为我真的有孕在身,便只让我挑分量大却重量轻的青菜,我一边感叹,自己这么走远因祸得福,一边悲凉,尽管许婶在扁担上绑着厚厚的毛巾,缓解肩膀的压力,但我毕竟从没有干活重活,挑着担子东倒西歪,格外多走了冤枉路。 因为运输铜矿,山路修的宽阔平坦,却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总觉随时都会被人发现,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前面是一片茂盛的白桦林,我们走进树林,有了隐蔽物有遮挡,我稍稍松了口气。 林婶子听见我喘气声,以为我累了,回头道:“前面就是了。” 我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果然出了白桦林就远远看见一座高大的院子,十几个青衣小厮呈一字在门口排开,一个小厮看见我们喊道:“什么人?” 林婶子高声回到:“是林全家的来送菜的。”林婶子声音洪亮,我却听着有一丝颤抖。 两个小厮迎了上来,其中一个用手里的刀指着我问道:“她是谁?怎么没有见过。” 我对林婶子盈盈一笑,她愣了下道:“这是我的外甥女来帮我忙的。” 问话的小厮绕着我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道:“这双手可不是干重活的。” 林婶子脸色苍白,我赶紧挡在她身前,对问话的小厮道:“我家道衰落,才来此投靠舅妈的。”说着,神色忧伤,大声吸着气道:“要不是没有办法,谁愿意受这份苦。” 小厮盯着我,半响才道:“进去吧。” 我跟林婶子赶紧谢过,挑起菜筐赶紧走进院子里,直到看不见小厮我才松口气,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林婶子也是一松,拍着胸口道:“妈呀,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院子大的我根本望不见尽头,远远传来咚咚的声音,估计采矿声,但又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到处看,院子里到处是小厮,每个人都贼精贼精的打量着我,从门口到厨房,我只觉得后背有无数道利剑,随时准备向我刺来。 厨子验菜时,我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着,林婶子骂道,真不中用,早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你就是不听。然后指着门外,道,还不快去。转身对厨子道,丫头笨拙,回去我一定好生管教。厨子笑笑,没有说什么。我捂着肚子,冲了出来,我根本不知道茅房在哪里,所以不必装就很茫然,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没有人问我做什么,我自不会主动过去和他们搭话。 但是这样盲目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在一棵大树后站定,环视四周,发现东边的建筑比较高贵些,应该是工头住的,而西边则是一排平房,想来就是矿工的住处了。我捂着肚子往西边挪去,霎时,一道青森的白光亮起,我本能的闭上眼,锵,一把白森森的剑插在我左侧的竹子上,我还没回过神,碗口粗的竹子裂成俩半。竹子倒地带起一阵风,几根发丝缓缓飘落。好精确的剑法,我不由的感叹。 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肚子缓缓回头,一个铁着脸的男子愤怒的看着我:“你是什么人,四处溜达什么?” 我干咽了口唾沫,满脸恐惧道:“我是送菜的,我想上,上茅房,但是我找不到。” “这里不是你该的,赶紧滚回去。”他冷声道,在门口坐着吃饭的矿工低着头,偷偷的瞄我们,大气不敢出。 我哀求的看着他:“大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你就让我上一下吧,要不然……”我就在裤子里解决了,这话我真说不出,只能更加委屈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缓和了些:“赶紧出来。” 我千恩万谢,疾步冲向茅房,近了才想起许婶说矿上的茅房是男女通用的,但那个男子还没有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里面正在解决问题的矿工看见我一愣,随即又神态自若的继续。 我大窘,赶紧背对着他们,心想,那一愣不过是好奇怎么有陌生人来了吧。 我拉住一个往外出的男矿工:“你认不认识林全,那是我舅舅。” 他狐疑的看着我:“认识啊,但是没有听说林全有外甥啊。” 不是这么巧吧?我道:“我是他老婆的远方表妹的表哥的女儿。”也不知这辈子追究起来对不对。见他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我说:“我舅舅呢,我刚来,想和他打个招呼。” “他在吃饭。” “你能帮我去叫他吗?” “你出去找他就得了。” “我还没有见过他,外面那么多人,怎么找?”我哭丧着脸,说:“你就帮我叫他来吧,这样我们还不尴尬。” 他看了看我身后,说:“茅房里就不尴尬?”不过,他还是出去了。 我千恩万谢,疾步冲向茅房,近了才想起许婶说矿上的茅房是男女通用的,但那个男子还没有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里面正在解决问题的矿工看见我一愣,随即又神态自若的继续。 我大窘,赶紧背对着他们,心想,那一愣不过是好奇怎么有陌生人来了吧。 我拉住一个往外出的男矿工:“你认不认识林全,那是我舅舅。” 他狐疑的看着我:“认识啊,但是没有听说林全有外甥啊。” 不是这么巧吧?我道:“我是他老婆的远方表妹的表哥的女儿。”也不知这辈子追究起来对不对。见他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我说:“我舅舅呢,我刚来,想和他打个招呼” “他在吃饭。” “你能帮我去叫他吗?” 他不耐烦的道:“你出去找他就得了。” “我还没有见过他,外面那么多人,怎么找?”我哭丧着脸,说:“你就帮我叫他来吧,这样我们还不尴尬。” 他看了看我身后,说:“茅房里就不尴尬?”不过,他还是出去了。 一会儿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走了进来,问:“谁找我?” 我迎上去,“舅舅,我可看见你了。” 林全吓得后退一步:“我可没有外甥女的?” 我左右瞅瞅,见人都出去了,低声道:“村长让我来的。”我从袖子里露出半个村长的印章,他惊异的看着我,我低声把计划重复了一遍,怕有人追问他,他圆不了谎,便没有说河道有矿,只说要给县令修功勋桥。然后高声道:“舅舅,舅妈和我都想你,你好好为县令大人出力啊。” 林全还没有完全从震惊里反应出来,胡乱点了点头。 我怕他不当回事,道:“这可是林婶子好不容易帮我进来的,此事不宜声张,你和几个要好的人商量一下,你一定要做好,否则就辜负林婶子了。” 外面开始有人催促:“那个女的怎么还没有出来,掉进去了吗?”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笑出,我感觉脖子都红了,对林全点了点,逃似得出了茅房。 离矿工住处远了些,我重重吐了口气,但愿林全是个担当的人。 竹林小径里走来一群小厮,我忙闪身进了林子里,密密麻麻的竹子,难以辨别方向,不得不放慢步子,心里却又担心林婶子,也不知道那个厨子有没有起疑心。 突然,林子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寻声看去,隐隐卓卓的似乎看见一个小屋,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我正打算有不有用跑的时候,猛然间听见屋里有男人骂道:“你这贱人,我今天让你知道什么是犯贱的下场。” 我心中一紧,蹑手蹑脚的靠过去,屋里的窗户大开着,我抬眼望去,惊的满脸羞红,还未叫喊出声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握住了嘴巴,只听手的主人低声斥责道:“别出声!” 我根本没有心思想是什么人,觉得他既然帮我就不害我,索性闭上眼睛,可是男人淫秽的喘息声和那女人痛苦的哭喊声却一个劲的往耳里钻,我实在受不了了,蓦得睁开了眼睛,被眼前的情景震惊的安静了下来:女人只着一件肚兜,纤细的四肢被乌黑油亮的麻蝇死死的绑在床上,一个尖脸的男人正骑在她的身体上做着云雨之事,右手里拿着五六根红烛,红烛烧得很旺盛。 一滴滴滚烫的烛泪在男人尽情的挥着手间,无情的掉在女人如雪的肌肤上,然后瞬间凝固,死死的粘在柔嫩的身体上,女子受不住这如火如炉的勺烫,痛苦的喊叫声,凄厉而绝望,换来的只是那男人右手狠狠甩下来的巴掌,“你那死鬼爹先当众羞辱我,拒绝我的提亲,又在皇帝面前弹劾我荒淫,害的我无法升迁,被伯父骂庸人。现在我要把这耻辱加倍报还到你身上。……” “你个畜生。”女人骂着。 男子将红烛对准女人的胸口,女子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男人哈哈大笑:“还不是最刺激的报复,你一定猜不到我将用什么法子报复你,看你这么可怜,我就提前告诉你,给你个心理准备。我要你怀我的孩子,要你整日对着他,生不如死。” “……呕……呕……”我再也忍不住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蹲在地上吐了起来。 这个男人绝对的变态,虐待狂,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女人这样。 “赶紧走。”手的主人声音嘶哑的道,我抬头望过去,一身黑衣,蒙着脸,从声音断定应该是个男子。他看我打量他,猛地转开身子,“林婶子已经坚持不住了,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连滚带爬的站起,赶紧离开,心里好奇黑衣人为什么要帮我,但又不敢回头。 回去后,洛风见我面红耳赤,老用袖子擦额头,追问我原因,我打死也不好意思说,洛风仔细端详着我的神态,低笑着没有再问,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地图,道:“这是水坝的设计图,你看看怎么样?” 我摇摇头:“我可不懂这些。” 他笑道:“其实你也挺聪明的,能想出了认舅舅的注意。但愿你这个舅舅不把你这个假外甥女供出来。” 我侧头笑看着他,道:“他敢,我可是他老婆带进去的。”说完又一想,要是他还真不在乎他老婆的怎么办,亦或许我这么做,正好称了他的心。只觉头发竖起,直直的向四周散开。早知道,我就应该先打打听林婶子和林全的感情怎样? 洛风微微摇着头笑睨着我说:“你是不死小螂……” “什么小螂?” 他失笑:“蟑螂啊,大难不死,总能逢凶化吉。” 我瞪着他:“你还敢提你的蟑螂!” 洛风扬了扬眉,“那日河水那么汹涌,你竟一点事情都没有,最让我惊奇的是,你竟然仰着身子漂在水上,水流从你身边窜过时,好像有灵性似得,自动缓下速度。一点都不像溺水,到像是在水面休息的仙……女鬼。” “我要说女鬼,第一个先拖了你。”这个洛风,明明都说出仙了,竟还硬生生的改口,真是气人。不过,他说我身子漂在水上,我应该没那么轻啊,况且那么大的浪,随意一个就能把我卷走。 小时候,一个化斋的和尚还说我命中与水有缘,但是能给我带来福气,也能带来灾难。他让爹做一场法师,爹不信这些,他便在门口守了三天三夜,凌叔叔给他银子,他也不走,只说我与佛门有缘,他愿意助我脱离晦气。还说,最好让我跟他云游四海,带发修行。本来就讨厌他的哥哥,为了他这句话,差点砸了他的瓷钵。现在想想,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我还真的和水有缘。 孩子,你的生死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老天还是向着我的,希望也能保佑我早日找到哥哥。 手指传来一阵疼痛,我忍不住倒吸口凉气,五指上遍布瘀青,有些已然紫黑了,还有一些细小的血口。 洛风握住我的手指,眉头轻皱:“疼吗?” “疼。”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为了早日见到哥哥,疼也值得。” 洛风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瓷小瓶,用嘴巴咬开瓶塞,倒了一些紫色的药物我掌心,用食指指腹轻轻的揉着,道:“你不用着急,早晚会见到你哥哥的。” 我摇头:“你不懂,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亲人,却又见不到他的滋味,简直度日如年。”我恨不能,有一双翅膀,马上就飞到京城,与哥哥重聚。我润了润嘴唇儿,轻了轻嗓子,抬头正想开口问他修坝的事情,突然看见洛风脸色一暗,眼底里掠过了一丝深深的伤痛,我不禁愣住了…… 他放开我的手,轻声道:“你又如何懂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亲人都没有的滋味。你无法懂的,我却深深体会到那种滋味,饿了没有人给你做饭,必须自己去讨,冷馒头,馊包子,难以下咽,却硬逼着自己吃下去,否则就会饿死;衣服脏了破了没有人洗布;挨了打没有钱治病,没有人问疼不疼,只能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那种孤单无助比身上的痛,痛千万倍。” 我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瞳,那里满是伤痛,心里一酸,伸手拉住他的手,摊开放在自己手里。他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被我握住了,也就我任我去了。我看着他掌心中厚厚的茧子,默默的坐着,不知如何安慰她。当他转身或抬眸时能看到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傍晚,村民在村口拉起十几丈的横幅,大红布上赫然写着:县令勤政,百姓修坝,用留功德。村长带着几个识字的村民在横幅下摆着几张桌子,村民亲自起草了一副功德万民书,识字的村民带领着大家在上面写名字。准备五日后连大坝的建成图一起送到省里。村民每写一个名字,便敲一下锣鼓,洛风说这是做给官府看的叫虚张声势。 可是,直到酉时我也不见官府来人或有任何动静,不禁有些焦急了,会不会被安县令看出来了。 洛风安慰我稍安勿躁,安县令又不是傻子,即使他急功好利也得先探探虚实,再者……洛风轻笑,说,我们弄的声势浩大,几乎连邻县都知道了,他总得装装谦虚。 要是把功德万民书送到省里,给了县令升迁的机会,怎么办?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 不管了,先解决了干旱再说。 邪不压正,早晚有人收拾他。 想着,身子重重的倒在炕上,走了一天的山路,脚磨起水泡了,心到现在还怦怦直跳,可谓身心疲惫,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然后传来许婶的大嗓子,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也没心思听。 从离了家就一直没有睡好,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荒野里拼命的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逐还是在逃避可无论怎样,却是半点儿也不能停下来,慢慢地,我真的觉得再也跑不动了……早晨醒来,腰酸腿疼,一整天都缓不劲儿。 今晚好不容易一夜无梦,实在不甘心这么被打扰,叹口气,拉过被子蒙着头继续睡。 正文 同甘苦(2) 刚迷迷糊糊睡着,洛风就在门外喊:“离歌,你起了没有?”说着,手脚并用的拍打房门。不必怀疑自己的猜测,因为房门上下都响,二重唱。我慢悠悠睁开眼,一屋的光亮,一时间有些糊涂,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张开四处略微张望一下,屋里摆设清晰可见,转瞬就明白了过来。 天亮了,而且大亮。 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我隔着帐纱向外看去,洛风走了进来,步子急促而杂乱。到了帐子跟前,他停住步子微倾上身,轻声说:“离歌,醒了吗?”我一怔,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手忙脚乱的坐起,把被子蒙在身上。虽不是第一次在衣衫不整的情况下相见,但我还是有羞耻心的。 洛风忙背过身去:“对不起,我见你到现在还不起床,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你再不出去,我就真有事了。”本来许婶见我们不一起睡,以为我们闹别扭,还劝我“夫妻打架不记仇”、“床头打床尾和”。现在他光天化日之下进我房间,弄不好今晚就会让我们睡一个屋里。想到这,我的头都大了。 洛风掩门出去后,我几乎是跳着起来的,胡乱穿上衣服,几步冲出了房间。天啊,巳时三刻,名声,名誉,形象,什么都没有了。睡着这么沉,和猪有什么区别,不对,这个时辰了,猪都起来吃早饭了。原来,我连猪都不如。 许婶和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站在磨盘处说话,看见我哭丧着脸,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我当着外人的面,总不能说我在为自己不如猪而懊恼吧,吸口气说:“没事,就是感觉今天的阳光很好。” 许婶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嘛。”她回头看了眼汉子,说:“这是我丈夫和儿子许明,县令让他们回家修坝,这一次能住上好几天。” 我笑着看着年纪大的汉子说:“许叔好。” 许叔憨憨的笑着:“这几天委屈你了。” 我一愣,随即明白他说什么,道:“许婶对我很好,一点都不委屈。” 许婶看了看站在门口想着什么出神的洛风,对我说:“你们小夫妻别扭闹完了吧,是不是该搬到一起了?” 只觉得“哐当”一个雷就砸在了我头上,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洛风见我一副被踢断了腰的表情,突然大笑了出来,“娘子,你就原谅为夫吧,为夫下次再也不吃姜了……”说完就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仰头长叹,我造什么孽了。 昨晚,许婶炒菜时加了姜丝,我对姜丝极其敏感,闻着味就难受,许婶以为我害喜,不住的道歉,洛风却在一边吃的酣畅淋离,还一个劲的夸赞许婶的手艺好,这姜丝炒的一点都不老,等他以后开酒楼了,请许婶给他做厨子。 吃过早饭,许婶便把洛风的被褥搬到我房间,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让许叔许明睡院子里。脸上带着笑,帮许婶整理被褥,许婶一边整理一边叮嘱我晚上睡觉时要注意别让洛风碰到我肚子,我含糊的嗯了一声,心想,今晚一定让洛风睡地上。 洛风似乎看出我的鬼心思,对我挑眉一笑,便和许叔许明去找村长准备修坝的事情。县令不仅让大部分矿工回家,还每人发了工钱,吃早饭时,村长便带着人挨家挨户做工作捐钱修坝。有人难得回家一次,高高兴兴的,二话没说就交了;也有人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不肯交,村长又不能明说是修坝是为了挖河道,解决干旱问题,只好耐着性子做思想工作。 修坝挖河道的事不能拖,约摸县令已经听说“河道有铜矿的消息”。他这么快放人,估计一半是为了功德桥,毕竟百姓主动给他请功,比他靠自己缴纳赋税的政绩来的更有说服力;另一半则是为了早日挖河道,挖铜矿。 而河道里有没有铜矿,谁也不知道,只是权益之计,但是他们挖到差不多,能开坝放水灌溉农田时,我们就再次放风说有铜矿的消息是外地人---我和洛风说的。即使挖不到铜矿,县令有气,也不能对村民发作,况且有功德桥在那里摆着,省里邻县都在看着。 至于我和洛风,为了盘缠,总要付出点代价。 中午,许明回来送信说筹到工程钱了,洛风他们现在就带人去开工。许婶叮嘱许明注意安全,许明说我和爹留在村里组织人去开采石头,许婶一颗心落了地,我的又悬了起来,不知洛风会不会亲自上阵,会不会水。 晚饭时,洛风和许叔、许明一身泥土的回来,许明高兴的说,人多就是力量大,已经打好地基了。许神瞅着他满脸的污泥,笑着催促他去洗脸。洛风和许叔在饭桌前坐下,端着碗胡乱扒着饭,看样子饿极了。 我夹了一筷子菜花给洛风,他对我暖暖一笑,说:“谢娘子。”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回到房里,把自己的被褥搬到地上,动员洛风睡地上的台词都想好了,但是看到洛风满脸的疲惫实在说不出口。刚铺好被褥,洛风进来了,他站在门口愣愣的看着我,转身关上门,上前几把卷起我的被褥扔在炕上,道:“我哪里都一样的。”说着,把自己的被褥丢在地上,随便铺了几下,便倒在上面。 心里酸酸的,他明明累的骨头都散了还想着我,让我不禁为自己的小算盘羞愧。 过了一会,洛风突然道:“离歌,你是什么时候生日?” 我一愣,说:“还早着呢,得九月份。” 他“哦”了一声,沉默了会,又笑道:“我是今天。” 我看着他,惊道:“你今天过生日?怎么不早说,或许我能帮你做一碗长寿面。这样,你先睡,我现在去做……”说着,就往门口走,洛风伸手拉住我,脸上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眼里的神色已凝固了起来,我怔怔的看着他,每次见他这样的神色我都感到不自在。 正打量着他,一股大力将我拉了倒向地面,等我回过味儿来,洛风已低下头来,紧紧地拥着我的肩,道:“陪我坐一会吧。” 我看着他的手,他脸色一暗,眼底里掠过了一丝深深的伤痛,我不禁愣住了…… 我叹口气,主动向他靠了靠,他诧异的看着我,随即开心的笑了笑。 我轻声道:“这次我欠你一碗长寿面,明年一定补上。” 他扯起了一边的嘴角:“好,我一定记得。”顿了顿,又道:“自从家里发生变故,我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还记得我和你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吗?”我点点头,他重重叹口气,才道:“其实,我家人也是被人杀害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双瞳,他想笑却如何也笑不出,我心里一酸,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他一僵,就紧紧地回握住了我的…… 就这么安静的待了很久,他打了个哈欠,我道:“睡觉吧,明天还要忙呢!” 他点点头,慢慢躺下,我上去给他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他,他一愣,睁开眼来望着我:“你当我是什么……” 我一笑:“当你是个只会气我的坏东西。”我知道刚才的举动,勾出了他心里某个角落里回忆,但又怕他伤感,干脆扯开话题。 他皱了眉头,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却也闭眼睡了,“你是除了娘,第一个哄我睡觉的。”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一愣,看向他,他转过身去睡了。我没说什么,依然轻柔地拍抚着他,心里却有些酸酸的…… 过了好一会儿子,他已然睡熟了,我站起身来,把窗帘放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就轻手轻脚地去炕上躺下了。只觉得心里是五味杂陈的,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隐隐地听着里屋传来轻微的鼾声,心里头倒觉得有些平静,还有些温馨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经过村民三天三夜的奋战,大坝终于修好,村长请来县令亲自题词,我站在人群里踮着脚尖想看看这县令究竟长什么模样,却只一眼,我就觉得腿脚发软,耳鸣眼涩,是那个变态的男人。 他站在大坝上对村长说着话,离得远听不见,过了一会听有人小声议论说:县令要出资挖河道,解决干旱问题。我一愣,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他总不能明着说你们给我挖河道,我要铜矿。也是个心计复杂的主,我心里一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过了五天,洛风匆匆河道上匆匆赶了回来,让我赶紧收拾行安,我不问也知道了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行安可以收拾,只有许婶给我们的一身衣服。刚准备出门,许婶就抱着一对大红布衣裳走了进来,不由分的就往我身上套,随后的进来的许明则把洛风叫到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我拉了拉领子,让自己的呼吸通畅些,这什么衣服,套在身上像个红红的爆竹。 嫁衣?我一惊,问:“许婶,你搞错了吧?” 许婶使劲拽了拽裙摆,急切的说:“县令马上就带人来了,你们赶紧扮成成亲的走。”说着,把一块喜帕盖在我头上,外面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浓重的火药味儿顺着风从墙外飘来,许婶搀扶着我走至门口,只听有人喊:“压轿。” 许婶赶紧把我往轿子里塞,我后背一阵疼痛,许婶的劲太大了,看来情况真的紧急,可是洛风呢?我被喜帕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自己红色的靴子,想挑开眼前的红帕,看看洛风在哪里,可又怕人群里县令的人只好低声问许婶,许婶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推了一把,我身子一倾扑进了轿子里。 听洛风小声道:“小心。”可是,我已来不及,一头撞进他怀里,他的身子像铜墙,撞得我生疼。他见我皱起脑门,一把推开我,我被他一推,身子没站稳,仰着向后栽去,洛风赶紧捞住我,被我仰倒的力一带,两个人都跌进车厢里,我还来不及痛叫,洛风就直直地砸到我身上,脑袋埋在我的颈窝里。 我吃痛地转过头:“好痛……”正好他也转过脸来,那张嘴刚好覆到我的唇上,顿时,两个人都呆住了。直到骄外有人喊:起轿。在唢呐锣鼓声,我才醒悟过来,急忙撑起身,缩到轿门边上,脸涨得通红。 我的初吻,就这样没了! 还是发生在逃命的情况下。 洛风的脸色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自在的瘪了瘪嘴,也没有说话。 我听着外面的乐声,心想这个计划他们早就准好了退路,嫁外甥女,亏他们能想出来,也苦了那四个轿夫,好沉的外甥女。只是又没有告诉我。想到这,我气不打一处来,问:“你又没有和我商量?” “我也不知道,是村长准备的。” “那我们走了,挖河道的事怎么办?” “安县令从邻县调来一些工人,已经挖了个差不多,通水应该没有问题。”洛风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细细说道。我“哦”了一声,不再问,怎么这么笨,要是没有挖个差不多,安县令能识破这场骗局吗? 突然,洛风做了“嘘”的动作,我忙绑紧身子,轿子晃了几下停了下来,有人问道:“打开轿子给我们看看。” 许明忙道:“大人,轿子里是舍妹,现在要赶着送到婆家。” “县令大人要缉拿逃犯,不管做的是谁都要检查。”那人说罢欲伸手掀帘子,我大惊失色,同时感觉手被洛风握住,他微微点头示意我不要怕,我心里有些安慰,但心仍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许明揽下那只手,帘子被他们带起的风轻轻晃动了几下,许明哀求道:“大人,老祖宗就有规矩,这新娘子在新郎没有揭盖头前是不能给人看的,否则会不吉利的。”说着,声音压低了些,听不清说什么。 过了一会,轿子重新上路,估计刚才许明是给了那人银子了。 轿子晃晃悠悠的像摇篮,困意不禁袭来,使劲揉了揉脸,才感觉好些,猛然瞥见袖子上的凤凰,不由念道:“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洛风一怔接道:“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然后,两人相视一笑。 司马相如《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子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 就这么一曲,令文君抛下千金之身,与家徒四壁的司马相如私奔,当垆卖酒。相如也确实值得文君舍得荣华,才高八斗,风流倜傥,舍得下文人的架子,没有迂腐文人的霉味,就在小酒店里当起了跑堂。 我看着洛风:“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洛风笑道:“在家道没落前,我还是读过几年书的。” 我刚想问他,轿子蓦然停下,不是正常的起落,像是突然被摔到地上,我坐在轿内被颠得左右摇晃,伴着许明的惊呼声,我懵懵懂懂地撩开轿门上的帘子,轿夫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土路前方,几个粗野汉子拿着棍子指着我们。 我一惊,差点摔出去,洛风拉了我一把,起身道:“我们走吧!”说着,拉我出了轿子,那几个汉子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去不上前,我不禁好奇的打量他们,舅舅,不。林全。再看许明非但没有惊恐的样子,反而松了口气,递给我们一个布袋,边往林子里跑去,那几个汉字见状也跟着跑了。 洛风掂了掂布袋道:“我们有盘缠了。” “这也是你们设计的?” “怕安县令追查你的下落,便设计了这出强盗抢亲的戏。” 我踢了他一脚:“你又没有告诉我。” 洛风笑着躲开:“你不会自己看吗?若真是强盗,拿的不会是棍子,而是刀剑。”他指了指路边的大树,“你那边休息。”那你呢,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有些郝然,我立刻明白过来,人有三急。 我站住了倚着大树休息一下,心想这些天就像做梦,从备受呵护沦落成靠行骗乞讨生活,真是荣华富贵皆虚幻。 “呼……呼……”一阵儿喷气声突然传了过来,这个洛风,想吓我,我用所能想象出最恶毒的眼神转头看过去,立马儿僵住了,不是吧——不会吧……我已没有半点儿勇气再转过身子,只希望自己是幻觉。不是有人说过吗,当人受了刺激之后,就会出现某种幻觉,不是吗?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来看……可惜,不是幻觉。 一个黑衣蒙面人拿着长剑,与我对视。 我怔了怔,又一想许明弄了几伙强盗,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他目光冷冽看的我忍不住打个寒颤,洛风说真是强盗,拿的不会是棍子,而是刀剑。我,我遇见真的强盗了,我猛地站直身子:结结巴巴地道:“你要干什么……”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黑衣人冷冷的道,同时手中的长剑一晃,划出一朵剑花,那剑的寒芒吓白了我的脸,我赶紧躲在另一侧,这个洛风去哪里了?心中恐惧到了顶点,荒郊野岭,难不成我要死在这里。 黑衣人目光一紧,拿着剑狠狠的刺向我,我绝望的闭上双眼,祈祷不要死的太难看,只觉一道白光在面上一闪,然后就听“唔”的一声。我定了定神,不是我的声音,我瞠大眼,见黑衣人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我赶紧后退几步,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黑衣人像条死鱼一样栽倒在雪地上。另一个黑衣人持着一条尖细的竹子站在他的尸体前,是不是刺客都喜欢穿黑衣服啊? 只不过这个黑衣人,不仅蒙着脸,还带着帽子,他扔掉竹子,飞身进了树林,没有了踪影。我想起在矿上竹林里遇见的那个黑衣人,会不会是一个人,可是为什么要救我。不管怎样都是恩人,我对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声道:“恩人,多谢。” “谢什么?”洛风猛地从身后问。 我瞪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杀了。”他蹙着眉,不解的看着我,我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吓得跳出好几步。我冷声道:“你现在知道我的怕了。”以后再也不能让你丢下我,即使是三急,我也要跟着你。 我瞥了眼地上的尸体,打个寒颤,快步走开。 妹妹,你看这是什么?七岁的离末像变戏法似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面人,我高兴的跳起,面人,我最喜欢的八仙过海。哥哥你是怎么找到的?我一边端详着面人一边问。哥哥得意的看着我,说,这是我自己做的。我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哥哥笑道,这是我自己跟书里学的,琢磨好久才勉强做的像样子。原来,这些日子哥哥神秘兮兮,经常不见人影,是躲起来做面人了。我开心的看着哥哥,这时奶娘从屋里出来,一把夺过面人,扔在地上,拉着我就往屋里走,我挣扎着不走,哥哥也拉着我另一只胳膊,奶娘脸色一沉,骂道,小姐没有娘已经够可怜了,以后请小少爷不要老烦小姐。哥哥委屈的看着奶娘,嘴唇有些轻微地颤动,只见他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血丝隐约可见。奶娘却毫不犹豫的关上门…… “醒醒……”迷迷糊糊中,感觉洛风在摇我的脑袋,我不耐烦的推了他一把,昨晚赶了一夜的路,好不容易拦了一辆运草的马车,刚打了个盹就被马儿的嘶吼惊醒。马儿安静了,洛风又开始扰我清梦。我睁开眼,看见洛风放大的脸,嘴角带着一丝趣味看着我,道:“你还真不如猪。”我瞪着他,他轻轻一笑,低头与我抵着额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抬眼怒视着他赖皮的样子,微微往后退,用手扶了他的头,大大地一笑,洛风不禁愣住了:“离歌,你……”他话未说完,我突然用头狠狠地撞向他的额头。哎哟,痛死我了,这家伙的脑门真硬,我要是有眼泪,现在一片飞流直下。强忍着抬头去看他,洛风正龇牙咧嘴地揉脑门。 我的头有些晕眩,道:“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 “娘生的。”他轻声道。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个月来,已成为投缘的知己,无话不说,也经常互相嘲讽。比如,他发现我打量他时,会夸张的问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看着他,装作很严肃的样子,有啊,你呢?他经我一问,有些手足无措。我“扑嗤”一声笑了,说,我对你何止有想法,简直是意图不轨。心想和我比雷人,先过心理素质这一关吧。只见洛风眼珠子一转,道,我也是。我赶紧敛起笑容,再也不敢说话了。 赶车的大叔回头道:“马上就进城了,两位打算去哪里?” 我们面面相觑,一起道:“开酒楼,找哥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书上形容的一点都不假,京城繁华如梦,目不暇接。有想过京城的繁华,但是没想是这么个繁华。 “啊!”肩膀被人一拍,吓了一跳,回身看去,洛风正开心地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我一把拿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放在嘴里啃了起来。一个山楂下肚才想起,问:“我们还有钱吗?” 洛风摇头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洛风拉着我在人群中走着,周围人们的笑声、小买卖的吆喝声、阵阵的食物香气飘来,我开心地咧了嘴笑着,总算明白什么是“大世面”,四下里张望。 突然,一辆马车飞快的奔来,洛风一拉我闪开。“我的孩子!”有人惊恐的大叫一声,我顺声望过去,猛地倒吸口冷气,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呆呆的杵在路中央,显然是给飞驰而来的马车吓傻了。正当周围所有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时,一个身影从我身后冲了出去,在马蹄就要落到小男孩头上的一瞬,抱住小男孩滚向路边,马车呼的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 看清那人的长相后,我大叫一声,扔了手里的糖葫芦疾步冲到洛风面前,扶他坐起,几乎要哭了出来:“你没事吧?” 他拍拍我的手,“没事。” 我松气的同时狠狠的捶了他一下:“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完了。” “你怎么完了?难道你要为我殉情?”他嬉皮笑脸的问。 我撇了撇嘴,“哼,想的美,我是担心没人陪我找我哥哥。”洛风点了我鼻子下,转身抱起呆若木鸡的小男孩,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小男孩看看洛风,又看看我,好不容易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张口大哭。 一位妇人跑过来,对着洛风就跪倒在地,惊魂不定的道:“多谢,多谢恩人。” 洛风把孩子还给她,“以后一定可要看好孩子” “公子,姑娘。”一个模样刚毅的男子气喘吁吁的跑来,道:“我家少主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必须赶紧就医,马夫救主心切,没有注意到有孩子。多亏二位,不然罪过就大了。”说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这是,我家少主的一点心意,望二位能够收下。” 洛风看着他轻笑着摇摇头,拍拍小男孩胖嘟嘟的小脸,不顾那人的大声挽留,拉起我就走。我对洛风竖起大拇指,真帅,洛风得意的一甩头,我立刻拉下脸,这个人还真不经夸。 用最后一个铜钱买了两碗凉茶,坐在街头滋润的喝着,他说着他的酒楼,我聊着我的哥哥。其实,谁心里也没底,但是洛风有一点好处就是看得开,即使只剩下一个铜钱,他也开开心心的问我吃什么,没有半点愁眉苦脸的样子。 洛风低头看我,唇边噙起浅浅的笑容:“离歌,我打算开一家饺子铺。” 我吸口凉茶,问:“为什么偏偏开饺子铺?” “这一路上,我仔细观察过了,京城虽然什么都有,但是大都是给有钱人开的,一般老百姓去不起的。我们刚开始根本不可能去和那些大酒楼饭馆竞争,只能在平民里杀出一条活路,然后在酌情生存。还有……”洛风突然坏笑着说:“饺子制作相对简单,不用花雇佣人的银子,我们两个就行。” 我脸一红,忙道:“我不会包饺子。”我包饺子的水平跟不会差不多,要么站不住,要么何不拢,要么煮出来就变成了饺子渣。哥哥宁愿干吃冷馒头,也不肯吃一口我包的饺子。 多日的相处,洛风把我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比我还要了解我,他笑道:“我压根没想过让你包饺子,你到时就学文君‘当垆卖酒’,给我看着店铺就行。”我白了他一眼,他眼里的笑更浓了,但绕开了这个话题,道:“我发现一处地角不错,位置也好,正好有一家铺子门口挂着转让的字样,我们可以买下来。” 商机都是留给勤奋的人,人家已经在琢磨开店的事了,我还在和周公喝茶呢,我叹口气,道:“好是好,但最重要也是无可避免的问题是我们没钱啊!”不能夸他,因为夸他就是贬自己,他会不竭余力的打击我的。 况且,真没钱了,今晚睡哪还是个问题。荒山野岭也不是没有睡过,但是这里是京城,到处都是眼睛,一个大姑娘睡在桥洞里多不好意思。 我端起来沿着碗沿儿转着喝,很快见了碗底儿。凉茶就是比山水好喝,我心满意足地擦擦嘴,伸开胳膊伸了伸懒腰,只听“哗啦”!什么东西被摔碎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和洛风一同转过头去看,一个锦衣打扮的男子手里还保持着端东西的样子,眼睛却惊恐万分的望着地面,我们顺着他的眼睛望去,地面洒落了一些碎碗片,我松口气,原来一只碗而已。 锦衣男子似乎察觉出我的不以为然,忿忿地指着我道:“你竟敢打碎我家大人的碗。”说着,抽出腰间的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寒光逼人,以至于我连寒颤都忘记打了,张口结舌的看着长剑折射出的光芒。 洛风的手顿了顿,轻声道:“不就是一只碗,至于非要杀人吗?” 锦衣男子喝道:“大胆,你懂什么,在大人家乡一生只能用一只碗。”一生一只碗,他家大人是南方人?!爹曾说,他在南方经过一个古怪的小城,那里有一个风俗,人们对吃饭的碗有着特殊的感情,大多数人一生只用一只碗,出生时与父亲选定一只碗,裂了破了可以补,却不能换。他们信奉天命,认为自己的粮食都是上天给与的,必须虔诚,否则上天便会发怒。 我这次是惹祸上身了。 “张清,你在做什么?”身后有人轻声喝道,我却没有胆子回头,只能用眼角余光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与锦衣男子相似打扮的男子撩起了帘子,扶着一个青衣老者从车上走下来。老人看着我们,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我仔细打量那老人,见他衣着简单,用料却上乘,看来是有钱人家,否则也养不起这样嚣张的奴才。他身形清瘦,年约六旬,留着长须,鹤发鸡皮,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青衣老者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这位公子,不是张清有何得罪之处,要刀剑相见。” 洛风冷笑一声,哼道:“何不让他自己说。” 被唤张清的锦衣男子看了我们一眼,再看向那青衣老者,一脸恭敬:“大人,这个姑娘不长眼打碎了您的碗。” 青衣老者看到地上的碎片,脸色一沉,喝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淡淡地笑了:“如果你认为是我不长眼,那你也明目不到哪里,自己硬生生的把碗往我胳膊上凑,若是要怪,我还要怪你烫了我的胳膊。” 青衣老者眼神一闪,目光凌厉起来:“张清,这位姑娘可是故意打碎我的碗的?” 张清被这老者一问,不敢再说一句,低头不语。 我暗松了口气,这老者倒非是非不分之人。 “事情都搞清楚了,还不收回你的剑。”刚才呵斥张清的男子对张清道,张清看了一眼,想必心中有气,哼了一声,却也不敢多言,慢慢抽剑,冰冷的剑从我脖子上擦过,只觉得心都凉了。 他终于抽回剑,站到老者身后,愤懑的看着我们。 青衣老者看着我微微一笑,道:“姑娘,受惊了。” 我用力点点头:“还好,大人明辨是非,不然我可惨了。”张清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脸上浮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端起茶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心想,这算是不是捻老虎的胡子。青衣老者也不说话,面上带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我拿势。 搁下茶杯,我轻轻将手放回膝上,端坐着,抬眼笑望着老者,他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捻了捻胡须,笑道:“姑娘不计较就好。”我敢计较吗,刚才我没说什么,你们都用剑了。茶铺老板端来一杯凉茶,他微笑着接过,轻轻的吹着热气。呵斥张清的男子递了个眼色给茶铺老板,两人走至一边小声议论声什么,一会儿,男子回来俯身在青衣老者耳边低语了几句,青衣老者边听边点头,抬眼看着我漫不经心地道:“张清刚才确实冒犯了姑娘,但如果姑娘不突然伸胳膊,他也不会撞上去。” “看来,大人是想要我们赔您的碗。我们有责任,自认不会推卸的,只是我们身无分文。”洛风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抬眼笑道,“即使我们赔得起,恐怕大人也不会接受。” 青衣老者依旧面带微笑,说:“不错,老夫无论吃饭喝水都只用这一只碗,情长意深。” 洛风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转眼便破颜一笑,“大人想故意为难我们了?” 青衣老者的眉一抬,眼中带起了一丝趣味:“只要你们能找到一只让老夫称心如意的碗,老夫便资助你们开店。” 他语气淡定自若,仿佛在和我们商量一场交易。我和洛风却是一怔,却不是因为他知道我们急于开店,刚才他的手下和老板私语,我们已经猜到了。而是,他都说了无论吃饭喝水都只用这一只碗,却还要我们去找。 暴老虎不可怕,笑面虎才可怕,因为它叫人防不胜防。 脑子里转了一圈儿,竟没有一丝头绪,扭头看洛风,也是眉头轻蹙,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眉头渐渐舒开,不动声色地道,“如果我们找不到呢?” 这也是我想问,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青衣老者摸着胡子笑了笑:“老夫家乡有个规矩,碗破了可以补,但是这个碗已经碎成这样了,恐怕补不了了。碗碎如灯灭,对主人是不吉利的,必须用打碎碗的人鲜血祭奠。” 我倒吸口冷气:“你说这么多,原来都是为了让我们做祭祀品。”青衣老者漠不经心地端起茶,我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他心里怒火熊熊,还能装得若无其事。我不禁有些生气,指着那张清道:“如果我们要祭祀你的碗,那他也逃不掉,我想大人不会自欺欺人,落下他吧。” 张清怒视着我,我仰起脸冷冷的瞪回去。 “你这姑娘,倒也不迷糊。”他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正因为张清也有错,所以老夫才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么说,我还应该感激张清了,也不知这个张清喜欢给他竖功德碑还是写青史,我轻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洛风静静地看着我,略一沉思,起身对青衣老者抱拳道:“谢大人。” 青衣老者眯起眼,点点头:“年轻人遇事沉着冷静,头脑清晰,日后必成大事。” 只听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就觉得游人在身后凌空一跃,从马上跳下疾步冲到青衣长者前:“段老太医,二王子坠马,情况危急,王妃请你速速前往云王府。”心里“疙瘩”一声,有些不知所以然,定了定神,想可能是听到青衣长者是朝廷中人。 青衣老者神色立变,起身道:“快马赶往云王府。”说完,他在两个童子的搀扶下上了车,帘子将落下时,他探出头道:“三日后,老夫在段老太医府恭迎二位。”张清看了我们一眼,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往前冲去,身后的大马车也在马夫的驾驶下跟上前去。 跑是跑不掉的,那段老太医既然没有抓起我们,就说明他一点都不担心我们会跑。也是,人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太医之首,即使我们撒开脚丫子跑,也未必能跑出人家的千军万马。况且,我不辞辛苦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决不能轻易离去。不能跑,不想走,只能去找碗。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碗莫过于爹典当铺里收到那只祖传的青玉碗,当时眼睛彤彤有神的盯着那碗,倒入水,碗底的茉莉花徐徐绽放,只觉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漂亮的碗了。早知道就带来了!转念又一想,带来了又如何,人家那么有钱,一只青玉碗根本不上当次。说不定,拿出来只会给人家笑话自己是井底之蛙,想到这,我忍不住叹口气。 我望着人潮涌动的街市发呆,也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洛风也这么认为,叫我在这里等候,自己一个人去找吃的了。几个痞子经过,先是好奇的打量我,见我孤身一人,便上前与我凑近乎,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张更比一张污浊的嘴脸,索性闭上眼睛,反正这里是天子脚下,街上时不时有巡逻队,量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们调笑了一会,见我无动于衷,觉得无趣便离去了。 他们走后一会儿,洛风回来了,我不想理他,闭着眼睛装睡。 他轻笑:“别睡了,吃点东西,我们好上路去找碗。” 一听说有吃的,我立刻睁开眼睛,洛风见我“醒”了,坐到身边,温和地笑道:“莲子粥和葱油饼,你先吃哪样?” 嫩黄的葱油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他急道:“慢点吃,你忘了自己容易咽着了。”说着,躲开我还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赶忙吞下,他这才递过来又让我拿了一块,我忽地惊觉:“你从哪里弄的?” “我把我娘留给我的扳指当了……” 我诧异的看着他,嘴里的葱油饼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那是你娘留给你,赶紧赎回来,我饿几天没事。” “没关系,我娘还留给我许多东西,日后我都会拿回来的,不急这一样。”他舀了一勺粥,在嘴边吹了两下,递到我唇边,柔声道:“你是女孩子,身子不如男子,得小心保养着。”见我没有张嘴,痴痴的看着自己,他忽而一笑:“孩儿他娘,你再不吃东西,我们孩儿会不高兴的。”我大窘,却又忍俊不住,扑哧一笑。他也大笑,往我嘴边递了递勺子,我含入口中,沉默地咽进肚去,第二勺又来了。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安静地吃完半碗粥,却怎么也不肯吃了,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洛风一愣,笑着点点头,“相公遵命。” 分吃完食物,我们靠在一起打盹,微风吹过脸上暖暖的,四月份了。 “离歌。”洛风轻声唤道。 我“嗯”了一声,睁开眼懒洋洋地看着他。 “你累吗?” “累啊!” 他轻打个哈欠,“等我开了店,一定先睡上三天三夜。” “好,我给你看店。”离开河道后,洛风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脚,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尽量跟老乡借宿。荒无人烟时,他就负责守夜,照看篝火,保证我睡的暖暖的。 “一言为定。”他歪着头说,我认真的点点头,他轻轻的笑开,边伸了伸胳膊,打起精神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碗吧。” “你有线索了。” 他点头:“我问过京城比较出名的几家当铺、杂货铺,据说离京城不远的夏子村,有一位碗匠补碗做碗号称天下第一。”当铺、杂货铺,一个收好东西的地方,一个卖好东西的地方。 又没有告诉我,想必是刚才去打听了。 不过,我也懒得去问了,谁让我老是慢人家半拍呢。 正文 好默契(1) 山路崎岖难走,洛风背着行安,一手拿着木棍探路,一手拉着我。我几乎将半身的重力依附着他,太阳光芒万丈,透过树叶缝隙刺在我们身上,没有风,一丝也没有,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颈上,及背上前仆后继的汗水。 嘴里还在给我讲着他遇见过的趣事。从花香鸟语的西域到荒无人烟的沙漠,从繁华惊梦的城市到炊烟袅袅的山村,从一个家破人亡的孩童到浪迹江湖的少年……讲他第一次乞讨时的矜持,讲他装作公子哥去饺子店吃霸王餐,讲他和师父为了一件避寒的外套相互推辞,结果最后谁都没有穿---被人偷走了……说到兴奋时,我们一起大笑;说到伤感时,我们一起沉默。有时见洛风回忆往事一脸忧伤,心生愧疚,不忍他再剥开伤口。他却不以为然,说悲欢的故事,讲出来都是好的。正是这些喜喜悲悲,陪伴了我一个又一个寂寞无助的夜晚,鼓励了我一次又一次从迷茫中打起精神。 转个弯子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水域出现在眼前,翠柳拂岸,波光粼粼,一阵清爽的凉风扑面而来。我深深地为之陶然,深呼吸了一下,放眼望去,竟是无边无际的昏黄色。是水稻,为之一振,连绵不断的稻田,在天空下伸展,没有山丘,像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的海一样平静。 南城的气候不适合种植水稻,对水稻的印象只限于爹讲的“田里揍状元”的故事:以前有个农家出身的年轻人,他喜欢读书,可是家里很穷,就靠这几亩麦子勉强果腹。为了让他读书,父母起早贪黑,缩衣省食,舍不得吃一粒麦子,而是去采野菜回家煮着吃。后来,年轻人高中状元,衣锦还乡时经过一片麦田,他指着金灿灿的麦子问他爹,这是什么东西?。状元爹二话没说,把他摁到在地就是一顿猛揍。状元大喊,麦田里杀人了! 从没有想过稻米好吃,稻田也是这般的美丽,洋溢着沁人心脾的麦香,不浓,不腻,不俗,有一种阳光的味道。闭上眼睛,静静的呼吸,淡淡的香气萦绕鼻息。几个老农就在稻香中微微佝偻着腰,慈爱地注视着麦子,笑容可掬。偶尔捋一把稻粒,用长满老茧的手掌搓几下,然后细细的嚼着。我问洛风好吃吗?洛风连连点头,并搓了一把麦子给我,香香的,甜甜的,清凉清凉的,饱满的稻粒带着一股浓浓的香味,进入了我的心扉。 洛风见我神色痴迷,轻笑:“知道陶渊明为什么归田园居了吧?” 我点点头,道:“也明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洛风轻笑,目光也有些痴迷。 一时有些忘形,口不择言道:“洛风,我真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惊觉这话不对时,洛风连呼吸都虚弱起来,他是流浪,不是远游,是迫不得已的。我去拧过头来看,他正定定地望着我,眼里有着我说不出的情绪以及一抹伤痛。 我心中也是一痛,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呢。 哥哥啊…… 你现在可好,可找到了你的伊人,却又是否知道家中的变故…… 我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他一僵,就紧紧地回握住了我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突然,一只野兔窜出稻田,蹦跶几步,直起身子两只前腿高高的抬起,又长又大的耳朵扑楞几下后,竖的直直的一动不动,良久,向山下奔去。野兔消失的地方,各式各样的农家小院星罗密布,四处可见小竹编排的篱笆围着不大的菜园,村口两个放牛的老人,人正聚精会神的对弈,旁边围着几个老少,凝神静气的紧盯着楚河汉界。 进村时,对弈的老人散开,一位老人牵着一头大黄牛走出村子,步子悠闲自在,好似根本不是在喂牛吃草,而是在散步,牛是他的宠物。我不禁有些好奇,打量起老人,瘦削的脸,面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慈善眼睛炯炯有神。 他见我们对自己好奇,便招呼我们坐下,我们也正好想跟他打听一下西容,便迎了上去。开始老人并不愿意谈西容,每次我们提起他要么避之不谈要么一语带过,最后我们与他讲明了来意,他才敞开言语。 这个西容是一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每一次做碗,他都要养足精神并用露水洗手,换上新衣,有如请神般将碗请到佛像前,然后跪在佛前做碗。他做碗手艺极高,经他手里出来的碗,用鬼斧神工形容都不为过,宛如珍珠在沙漠里散发夺目耳光芒,让更多前来挑战着望而生畏。 “但是……”老人话锋一转,有些低沉,“他现在已经不做碗了。” “为什么?”我忙问。 老人低头长长叹口气,道:“他输了。” 我有些错愕:“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 老人闻言脸色一僵,嘴角儿硬了一下,转了目光看向他处,半响才道:“不错,没有人能赢得了他,但是他还是输了,输给了自己。” 原来,在半年前一群做碗名匠前来挑战西容,都带上了自己最得意的活儿,认为自己做的碗才是最完美的。也就从那时起,西容变了,不再接任何活,闭门不出苦苦做碗,发誓要做出一只十全十美的碗,美到极限,成为天底下最后一只碗,再也不生争议,再也没有其他碗可以超越。为了这只碗,西容费尽心思,使尽所能,用最好的材料和绝技。三个月后,西容终于做成一只精致绝伦的碗,上面缀满佩饰,犹如一顶皇冠,可是就在做最后的打磨时,碗竟然破裂成一堆碎片,再也无法修补。 越是高手越想达到登峰造极的高度,可是物极生反。 老人叹道:“当完美成为一个人无休止的奢望时,人生就会陷入痛苦之中,现在西容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也就看淡了名利。” 夕阳下的山村是寂静的,夕阳挂在枫叶上,许是奔波了一整天的缘故,光线里已经没有了热和力,却充满了梦幻的色彩。整个山村,黄橙橙、亮晶晶,像撒上一层金沙似的。天上云霞更美,每一寸空气,都染上了颜色,跳跃着,流动着,分秒之间便有种种奇妙的变化。华丽的金、鲜明的橙、酡醉的红、神秘的紫……从夕阳的中心向四外荡漾开,幻化成一片绚丽的异彩。 “呼”地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我猛地想起此行的目的,道:“道理我们明白,可是我们还是需要一只完美的碗来活命。”听说过用人的鲜血祭祀神灵,但是还没有听过祭祀碗的,稍微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做开山始祖。 老人凝视着我问:“姑娘,碗有何用?” “吃饭。” “吃饭有何用?” “活命。” “活命有何用?” 我怔住:“这……” 老人笑眯眯地道:“如果你连活命有何用都不知道,即使找到了最完美的碗又有何用?活命不是为了虚荣和功名,更不是为了把一只碗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活命是为了快乐,是做每一件事情时有一个快乐的过程,是快乐成全快乐,快乐相伴快乐,快乐只有这携手共存的过程,没有什么最后。”他望向远处的被云雾笼罩的山峰,幽幽道:“就像姑娘你,虽年少靓丽,眉宇间却有不和年纪的老成与忧愁,即使得到了心中所想又如何,就一定能快乐吗?自己都不学会快乐,如何指望别人给你快乐。” 安谧的山村园,被暮色浸透了,偶尔传来几声别有韵味的鸟鸣声。 静静的看着老人,他竟一眼看穿我,我抚着脸颊,难道我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了。 牛儿低声嘶吼了一声,老人放开绳索,牛儿欢快的跑到路边,那里青草稀疏泛黄,但牛儿很满足的吃着。 老人慢慢走过去给牛儿梳理的鬓毛,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小调。 洛风望着老人背影沉思片刻,道:“多谢西容先生指点。” 老人身子一僵,背对着我们点了点头。 “他是西容?” 洛风点点头:“刚才我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厚厚的茧子就猜到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何洗手才没有说出。” 我心中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可是,似乎他并不愿意给我们做碗。” “我已经找到世界最完美的碗了。”洛风打开身上的包袱取出一只掉了瓷的普通大碗,我皱紧了眉头,他却呵呵一笑,转了一下碗,我立刻瞠目结舌,只见大瓷碗上磕磕碰碰到处裂痕,一朵暗灰的花纹已经磨的难以辨认是何花种,缺了半边。 他是当段老太医是两岁的娃娃,不会看好坏,能装泥玩就行,还是觉得自己是九命猫妖,想给自己放放血。 我在心里叹口气,洛风啊,洛风啊,你做事都叫我摸不到头脑。 这个答案,就由段段老太医来替我解答解答好了。反正,要做祭祀品的不止我一个。 张清再见到我们,目光依旧能杀人,但这次我们是段老太医邀请的客人,即使他不情不愿,也得做出应有的礼数,侧身请我们进府。随着下人穿过园子,来到精致的花厅,进门即见博古架上摆着形形色色的青花瓷,鼎、瓶、薰皆有,刻花精细、造型优美,看来这别院的主人是极爱这种工艺品。 段老太医端端地坐在上座,洛风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草民洛风见过段老太医。”我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还是留着一会儿跪拜吧,洛风扭头看见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笑着挤了挤眼。 “免礼,请坐。”段老太医“呵呵”一笑,招我们坐到他身侧,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洛风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段老太医也不说话,面上带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我们。 洛风点点头:“西域的天山雪,五十年长一次叶子,只需一片入茶,就能沁人心脾。” 段老太医目光一闪:“洛公子,是西域人?” 洛风笑了笑,将茶杯的杯盖盖回茶盏上,“曾在西域流浪过一段时间,听人谈起,便有些印象。” “原来如此。”段老太医微微一笑,也拿起了茶杯,用杯盖轻轻拔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道:“两位这么快就来府里,想必已经找到了完美的碗。” 我叹口气,心想这不是完美的碗,是要命的碗。 洛风将包袱递给张清,张清接过,在段老太医身侧的桌上打开,两个脸色都是一变,张清惊道:“你竟敢拿只破碗戏弄太医。” “这是最完美的碗。”洛风面不改色的答。 段老太医蹙着眉看着我们,沉思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神色,拿着茶盏,把玩着茶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何意?” “太医不觉得这只碗历尽沧桑,洗尽铅华吗?”洛风反问。 段老太医只是微微一怔,便神色如常,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狡诈的光芒,淡淡地笑道:“就算它洗尽铅华,但无论老夫用什么角度去审视它,都觉得它与完美挂不上边。” “他们根本就是胡弄大人。”张清轻哼一声道:“大人何必和他们浪费唇舌。”段老太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张清立刻闭上嘴,大气都不敢踹一声。 洛风笑道:“这只碗的确很破,丢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但是对于乞丐而言,却是用于活命的,比什么的都完美。” 段老太医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神情,捻了捻胡须,笑道:“可老夫不是乞丐。” 洛风笑了笑,不动声色地道:“人如红尘一粟,活的潇洒,活的落魄,都不过是在乞讨上苍的垂怜。” “好一句‘红尘一粟’,倒有落地为兄弟的意味。”段老太医笑道:“碗的事老夫就不追究了。” 我大喜,洛风也松了口气:“谢大人。” “别忙着谢老夫。”段老太医望着我们,微微一笑,将放在茶几上的薄纸递给洛风,我也凑身上前一看,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么多,洛风不必开饺子店起家了,直接开酒楼得了。洛风笑了笑,把薄纸折好,放回茶几上。段老太医目光一紧:“怎么嫌少?” “比我预想的还要多。”洛风不慌不紧地道:“一百五十两足以。” 段老太医诧异地看着他,“一百五十两,能做什么?” “开一家饺子铺,租一个住处。” 段老太医呵呵的笑起来:“你有大智大慧,不必如此操劳,老夫很欣赏你,决定把老夫研制多年的当归酒秘方赠与你,并已选好酒楼的地址,一会就叫人带你过去。” 洛风起身抱拳道:“多谢大人厚爱,只是洛风想亲自体味一下中间的辛苦。” “你别不识好歹。”张清愤然:“大人给你开店,这是你莫大的福气,多少达官贵人求都求不得……” “张清。”段老太医喝住张清。 洛风继续道:“若段老太医不介意,可否等洛风的酒楼开张时,再将秘方赠与洛风。” 段老太医欣赏的看着洛风,点点头:“老人没有看错人,的确是成大事之人。” 正文 好默契(2) 环视四周,家家户户门口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有这家门口杂草丛生,没有一丝生机,我看了看门口布满尘土蜘蛛网的石狮子,用手拍把它们的眼睛一一擦净,从现在起它们要瞪亮眼睛,看守这座宅子,守护我们。 离开太医府,我们便去找到洛风看好的那家铺子的老板,四十左右的粗壮汉子,他正急于用钱,听说我们还没有住处,便提出把这老宅子一起卖给我们。但他已开口就一百两,我们付了铺子钱只剩下六十两,况且宅子可要可不要,这铺子干净宽敞,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关门当卧室也能将就。那汉子见我们兴趣乏乏,一咬牙说五十两,我们也一咬牙五十两就五十两。待把一袋子银子都给了他才有些后悔,五十两能买出什么样的宅子,可是那汉子似乎料定我们会反悔,拿着银子一溜烟出了铺子,没了踪迹。 我们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地址找到宅子,虽说破点,但是我想象中体面许多,像大户人家的宅子,整理一下,应该能用。 门“吱呦”的开了,灰尘随着大门的敞开洒洒扬扬的飘了下来,我下意识的躲闪开,可是呛鼻的灰尘中夹带着一股花香扑面而来,门里竟花红柳绿,光彩明亮。 我惊喜的看着眼前一幕:“怎么……这样……” 洛风也有些惊奇:“罗老板不是说这里很早就没有人住了吗?” 我看着地上新修剪的枝叶,思索了一下:“至少有人经常来。” “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做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们一跳。原来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手里还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他眼睛大而清澈,却充满敌意的看着我们。 这个小男孩应该很懂事,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坚强与勇敢,他的拳头紧握着,似乎随时准备与我们拼命。见我们都站起身,小男孩闪身挡在老人面前,用幼稚但响亮地声音道:“不许你们欺负奶奶,我们没有银子,你们想要钱就去找我爹吧,他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们一怔,我指着院子问:“这是你们的家,你们是罗老板的娘亲和儿子?” 老人眼中涌出复杂的情绪,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我心里却明确了,却也不知从何问起,冥冥中感觉我们好像上当了。歪头看洛风,他也眉目轻蹙,我在心里大骂:罗老板,你个骗子。 老人将小男孩拉到身侧,俯身对小男孩说:“你爹还是把宅子卖了。” 小男孩的眼圈儿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爹真坏,气死了娘,又败了爷爷辛苦经营起来的茶铺,现在连祖宅都卖了,这让我们住哪儿?” 老人摸了把眼泪,“没事,只要奶奶在,就会保护你。”老人抬眼看着我们道:“公子姑娘,可否容我进去收拾一下行安?” 老人进去收拾行安时,我就拉着小男孩问话,他开始很排斥我,一会拧着脖子说赌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一会呜咽抱怨自己怎么有这样的爹……他哭哭停停,我明白了个大概,他叫小龙,他爹也就是罗老板是一个疯狂的赌徒,败光了家产,害苦了家人;我们是受害者,也是间接的帮凶。 “这个混人。”我骂道:“应该把他吊起来揍一顿。” 洛风拍怕我的肩:“估计他现在已经躲起来了。” “他弃儿背母,就这样放过他吗?” 洛风看了小龙眼:“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我顺了顺气,渐渐消了火:“小龙和罗奶奶怎么办?” “让他们留下吧!”洛风抬眼看我,笑了笑:“我知道流浪的滋味,所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受罪。” “噼里啪啦——”鞭炮炸响的声音不时地传来,浓重的火药味儿顺着风从墙外飘来,还带着一些碎屑,我依着大红的对子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去接了来,小小的但浓浓的红色映入了眼底,是那样地喜气,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姐姐。”小龙笑嘻嘻地从我身后冒了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水,稳稳的放在客人桌上,不洒一点水。我对他勾勾手指,他欢快的跑过来,仰着脸道:“姐姐,有什么吩咐说吧。” 我笑着,摸着他的脑袋,不过七岁的年纪,却老成世故。不是说这不好,懂事固然好,却也因此少了本该是同龄人的欢乐。前天,我们好不容易说服罗奶奶留下,这个孩子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地磕头。洛风见他年纪尚小想送他去读书,他执意不肯,我们刚劝了两句,他便又跪下,我去扶他,他“做牛做马”都说来了,最后被洛风强行拽起。洛风问我这个年纪做什么,我说读书,玩耍……他说他也是,可又不敢再劝小龙,小孩子一旦固执起来比大人还要拧,我们只好一边派给他“任务”一边教他读书,他也聪明,一首古诗教一遍就能背下。 昨晚,我剪切了一些小卡片,让他找人制作优惠券,他问我店名叫什么,我说你自己定,这是你的任务。他沉思了一下,抱着卡片走了,晚上吃饭时才回来,兴高采烈的展示他的设计:正面是私塾的老先生写的“游子吟”三个刚劲有力大字,像挺拔的青松;背面是几个小童写的陆游的《游子吟》,扭扭歪歪的,与老先生的字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容易让人想起自己儿时,父母手把手的教自己写字的情景。 难得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和洛风边吃饭边听他说,罗奶奶则担忧的站在一边,直到我们夸小龙聪明,祖孙两才舒了口气。 我将卡片递给小龙:“你把这些卡片发给过路的行人。”他接过刚要走,我叫住他,道:“不是随便的发,你起码要确定那个人能有一半的可能来咱们店里吃饭。”他蹙着眉头,看着我,我挑眉一笑,这个孩子啊……以后是个能担当的人。 由于是新开的铺子,加上水饺是很常见的事物,不足新奇,直到中午,才有几个过路的行人光顾小店,看神情不只是为了吃水饺而是为了歇脚。店内空间不大,但干净明亮,看着舒服,特别是赶路的人。 待他们吃完付账时,我道:“有优惠券吗?” “什么优惠券?”高个子粗声问道。 我指指门口的小龙,道:“就是那种。” 一书生样的想了一下:“我有。” 我拿过看了一下,用毛笔划了一下还给他:“你可以打九折。” “凭什么呀?”高个子不服气。 “凡是到小店吃水饺的,凭卡片都可以享受九折优惠;十次以上我们免费赠送一碗。” 待这几位客人走后,洛风边擦桌子边打趣道:“你越权了。” “我可是为你好。” “我都赔大了,你还说为我好?” “看样是我们赔了,但实际上我们赚了,赚了名气,就等于赚了回头客。有了这两样就自然财源不断。”以前经常去看爹做生意,一来二去,熟知了凡是客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里。我这卡片,就是对症下药。洛风点点头,佩服的看着我,我指了指一位正狼吞虎咽的大汉,轻声道:“你现在要考虑的如何能让客人是因为喜欢来吃水饺,而不是单纯的填饱肚子。” 他想了一下说:“看我的。”他端了一碗温水,走过去,大汉瞅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水饺,一口一个,转眼,三盘水饺下肚,满足的摸摸肚皮,并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他将温水递到大汉面前,大汉一愣,随即接过,举起咕咚咕咚一饮而劲,摸摸嘴巴,道:“兄弟,谢了。这水饺真不错,我就在附近杀猪,以后会经常来吃的。” “行,不过大哥,小弟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说水饺不错,不错在哪里,望大哥指点,我好多加改进。” “这,说实话,兄弟,水饺家家有,面,肉都是一样的,再改进也成不了燕窝。我是粗人,能吃饱就行。” “大哥,你觉得我家饺子比起别人家的怎样?” “你家的肉新鲜,这个我吃出来了。”大汉得意地说,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我干这行的,新鲜的,隔天的,母猪肉,我都能吃出来。” “多谢大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初来乍到,就怕有考虑不周之处。” “我叫王万户,别人都管我叫王大脸,你以后去我那割肉,大哥我保证给你上好的肉。” 洛风对我招了招手,吆喝道:“离歌,再给大哥来一盘水饺。” 大汉摇摇手道:“不要了,我吃饱了。” 洛风摁他坐回座位上,把筷子放回他手里,说“大哥,你一定要吃,以后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大哥,小弟不知如何回报,只能请大哥吃水饺,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大汉倒也爽快:“好,以后有事尽管说。”他夹了一只水饺放在嘴里,嚼了半天却不下咽。 洛风担忧的看着他:“怎么了?不好吃?” 大汉忙吞下,放下筷子说,“我先前是胡乱吞枣,现在仔细品尝,发现,有点味道,很熟悉。” “什么味道?”我放下手里的伙计,上前问。他吃的这碟鲅鱼韭菜陷的水饺,可是我根据回忆模仿凌叔叔的, “像我娘包的,小时候家里穷,半个月才割一次肉,娘总是包俩样水饺,一样有肉的,一样尽菜的,那时不懂事总是把肉的自己全吃了,娘看着我笑咪咪的吃菜的。后来家里实在太穷,我就出来做事,忙得不可开交,都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娘他怎么样了?”说完竟呜呜的哭了。 “大哥,你别这样,来吃了水饺,然后回家看你娘去。” “什么?” “回家啊,你娘说不定也在哭着想你。” “就这么回去?”大汉摇摇头:“不行,我一事无成,没脸回去。” “大哥,功名身外物,而亲情似海深,生命似浮云,拖不得,你这样再犹豫又是好几年了。” “好,回家。”大汉俩三口吃下水饺,大步离开了。 晚饭后,我自告奋勇刷碗,罗奶奶坚决不肯,说整日吃住我们的已经愧疚不已。但我坚持,看着青葱手指浸入油腻腻的水中,没有半点嫌弃。 洗碗时发现洗碗布已经破烂不堪了,得换一片了。想起院子石榴树上的丝瓜应该老了,便和小龙搬来梯子摘了一个最大的,黑褐色的皮,脆硬,摇一摇,籽儿“哗哗”乱响,剥去壳皮,敲掉籽粒,里面丝瓜络似千网万络,经纬分明,疏密有致,此时洗碗刷锅是最好的。 凌叔叔也习惯用丝瓜刷碗,每年都在院子角落的树脚下点几粒丝瓜籽,小藤蔓顺着属往上爬,纤细的很,几朵黄花开得也稀薄,几条丝瓜青嫩可人,凌叔叔经常摘几条打丝瓜蛋汤、清炒丝瓜,老的丝瓜便用来做洗碗布。小时候,凌叔叔摘丝瓜时,我总吵着帮忙,却怎么踮脚都勾不到。哥哥蹲下身子,说站在我肩上,你扶着树干,应该能摘到。 我踩在哥哥薄弱的肩上,颤巍巍的扶着树,哥哥双手紧紧的扶着我的小腿肚子,我揪到一个,猛的一拉,丢在地上,慢慢的矮下身子,趴在哥哥身上留恋不舍,哥哥的肩在幼小的心里留下了坚强的种子,直到现在都是最可靠的后盾。 京城夜市相当美丽,到处有卖稀奇古玩,首饰服饰……我却只能抱紧自己,靠着冷硬的墙虚脱的滑在地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欢声笑语,都不属于我。我不禁涌出一种伤感,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我认识和认识我的,京城不是南城,几个时辰就能走过来,我连最基本的方向都辨认不清,就像一叶浮萍,在人海中漂浮。 云庭。目光无意中看到一队官兵,我一下子那个想起带哥哥上京的男子,哥哥说他来自京城,他的穿着,举止都不俗,应该出身大户人家,是受过很好的教养,京城达官显贵最多,他极可能是其中一名。 我忙掏出他临走时留下的玉佩,这枚玉佩看似平常,但它有个特别的地方,会随一天中阳光的照射程度,而转变颜色,有晶莹刺透的白色到栩栩如生青翠色,所以不是一般人能佩戴起的。走到领头的官员面前:“大人,小女子方才拾到一枚玉佩,不知道是何人之物,怕失主着急,想交给大人,请大人帮忙寻找失主。” “去,去,老子什么没见过,一枚玉佩有什么稀罕。”副首不耐烦地催促我走开。 “慢,反正有时间,看看也无妨。”头领接过玉佩,看了一眼还我,“很普通的玉佩,应该很难找到失主,你就自个儿留着玩吧。” 我唯唯诺诺的接过,对着月光旋转着此玉,边自言自语:“咦?怎么变颜色了,刚才明明不是这个颜色的。” “等一下。”那头领却像想起什么,要过玉佩,重新仔细端详玉佩。 对不起,云庭,如不是必不得已,我不会把你给我的东西拿出来。 “你在哪里捡到的?” “那边。”我胡乱一指。 他看了我一眼,扭头对副首低语几句,副守拿着玉佩迅速离开了。 “大人,那玉佩有什么特别吗?” 他谨慎的看了一下四周,低声道“看得出姑娘是识货之人,知道那是不寻常之物,那玉佩是云王府的家传之宝。” “啊?王爷家的。” “正是,不过马上就是宰相家的了。” 宰相家的?我想问清楚,又怕问多了他起疑心。 “大人,我住在游子吟饺子铺,有赏银的话,可要给我啊。” 我装作一副很贪小便宜的样子说,见他点头欢快的离开。如果云庭是那头领所说的云王府的人,他见得玉佩,一定会知道我来了京城,会告诉哥哥,哥就会来找我。 天天翘首盼,盼来盼去,没有盼来哥哥,却等来了四五个骄横跋扈的家伙,二话不说,拉我就向外走。洛风不许,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死死的缠住洛风,又来了几个人把我带上了马车。 我知道反抗无用,索性配合他们。马车里密不透风,看不见外面,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进来一人把我眼睛蒙住,然后带我下了马车。上台阶,下台阶,右拐,走了一段我猜测建筑景致布置很有讲究的亭廊。 那人把我带到一个房间,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听着声音耳熟,但来不及回忆在哪听过。 我撕下眼罩,房间很大,摆设极其讲究。我在椅子上坐下,伸出一手指摸了一下桌子,没有灰尘,因该有人经常打扫。 正想着,门被从外打开了,我起身时人已经进来,是位衣着华丽的夫人,长得可亲却不可近。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手里端着食物,都轻手轻脚地来去,屋里屋外一派安静平和。 贵夫人在房间中央站定,上下打量我一翻,然后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定,微笑着打量我:“你是什么人?” “夫人应该在让人带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清楚我是什么人了。”如果她想对我不利,就不会带我来这里,还为我预备了晚餐,但为了安全,和考虑到以她的身份一定不喜欢别人说绑架别人,所以用了“带”字。 贵夫人神秘一笑:“那你猜我是什么人?” “你在我这里有两种身份,但第二种我还不确定。那就是陌生人,好人或坏人。” 贵夫人笑了笑,语气有些缓和,“好精明的人,第二种身份,看似是你的选择,实则在给我选择,选择做好人还是坏人。”她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唇角淡淡一勾,眼睛也弯起来:“你那么聪明,想必我的身份,心中已有答案了。” 我忙跪下,“民女,离歌拜见云王妃。” 王妃将茶杯捏在手中把玩,看我跪姿生硬牵强,嘴角多了一丝玩味的笑容,示意我起身,我又磕了一头,起身恭敬的站在一边。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她看了我一眼,把目光移到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径地出神,不消一会儿,我手里出汗了,又不敢说话,正暗自揣测她的心思。她突然道:“看来你和云庭之间了解并不深,只是本宫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把玉佩给你? ” “民女也不理解。”我镇定地道,迎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透露着一个信息,这是实话。 王妃淡淡一笑,显然并不相信我:“你可知道那玉佩,乃是云王府家传之物,一共有三块,是给云家媳妇的。” “民女不知道。” “唔……”王妃仿佛不甚在意我的回答,手里只是捏弄着杯子,我的心突突地跳着,暗自猜测着她跟我说这番话的用意。突然王妃转了眼,直直地盯住了我,我心一紧,缩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只觉得指甲刺痛了手心。 “那你可听说,云庭已和宰相千金订亲。”王妃淡淡地问了出来,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微垂了睫毛,我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以为云庭喜欢我。脑海不禁呈现想起那个早晨,白衣翩然的云庭,澄净如月的琴音,几缕情绪在心底如烟飘散……我抬起头来,看着王妃,王妃见我一脸平和倒是一愣,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生死关头,容不得我走神。 “有听过,但并不知道二王子就是云庭。”我轻声却吐字清晰地说道。 几个客人吃饺子时闲聊提起过,云王府势力强大,老云王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也正因此留下病根,不到四十就离不开药罐了。朝廷一面感激王府,让晴欣公主下嫁,一面又视为不稳定因素。老云王去世后,新王一直未定,云王府共有三位王子,个个出类拔萃,这次王位继承朝廷嘴里虽说谁继承都是好事一件。实际,坐山观虎斗,希望三位王子为王位起争执,划整为零,到时定无心也无力谋反。待三败俱伤,朝廷再站出来,向着哪一方说话,哪一方都必定感激不尽。 云庭上有一个文才武略的驸马哥哥,下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弟弟。云庭儿时一次意外受伤失去了言语能力,加上无势无权,很难在这么两位强势的兄弟光芒下崭露头角。只有依仗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才能在这场斗争中有出头的机会。 王妃猛地一怔,微抬起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住了我,我用平静的,又带了几分倔强、几分无奈的表情与她对视。就这么过了会儿,她微微一叹,目光柔和了下来:“云庭出游回来就彻底变了心思,竟为了拒绝这门亲事在狩猎时故意坠马受伤。” 王妃顿了顿,继续道:“本宫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是很慎重的人,纵然你们一见钟情,也决不会不经本宫的同意便把玉佩赠与你。” 原来来京城的第一天,那惹事的马车上载的是云庭。只觉得心里慌得很,可心脏却偏偏跳得异常缓慢,让我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我不自禁地抓紧了胸口的衣裳……他受伤了……为了拒婚……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好疼呀,只觉得刚刚咽下去的似乎不是口水而是铅块儿。刻意地做了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定定地再看了王妃一眼,王妃的眼风儿正好扫了过来,犀利尖锐…… 混乱的神经立刻各就各位,理智又回到原位,云庭啊……我暗自叹口气,细细回想王妃的话,云庭为何制造出一番为我拒绝婚事的假象……不是没有想过云庭赠我玉佩的原因,当时也有几分惊喜,如今看来是少女怀春,自作动情……呵呵,假象啊……我的心慢慢地冰冷了下来,我紧咬了嘴唇儿,忍耐地等着这波疼痛慢慢过去。 知子莫如母,王妃比我这个与云庭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更了解云庭,所以她半信半疑。 可是,云庭拒绝成婚的态度那么强烈,我怎好告诉王妃真相。我进退两难犹豫着,不知如何回话。 “你怎么不说话?”王妃边喝茶边用探询的目光观察我。 我低头扯了扯裙摆,借着动作掩饰自己的慌张,只觉得身体里所有的神经末梢儿都竖了起来.....种种念头百转千回却只在一瞬之间,只有哥哥的笑脸呈现在脑海,我不自觉地也紧张起来。不管怎样,我都不能招这无妄之灾,深吸一口气,索性说:“民女恳请王妃指点。” 王妃仔细看了我会儿,温和一笑:“不管云庭遇见谁,经历什么,他始终是云王府的二王子,因此他可以去想一些事,却由不得他事事胡来。”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句话却说得极缓慢,似乎压抑着怒气。 我听她动了怒,心中一惊,赶紧起身,跪倒地上:“王妃的意思,民女懂了。” 她微笑着站起,两个红衣丫鬟轻轻的打开门,一个丫鬟弯着腰身进来,王妃浅笑着扶着她的手自去了。我恭送她出门,耳听着脚步声儿人声儿渐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觉得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冰凉阴冷地粘在我身上。 云庭啊云庭,世上那么多女子,为何偏偏选我,又怎么忍心置我于漩涡里,我与你无冤无仇……想来想去,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冰凉,苦笑着摇了摇头,使力站了起来, 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姑娘,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这个模样……我定定的看着他,在哪里见过.....我家少主受了重伤,生命垂危,必须赶紧就医,马夫救主心切……你在这里等着……是他,难怪如此熟悉,青衣男子见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在下杨坚,没想到与姑娘如此有缘。”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惜每次遇见你都没好事。 他道:“跟我来吧!” 出了屋子,他带我从一个小小圆门中穿出,在两个夹壁中走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长廊曲折,横跨在湖面上,不知通向何处,因是春天,只看到湖面飘荡着柳絮,清水绿絮,青翠的绿色带着人的心情也鲜亮起来。 我抬头望着头上狭窄的天空,做了个深呼吸,突然觉得这好像和我来的时候不是一条路,转念又一想,王府这么大,出府的路绝不止一条,况且来时我又蒙着眼睛怎么辨得…… 哦,怎么出去时不给我蒙眼睛了,难道王妃可怜我这小老百姓,赏我参观园子? “呵,就是这个女人害我二哥坠马的?”一个戏谑的声音从甬道传来,没听过的,我不自觉地往一边使劲抻了抻脖子。突然杨坚往旁边闪了两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正靠在月亮门旁笑看着这里,突然见到我也是一愣,看了我两眼就笑了。我这才发觉自己还像个歪脖杨树似的,真是尴尬无比,忙站直了身子,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两步,就听见杨坚毕恭毕敬的跪下,忙收敛心神,镇定下来仔细听着…… “杨坚参加三王子。” 他虚扶一礼:“免了。” 三王子?我诚惶诚恐的看着他,听他的语气似乎知道我,可是什么叫我害他二哥坠马,我连他二哥会不会骑马都不知道,怎么害他坠马,难道把他推下去…… “喂!”他声音带怒。 “啊!”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正慢慢走了上来,在我面前站住,定定地望着我。我只觉得双腿虚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忍不住干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福下身去:“民女拜见三王子。”我弯着身子,等了半晌,觉得腿有些酸了,正暗暗想诅咒。 一只手伸了过来,把我的头抬了起来,我本能地想挣脱,却被他捏住了下巴动弹不得。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似的,“长的也不怎么样啊,二哥什么眼光,还不如青楼那些丫鬟标致。” 他竟拿我和青楼女子比较,我吸口气,笑盈盈地道:“谢三王子夸赞。” 他眯着眼睛:“我有夸赞你吗?” 危险的讯号,我不禁打个冷颤,但此刻冲动战胜了理智,说话也不经大脑,脱口道:“三王子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在遇见您之前,民女一直觉得自个儿长的跟怎么样挂不上边,今个儿听三王子这么一说,顿感欣慰。”说着,挺直了腰杆,一副除去沉重,重新做人的样子。 话音未落,下巴上一痛,这才想起自个儿的下巴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被迫地抬起头看他。乌黑的眼珠里聚满了风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蹦跳着,我只觉得下颌骨都快要碎了,不禁用力挣扎着,却发现他手劲出奇的大,根本无法挣脱,只好倔强地盯回他。他看我这样子,好像更生气了,慢慢加大了手里的力气。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痛死我了。 杨坚面色一紧:“三王子,二王子还等着见离姑娘呢!” 三王子不但不买账,反而憋足了手劲,仿佛在拧毛巾,手上青筋暴跳,“哎呀!”我痛叫了出来,觉得下巴快碎了了,可这三王子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只是低着头,牢牢地盯着我。 春风乍起,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宛转动荡、无滞无碍,仿佛从远古的时空中悠然飘至,大弦音似春风浩荡,小弦音似山涧溪水,宁静地、舒缓地、沉稳地回旋在耳边,又如落英缤纷的山间,水草青青,水波荡漾,如痴如痴。我的发丝飞扬着,洒落在三王子手背上,细细密密的垂落……他一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却慢慢地松了劲儿,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耳垂,若有若无地触碰过我的脸颊,我的耳朵脸颊一下子掉进冰窖,没有了知觉。 三王子,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从头到脚扫视了我一遍,眼光又落回了我的脸上,冷静的眼,平淡的脸,被遮挡住的日光,在他脸上折射下了不明的阴影……我安静的回望着他,他和云庭不仅性子天壤之别,模样也不像,面部线条刚毅,细碎的伤疤如虎添翼,更衬托出他冷酷刚烈的气质。他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身后的原被挡住的日光一下子刺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猛地受了刺激,只觉得一些光点不停地在眼前飞舞,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 他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故意的,我恨得牙痒痒。 一曲罢了,清婉的余音袅袅地在半空盘旋,杨坚看了眼琴音来向,恭敬地道:“三王子,杨坚得带离姑娘去见二王子。” 三王子放在我肩膀上的手顿了顿,盯着我,慢慢收回手,甩袖就走。 “呼……”望着他远远的身影儿,我长长地呼口气,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事没完。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过了湖,身旁的颜色变得生动,虽是四月,竹林却仍然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竹林尽处是一座精巧的院子,院门半开着。院门上挂着一块镀金的匾:知晓阁。我低声念着,是取自‘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吗。无论怎样,听名字,这里该是一个环境幽美,鸟语花香的地方,但这里与王府其他地方最是不同的也是最格格不入的是这里干净的连一株花都没有。 杨坚对我低声道:“去吧!” 我看他没有进去的意思,遂向他行了一礼,他挥挥手让我去。 院子一角出,几块大青石无规则地累叠着,间中种着一大丛竹子,一抹白色的身影坐在一侧。听见我的脚步声,纤长的手指,从琴上抽回,缓缓起身。我呆呆地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无法言说那种几近窒息的感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龙涎香…… 只觉双手被人轻轻握住,温暖干燥,那股暖意一时间仿佛顺着我的手指,蔓延到了心底,我忍不住微微一笑,却又难以忽略心底那份失落与荒凉。不由自觉的挣脱开他的手,袖摆拂过琴案上的瑶琴,拨了拨琴弦,清凌凌的声音。 我一惊,忙的福下身去:“民女离歌拜见二王子。” 云庭一愣,仍温和地望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有一时间的恍惚觉得他是那么开心见到我。 他眼神渐渐深沉,幽暗如海,再次牵起我的手,我欲挣脱却被他抓的更紧,抬眼瞥见门口有一双眼睛在看,心里顿时疼痛起来,却没有挣脱。 我随他走到屋子,屋中香烟袅袅,屋中正中的书桌上横陈着一幅美人图,墨汁还未干,想必刚作不久。原来,他不仅弹琴好,作画也这么好!我上前了几步,认真端详起来,画中女子,优雅美丽,笑靥如花,但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冥想着,突觉房间一下子静静的,我回头,云庭干净的眸子,正默默的看着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但又像不是看我,好像是透过我去看站在我身后的某个人,让我有几次冲动的想回头看看是谁在哪里…… 天边的朝霞映着窗棂,给这屋里也洒上了一片淡淡的粉红,可就是这样的温柔,映在了云庭身上,也只会让人感到一种孤独的苍白。我愣愣地站在那里,这样纯粹的让任何人看了都不忍亵渎的男子,让我既想亲近又害怕靠近。 一会儿,两个小丫鬟进来,一个端着茶水,一个端着笔墨,端笔墨的小丫鬟手脚麻利的铺开纸张,细细研磨,然后和端茶的小丫鬟一点响动也没有的退了出去。云庭拿起笔,俯身写字。 看着他清秀飘逸的字迹,顿感慌张无措,我的字虽练过多年,但是在他面前,仍羞于出手。 听说,南城出事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被人救起的。 这一路辛苦了。 苦是苦,但也学到很多。 你住在哪里? 住朋友那里。 云庭诧异的看着我,我笑着提起笔。 他叫洛风,这一路上救过我也帮过我,我们现在开一家饺子铺。 云庭搁下笔,拉起我的手,数月前还白皙如玉的五指如今遍布瘀青,有些已然紫黑了,还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留下的疤痕仍清晰可见。一股酸热的感觉布满了胸臆,咬住了嘴唇儿……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就觉得手一紧,我眨了眨眼,这才发现手已被云庭反握在了手里。 “丑……”我下意识的抽手,却被他握的更紧,好紧,有些痛。 云庭拉我走至书桌后的书架上,拿起一个紫色的小瓷瓶,一股清凉味儿随着瓶塞落地飘溢出了,他取出一些药膏药膏轻轻地涂抹在我的手掌上,一阵清凉传来。 “其实也没什么的,洛风说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记忆……”享受着药膏带来的舒适感觉,我小声嘀咕着。 云庭停了下来,我慢慢抬了头去看他,他也怔怔地看着我,一丝痛楚在眼中闪现过……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他的眼神温柔了起来,我有些迷糊起来,只觉得他的手指在轻轻地摩娑着我的掌心。 “少主,马车找好了。”杨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反应了过来,脸通红了起来,忙挣脱了云庭,藏在身后。 云庭抿着嘴笑了一下,转身写了几个字,交给杨坚。 杨坚看了下,对我道:“离姑娘,我带你去看颜公子。” 我诧异的看着他,又看看云庭:“怎么我哥哥不在王府,他不是和你一起来京城的吗?”云庭眼内各种情绪交错而过,怔怔看着我,我心七上八下,低下了头,手在桌下用力绞着衣袖。 沉默良久后,杨坚道:“离姑娘,颜公子现在的确不是王府,不过你放心,他过的很好。” “他找到那位然小姐了吗?”我笑问。 云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些涩,强笑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动着书籍。 杨坚有些焦虑地看着我,“离姑娘,你见到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他们现在在一起?”我紧盯着杨坚问。 杨坚看了云庭一眼,对我微微的摇头,云庭看着我笑起来,但笑容透着若有若无的苦味,我本来和暖的心蓦然冷了几分,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我刚才问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杨坚带我穿过一条偏僻的小路,从后门出了云王府,一辆马车早已停在那里,杨坚扶我上了马车,对车夫低语了几句,车夫点了点头,拍拍马屁股,跳上了马车。马车拉着我们在城里慢悠悠的晃荡着,车夫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我几次掀开帘子想与他搭话,他都不搭理,只是隔一会儿甩一马鞭子。纵然我是路痴,却发现马车几次走过重复的路,我怀疑车夫是不是迷路了,但见他一脸的凝重,想,可能故意的把,就把话吞了回去,安静地靠着窗户坐着,用手指推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街上人熙来攘往,店铺林立,极尽繁华。 突然,车夫像下了极大的决心,猛地扬起鞭子给了马屁股一下,马儿吃痛撒着蹄儿向前跑去。我没有把稳,差点儿从窗户里蹿了出去,暗怪车夫不打声招呼,差点害我出糗。 马车在街上奔驰了一会,杨坚拉我下了马车,换了另一辆马车。 我意识到事情有异,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为何要遮遮掩掩?” 杨坚干干地笑了笑,“离姑娘,有些事你还是等颜公子告诉你吧,我不方便说。” “唉!”我不禁偷偷叹了口气,万般唏嘘,只是无法说出口。看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又让他们难以启齿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我想起离开时云庭那个忧郁的眼神,那又包含了什么呢? 杨坚见我有些恍惚的样子,眼睛转了转,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笑,“离姑娘,想不明白就不必想了。” 马车穿过几条漆黑的巷子,停在一座陈旧的小屋前,杨坚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哥哥。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摸了把脸,王大着嘴愣在那儿,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低喃了声“哥哥”。他一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踏步偏了身子冲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妹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竟还找到我,真是太好了……” 他不说话还好,听见他这样柔声安慰,我满腔的抑郁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用力咬了咬下唇,埋怨道:“你为什么要走,你知不知道爹和凌叔叔被强盗杀害了,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 哥哥也不再劝慰,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晃动着,过了会儿,轻声地哄我:“不要难过了,我回去过,我都知道的。” 我抬头看着他:“你回去过?” 哥哥点点头:“来京城后不久,我就听说南城出事了,回去一看,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我发了疯了找寻你和爹,有幸存的人告诉我曾看见爹带着你往河边跑了,我便沿着河流一路找一下,最后在河边发现了爹,可是他已经……”哥哥深吸口气,接着道:“但是我没有找到凌叔叔的遗体,有人说强盗曾烧毁了一批尸体,但已经无法辨认……” 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但是亲耳听见它从哥哥口里说出来,心里仍是震惊无比,抿着嘴努力压抑着胸口泛滥成灾的悲痛,最爱我的人去了,以后我又少了两个可以撒娇的人.... “我们现在团聚了,爹和凌叔叔也该放心了。”哥哥拉起我的手,“别难过了,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日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哦,给你见一个人。”他微笑着从身后拉出一个美丽女子,声音里藏不住的欣喜:“她叫安绵。” 我一怔,随即大大方方的行礼:“嫂子好。”哥哥、安绵一怔,杨坚则身子一僵,他们定定的看着我,我无辜的看着他们,安绵已绾发,不正是出嫁后的妇人发式。难道是我多心了,只不过是安绵无心的一个装扮,亦或是他们还没有成亲。 哥哥突然大笑起来:“妹妹啊,谢谢你。”安绵脸一红,娇羞着躲在哥哥身后,眉眼间也多了抹欣喜。 “颜公子,有什么话还是进屋说吧。”杨坚没有融入到我们这份欣喜中,语气干硬的道。 哥哥淡淡一笑,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安绵进了屋里,沏了壶热茶给安绵便和杨坚进了里屋。我疑惑的看着紧闭的里屋门,有心上前偷听,刚提起步子,安绵道:“离歌,他们是在商量我们离京的事。” “离京?” 安绵斟了杯茶,放在我面前,道:“我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正打算离开京城。” 我凝视着她说道:“我哥哥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假以时日,必定不可小觑。况且他对你的情意真真切切,连我这个妹妹都羡慕不已。” 安绵回头看着我,笑容灿烂如朝霞。脸上带着骄傲得意。可笑着笑着,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我看着她慢慢消失的笑容,心中一紧。她端起杯子,吹吹沫子,喝了一口,缓了缓,抬眼看着里屋的门,凄然一笑道:“这不只是有没有官职的原因,而是,家里早把我许给别人了。” “啊!”他们这岂不是私奔了。 “可是我和离末真切的相爱,他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却义无反顾地千里迢迢来寻我,即使我们不被家里祝福,也要在一起。”安绵静默了会,突然绽放出一个极之璀璨的笑容,让夜空的星星也为之黯然失色。她凝视着窗外的星空,说:“即使爹派兵寻遍未央,我不会离开离末的。”她侧头看我,我回她一个赞许鼓励的笑容。舍得荣华富贵,只为真情,值得哥哥爱。 她刚刚说的“派兵”,难道她父亲是官府中人? 我收敛了笑容,问:“伯父做官?” 她面色苍白,沉重的点点头,“位高权重。” 啊!我倒吸口气,她虽没有说明究竟是何官职,但这四个字足以说明多少……官越大,牵扯的利益越大,有时候妻女则变成一种筹码,就像唐太宗疼高阳公主,拿在手里扒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最后依然不顾高阳公主的真实感情所在,将她许给了大臣房玄龄的儿子。 因为担心逗留时间过长招来左邻右舍的注意,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杨坚就带我离开了,并再三叮嘱我,没有少主的允许,我绝对不能私自来这里。我沮丧的靠在榻上,心里自然明白,刚才哥哥想出门送我,但被杨坚拦住,可见哥哥处境多么危险。也许,杨坚带我来这里本身就冒了极大的风险。 想到哥哥和安绵将要离开京城,心里又是一愁。 杨坚掀开帘子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调转了马头,小路一转,豁然开朗,前面灯火通明的,杨坚一个利落漂亮的旋身,人已经落在地上,伸手欲扶我。我笑着扬了扬下巴,避开他的手,钻出马车的刹那,真想猛地腾空而起,在半空转了一个圆圈,身轻如燕,然后裙带飞扬、袍袖舞动,轻盈地落在地。但没有那本事,只能屏着呼吸,轻轻一跃,好在身子还没有比较灵活,落地时身子没有摇摆幅度没有太大。 杨坚笑起来:“你学过舞蹈?” “没有。” “但你的动作很漂亮。” 车夫赶着马车离去,我打量了下四周,我们在一个热闹的巷子中,左右两侧都是店铺,我纳闷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干吗?”他笑笑却没有说话,提步进了一家药店,我没有跟上去,不喜欢那药味。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青花瓷小瓶出来,笑盈盈的递向我,我接过,拔下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凉味问,“这是给我的?” 杨坚点了下头,道:“他们家的药膏是祖传的秘方,不但活血化瘀,还不会留下伤疤。” 我笑着望着他:“谢谢。” “你不用谢我,这是少主交代的,如果你要谢就谢他吧。” 我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自侧转头,呆看了青花瓷小瓶一会,觉得它有些烫手,拿在这只手里也不是,放在那只手里也不自在,想还给杨坚又怕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塞进袖子里,开始琢磨,他为何这样关心我,都出了王府,在自己的亲信面前还需要如此故作姿态吗?正在琢磨,听他杨坚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抬眼看他,他欲言又止,最后示意我走吧。 默默行了一路,到了游子吟附近的街口,杨坚停下道:“我得回去了,不然少主得不到信儿会担心的。”我点点头,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外,后退了几步,头侧抵在树干上,低低叹了口气。 我在这场戏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没有人告知我台词,却一步步的牵引着我,连反抗的余地都不给我,就把我带入戏里。 我抬头望着天空,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哎呀,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姑且装傻一次吧,哥哥也在戏里,即使他们不带我,我自己也会参与进去的。我左右看看,凭着印象好像应该往右走,琢磨了一下,嗯,就往右,刚抬脚要走,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我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洛风正大步向我走来…… 我哀叹,差点又走错了。 洛风到了我跟前站定,脸上表情有些怪怪的。皱着眉,低了头看着我,却一愣,显是被我悲凄交加、欲哭无泪的表情吓住了。我本来情绪不佳,心里正在暗暗自责,可看见他这副傻愣愣的,好似被我镇住了的表情,倒有些好笑起来。虽然脸皮没动,可笑意还是进了眼底,他立刻就看了出来,我没事……他立马就把脸色沉了下来。我暗叹,但他有事。我不禁暗自琢磨,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生气,看见我平安回来应该高兴才对啊。 洛风很有耐性地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也只好直直地看着他,希望能发现些什么。就这么僵着,还是僵着……过了半晌,行!我认输了!他的眼光太有压迫力,害我情不自禁地心虚起来。真是见鬼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嗯。”我清了清嗓子:“我见到哥哥了。”我抬起眼,微笑着望着他。他只是看着我,还是不说话。我笑得脸都僵了,他今天吃哪门子药了,“嗯哼!”我又用力地清了一下,声音大得吓人,再微笑,“我说我见到哥哥了。” 话音未落,人就被洛风一把搂进怀里,我呆愣了一下,猛地感觉腰快要被勒断了,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强在他怀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你干吗……”不等我说完,脑袋又被他摁回了怀里,满心的无痛苦、惊异、激动,一时间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郁闷。 “离歌,我以为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喃喃的道。 我心一紧:“你多虑了。” 洛风一顿,低下头看我,我这才看见了他的样子,眼神那样的不确定:“不,你不懂,一个孤寂多年的人好容易有个人在身边会多么的庆幸。”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腹上薄薄的茧,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我的脸颊,那种有些粗糙的感觉却让我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傻瓜,我们本能就萍水相逢,早晚会分开的……”一时嘴快,说完后看到他眼中掠过的伤痛,心中也是一痛,立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像安慰你……对不起。” 他苦涩地笑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想太多了。”说着,放开了,同时也后退了几步。 猛地离开他的怀抱,只觉冷风直往衣服里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马车穿过几条漆黑的巷子,停在一座陈旧的小屋前,杨坚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哥哥。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摸了把脸,王大着嘴愣在那儿,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低喃了声“哥哥”。他一惊,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踏步偏了身子冲了过来,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妹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竟还找到我,真是太好了……” 他不说话还好,听见他这样柔声安慰,我满腔的抑郁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用力咬了咬下唇,埋怨道:“你为什么要走,你知不知道爹和凌叔叔被强盗杀害了,我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 哥哥也不再劝慰,只是抱着我轻轻地晃动着,过了会儿,轻声地哄我:“不要难过了,我回去过,我都知道的。” 我抬头看着他:“你回去过?” 哥哥点点头:“来京城后不久,我就听说南城出事了,回去一看,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我发了疯了找寻你和爹,有幸存的人告诉我曾看见爹带着你往河边跑了,我便沿着河流一路找一下,最后在河边发现了爹,可是他已经……”哥哥深吸口气,接着道:“但是我没有找到凌叔叔的遗体,有人说强盗曾烧毁了一批尸体,但已经无法辨认……” 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但是亲耳听见它从哥哥口里说出来,心里仍是震惊无比,抿着嘴努力压抑着胸口泛滥成灾的悲痛,最爱我的人去了,以后我又少了两个可以撒娇的人.... “我们现在团聚了,爹和凌叔叔也该放心了。”哥哥拉起我的手,“别难过了,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日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哦,给你见一个人。”他微笑着从身后拉出一个美丽女子,声音里藏不住的欣喜:“她叫安绵。” 我一怔,随即大大方方的行礼:“嫂子好。”哥哥、安绵一怔,杨坚则身子一僵,他们定定的看着我,我无辜的看着他们,安绵已绾发,不正是出嫁后的妇人发式。难道是我多心了,只不过是安绵无心的一个装扮,亦或是他们还没有成亲。 哥哥突然大笑起来:“妹妹啊,谢谢你。”安绵脸一红,娇羞着躲在哥哥身后,眉眼间也多了抹欣喜。 “颜公子,有什么话还是进屋说吧。”杨坚没有融入到我们这份欣喜中,语气干硬的道。 哥哥淡淡一笑,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安绵进了屋里,沏了壶热茶给安绵便和杨坚进了里屋。我疑惑的看着紧闭的里屋门,有心上前偷听,刚提起步子,安绵道:“离歌,他们是在商量我们离京的事。” “离京?” 安绵斟了杯茶,放在我面前,道:“我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们正打算离开京城。” 我凝视着她说道:“我哥哥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假以时日,必定不可小觑。况且他对你的情意真真切切,连我这个妹妹都羡慕不已。” 安绵回头看着我,笑容灿烂如朝霞。脸上带着骄傲得意。可笑着笑着,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我看着她慢慢消失的笑容,心中一紧。她端起杯子,吹吹沫子,喝了一口,缓了缓,抬眼看着里屋的门,凄然一笑道:“这不只是有没有官职的原因,而是,家里早把我许给别人了。” “啊!”他们这岂不是私奔了。 “可是我和离末真切的相爱,他不知道我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却义无反顾地千里迢迢来寻我,即使我们不被家里祝福,也要在一起。”安绵静默了会,突然绽放出一个极之璀璨的笑容,让夜空的星星也为之黯然失色。她凝视着窗外的星空,说:“即使爹派兵寻遍未央,我不会离开离末的。”她侧头看我,我回她一个赞许鼓励的笑容。舍得荣华富贵,只为真情,值得哥哥爱。 她刚刚说的“派兵”,难道她父亲是官府中人? 我收敛了笑容,问:“伯父做官?” 她面色苍白,沉重的点点头,“位高权重。” 啊!我倒吸口气,她虽没有说明究竟是何官职,但这四个字足以说明多少……官越大,牵扯的利益越大,有时候妻女则变成一种筹码,就像唐太宗疼高阳公主,拿在手里扒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最后依然不顾高阳公主的真实感情所在,将她许给了大臣房玄龄的儿子。 因为担心逗留时间过长招来左邻右舍的注意,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杨坚就带我离开了,并再三叮嘱我,没有少主的允许,我绝对不能私自来这里。我沮丧的靠在榻上,心里自然明白,刚才哥哥想出门送我,但被杨坚拦住,可见哥哥处境多么危险。也许,杨坚带我来这里本身就冒了极大的风险。 想到哥哥和安绵将要离开京城,心里又是一愁。 杨坚掀开帘子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调转了马头,小路一转,豁然开朗,前面灯火通明的,杨坚一个利落漂亮的旋身,人已经落在地上,伸手欲扶我。我笑着扬了扬下巴,避开他的手,钻出马车的刹那,真想猛地腾空而起,在半空转了一个圆圈,身轻如燕,然后裙带飞扬、袍袖舞动,轻盈地落在地。但没有那本事,只能屏着呼吸,轻轻一跃,好在身子还没有比较灵活,落地时身子没有摇摆幅度没有太大。 杨坚笑起来:“你学过舞蹈?” “没有。” “但你的动作很漂亮。” 车夫赶着马车离去,我打量了下四周,我们在一个热闹的巷子中,左右两侧都是店铺,我纳闷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干吗?”他笑笑却没有说话,提步进了一家药店,我没有跟上去,不喜欢那药味。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青花瓷小瓶出来,笑盈盈的递向我,我接过,拔下塞子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凉味问,“这是给我的?” 杨坚点了下头,道:“他们家的药膏是祖传的秘方,不但活血化瘀,还不会留下伤疤。” 我笑着望着他:“谢谢。” “你不用谢我,这是少主交代的,如果你要谢就谢他吧。” 我的笑意在脸上僵了僵,自侧转头,呆看了青花瓷小瓶一会,觉得它有些烫手,拿在这只手里也不是,放在那只手里也不自在,想还给杨坚又怕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塞进袖子里,开始琢磨,他为何这样关心我,都出了王府,在自己的亲信面前还需要如此故作姿态吗?正在琢磨,听他杨坚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抬眼看他,他欲言又止,最后示意我走吧。 默默行了一路,到了游子吟附近的街口,杨坚停下道:“我得回去了,不然少主得不到信儿会担心的。”我点点头,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而去。我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外,后退了几步,头侧抵在树干上,低低叹了口气。 我在这场戏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没有人告知我台词,却一步步的牵引着我,连反抗的余地都不给我,就把我带入戏里。 我抬头望着天空,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吧,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哎呀,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姑且装傻一次吧,哥哥也在戏里,即使他们不带我,我自己也会参与进去的。我左右看看,凭着印象好像应该往右走,琢磨了一下,嗯,就往右,刚抬脚要走,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我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洛风正大步向我走来…… 我哀叹,差点又走错了。 洛风到了我跟前站定,脸上表情有些怪怪的。皱着眉,低了头看着我,却一愣,显是被我悲凄交加、欲哭无泪的表情吓住了。我本来情绪不佳,心里正在暗暗自责,可看见他这副傻愣愣的,好似被我镇住了的表情,倒有些好笑起来。虽然脸皮没动,可笑意还是进了眼底,他立刻就看了出来,我没事……他立马就把脸色沉了下来。我暗叹,但他有事。我不禁暗自琢磨,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为什么生气,看见我平安回来应该高兴才对啊。 洛风很有耐性地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也只好直直地看着他,希望能发现些什么。就这么僵着,还是僵着……过了半晌,行!我认输了!他的眼光太有压迫力,害我情不自禁地心虚起来。真是见鬼了!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嗯。”我清了清嗓子:“我见到哥哥了。”我抬起眼,微笑着望着他。他只是看着我,还是不说话。我笑得脸都僵了,他今天吃哪门子药了,“嗯哼!”我又用力地清了一下,声音大得吓人,再微笑,“我说我见到哥哥了。” 话音未落,人就被洛风一把搂进怀里,我呆愣了一下,猛地感觉腰快要被勒断了,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强在他怀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抬起头来:“你干吗……”不等我说完,脑袋又被他摁回了怀里,满心的无痛苦、惊异、激动,一时间都化作了无可奈何的郁闷。 “离歌,我以为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他喃喃的道。 我心一紧:“你多虑了。” 洛风一顿,低下头看我,我这才看见了他的样子,眼神那样的不确定:“不,你不懂,一个孤寂多年的人好容易有个人在身边会多么的庆幸。”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腹上薄薄的茧,垂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滑过我的脸颊,那种有些粗糙的感觉却让我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傻瓜,我们本能就萍水相逢,早晚会分开的……”一时嘴快,说完后看到他眼中掠过的伤痛,心中也是一痛,立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像安慰你……对不起。” 他苦涩地笑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想太多了。”说着,放开了,同时也后退了几步。 猛地离开他的怀抱,只觉冷风直往衣服里钻,忍不住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