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拉架   早春已过, 没有了料峭春分拂面, 唯有暖香融融, 正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节。
  
  四四方方的宅院中, 布满了花草盆栽, 沿着两侧摆放地很是整齐。眼下这些花开的正浓, 红的, 白的,紫的,颜色各异, 满院的花草,竟找不出一株相似的。宅院中是一株古松树,枝叶茂盛, 下面挂着一只秋千, 晃晃悠悠,随着风四下摆动。
  
  “吱呀”一声过后, 院中的房门被推开, 从里头走出来一人。
  
  半新的青色的儒裙, 头上梳着双丫髻, 半点珠钗也没有, 只除了那两截坠下来的头绳, 丝毫不打眼儿。再观其人,小小的个儿,一张鹅蛋脸, 五官长的甚是精致, 再细看却是看不分明了。
  
  不为其他,单单是因为生得太黑,愣是将长相给模糊掉了。
  
  阿黎抹了一把脸,强行让自己清醒一些。春困秋乏,再加上这几日晚上都睡不好,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那张床。
  
  不过,即便再困,她还是不能睡。
  
  王府里头活儿多得很,尤其是她这种没有根基的小丫鬟,就是再奋斗个十年八年,估计也还是个扫扫地养养花的命。
  
  手里拿着扫帚,阿黎再一次准备出去扫院子。没办法,孙嬷嬷定下了死命令,院子一天起码要打扫三次,早中晚各一次,必须时刻维持院子的整洁,不能叫她看到一点异物。
  
  否则,整个院子的人都等着扣钱吧。
  
  对于这样洁癖地近乎苛责的嬷嬷,阿黎等人都没胆子反抗,只能顺毛捋。没准哪一天,孙嬷嬷看着这地干净,一高兴就给她们多发半个月月钱也不一定呢。
  
  阿黎到了院门处,开始慢慢扫了起来。
  
  不远处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妈妈在择菜,一面择,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听说了么,这阵子外头又给王爷送来了不少花。不过这回送的花里头,还真有一盆入了咱们王爷的眼。”
  
  阿黎琢磨着,如果她继续在王府里扫地,再过几十年,没准就能像厨房里的这几位妈妈一样,闲着没事还能唠唠嗑了。
  
  真是令人羡慕啊。
  
  那头,旁边的人听了话,连忙问道:“是什么样的花,咱们院子里有么?”
  
  他们王爷爱花的癖好,京城人少有不知道的,别人家的府上都是一院子一院子的小妾,他们王府,则是一院子一院子的花。
  
  这花虽好闻,可也禁不起这样总是闻。尤其是这阵子花都开了,那香味,冲得真能把人鼻子闻坏了。再来个十几二十盆的,那还得了?
  
  若是单单这般也就算了。叫人不能接受的是,院子里的花虽多,可王爷却从来没有过来看一次,这些花就像隔壁院子里关着的那些玩意儿一样,早就已经失宠了。不对,是从来就没有宠过。
  
  只是明面上还养着而已。
  
  “瞧瞧咱们院子里花,都快没地方摆了,照我说,指不定这些都是的外头送进来却进不了王爷的眼的,还不如买了算了。”
  
  “胡扯什么,进不了眼怎么还会留着,当王爷跟你一样无聊么。对了,你还没说王爷看上去的花是什么样的呢。”
  
  第一个说话手上动作飞快,没一会就择完了一篮子的青菜,口中道:“这种事,哪里是我能知道的,我若是能到王爷的院子里看花,也不至于在这儿择菜。”
  
  “老婆子,敢拿王爷说笑,也不怕孙嬷嬷过来揭了你的皮!”
  
  “那老货,就知道仗势欺人,一把年纪了还整天扯着嗓门喊,也不害臊。”
  
  “就是。”
  
  ……
  
  阿黎听着觉得有些刺耳,便加快了速度,不再往下听了。
  
  原本还想着将半点的院子扫完就换了人,结果没过多久,旁边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也是与阿黎一般的年纪,不过白上许多,看着有股怯生生的味道。
  
  “阿黎,你快去钱妈妈那儿,红豆和钱妈妈吵起来了!”
  
  “又吵起来了?” 阿黎连眼皮都懒得抬,慢条斯理地放缓了动作,显然对这些事习以为常。
  
  “这回吵地尤其厉害,边上的人都不敢劝。阿黎你快去看看,只有你能治得了红豆那性子,去晚了,没准孙嬷嬷就要过来了。”
  
  “哦。”
  
  “她们是为了钱吵起来的!”
  
  这般说着,阿黎才精神了些。若是孙嬷嬷这道她们是怎么吵起来的,一准会将红豆的月钱直接收走。
  
  到时候不提红豆会怎么哭天嚎地,单就她这个月的月钱,就没办法保住。红豆那死要钱的性子,一准会盯上她的月钱的。
  
  阿黎一惊,不由得捂紧了荷包,虽说那破了一个洞的荷包里现在也没银钱。
  
  玲珑说完还喘着粗气,一把将阿黎手上的扫帚夺过来,胡乱地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后头奔过去。
  
  王府占地极大,即便是阿黎她们住的不过是个养花的小院子,那也是大院子套着小院子,前前后后要绕不少的路。
  
  待阿黎俩人赶到钱妈妈的住处时候,远远地就能听到争执声。走近些,便看到那两人已经吵地吐沫飞溅,隐隐有要开战的意思。旁边还有倒在地上的小丫鬟,估摸着是准备拉架结果殃及自身的。
  
  阿黎叹了一口气,果断上前抱着红豆,双臂一收,死命地将她往后拉。
  
  正闭着眼睛骂的钱妈妈一听不对,立马睁开眼。好家伙,原来是被人拉住了,钱妈妈狠了狠心,扬着手就冲上去。
  
  后头的人也不敢将事情闹大,赶紧也上去抱着。众人合力,才勉强将人拖住。
  
  “红豆,好好说话,到底怎么了!” 阿黎咬牙抱着人,生怕一个不错让她冲上去将钱妈妈踹个半死。到时候,就不是几文钱能解决的事了。
  
  “阿黎你放开,今儿我一定要给那没皮没脸的老货好看。天杀的腌臜货,哪个月不克扣咱们的钱她心里就不舒服,拿着别的钱,只怕你有钱拿没命花!”
  
  “呸,臭丫头,毛还没长齐就跟老娘顶嘴,看老娘不打的你屁股开花。”
  
  说着还伸脚踹了几下,亏得后头有人拉着,要不,眼前这位一准会摔。
  
  “来啊,有本事放马过来,我还会怕了你不成?”
  
  “够了!”阿黎连忙拽住红豆,教训道,“还嫌不够丢人,在王府里吵架,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阿黎说话还是有用的,红豆安分了点,不过面上委屈地紧:“阿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老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知道扣了咱们多少月钱。以往也就罢了,这回竟然又扣,这不是欺负人么,若是由着她胡来还得了?”
  
  “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钱妈妈骂地中气十足,不过仔细看,或许能看到她眼里的不自然。
  
  有些事,注定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阿黎叹了一声气:“所以,这回少了多少?”
  
  “五文!”
  
  阿黎扶了扶额,无语道:“你就当买了两个烧饼吧。”
  
  “那怎么能行,若是今儿不给这老货好看,明儿她还会贪咱们的钱。”红豆有些急了,明明阿黎也一样抠门,怎么就理解不了她呢。
  
  “那你要如何,孙嬷嬷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来了。”在王府里闹事,孙嬷嬷是绝对不会轻饶的。
  
  “来了就来了。”红豆还不信,准备死撑着。那头的钱妈妈也已经动摇了,连斥骂的音调都小了许多。
  
  阿黎笑了笑,提醒她们:“还记得上个月的事么?”
  
  在场的人都一个激灵,闭口不言。
  
  上个月,也是有人在院子里闹事,还大打出手了,闹地动静不小。结果,孙嬷嬷让小厮将那两个人拉出去,一人打了三十大板,屁股都打烂了,到这会儿,这两个人还躺在床上养伤呢。据说,养伤也只是暂时的,等俩人养好了,还是要被赶出去的。
  
  王府不养不听话的人。
  
  孙嬷嬷的威力终究是巨大的,红豆和钱妈妈今天敢这么闹也是仗着孙嬷嬷不在。半晌,红豆终究是泄了气,垂着头道:“罢了,只当是施舍给了乞丐吧。”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
  
  阿黎连忙上前安抚。钱妈妈虽比不上孙嬷嬷,可若是得罪了她,以后也麻烦。
  
  边上的红豆老实了下来,钱妈妈这边就好办多了。到底是她扣了钱,也是她理亏,阿黎道了歉,又从头到尾都没提一个钱字,终于将钱妈妈给哄好了。
  
  钱妈妈看着阿黎,到嘴边的斥责还是忍了下来。
  
  这场争执,就这般平息了。
  
  如同这般的口角实则每月都有发生,不过都没有今儿来得厉害。钱妈妈本是院子里管月钱的,不过她喜欢贪小便宜,总是克扣一二。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可放到红豆身上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红豆爱钱,嗜钱如命。
  
  阿黎也爱钱,不过没她的程度深。
  
  事后,红豆将自个儿关在房间里,很是气了一番,也不知道是气自个儿还是气阿黎。
  
  对于红豆来说,哪怕是一个铜板儿她都能擦上半天,更不用说是五个了。她躲在屋子里,心都在滴血。
  
  阿黎唤了半天也没听到动静,只好转过身朝着玲珑摊摊手。气就气呗,她也没办法了,左右红豆的脾气从来不会隔夜。
  
  阿黎放弃了,玲珑却还没有放弃。她和红豆一个屋子,她不开门自己怎么进去啊。
  
  等到了晚上,阿黎终于见到红豆屋子里的门开了。她本来想笑笑,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即笑不出来了。
  
  受惊了似地跑回自个儿屋子里,阿黎瞪着眼睛,蜷缩在床上。从刚才开始,阿黎的眼皮一直再跳,她已经预料到,待会儿会有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正文 收留   阿黎龟缩在床角, 双目空洞, 心底的不安也堆积地越来越多。
  
  阿黎从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上辈子一般, 这辈子亦然。家室一般, 身量一般, 长的……一般以下。哪个女子不爱俏, 纵然阿黎有心为自己辩驳一二,可每每对着镜子时,仍旧无法忽视自己那黑黝黝的肤色。
  
  她再昧着良心, 也只能称赞自己一句五官尚好,别的,再找不出来了。
  
  真的要论个特别, 应该就是特别惨吧, 两辈子都是。
  
  十五年过去,阿黎对上辈子已经没有什么执念了。上辈子人生艰难, 还早死, 穿越了一次后依然没有苏起来。不是她不想苏, 而是条件不允许, 这小身板, 这黑煤块儿似的脸, 能苏得起来才怪呢。
  
  穿越之初,阿黎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被责骂就算好的了, 还想着过好日子, 这不是做梦吗。
  
  无奈,卑微,容忍,这都是源于贫穷。
  
  她也曾经想过,若是她有了钱,没准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的父亲不会因为缺钱而脾气暴躁,她的母亲也不会因为父亲的暴脾气而唯唯诺诺,大气儿也不敢出。阿黎上辈子没有父母,这辈子,她总想着再忍耐一下,万一哪一天事情就有转机了呢。
  
  然而五年过去,等她终于长到了桌子那么高的时候,想要出去显一显身后时,家里忽然来了一群人,还是阿黎的父亲亲自领着的。
  
  再之后,她就被卖了。
  
  有这个一个其貌不扬的闺女,阿黎的父亲注定不能买到多少钱,不过即便如此,也够兄长成亲用一用了。
  
  阿黎至今还记得,这些人将他扛走的时候,家里人那溢于言表的喜悦。也是这一刻,她才真真知道了,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原来悲哀的只有她一个。
  
  没有了期待,阿黎又再一次地孑然一身,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无奈。
  
  被卖了之后,阿黎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在七岁的时候被卖到王府做奴婢。这么多年,阿黎并没学会什么本事,这是王府,阿黎空有的那些雄心壮志注定是施展不开的。当然,她除了扫地种花,也从来没有弄过别的差事。
  
  这些活也不算累,尤其是种花,阿黎好像把毕生的功力都放到种花一道上了,经她手上过一遭的花,好像养的都比别的好,兴许这也算是一种特异功能了吧。
  
  阿黎觉得自己算是赋予了它们二次生命,并几次三番地沾沾自喜来着。
  
  她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不过,事情在几天前就变得诡异了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了。起初阿黎还以为是别人故意戏弄她,可是察觉到周围确实没有人时,她才真正开始恐惧了起来。
  
  阿黎的屋子虽不是单间,可平日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住着。
  
  空旷的房间,更容易滋生恐惧,将心里的忐忑无限放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降临。阿黎缩了缩脚尖,忍下了尖叫的冲动。她的脚底板有些痒,两只都是。她不敢挠,生怕边上的会生气。
  
  许久,脚上的动静终于消失了。
  
  阿黎仍屏气凝神,她知道事还没有完。果然,下一刻,头顶上又传来了异样。有人在摸她的脑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弄乱了,紧接着,头皮一凉……
  
  “啊!!!!!!!”
  
  她要出去,这鬼地方,这鬼动静,她真是一刻都忍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疯掉的,明天她就去请法师,再不行她就直接住进寺庙里。
  
  狂乱之下,阿黎抱着枕头破门而出。闭着眼睛,顶着一头乱发,阿黎凭着感觉,一路冲到后头的一个小院子里,期间惊动了不少鸟雀,羽翅扑腾,映着清冷的弯月,显得更加可怖。
  
  阿黎跑的差点断了气,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门前头。
  
  她迫使自己尽量忽视头顶上的异样,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又急促地拍着门窗:“嬷嬷,嬷嬷您睡了吗?嬷嬷,我是阿黎啊。”
  
  里头静默了一会儿。
  
  半晌,阿黎方才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地一声,门开了。
  
  阿黎抬起头,对上了孙嬷嬷那张杀神似的脸。
  
  “最好是有事要说,否则——”孙嬷嬷没有明言,不过,她拉拢着眼皮,脸上阴森森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在王府里,孙嬷嬷的手段人尽皆知。
  
  不过此刻,阿黎看到她这神情却还是觉得无比亲切:“孙嬷嬷,救命,您快让我进去,我真的有事要说。”
  
  “臭丫头,大晚上的不睡觉到这儿来这事,我看你是找死!”孙嬷嬷拉着一张脸,凶狠地往阿黎头上捶了一拳,然后让开身子,叫着倒霉催的进来。
  
  她都快要睡着了还被喊醒,只捶了一下,孙嬷嬷还觉得亏待了自个儿。
  
  “傻站着作甚,还不麻溜地滚进来。”孙嬷嬷揉着脑袋,昏黄的烛光下,不期然地看到了一张黑乎乎的脸蛋,以及一副蠢得没眼看的呆愣相。
  
  “要死哦,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
  
  “嬷嬷。”阿黎喃喃得唤了一声,再次引起了孙嬷嬷地注意力,“嬷嬷您再捶我一下吧,再捶一下没准就好了,快捶啊。”
  
  阿黎急切地拉着孙嬷嬷的手。就在刚才,她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异状已经没了。
  
  阿黎满眼敬畏地看着孙嬷嬷,眨都不敢眨一下。一定是嬷嬷,原来那东西也怕孙嬷嬷,过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么。
  
  孙嬷嬷抽了抽嘴角,索性如了她的愿又捶了她一下,见阿黎欣慰地吐了一口气,孙嬷嬷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进来说话吧。”她也只能这样了。
  
  阿黎赶紧跑进去,抱着枕头,紧紧地贴在孙嬷嬷身边,蹑手蹑脚。
  
  孙嬷嬷毕竟是王府的大管事,王爷面前的老人。不说其他,单单就是这件屋子,不管阿黎看了多少次,都还是会由衷地羡慕。
  
  孙嬷嬷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阿黎:“说吧,出了什么事了?”
  
  “嬷嬷,我,我好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孙嬷嬷眉头一挑:“做了亏心事儿了?”
  
  “没有!”阿黎立马摇了头,她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甘昧良心的事。
  
  “那你担心什么。”
  
  阿黎赶紧道:“不是啊,我真的遇到了。就在刚才,我还感觉到有人在我头上洒水,冰凉冰凉的,凉得吓人。”
  
  “呵,天底下这么多人,龙王打了个喷嚏,还能专喷你一个人,糊弄鬼呢。”孙嬷嬷虽这样说,可还是迟疑地摸了一下阿黎的头,干的。她撇了撇嘴,嫌弃道:“几天没洗头了,脏死了。”
  
  说完还在阿黎的衣服上抹了两把。
  
  阿黎看着无语,她明明今天上午才洗地头好吧,哪里脏了。
  
  不对,她回过神来,再次道:“嬷嬷您怎么就不信我呢,这情况都持续了好几天了,每天晚上都是这样,闹地我都不敢睡觉。”
  
  “说不定是仙人抚顶呢。”
  
  阿黎说得有气无力:“嬷嬷您别说笑了,我都快被吓死了,明儿要是再这般,我就直接去大元寺,晚上赖也要赖在那儿。”
  
  “哦,那你去吧。”孙嬷嬷冷酷道,似乎完全不在意眼前人的死活。
  
  “嬷嬷,嬷嬷……”阿黎眼勾勾地望着她。
  
  “别提什么条件啊。”
  
  阿黎只当没听到这话,央求着:“在我去寺庙之前,嬷嬷您还是收留一下我吧。”
  
  她能暖床,免费的! 正文 亲近   阿黎最后还是留在了孙嬷嬷的房间里。
  
  孙嬷嬷瞪着她那双细长眼睛, 上上下下地将阿黎打量个遍, 直到肯定了她衣裳什么都是干净的, 这才允许阿黎在这儿睡一晚上。
  
  阿黎怕孙嬷嬷嫌弃, 本不打算和她睡一头的, 可再一想, 若是她敢把脚伸到孙嬷嬷头那边, 没准晚上真的会被锯掉。
  
  算了,阿黎不再纠结,将带过来的枕头放到孙嬷嬷那一侧。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孙嬷嬷看这臭丫头磨磨蹭蹭了老半天,终于安分下来了,不由得问道:“你被子呢?”
  
  阿黎一愣, 怕孙嬷嬷嫌她事多, 自作聪明道:“我还小,身上热乎着呢, 不用盖被子的。”
  
  蠢货!孙嬷嬷白了她一眼, 径自走到屋子右侧的柜子旁。
  
  这会儿虽说不冷了, 不像前那般乍暖还寒, 可晚上要是不盖被子, 第二日一准醒不过来。她才不想再自己屋子里生出什么事呢。
  
  转过身时, 孙嬷嬷手上已经拿过一床被子,几步走到床边,手一松, 直直地扔在阿黎身上:“晚上要是将这被子踢下床, 小心我捶死你!”
  
  即便是将被子拿了出来,孙嬷嬷还是要恶声恶气地警告一顿。
  
  阿黎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她这会儿再不敢回之前的房间睡了。前两天夜里都是睁着眼睛,直到下半夜撑不住了才勉强倒在床上,第二日继续萎靡不振,再这样下去,她都觉得自己要提前衰老了。
  
  孙嬷嬷也发现她精神不济,在边上讽刺道:“本来就生的丑,现在垂头丧气地就更是丑地没眼看了。”
  
  “我也不想啊,明儿去寺里看一看吧。”
  
  以前阿黎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可如今也是没办法了,她总不能每天晚上都这样吧,去寺里看看,多沾点香火气,没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再招惹她了。
  
  王府的奴婢一个月也是有两日假的,不过阿黎甚少出门,用的不多。出门就意味着花钱,对于阿黎来说,这是件奢侈的事情。
  
  孙嬷嬷随意地嗯了一声,大抵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孙嬷嬷对这等事情不太看重。
  
  两个人躺在床上,烛火已经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唯有窗户边还透着一点微弱的光。一个人的时候,点着再过的蜡烛也会害怕,可两个人躺在一块儿,这种不安就是少许多。
  
  阿黎将被子往上提了提,被子很软和,摸上去滑滑的,阿黎不太敢用劲,生怕捏坏了。
  
  方才怕地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儿,明明红豆她们的屋子要近得多。兴许是孙嬷嬷看着比较慈祥?
  
  谁知道呢。
  
  阿黎正在胡思乱想,冷不丁身边的人忽然开了口,把她吓了一跳。
  
  “今儿我出去的时候,你那个小姐妹在院子里闹事了?”
  
  阿黎心中一紧,果然还是瞒不住孙嬷嬷啊,不管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回头孙嬷嬷一定都知道。她不敢说谎,可话里也免不了为红豆说说情,道:“是生了些口角,不过没多久便消停了。嬷嬷也知道红豆是什么性子,把钱看得比命还重,钱妈妈也是个爱钱的,总爱私自扣下一点的……”
  
  说到这儿,她偷偷看了孙嬷嬷一眼,只可惜屋子里太黑,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怎么个神情。
  
  阿黎也不想将钱妈妈做的事说出来,这样总归有种告小刁状的感觉。不过,为了红豆,还是先对不起一下钱妈妈吧,反正克扣的事情也是真的,没有冤枉了她。
  
  孙嬷嬷哼了一声:“那个蠢货。”
  
  “您知道?”阿黎问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傻,孙嬷嬷这么厉害,当然是知道的。
  
  “若是这点东西都不知道,这管事我也不必当了。”
  
  “可您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一直用着钱妈妈。”
  
  钱妈妈管着发月钱的差事已经有好几年了,似乎阿黎刚进王府的时候就是钱妈妈管着。王府里总共五个大院子,王爷住在正院,他们这边是西院,管着这样大一个院子里的月钱,可见钱妈妈也是有不小的权。
  
  闻言,孙嬷嬷只是淡淡道:“那老货是爱钱了些,却知晓分寸,不该碰的绝对不会碰。”
  
  最重要的是,这么些年也用着顺手,她懒得再换人了。
  
  阿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大概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吧,她们不是孙嬷嬷,考虑的永远是钱妈妈又扣了五文钱而不是什么分寸不分寸的。
  
  孙嬷嬷说完,又道:“你那个小姐妹也是个愚钝的,这般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若是在宫里,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了。”
  
  说起来,阿黎身边的小丫鬟,孙嬷嬷一个都不喜欢。一个比阿黎还蠢,还有一个她怎么看都看不上眼。
  
  “她也只是想攒钱而已。” 阿黎辩解道。
  
  “就真差了那几个钱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她也不过是仗着我不在,这才翻天似地胡搅。再说,王府里什么都不缺,她攒钱难不成还是为了自赎?”
  
  一阵沉默。
  
  阿黎迟迟没有回话。这话题与她而言有些沉重,有这念头的不仅仅是红豆,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王府是不错,可奴婢终究是奴婢,她不是孙嬷嬷,也当不了钱妈妈。若是在王府,她就是一辈子的贱籍,良贱不婚,即便以后有了孩子,那也是婢生子。
  
  孙嬷嬷啧了一声:“真瞧不出来啊,一个个的,到是挺有壮志的。就你们这点月钱,攒到赎身还不晓得要多少年呢。”
  
  “所以暂时也只是个念头啊。”
  
  “这种事,也就想想算了。别把外头想的太美,离了王府的庇佑,想在外头吃好喝好,何其艰难。你们如今日日能得安然,靠的是咱们王爷,大魏的摄政王,长点心吧蠢丫头!”
  
  “是是,嬷嬷说得对。” 阿黎赶紧附和,生怕孙嬷嬷一时兴起,又要和她说他们大魏摄政王殿下的丰功伟绩了。
  
  明明是那么不苟言笑的人,一说到王爷,孙嬷嬷都会异常激动,浑身洋溢着一股除了王爷天下都是蠢货谜之气场。
  
  阿黎真是怕了。
  
  从古至今,有几个摄政王能功成身退的?她记得,当今貌似也有十二了吧,两年当今亲政了吧,到时候,就看谁的觉悟比较高了。
  
  当然,这些事阿黎是不敢拿到孙嬷嬷面前说的,她还不想早死。
  
  一夜再无话。
  
  阿黎睡得极好,这么些日子,她就没有一日睡地如同这一日安稳过,不必战战兢兢,也不必瞻前顾后。
  
  安稳地太过,直接导致她第二日起不来了。阿黎以前都是天微微亮的时候醒来,今日竟然睡到太阳晒屁股了还未起身。
  
  最后还是孙嬷嬷将她踹醒了。
  
  阿黎茫然起身,晃了晃脑袋,整个人还有点懵。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起晚了,要不这屋子里也不会这么亮,不过,孙嬷嬷怎么也在床上呢?
  
  “嬷嬷您也赖床了?” 阿黎不知道怎么就把这话给说出来了。
  
  “赖个屁,快给我滚出去!”
  
  孙嬷嬷狂躁地将人给撵走了,阿黎抱着头,赶紧将衣裳披好,正准备出门呢忽然又撤了回来,在孙嬷嬷锐利的目光中,缓缓地挪走了她心爱的枕头。
  
  然后,飞奔而去。
  
  早上的地还等着她去扫,还要院子里的花也要她去浇水,再不赶过去,今儿就别想去寺里了。
  
  孙嬷嬷坐在床上,懊恼地揉了揉眼睛。她一早就醒过来了,不过看边上那丫头睡地挺香,便没有起来。她年纪大了,想得多了觉就少了,到了点儿就睡不着。本来只想躺一躺的,结果听着这臭丫头的呼吸声,竟然又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过了头。
  
  差点把脸都丢尽了。孙嬷嬷一面嘀咕着,一面起身穿好了衣裳。
  
  阿黎回了自个儿的小屋子,还没进门,就看到边上守着两个人。一个是红豆,一个是玲珑。
  
  红豆看到阿黎这邋遢样子,连衣裳都没穿好,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惊叫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副德行?”
  
  玲珑也在一边着急地不得了。她们一早就过来找阿黎了,可来了之后发现门是开着的,床上没人,摸着还是凉的。两个互看了一眼,慌得不行,生怕阿黎真的出了什么事。
  
  阿黎勉强睁大了眼睛,道:“昨儿晚上出了点事,结果到孙嬷嬷屋里睡了一夜。”
  
  红豆抽了抽嘴角,语气酸酸的:“嬷嬷对你可真好。”
  
  换做其他人,别说睡一夜了,连门都不一定摸得到。
  
  “嬷嬷人很好的。”
  
  “呵呵。”谁信呢。
  
  阿黎与她们寒暄完,忽然问道:“对了,你们俩怎么来的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红豆没有说话,脸上有些别扭。玲珑在边上看着好笑,站出来道:“还不是为了昨儿的事,红豆生了一下午的气,也没有理你。这一觉睡过来后,气也消了,正想着过来给你道歉呢。”
  
  “喂,谁要过来道歉的,我不过是随便串串门而已。”
  
  “没事的红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道歉的。” 阿黎一脸认真。
  
  红豆被她这表情给气地肝疼。她还没道歉呢,这是什么表情……不对,她才不会道歉呢!
  
  红豆憋着没说话,将头给转到边上去了。
  
  阿黎也不在意,她知道红豆这人怪别扭的,心里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好了。她还有事,也不好总站在这里跟她们说话,便道:“我还没有洗漱,就不和你们说话了。”
  
  “哎,等一下。”玲珑忽然叫住了阿黎,“待会儿我和红豆想出去买些胭脂,阿黎要一起去么?”
  
  “算了,我还得去寺里呢。”
  
  “寺庙?”
  
  “对啊。” 正文 寺庙   红豆狐疑地看了看阿黎, 眼神越来越奇怪。
  
  “你去寺里做什么, 求姻缘?会不会太早一些啊。”
  
  红豆下意识地忘了阿黎的年纪, 实际上, 她们三个都差不多大, 阿黎也已经十五岁了, 可因为她个头小, 生的又瘦瘦的,总让人觉得她还不大的样子。
  
  阿黎道:“发生了一些事情,这阵子总是做噩梦睡不好, 想去大元寺烧烧香,求根签。”
  
  她也只能说这么多了,都说了, 只怕会吓坏她们。毕竟都是个自己一样, 没经历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难得难得,你平日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红豆和玲珑略想了想, 只道:“那不如这样, 咱们仨一块儿去大元寺, 等你那事情弄完之后再去买胭脂, 如何?”
  
  自然是好的, 阿黎也想找个人陪着, 毕竟,她还没去过大元寺。
  
  几个人说定了,也就各自散开了。
  
  她们都有事情要做, 能在这儿闲聊这么久, 已经耽误了不少事了。若是在今儿上午之前赶着出门,接下来手脚要加快些了。
  
  阿黎亦然。
  
  她平日里动作慢吞吞的,半天扫不到一小块儿地方,可现在被逼急了,动作也不得不快了。一个时辰后,三人再次在王府角门处汇合。
  
  因她们三人这个月的假都还没有用,所以与守门的说明情况后,很快就通行了。三人乘着牛车,往京城外最大的一座寺庙去了。
  
  阿黎三人是同一年进王府的,被分到同一个院子,年龄又差不多大,这三个小姑娘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抱团取暖,久而久之,关系也愈发地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虽然期间少不了有些小摩擦,可就像这次一样,不到一天就会冰释前嫌。
  
  三人里头,红豆为人最精明,除了爱钱就没有别的癖好了。不过她口才极好,当初才进府的时候,便对着院子里的绣娘们七哄八托,哄着那位老绣娘收了她做关门弟子,这几年手艺也越发精进了。
  
  玲珑最老实,性子温吞,生得白白嫩嫩的,是三人里头最好看的一个。不过红豆总是看不清状况,叫嚣着自个儿才是最美貌的,玲珑脾气好,从不与她争辩。
  
  或许也是因为性子温和,所以玲珑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甚少说话。
  
  至于阿黎,她看起来最小,实则说话最管用。她比红豆和玲珑多了十几年的历练,心智想法都有所不同,很多时候,都是她在引导着两个人,不过这一点,即便是阿黎自己也从未发现过。
  
  她有些懒,偶尔还会犯迷糊,大事上不会错,反倒总在小事上掉链子。她只知道她的话有时候很好用,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好用。
  
  牛车行的慢,快到大元寺的时候,红豆忽然从袖口取出一个盒子。
  
  阿黎坐在对面,炯炯有神地望着她。只见红豆一手拿着口脂,一手在其上轻轻抹了抹,然后在嘴边涂了一圈又一圈。
  
  半晌,阿黎才道:“咱们是去寺庙,又不是去看花灯,至于这般……隆重么?”
  
  嘴巴看起来都要肿了好么。
  
  红豆白了她一眼:“你不懂,大元寺可是传承百年的明寺,每日香火不断,往来的香客少不得有一些高门子弟的。”
  
  懂了,阿黎默然。
  
  红豆涂完嘴唇,又将口脂递给玲珑,玲珑果断拒绝了。
  
  “你们啊,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打算打算,罢了,就你们这样,打算了也没用啊。”红豆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小盒子,然后又宝贝似地收回了袖子里。这一盒,可贵着呢,等闲她都不会拿出来用。
  
  末了,红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神一闪,转而又对着阿黎,问道:“昨儿晚上,孙嬷嬷可说了什么话?”
  
  阿黎被牛车颠地脑袋上下晃动,好半天才懒洋洋地道:“说了许多,你要听哪个?”
  
  “别闹了,快说!”
  
  “好吧,孙嬷嬷已经知道你和钱妈妈的事了。” 阿黎嘴巴一张,说出来红豆最害怕的事。
  
  “一定是那老货告的密,混账东西,她肯定是在孙嬷嬷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了,哼,要是下回被我逮住了,定叫她不得好死。”
  
  玲珑看着快要发狂的红豆,也在边上陷入了忧虑中:“阿黎,你说孙嬷嬷会不会……”
  
  她看了红豆一眼,里头的担忧不言而喻。
  
  孙嬷嬷来头不小,听说以前还是王爷身边的教养嬷嬷,在王爷面前都十分有面子。若是孙嬷嬷真的记住了红豆,只怕以后红豆的日子会不好过。
  
  红豆也正发愁着呢。
  
  阿黎原本有心给她点教训,可看这两人担心成这个样子,又于心不忍了。顿了一下,阿黎终究宽慰道:“孙嬷嬷事情多,不会管到咱们头上的。”
  
  “真的?”
  
  “看你这模样,只怕我说真的你也不会信。且看着吧,回头后定不会有事的。” 阿黎言之凿凿。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孙嬷嬷每日忙地都是大事,哪里有空管这些小吵小闹的。
  
  “但愿如此吧。”红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个儿了。
  
  三人说说闹闹,过了许久,终于到了大元寺。
  
  牛车只停在山下,剩下的路要自己走。大元寺建在山上,周围都是参天古木,很是僻静。好在这几座山都不是很高,阿黎她们爬了一会儿就到了山腰。
  
  寺庙前是一扇赤黄相间的大门,上书大元寺三字,巍巍耸立,气势非凡。
  
  阿黎几个随着旁边来上香的人一道进去了,也不知道往哪儿走,绕了几座罗汉堂后,终于停在了人最多的一处。
  
  排了许久的队,终于轮到阿黎了。
  
  她心里有些紧张,闭上眼睛,晃动着手里的木筒。啪嗒一声过后,阿黎睁开眼睛,拿起了地上的木签。
  
  “退出去冬否,逢青花叶茂,夏未秋前雨,方可始见全。”
  
  签文还不错,不过,是一支下下签。
  
  阿黎周身阴郁起来,果然是运气不好么,一来就是下下签。她正沮丧着,忽然听到边上的红豆惊呼了一下:“咦,我的是中上签!”
  
  中上签,也算是上签了。
  
  阿黎赶紧过去蹭蹭喜气,只见上头写着:一心向天飞,秦川舟自归。前程成好处,应得贵人推。
  
  “比我的好多了。” 阿黎羡慕道。
  
  “那是,我一向运气不错的。这签文说的也极好,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能心想事成,不仅能赎身,还能找个如意郎君?”
  
  “兴许吧。”
  
  “对了,玲珑你抽到的签文是什么?”
  
  正在发愣的玲珑忽然回了神,见两人都在看自己,便将签拿了出来。是一只中签,前面挺好,不过后面那句“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瞧着有些不大好。
  
  不过中签么,只要安安稳稳,便不会有什么差错。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幼年贫苦,少年劳身,能抽到这样的签,已经算安慰了。
  
  三个人抽完了签,结果只有红豆一人抽得最好。阿黎心里存着事,之后又拉着她们俩去解签处解了签。
  
  那老和尚看了阿黎的签,摇头晃脑地解释了许多,本来阿黎还能懂一些的,听了他的话,反而晕晕乎乎地弄不明白了。
  
  “大师,您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
  
  “咳咳,施主,莫要心急。”老和尚眼神游移,口中道,“其实,抽到什么签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重要的是一心向善。须知,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阿黎真想将之前的十文钱抢回来。这都什么事啊,花了钱就听这和尚说这些话么,积善行德,要是积善行的真有用的话她也不必过来求了。
  
  阿黎站了起来,本来想走的,脚都踏出去了突然又收了回来,问道:“听说贵寺的善缘大师回来的,不知怎样才能见大师一面?”
  
  这话老和尚今儿已经听了不下百次了:“善缘师叔只见有缘人,施主若能抽地一支上上签,方可与师叔见上一面。”
  
  说完,那老和尚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筒签。
  
  阿黎认命地摇了一下,木签掉落,四人定睛一看,下下签!
  
  阿黎叹了一口气。
  
  老和尚在边上看着好笑,道:“看来施主这几日气运不佳,不过不必担心,物极必反,衰极则盛,相信施主不日便能迎来转机。”
  
  阿黎看着老和尚笑地像一朵菊花似的脸,真的没办法聊下去了。
  
  红豆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忙道:“不急,大师,请问我能抽一下么?”
  
  “请便。”大师并不在意。
  
  红豆信心满满,她方才抽中了一支中上签,没准现在就能抽一支上上呢。不过,红豆的想法很好,结果却并没有如她所愿。
  
  很普通的一支中签,后来玲珑也试了一下,也是一样的结果。
  
  二人抱歉地看了阿黎一眼,阿黎笑了笑,道:“算了,没什么的,咱们再去别处看一看吧。”
  
  离了解签处,阿黎三人又顺着小道儿将两侧的大殿都看了一遍,中间也烧了好几炷香。阿黎看着高大的佛像,心里不知是何感想。
  
  这也算是她最后的期冀了吧。
  
  带着一份并不坚定的信任,阿黎最后还是跟着红豆她们回去了。因为去了一趟寺,沾了一份香火气,阿黎回程的时候也稍稍安心了些。
  
  红豆嚷嚷着要买胭脂。
  
  三人来到以前经常逛到小摊边,这里的胭脂红豆最喜欢,她挑了许久,终于挑中了一盒面脂。
  
  小贩见红豆挑好了,笑眯眯道:“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新货,寻常还见不到呢。”
  
  红豆闻了闻,道:“多少钱?”
  
  “不多,才十文。”
  
  “七文。”
  
  “九文,再不能少了,我们也是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的。”小贩苦着脸,企图让红豆多加点钱。
  
  红豆淡然地放下面脂,掉头就走。
  
  后面小贩忙叫唤道:“行了行了,七文就七文,大不了我不赚了还不行么。”
  
  红豆这才转身,取出了荷包,割肉似地取出了七文钱来。小贩瞧着她的样子,十分不情愿地将面脂递了出去,然后从红豆手里硬是抢回了铜钱。
  
  红豆嘶了一声,有点心痛。七文钱,一盒面脂,想想还是亏了呢,她应该再往下压一压。
  
  阿黎和玲珑在边上看着,一言不发,她们俩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且对着小贩予以深切的同情。
  
  买完这些小玩意儿,阿黎她们赶在傍晚回了王府。
  
  阿黎的屋子和玲珑她们的是对门,她们回去后,阿黎也打开自个儿的房间。她这屋里原本也是两个人住的。不过那一位心比天高,某一日偶遇了王爷,结果就被赶出府去了。自此以后,阿黎都是一个人住。
  
  眼下太阳还未下山,阿黎手搭在门边,正准备松一松气,忽然浑身一紧,一股湿湿的凉意从头顶流下来。
  
  阿黎欲哭无泪。今儿,那怪东西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提前了。 正文 再战   王府正院。
  
  王安听了小厮的回话, 轻轻点了点头, 让他先下去仔细招呼着客人, 至于他自己, 则是转身往院子里头去了。
  
  王府的正院占地极大, 举目望去, 皆是雕梁画栋, 游廊院房。这王府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亲自为幺子选的,这么些年几经扩建,更显得富丽堂皇。
  
  是以, 这天下人才道他们王爷性好奢靡。
  
  王安收敛了心思,闷着声朝里头走去。穿过了游廊和庭院,不多时便到了王爷歇息的地方。王安在门口唤了一声, 得到回话之后方才进去了。
  
  窗户边上, 站着一位锦衣男子,眉眼俊逸, 气势非凡。不过, 再往下看, 那股油然而生的敬畏之感便再也没有了。王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 好像丝毫没有看见他们王爷正拎着桶子在浇花一般。
  
  外人都知道王爷爱花, 传来传去, 实情到底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们愿意送王爷就愿意接。
  
  眼下这一盆,是上个月一位京官送上来的,没什么特点, 只是丑的稀奇而已, 分不清枝叶,全身都是粗糙的黑刺,没毫无美感。顶上冒出一个骨朵来,目前也还是黑乎乎的,不知道里头包着的是花还是叶。
  
  这么个东西,找遍整个大魏也找不到第二盆。那京官应该也是抱着物以稀为贵的心思,上门来试一试。
  
  然而就这样一盆丑东西,竟然被他们王爷破天荒地留了下来,每日里还抽出时间亲自照看。
  
  王安不禁想到这几日府上的流言,什么绝世奇花,什么千金难买,什么天材地宝……真该让他们瞧瞧这盆东西到底有多丑。
  
  少顷,赵煊放下手上的小桶子,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了王全一眼:“什么事?”
  
  王安躬了躬身子,回禀道:“张太师府上大公子来访,如今正在客房。”
  
  “知道了。”
  
  语气淡淡的,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王安老实地站在一边,他服侍赵煊也服侍许多年,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就能听出里头的喜恶来。他低着头,不愿让这事情牵连了自个儿,道:“张大公子说有急事请王爷相商。”
  
  “要么等,要么滚。”
  
  赵煊的态度十分恶劣。
  
  对于这样的回答,王安并不诧异,他们王爷对张太师一派的人都极为厌恶,如今人家找上门来,自然是要晾一晾的。
  
  他们王爷身份最贵,与先帝是嫡亲兄弟,不过是老来子,颇为受宠,与先帝差了二十多岁。传闻,先帝与王爷也是兄友弟恭,关系甚密。至于到底如何,也难说得很。他们王爷十六岁走马沙场,虽军功赫赫也几经生死;十八岁封王建府,远驻番地,这其中,未尝没有那位的运作。
  
  不过,先帝子嗣不丰,四年前先帝驾崩,膝下唯有一八岁嫡子。
  
  为保嫡子顺利登基,坐稳皇位,先帝将王爷召回京城,把朝政托付给了王爷和三公。“四辅”之中,秦太傅和薛太保性格温和,深感先帝当年知遇之恩,这么些年一直勤勤恳恳地教育新帝,于朝政上却甚少发声。
  
  而张太师,托了后宫里那位张皇后的福,在朝中的势力愈涨,在一众朝臣看来,竟隐隐有与王爷分庭抗礼之势。
  
  至于那位新帝,王爷的亲侄子,态度也暧昧地很,仿佛游移在王爷和张太师之间,举棋不定。也许是长大了吧,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如今张大公子来访,为的也是这些日子争论不休的户部尚书一事。
  
  张太师保举的那位大人,他们王爷看不上,“四辅”相互之间争论了许久,因为他们王爷不同意,始终没有个定论。张太师不好亲自上门,是以让府上的大公子来了。
  
  王安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他也不喜欢张太师府上的人,这回张大公子来访,想必也有示弱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接受了。
  
  不过以王安对王爷的了解,多半是不会的,兴许还会狠狠地毫不留情地讽刺一顿。
  
  又过了许久,赵煊仍站在窗前,王安仍纹丝不动。
  
  赵煊看着面前这坨丑东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当初留下这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花,纯粹是因为生了恶趣味,想要看看这玩意儿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可养了这么多天,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赵煊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他的耐心真的要耗尽了。
  
  好不容易产生了兴趣,这么快又没了吗,真是糟心啊。
  
  虽然这样想,可是他又顺手地拿过了一边的小铲子。听说养花要是不是地铲一下土,他都铲地这么多次了,总该有点变化吧。
  
  赵煊淡定地铲着土,而远在西院的阿黎抱着大腿,瑟瑟发抖。
  
  不是说大元寺是大魏最有名的寺庙么,不是说大元寺最灵验不过么,她都烧了两个时辰的香了,怎么还是没有用!
  
  今儿那怪东西比之前更加嚣张了。
  
  阿黎能感觉到他的态度,仿佛恨不得将自己给弄死。她不知道头上那凉飕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水,还是……血?又或者是别的脏东西,真是细思恐极。
  
  没等她完全适应,阿黎又感觉到脚底下一阵剧痛,骨头都快要被他砍断了。
  
  她关上门,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或许是因为太怕了,心脏跳地飞快,她真怕下一刻它会自己蹦出来。
  
  上午在大元寺求的平安符已经散开,被阿黎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不管有没有用处,这都是阿黎最后的挣扎了。想她两辈子孤苦,两辈子倒霉,可也没有生过坏心思,怎么就碰上这样的事呢。
  
  阿黎越想越伤心,索性缩成一团,捂着嘴巴默默地抽泣起来,越哭越伤心,脸上糊了一大片。她应该找谁,孙嬷嬷,她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像昨儿一样嘲笑她一顿;玲珑和红豆,不行,会吓坏她们的,再说她们也没办法。
  
  越是悲伤,越是无助。
  
  阿黎心中惶惶,她会不会大限将至了,会不会过几天就被附身了,今天是不是她度过的最后一个傍晚了。
  
  呜呜,她不想死啊……
  
  这一晚,阿黎连晚饭都没有用,红豆和玲珑过来问了一下情况,都被阿黎糊弄过去了,理由也是现成的,今儿出去了一天,她早就累坏了。
  
  红豆二人也没有多疑,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阿黎睁着眼睛撑到下半夜,最后实在不行了,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都不知道。屋子里的蜡烛一直点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天边微微泛起了一层鱼肚白,周围寂静无声,院子里还没有一个人醒来。阿黎将自个儿收拾好,轻轻打开门。
  
  这回她没有再找红豆她们,而是一个人悄悄地出了府。
  
  守门的小厮望着阿黎,纳闷道:“我记错了么,你不是昨儿才出的府。”
  
  “哦,是这样的。昨儿少买了一些东西,如今急着用,只好再出去一次了,劳烦小哥儿通融通融。” 阿黎很是上道地递上了一个荷包,她自己绣艺不精,这荷包上面也没有什么花样,十分简朴。
  
  她虽抠门了些,可该花的钱还是会咬牙花的,好比现在。虽然这两个小厮只是守门的,不过他们若是不给你开门,那你也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了。
  
  小厮收了荷包,笑嘻嘻道:“得了,姑娘一路顺风。”
  
  阿黎看他开了门,附身道了一声“多谢。”
  
  雇的牛车还是昨日的牛车,阿黎到了山脚下后,让车夫在旁边等着,她自己定了定心,一鼓作气地爬到山腰上。
  
  这几个月来花的钱都没有这两日多。
  
  阿黎再一次来了大元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子不语怪力乱神,可现如今她是真碰上了,也不用去药房用药毒死那怪东西,只好来这香火鼎盛的大元寺碰碰运气了。
  
  有了昨儿的经历,这回阿黎没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解签的老和尚。
  
  他还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忽悠着所有来解签的人。轮到阿黎的时候,老和尚眯着眼睛,略有些笑意地望着她,阿黎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嘲笑。
  
  俄顷,老和尚道:“解签?”
  
  “抽签的。”阿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不是只要抽中了上上签就能去见善缘大师?”
  
  老和尚点点头,和昨天一样,低着头捣弄了一下,从桌子下面取出了木筒。
  
  “诺,施主请吧。”
  
  阿黎接过木筒,为了不打扰其他人解签,一个人蹲到了老和尚旁边,默不作声地开始摇了起来。
  
  她之前听说过善缘大师,已经是百岁高龄了,可还是多年云游海外,在各地都留下了传闻。佛法高深,能通阴阳,能生死人肉白骨,阿黎对这位善缘大师很是执着,有本事的人当然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好在善缘大师只要求抽个上上签就好了,只靠运气,无关乎身份。
  
  阿黎对自个儿的运气从来不报太大的希望,今儿,她也是抱着一定要抽到上上签的念头来的,哪怕抽一天一夜,也要将那支签抽出来!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运气确实差到不能再差了。
  
  老和尚坐在一边,从阿黎一开始抽签的时候就开始分神,一面与人说话,一面注意着阿黎抽出来的签。
  
  哟,又是下下签,看来这位施主运气果然不好啊。
  
  哟,还是下下签,原来真有这样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哦呵呵……
  
  接下来,下下签,下下签,又是下下签……老和尚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到最后整个人都恍惚了,不可思议地盯着阿黎,连解签都停了下来。许久,那老和尚终于看不下去了,拦住了阿黎。
  
  “施主,且慢。”
  
  阿黎也是一脸狐疑地觑着他,眼里写满了不相信:“你们这木筒里该不会都是下下签吧。”这不是坑人的么,方才那和尚拿出来的时候,的确是慢了好几拍。
  
  老和尚噎了一下,随手从木筒里抽出一支。
  
  阿黎抬头一看,中上签。
  
  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半晌,老和尚看着地下二十支签,解释道:“这木筒里,只有二十支下下签。”
  
  竟然都被一个人抽走了,也是奇了怪了。
  
  阿黎亦是一言难尽的神色。
  
  老和尚赫然起身,道:“忘了和施主说了,若是抽到十支下下签,也是可以见善缘师叔一面的。”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从未见过像施主这样的,一时见太过惊讶,贫僧也忘记了。”那老和尚随口胡诌道。 正文 初见   阿黎丢了木筒, 跟着老和尚一起穿过寺中小道, 行至一处幽静之所。
  
  她也迷糊着,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带到这里来了。阿黎原本已经下定决心, 哪怕是要将木筒里所有的签都抽出来, 也一定要抽出一支上上签来, 不过结果有些难以接受, 她太衰了。
  
  可她明明都这样衰,却还是被老和尚带了过来。
  
  真不知道是应该伤心还是应该高兴。
  
  此处应该是善缘大师的禅房,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边上种着几颗菩提树,树下有一个小石桌,上头摆放着还没有下完的棋盘。
  
  很清雅。
  
  老和尚叫阿黎先在外头等着, 自己进去了一会儿。不多时, 那人又从里头出来,对阿黎笑着道:“施主, 善缘师叔正在里头, 施主请进。”
  
  阿黎道了声谢, 迈步进去。
  
  老和尚并未跟着她一道儿进来, 而是在外面关上门, 守在旁边。阿黎捏了捏拳头, 转过身往里面看了一眼,墙壁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禅字,笔法遒劲厚重。下首安置着一张矮桌, 桌上放着两盏清茶, 旁边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僧人,想必便是那善缘大师了。
  
  阿黎看着他的时候,那位大师也在看他,目光沉静,平和,没有一点威慑,让人看着很安心。
  
  阿黎双手合十,朝着善缘大师行了一礼:“见过善缘大师。”
  
  善缘大师早过了百岁,不过看上去身子康健,精神矍铄。他对阿黎点点头,温和道:“施主不必拘礼,请坐。”
  
  阿黎听话的坐在大师的对面。
  
  善缘大师伸手,将阿黎面前的茶盏又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喝茶:“今早老衲醒来时,听见喜鹊在枝上啼叫,便知道今日定有贵客来访。”
  
  阿黎讪笑了一声:“大师说笑了。”
  
  她一个小丫鬟,哪里称得上贵客。
  
  “天外来客,不是贵客是什么?”
  
  阿黎拿着茶盏的手一顿,面上有些惊恐,眼神闪烁着,不太敢看对面那位大师。她虽然希望大师能帮助她解惑,帮她脱离现在的处境,可也不想跟现在这样,连最大的秘密都被人指出来,好像自己藏无可藏一般。
  
  善缘大师了然一笑:“施主无需紧张,老衲并无恶意。”
  
  “那是自然。” 阿黎勉强地笑了笑,附和道。
  
  善缘大师像是没看到一样,兀自说着:“几十年前,老衲云游时也曾见过一位天外客,不过与施主不同,那位,算是半路出家。当时,老衲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着实震惊了好久,深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善缘大师说话时候,面上隐隐有种追忆神色。房间里似乎点着香,氤氲开来,阿黎紧张的心绪渐渐放开,抿了一口茶方才按下心里所想,随口问了一句:“那一位如今可好?”
  
  “哦,去了。”
  
  手一抖,茶水溅出了一些,阿黎……怎么办,她更紧张了。
  
  善缘大师笑了,又问道:“施主所求何事?”
  
  见大师似乎不想再继续先前的话题,阿黎才稍稍放心了些,她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大师,我最近遇上了一些灵异之事。总感觉有人在我周围,碰上了就浑身凉飕飕的,怕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恳请大师能帮帮我。”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恐惧的感觉了。
  
  善缘大师闭上眼睛,神色从容。好一会儿,他才又睁眼,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施主面堂红润,不像是晦气缠身之态。”
  
  “可那些怪东西确确实实是缠着我的,每日都会出现,大多是晚上,昨儿我来了一趟大元寺,他反倒提前来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再挑衅,若今儿晚上他变本加厉了可怎么好?” 阿黎睁着圆圆的眼睛,一脸惶恐。
  
  “施主稍安勿躁。”善缘大师安抚道,“方才老衲为施主算了一下,施主是有后福之人,命中无大劫。”
  
  有后福?阿黎不怎么相信,她已经接受了自个儿霉气加身的设定,如何还会相信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再者,有福之人也不会长成她这副模样的。
  
  “所以,大师指的是,这次并不是劫数么?”
  
  “自然。”
  
  “可是……”
  
  “施主,虽说世间万物自由定数,可总有一二者会有偏差,一如施主,一如老衲云游时遇见的那一位。于你们之间,再有什么状似惊异之事也是算不得惊异了,况且,这事因由不再鬼神,而在人。”
  
  阿黎迷惑了:“人为,大师说您这是有人故意捣乱?可我身边明明没有人啊。”
  
  善缘大师摇摇头,显得有几分神秘莫测,道:“老衲不过是个僧人,哪里能知道地那般清楚,这里头的是是非非,只有施主能弄清楚了。”
  
  阿黎有些泄气。
  
  “施主不信?”
  
  阿黎扯着嘴巴笑了笑,简直比哭还难看。她也希望自己能相信,可是她不想相信,谁知道事情弄清楚后,又会出现什么吓死人的东西呢。这世上,能看见的都东西再吓人都不吓人,看不见的半遮半掩的才真正如影随形,叫你惧入骨髓。
  
  善缘大师顿了顿,而后肯定道:“一月之内,施主必能知晓前后因果。”
  
  “大师,您能否透露一些?” 阿黎心急得慌,与其叫她自己去找,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也省得她回去胡思乱想。
  
  “天机不可泄露。”善缘大师闭口不言。
  
  唉,阿黎低下了头,有点伤心:“大师真的没有办法帮我么?”
  
  “老衲不是已经告诉了施主么?”
  
  “告诉了什么?” 阿黎不解。
  
  “天机不可泄露。”大元寺的人好像都喜欢说一般留一半,这位名满天下的善缘大师也一样,“再者,此事于施主而言是转机,老衲怎能害了施主?”
  
  得了,说了和没说一样,阿黎一改之前的紧张忐忑,有如霜打的茄子,郁卒非常,瞧着可怜极了。
  
  她今儿好不容易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师,满心里以为大师会出手,将她捉住那些鬼东西。结果,大师明明算出来了却还是不肯出手相助。非但如此,还说什么一月之内,她必定会知晓内情,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还要连着一个月的担心受怕。
  
  为什么倒霉的永远是她,难不成是因为她生的太丑了么?
  
  阿黎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她甚至不想回王府了,就在这大元寺待一个月也是挺好的。
  
  不过阿黎没好意思说出来,她虽然黑,也是要脸的。临走时候,阿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看着善缘大师:“大师,贵寺是不是真的有一规矩,只要抽中了一支上上签就能见大师一面?”
  
  “施主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阿黎朝着大师拜了一拜,悄悄开了门出去了。
  
  外头,那老和尚还在守着,见到阿黎出来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施主真么快就出来啦。”
  
  往日找他们善缘师叔的人,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禅房呢。
  
  阿黎点点头:“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大师帮忙而已。”
  
  “施主可要出去?”
  
  “嗯。”
  
  老和尚不再追问,领着阿黎原路返回,不多时又来到了原来解签的地方。一模一样的位置,但不得不说,心态还是不同的。
  
  与善缘大师说了一番话后,即便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可阿黎心里还是好受了些。但愿真的如大师说的那样,此事不沾鬼神,乃是人为吧。
  
  想了一会儿,阿黎才从纷繁的挠扰中回过神。之前那位老和尚已经坐下来了,没有管阿黎,而是等着别人上门解签。
  
  阿黎走上前,问道:“不知大师法号为何?”
  
  “皆空。”
  
  “多谢皆空大师。”
  
  老和尚莫名地笑了笑:“贫僧也是好奇而已。”
  
  明明眼前这个应该是个运道加身之人,偏偏每次都抽中下下签。看多了之后,他也于心不忍了。
  
  不管怎么说,阿黎还是很感谢他。告别了皆空师傅,阿黎便转身下山了。她今儿出门还未与院子里的人说,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找找借口。
  
  阿黎回去的时候再没有在街上逗留,直接回了王府。
  
  她这次回门,来回也不过两个时辰,回到王府时,将将是中午。角门处的两个小厮如今只剩下一个,还有一个,阿黎猜着应该是去用午饭了。
  
  从角门进去,阿黎一路疾行,赶着回院子用午饭。她们院子每日三餐都是固定的点儿,若是去的晚了,只怕就要饿肚子了。阿黎早上什么也没吃,早就饿地前胸贴后背了。
  
  正埋头走着,忽然前面走过来几个人。
  
  阿黎脚步停地突然,有些没控制住。还没来得及想着到底是谁,身子就快一步地往下一跪,动静有些大。
  
  前面的几个人似乎也被惊到了。
  
  赵煊盯着前头的小丫鬟,心中厌烦,这该不会又是想要黏上来的蠢东西?
  
  他今儿来这里是一时兴起,难道这么快就泄露了行踪,也不对啊。他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即便这样也还有漏网之鱼?
  
  赵煊板着脸,一言不发,只等着拿丫鬟到底再玩什么花招,不料这人只是看了看他的衣裳,然后就坑着头,一言不发起来。
  
  等了这么久不见动静,赵煊也觉得自己有些傻了。
  
  他有些生气地从那丫鬟身边走过,对边上人道:“咱们府里的丫鬟,真是一个比一个丑!”
  
  等人走后,阿黎才从地上爬起来。
  
  幸好,幸好没有跪错人,要不这就糗大了。不过,阿黎拍了拍衣裳,冷冷地笑了一声,这王爷还真是臭脾气,一看就不像是能长命的。 正文 赚钱   托孙嬷嬷的福, 阿黎对这位摄政王殿下多有了解。
  
  想当初太皇太后还在世时, 这位可是风头最盛, 只差没有将先帝的名声给压过去了。
  
  先帝也算是个有手段的, 可惜过于小心, 又去得早, 否则等着赵煊的也只会是公叔段那般的下场了。
  
  阿黎恶劣地想着, 等哪天新帝亲政了,想起当年他父皇没有完成的事,指不定心有不甘, 头一个就收拾他们这位高傲的摄政王。
  
  不过眼下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阿黎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膝盖松快了一些,才朝着西院走去。
  
  她今儿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裳, 王府里的小丫鬟多是这个颜色的衣裳。这颜色好是好, 却不适合阿黎,她也是没衣裳穿才会将这件拿出来。
  
  方才那一跪之后, 别的地方都干净的, 唯独膝盖处脏了许多。好在, 如今正是中午, 王府里少有人出来晃悠, 阿黎走了一路都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也没叫什么人看到她一身狼狈。
  
  等到了西院,往来的人才渐渐多了些。
  
  西院的下人一般都在一间小屋子里用午饭。里头地方并不大,若是人来得齐了, 便会显得有些拥挤, 熙熙攘攘的,有些吵。冬天还行,夏天待在这里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阿黎过来时候多数人已经吃完了,她端着饭菜,不意外地找到了红豆和玲珑。
  
  二人见到她都惊了一下,玲珑往里头坐了一下,将位置腾出来给阿黎。待她坐定了方才追问道:“你去哪儿了,一大早就没看见你人影?”
  
  红豆瞄了阿黎一眼,也道:“这阵子神出鬼没的,一看就不对劲。”
  
  连着好几日这样行踪可疑,便是玲珑也觉得奇怪了,更何况是素来机警的红豆。
  
  阿黎摸了摸鼻子,还真被红豆说对了,她是不太对劲来着。只是这事她也不晓得怎么说,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找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去了一趟大元寺。”
  
  “又去?”
  
  “嗯,昨儿不是抽中了一支下下签么,之后回来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今儿早上又去抽了一次。”
  
  红豆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歪着头看着阿黎,单单是为了签文又去了一趟寺庙,这怎么听都觉得不妥啊。
  
  可阿黎闷声不语,除了这个也说不出别的话来。红豆虽然心中疑惑,还是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道:“结果如何?”
  
  阿黎塞了一口饭,含糊道:“还是一样的。”
  
  “得了,你本来就不信这个,还能指望抽到什么好签。以后莫要再犯傻了,有这个钱,还不如存着办大事。”
  
  阿黎抬起头,敏锐地察觉到红豆语气中的跃跃欲试。
  
  “你想做什么?”
  
  红豆朝着阿黎招了招手,等她靠过来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今儿用了一下新买的面脂,你猜怎么样?”
  
  阿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老实地回道:“应该还不错吧。”
  
  “哼,还不错?若真是还不错也就罢了,明明花了我七文钱,却连五文钱的货都不如。若不是那东西涂在脸上太难看,我也不至于涂了又洗了。真是白花了那么多的钱。”
  
  真是想想就觉得生气。
  
  而更叫红豆生气的是,这面脂涂在她脸上不好看,涂在玲珑脸上却意外地合适,衬地她脸色更好了。次等货,一定是次等货!下回再也不去那小贩那里买了。
  
  阿黎听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侧过脸询问似地望了玲珑一眼,玲珑也只是歉意地笑了笑,没有作声。
  
  “那你想做什么?” 阿黎问道。
  
  “就那样的次品,都能买到十文钱,可见里头能赚多少钱。若是咱们自己做,想必能得的更多。”
  
  到这儿,阿黎才终于弄懂了红豆是什么意思,可是……
  
  “红豆,咱们可都不会做胭脂啊,拿什么去卖?”
  
  “不会可以学啊,做胭脂也不难。以前我爹没银子买书,都是我娘出去买胭脂赚钱,我在旁边看着,也学会了点门道。那东西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只要手上分寸把握,便能做出好货来。你养了那么多的花,若是现在不摘下来,再过些日子指不定就要谢了。”
  
  阿黎确实养着不少花。
  
  外头人都知道她们王爷喜欢花,也乐于投其所好,是以每隔一阵子府上都会有不少花送过来。西院本来只是个空置的院子,久而久之,已经演变成专门养花的处所了。而阿黎这个于养花独有门道的小丫鬟,理所当然地被委以重任。
  
  不过叫阿黎难以理解的是,送到她们这里的花,并没有什么太珍贵的,品相算好,但是每一盆都没有什么过于出彩的地方。
  
  总感觉像是被人捡剩的东西。
  
  而那些花自打到了她这里,便抽苗似地疯长,丝毫不担心它们会被养死了。一段时间下来,阿黎便发现,不论她养的是什么花,好像都能比别人养得好。
  
  然而养得再好,也没有半点功劳。这些送过来的花养在西院,却从未见王爷身边的人过来拿,就这么放着,如同弃置一般,连阿黎外面那一堆也一样。
  
  时间长了,阿黎照看的时候也随心起来,不仅按着自己的修剪,能分株的还分了不少株,已经越养越多了。
  
  如今已经多到叫红豆起心思的地步了。
  
  阿黎还在思考,红豆却已经开始幻想做好胭脂以后怎么赚钱了:“咱们府上月钱不少,可是也不算多,若是只靠着这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赎身。这做胭脂就不同了,你屋子外头那么多花,一年到头都有得开,咱们一年到头都有得卖。”
  
  玲珑本来安静地坐在一边,忽然开了口:“可是,那花算是咱们的吗?”
  
  “算,怎么不算,那些花都没有人要了,摘几片花瓣算什么。再说了,里头有不少是阿黎分出来的,已经不算是府上的东西了。”红豆神情激动,若不是顾忌着边上有人,只怕声音会更大,“若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咱们可以隐蔽点,悄悄地做。”
  
  阿黎道:“可是我们一月只有两天的假,怎么去卖?”
  
  “你傻啊,何必去外头卖。咱们府上有多少婢女,到时候悄悄的做,若是做的好,还怕卖不出去?”
  
  红豆说完,指了指后边:“还有那个院子,里头的人最差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在乎一个两个的钱。”
  
  阿黎这才知道,红豆已经把所有的都想好了,看来她琢磨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的确,府上的丫鬟是不少,也都爱美得很,胭脂水粉是少不了的。
  
  至于那边院里的姨娘们,可怜见的,也只能打扮打扮给自己看了。不过既然是姨娘,想必是不会缺钱的。
  
  想法不错,也值得一试。
  
  阿黎扒完了最后一口饭,道:“回头我摘些花来试试。”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红豆异常激动,对此,阿黎和玲珑都十分淡然。红豆这人,但凡遇上和钱扯上关系的事,她必定会难以自持。
  
  阿黎不知道红豆会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她似乎对钱有些执念。即便日后她真的赎身了,没了压力,恐怕她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爱钱。
  
  她们三人说话的当口,屋子里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阿黎将桌子收拾好,也随着红豆她们一块儿出去。掀开门帘,玲珑看了落在后头的阿黎一眼,结果一下就看到了她衣服上头的灰印子。
  
  阿黎被问起,只好说了实情,惹得两人一阵惊叹,不停地追问王爷到底是什么模样。
  
  阿黎哪里说得出来。她不过是看到了个袍子,连脸都没有见到,最后也是从他的话里头确认了他的身份。
  
  玲珑两个不信,仍旧兴奋地说个不停。说起来,府上的人虽多,可真正见过王爷的真的没有多少。王爷一直住在正院,别的地方几乎都不会涉足,她们这些小丫鬟,能知道王爷张什么样才怪呢。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对大魏摄政王的一片憧憬。
  
  于她们这些小丫鬟而言,摄政王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君,虽然高不可攀,可没准哪一天,这位神君就变成了救自己于苦海的郎君了。
  
  阿黎默不作声,她真想让她们也体会体会那被讽刺的滋味儿。
  
  三人分别后,便各自去做事了。阿黎看着脏脏的小院,认命地拿起扫帚,慢吞吞地扫了起来。她这几日都慌慌张张的,做事也做地不安稳,如今心里定了下来,倒也恢复了本性,做什么都慢慢的,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还没扫多大地方,忽然又有个丫鬟过来了。
  
  清秀面庞,水绿色的衣裳,瞧着有些陌生。那丫鬟走到阿黎身边,居高临下,姿态有些傲慢,直接道:“我们姨娘让你过去一趟。”
  
  阿黎有几分不确定,她几时和府上的姨娘打过交道了? 正文 花苞   阿黎握着扫帚, 迟迟没有动静。
  
  那丫鬟等了一会儿, 还没见阿黎有反应, 便有些不耐烦了, 语气不佳:“都说了我们姨娘叫你过去, 没听见么?”
  
  阿黎叹了一口气, 瞧瞧吧, 身份低固然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相对的,对你吆三喝四的人也多了。阿黎打量了面前这位丫鬟的级别, 看着应该不必她这个扫地的高多少,可没办法,她上头没有人, 人家上头有一位姨娘。
  
  不论这里头掺了多少水分, 姨娘终究是姨娘,不是她们这些小丫鬟能得罪的起的。
  
  想了想, 阿黎还是问道:“不知, 你家主子是哪一位姨娘?”
  
  “问那么多干什么, 姨娘叫你去你就去, 废什么话!”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强硬了, 面前这丫鬟本来就没将阿黎放在眼睛里, 如今看她还在犹豫,态度愈发地不好了。
  
  阿黎呵呵地笑了两声,面上有些傻乎乎的:“这位姐姐着急什么, 我还得扫地呢。”
  
  “我们姨娘叫你, 你敢不去!”
  
  “可若是我不将地扫完,这个月孙嬷嬷一准扣我月钱。我一个小丫鬟,就等着这点子月前花了,姐姐还是别为难我了。”说完,阿黎拿着扫帚,漫不经心地挥了一把,瞬间扬起了一地的灰。
  
  绿衣丫鬟吓得赶紧跳开,却还是被呛到了。
  
  “你,你,好大的胆子。”
  
  “这位姐姐您还是站开些,这里灰大。” 阿黎善意地提醒道。
  
  不过那丫鬟显然感受不到阿黎的善意,恨地在旁边直跺脚,最后,还是那丫鬟想到自家姨娘在院子里等着,不想多耽搁,终是服了软和。
  
  “行了,不就扣那么几文钱么,倒时候补给你!”
  
  阿黎转过身,对着那丫鬟道:“姐姐还真是个大好人。”
  
  那丫鬟:“……”
  
  阿黎最后还是跟着绿衣丫鬟走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长成这样,又什么也做不了,还能被姨娘惦记上?
  
  那丫鬟哼了一声,心道阿黎太不识相。
  
  回去的时候,那丫鬟有意无意地阿黎拉开了些距离,偶尔眼神略过阿黎,也都带着一丝轻蔑。阿黎自然也注意到了,看了那丫鬟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的衣裳,瞬间懂了她是什么个意思。
  
  感情是嫌弃她这个扫地的来了。
  
  阿黎自我嘲笑了一番,也没有说什么。跟在那丫鬟后头绕了几条小道,最后停在了南院院门处。
  
  这是阿黎头一次来南院。南院不同于其他的院子,是专门给姨娘住的处所。王府的姨娘不算多,可也绝对不少,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遑论三十个了。
  
  是以在阿黎的印象中,南院应该是极为“热闹”的。
  
  不过眼前这情况与她想的有很大的出入。南院其实也有名字的,叫含芳院,不过院门处却守着四个侍卫,表情凶悍,十分魁梧,且还带着刀。
  
  阿黎低下头,慢慢地跟在后面,只见那丫鬟上前解释了好几句,又将阿黎的来历一并说了。不多时,侍卫放行,阿黎才得以缓了一口气。
  
  不过是进个院子,弄得和进大牢一般,真是搞不懂她们那位摄政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路走来,这含芳院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拐过了两条长廊,两人终于停在了暖香阁门前。
  
  丫鬟领着阿黎推门而入,里头坐着一位黄衣女子,容貌姣好,只是面上隐隐有些愁容。
  
  绿衣丫鬟走上前道:“姨娘,人已经带过来了。”
  
  黄衣女子转过身,正眼看了阿黎一眼。
  
  嚯,阿黎一愣,这还是个熟面孔。只是阿黎认得她,她却未必认得阿黎了。
  
  这位姨娘进府的时候,阿黎刚好见过一面,听红豆说还是一位官家女子,不过也只是庶女而已。
  
  阿黎还记第一次看到她时,这位姨娘的神情。很有趣,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自得。确实,王府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就连她们这些丫鬟,出去的时候说出主家的名号都能惹得旁人眼热不已,更不用说王府里正儿八经的姨娘了。
  
  后来,阿黎就再也没看见过这位姨娘了。
  
  含芳院似乎守地特别紧,今日一见,似乎外头的人不好进来,里头的人也不好出去。不过她对这位姨娘的第一印象还是挺深的。
  
  眼下再看,她眼睛里早就没有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悦。不过骄傲还是一样的骄傲,看她望着阿黎时,下巴都能戳上天的姿态就知道了。
  
  这主仆俩,还真是像得很。
  
  张姨娘坐在上首,目光挑剔地看了阿黎好几眼,而后才道:“你就是西院养花的花匠?”
  
  “花匠算不上,奴婢不过是个小丫鬟。”
  
  张姨娘停了一下道:“那你可会养花?”
  
  阿黎弄清楚了这位姨娘叫她过来的目的,便也不再紧张了,道:“自然是会的。”
  
  “那你快过来看看这盆花。”
  
  阿黎走上前,看到张姨娘身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盆魏紫。花株并不大,显得有些病殃殃的,不少叶子已经发黄了,看着很不好。
  
  “可有得治?”
  
  阿黎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际上,她养花根本就不用多费神。哪怕一开始还注意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施肥,什么花应该和什么花放在一起……如今以及好几年过去,那些刻意的小心谨慎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反正不管她怎么样,那些花都会长得好,所以阿黎根本不用费心。
  
  放心地太过,如今遇上问题,她就有些哑口无言了。治,肯定是能治的,阿黎有信心,只要在她院子里放上两三天就好了。
  
  “怎么,你不是养花的么,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张姨娘一看阿黎不说话,以为她没本事,不由地怒了,“王府养着你,可不是为了吃干饭的。”
  
  “姨娘切莫生气,这花有得治。”
  
  “真的?”
  
  阿黎怅然地想着,她长得这么老实,怎么可能会是个骗人的。不过,为了安抚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姨娘,阿黎还是做出了保证:“只要让奴婢将这花带回去,要不了多久便会好的。”
  
  张姨娘松了一口气。
  
  一边的绿衣丫鬟欢喜道:“姨娘,奴婢看着丫鬟似乎有一手,便让它带回去治一治吧。”
  
  张姨娘摸了摸盆子里的魏紫,一脸担忧:“也只能这样了。”
  
  “姨娘和王爷爱好相仿,都是爱花惜花之人。这盆魏紫在姨娘这边养了这么些日子,一定不会叫姨娘失望的。”
  
  阿黎牙齿一酸。
  
  更酸地还在后头,绿衣丫鬟像是没有注意到阿黎在这边一样,仍旧一心一意地哄着自家姨娘:“这盆魏紫也算上品,又是姨娘亲手养出来的,到时候等它开花了,必定有如花中之王一般。姨娘将这花送予王爷,定能叫王爷知道姨娘心意。”
  
  张姨娘听了,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周身洋溢着憧憬。
  
  阿黎垂下眼睛,原来是还是为了摄政王殿下啊,也不知道那位摄政王知不知道含芳院还有一位佳人死心塌地地惦记着他。
  
  张姨娘心情大好,看这盆魏紫也郑重了些。她将花盆递到阿黎手上,一面敲打道:“好好照看这盆花,若是哪儿不好了,回头定不轻饶!”
  
  收敛了之前的温和,张姨娘转变的很快,瞬间又寒着一张脸。
  
  阿黎不吭声地接了过来。
  
  而后,张姨娘也没有再说什么。之前带阿黎过来的那丫鬟再次将阿黎送到院门处。阿黎一手抱着花盆,却迟迟不肯走出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绿衣丫鬟。阿黎眼睛很圆,睫毛长长,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执着。
  
  绿衣丫鬟愣了愣,被阿黎看得有些不自然。
  
  随即,绿衣丫鬟像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又羞又恼,泄愤似地解开腰上的荷包,一股脑扔到阿黎身上:“少不了你的,快走!”
  
  像赶苍蝇似的。
  
  阿黎也不在意,反正拿到了之前承诺要给她的,剩下的就两清了。
  
  她走的安然,反倒将身后的丫鬟气得不清。
  
  阿黎抱着花盆回了自个儿的住处,将盆子放到门边,随手浇了一些水。这花之前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瞧着蔫蔫的,一点精神也没有,上头的枝叶也没剪去了不少。
  
  若是剪地好看些也就罢了,问题是,这剪地实在不像个样子。
  
  阿黎想到之前在暖香阁里听到的话。这魏紫,似乎是那位姨娘亲自照看的,照看成这样还说是爱花惜花之人,这丫鬟脸皮也真厚。
  
  另外,若是到时候真将这盆花送给王爷,确定不会被赶出王府去吗?
  
  多大的仇啊,这么忽悠自个儿的主子,
  
  浇完了水,阿黎便放下水桶,继续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子了。她一点的活动很有限,照看花,扫院子,除此以外,便再也没有了。
  
  这样看似乎是挺无聊的,是时候让红豆叫叫她该怎么做胭脂了。
  
  傍晚,阿黎做完了所有的活,正准备去找红豆,忽然又感觉到不对劲。这回,阿黎淡定了许多,或许是善缘大师的话有了作用,或许是阿黎为了安慰自己,强行确定这事是人为的,她只是在开头呼吸急促了一会儿,再之后便放松了。
  
  阿黎捂着慌张的小心肝,告诫自己要放松,不用害怕。反正死不了,顶多痛一点,冷一点,忍忍就过去了。
  
  善缘大师说的对,她是个有后福的人,穿越这样的事都被她碰上了,还有什么事能比穿越还诡异的?
  
  再者,善缘大师说,她一个月内就能知道真相。毕竟是大师,即便看着不太靠谱,眼下也只能信任他。
  
  若真是如此,等她一个月之后将那人逮住,一定揍得他亲妈都不认识,这混蛋!
  
  阿黎握紧了拳头,狠狠地掐了一把脸,让自己振奋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黎总感觉自己的脸好像细腻了许多。再摸摸,好像确实是这样,滑滑的……
  
  正院里,赵煊正准备放下小铲子,忽然发现,原本那团黑乎乎的骨朵上头,竟然冒出了一点白。
  
  里头是花么? 正文 胭脂   赵煊站在窗边, 似出神一般, 目光定在那盆黑乎乎的花上, 迟迟没有挪动。
  
  不多时, 王安从外头进来, 正准备汇报消息, 却见王爷始终没有动作, 不禁叫了几声:“王爷,王爷?”
  
  赵煊抬起身子,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王安不明所以, 不过还是上前几步,顺着赵煊的手势看下去。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 竟发现盆子里的丑东西竟然有变化了。
  
  王全也稀罕地不得了。
  
  他对这东西虽然不大喜欢, 可是心里也是庆幸的,幸亏有了这么一盆东西, 吸引了王爷的注意力。王爷每日回来都会照看好一段时间, 有了这玩意儿分神, 也就再没有折腾别的了。
  
  他和李全不知省了多少事儿。
  
  王安和李全年纪也不大, 不过在赵煊身边已经服侍了八年有余了, 原本俩人都是侍卫, 不过赵煊用着顺手,便将他们当成了心腹,日常之事都甩给他们处理, 颇为信任。
  
  王全知道王爷对这盆东西还算上心, 是以说道:“只是隔了一日没见,想不多这东西已经要开花了。”
  
  且瞧着还是白色的花,怎么想怎么不搭,王全心里嘀咕着,却没胆子说出来。
  
  赵煊:“嗯,再过一段日子,就能见到。”
  
  他说得肯定,这可是他亲手养的,赵煊心里有些得意。
  
  “王府里都在传,却没有多少人见过这花。届时真的开了,想必又是一朵绝世奇花了。”王全眼睛一闭,口不对心地说道。
  
  不过这话正好戳中了赵煊的心思,他头一次这样看重一样东西。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是赵煊这个性子古怪又护短的。他养的东西,当然是想着听好话的,怎么夸都不为过。便是到时候开出来的不是东西,那也得说成是美的。
  
  还真是期待啊,赵煊抚着花骨朵,嘴角微微扬起。
  
  旁边的王全看着赶紧低下了头,他知道王爷这回只是单纯的开心,可还是见不得王爷笑。总觉得王爷一笑,就有什么倒霉的事发生。
  
  王全偷空望了那盆花一眼,面色怜悯,但愿这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
  阿黎这边,也开始逐渐克服了恐惧。
  
  自从见了善缘大师后,她的不安就少了许多,后来慢慢的,就将心里的害怕转变成愤怒,对幕后之人的愤怒。
  
  不得不说,这心理暗示还挺管用的,纵使如今还未看到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最起码,阿黎晚上不会再失眠了。
  
  睡得好人便有精神。两日过后,阿黎还是正正经经地请教红豆做胭脂之法。阿黎是有心思,想将这个做成长久的买卖。
  
  她幼年进府,每月月钱也不多,省吃俭用地攒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二十来两银子。阿黎不知道王府里自赎是要多少银子,毕竟阿黎从未见过有人主动想赎身的。
  
  王府对许多人来说就是遮风挡雨的靠山,只要摄政王一日不倒,他们就能过一日的安稳日子。当然,在这些人看来,摄政王当然不会倒。那可是皇帝的亲叔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再厉害不过了。哪有人会放着王府这样的地方不待,上赶着去赎身的,这不是傻么?
  
  就连玲珑也是这般想着的,只是碍于阿黎和红豆的面子,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阿黎和红豆就是两个异类。
  
  红豆想要赎身,无非是为了赌一口气。他爹是秀才,不过这年头,多的是穷秀才,红豆他爹亦然。为了维持生计,红豆这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大女儿便被卖掉了。
  
  这么些年,红豆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既不甘,又怨恨。她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回去,堂堂正正地嫁人的。
  
  至于阿黎,她与红豆不同,只想着过得自在一点。王府虽好,可总归是任人驱使的奴婢,就像这回,张姨娘叫她养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的。毕竟人家是主子,而她是奴婢。
  
  可想要过得自在,还是得要银子,不少的银子。
  
  赎身要银子,落户籍要银子,以后在外头生活也是要银子的。阿黎并不通律法,但也知道这期间要疏通许多关系,每一层都要用到银子。这会儿不多赚些钱,往后哪里能有保障。
  
  这卖胭脂,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红豆和玲珑傍晚时分到了阿黎的房中,阿黎先前就采好了花瓣。她到底不敢明目张胆地用府上送来的花,只采了自个儿分株种下来的花。
  
  摘花的时候阿黎也是心疼得紧。
  
  她平常对这些花是不太上心,任由它们长,可放在这儿放久了,也是有感情的,这么摧残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然而阿黎还是摘了。
  
  果然,比起爱花,她还是更爱钱。
  
  红豆带来了几个干净的小石臼,准备做胭脂之前,她还掉了一会儿书袋:“知道胭脂为什么这叫胭脂?”
  
  阿黎翻了翻白眼,知道这人老毛病又犯了。红豆似乎很厌恶她爹,不过对他爹的秀才身份又打从心底里地自豪,经常对着她们引经据典。
  
  旁边的玲珑身份给面子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红豆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咳了声解释道:“据说胭脂是商朝时期,燕地妇女做的,是以才叫燕脂。传着传着就叫胭脂了。”前一句说的笃定,后一句就开始飘了,似乎自己也没有太弄清楚的样子。
  
  说完,她又话锋一转,问道:“你们知道怎么做胭脂么?”
  
  “知道了也就没你的事了。” 阿黎淡淡地提醒道。
  
  红豆脸一红,随即强行给自己解了围:“这不是正要说么,你急什么。《齐民要术》里头就记载了‘杀花法’:摘取即碓捣使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更捣,以粟饭浆清而醋者淘之……”
  
  “行了行了。” 阿黎赶紧打住,道:“说清楚就行了。”
  
  红豆深吸了一口气:“好吧,先捣碎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再说吧。”
  
  另外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听她在乱七八糟地说了,说了那么多,到头来她们未必能听得懂,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
  
  三人席地而坐,一人拿一个小石臼慢慢地碾着,起先动作不一,慢慢地竟然一致了。三人互看了几眼,乐不可支。
  
  屋子的门是关着的,因为是傍晚,里头只点着一只蜡烛,全当是摆设了。她们三个做惯了活儿,这点事情上手地很快,且边上有一个红豆指导,不一会儿就将两个篮子里的花瓣都碾成厚浆了。
  
  红豆找来细纱布,让她们用水和米浆各淘了一遍,再用纱布取汁。阿黎两个只照做。
  
  这一番忙活,等停下来的时候,天儿已经暗了。
  
  红豆抹了一把额头,双手酸地不得了,感叹道:“终于做完了。”
  
  “之后要怎么办?”
  
  “放着呗。”红豆让阿黎将东西放到桌上,一面道,“你屋子大,平日里除了我们就没有旁人进来,这些就先放在你屋子里,我们明儿再过来看。”
  
  阿黎点点头。
  
  红豆又道:“事先说好了,每个人做的胭脂都别放混了,到时候也用不同盒子装起来,省得分不清楚。”
  
  她这样,也是免得以后三人为了钱财有什么龃龉。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红豆最精明不过,当然在事前就将事情说清楚。
  
  阿黎玲珑自然没有意见。
  
  阿黎还没看见成果,心里没什么准头;玲珑不愁着攒钱,对做胭脂一事只当作练练手,并没有太过看重。
  
  红豆将得来的半成形地胭脂盖起来,叮嘱道:“明儿早上你起身时候,记得滴一滴桂花油。”
  
  “知道了。”
  
  “那行,这事就交给你,我们就先回去了。”天儿也晚了,虽说她们住的地方只在对门,可若是老是待在这儿,未免叫人生疑。
  
  两人走后,阿黎将屋子细细地收拾了一遍。
  
  这一晚,阿黎闻着屋子残留下来的香吻入眠。除了一开始那几日,她晚上会被折腾一下,这些日子都没有过了,好像是挪到了傍晚。
  
  总结出规律以后,阿黎每日都能睡个好觉。
  
  第二日,阿黎早早地起身,刚披上衣裳就迫不及待地冲下床,揭开胭脂上头的布,全神贯注地凝视着。
  
  她看的当然是自己做的那些胭脂了。经过了一晚上,里头的颜色已经沉淀了下来,和花朵的颜色一样,艳丽非常,且带着一股香味。
  
  阿黎深吸了一口气,按着红豆的要求,滴了几点桂花油。红豆和玲珑两个做的,也都滴上了几滴。
  
  因是头一次做,不论是阿黎还是红豆,都没有做多少。这一日下午,红豆又带着玲珑过来了,昨儿做的胭脂已经成形,红豆用坐在小板凳上,洗净了脸,用簪子挑了一些放到手上,大抵是做的还有些粗糙,红豆嫌弃地匀了两下,这才往脸上抹去。
  
  “如何?”红豆抬起头望着二人。
  
  静默了一会。
  
  阿黎慢慢递上帕子,对着红豆道:“还是擦了吧。”
  
  红豆拿起帕子,嚯地一声站起来,向着边上的水盆里看去。半晌,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擦了擦脸。
  
  阿黎揶揄道:“你不是说自个儿会做么?”
  
  “手生了。”红豆还坚持着维护自己的脸面。
  
  玲珑看到红豆这样,也面带忧色的打开了自己做的胭脂。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也不太满意,这做的看着还没有买回来的一般好。
  
  颜色也晕染不开。
  
  玲珑摇了摇头,顺手将自个儿做的盖了起来。罢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绣花吧,这种事情就别想了。
  
  红豆颇为不甘地走到阿黎面前,掀开了她的那一份。原本想嘲笑嘲笑阿黎,却没想到她做的意外地好,甚至比她娘亲做的胭脂还要好。
  
  红豆瞪着阿黎,狐疑道:“你昨儿晚上,没有在我们这里头使了什么手段吧。”
  
  阿黎不吭声地凝视着她。
  
  红豆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道:“这是你做的胭脂,你总要试一试吧。”
  
  阿黎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拗不过红豆,轻轻沾了一点,用水化开,在脸颊上拍了几下。
  
  自己做的胭脂,用着感觉就是不一样,阿黎觉得脸上香香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弯了弯眼睛,心里有点小开心。
  
  “好看么?”虽然知道自个儿黑,可阿黎终究还是存着一份期待,所以很臭美地问道。
  
  “……” 正文 生病   阿黎瞥见二人的脸色, 不由得郁闷了许多, 原本的精气神都随着逐渐拉长的沉默而消失殆尽了。
  
  “就知道不会好看的。” 阿黎喃喃道, 语气里还有自己未曾察觉到的失望。
  
  她拿过之前给红豆的帕子, 狠狠地在脸上擦了两下。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红豆低下头, 收敛着笑意。这样的阿黎可不多见。她本来以为就自个儿爱美, 没想到阿黎也一样。
  
  这胭脂做的确实不错,闻着就和她们的不一样。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一样的花瓣, 一样的工具,甚至手法都差不多,生疏地很, 可阿黎做出来的偏偏就比她们的好, 这难不成就是天赋了?
  
  不过,胭脂虽好, 抹在阿黎脸上却怎么看别扭。
  
  无它, 阿黎生的黑, 如今两颊上都抹上了鲜红的胭脂, 真是太好笑了。红豆怕自己笑出来会惹得阿黎生气, 所以使劲儿地憋住, 脸都憋僵了。
  
  玲珑比她靠谱许多,在阿黎问了话之后,小声地回应道:“嗯, 其实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她赶忙起身, 走到阿黎的梳妆台上。说是梳妆台,其实也不过是个小桌子,上头放着铜镜和几个小木匣。玲珑常来阿黎的屋子,对这些东西都熟悉得很,没有找多久,便从桌子上找出一盒粉。
  
  大魏女子好妆扮,尤其是贵族女子。她们这些小丫鬟虽不用这样精心打扮,可是每人手上都是有一两盒胭脂水粉的。
  
  玲珑拿着盒子走到阿黎面前,递给她道:“先涂一层粉再抹胭脂吧。”
  
  阿黎有些嫌弃地看了那盒子一眼:“这东西涂在脸上白的吓人。”
  
  “那就少涂一些。”
  
  阿黎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她很少,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上过妆。比起玲珑和红豆,她在脂粉上的支出简直少得可怜,偶尔买回来都只放在那里,只做观赏,从来都不会用的。
  
  反正涂着也不好看。
  
  她两辈子都黑,别人一见到她,首先注意的黑这一特征,至于其他都忽视。久而久之,阿黎也就开始自卑起来,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有着小巧的琼鼻和不点而红的菱唇。
  
  阿黎走到梳妆镜前,打开手上的盒子。
  
  她当然会上妆,只是不太熟练而已。这粉也不是上等货,阿黎没有抹多少,只将将让脸抹地白了些便放下了,毕竟是粉,抹出来的颜色也不太自然。不过,讲究着用吧。
  
  片刻后,阿黎放下手。
  
  红豆快步上前,第一个赶着去看阿黎到底弄成什么样子。本来只想在调笑几句,却在看到阿黎的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没想到,你还有点姿色么。”红豆捏着阿黎的脸,不出意外地捏了一手的粉。
  
  在衣服上蹭了蹭之后,红豆继续笑嘻嘻道:“玲珑,快过来看,咱们仨里头,竟然还有一位深藏不漏的。”
  
  阿黎那张脸,竟然意外地有看头呢。
  
  玲珑只看了一眼,便笑着道:“阿黎确实长地不错。”
  
  而后心里又默默地加上了一句,只是黑了一些而已。
  
  红豆与她想的一样:“可惜了啊,你要是再白一点,院子里的那些小厮见到你只怕就走不动道了。”
  
  “得了,别取笑我了。” 阿黎有些不适应,回过头又看了铜镜,只觉得里头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她做梦都想着变白,可这个梦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实现。老天果然是偏心的,且从来不会偏她这一边。
  
  阿黎撑着脑袋,有些郁卒,慢慢地将刚才化好的妆又给擦了去。
  
  “哎,你干什么?”红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叹了一口气,拉着阿黎道,“好不容易漂亮了一次,怎么就这么擦掉了,你要是顶着这张脸去院子里转一圈,咱们的胭脂一准能大卖。”
  
  “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看,再说了,这毕竟是假的。”是胭脂水粉堆砌出来的,不是她本人应该有的样子。
  
  红豆有些很铁不成刚:“你可真没用。”
  
  “随便你怎么说吧。”
  
  “话说回来,咱们三个做的胭脂,只有你的还算不错,能卖得出去的也只有你那一份。不如这样,咱们合作。你只需做胭脂,后头卖的事情就交给我,不用你操心。得来的银子呢,咱们三七分。”红豆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精明模样。
  
  阿黎想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她不善与人打交道,这一方面是红豆的强项,且她爱钱如命,一定不会让她们亏本的。想到这里,阿黎又看了玲珑一眼,问道:“玲珑你呢,要加入吗?”
  
  玲珑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既不会做胭脂,也不会卖胭脂,没得拖了你们的后退。”
  
  她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的,自然没有必要再插一脚。
  
  见状,阿黎也没了顾虑,与红豆商议了要注意的地方。
  
  之后的几日,阿黎空出来的时间一直都在做胭脂。兴许是熟能生巧,又或是阿黎天生在这一道儿上有天赋,她做出来胭脂一次比一次好,叫红豆看得眼热无比。
  
  至于她外头摆着的那盆魏紫,阿黎几日后再看,果真见它已经好了。花株精神了许多,连原本发黄的叶子也重新绿了回来。
  
  阿黎蹲下来,看得有些怨念。她身上是有些难以解释东西,可为什么得益的都是这些花花草草而从来都不是她呢。她真的要养一辈子花,扫一辈子的地么,这就是她穿越的意义?
  
  不懂。
  
  不管阿黎再怎么怨念,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见这盆花好了,阿黎便抱着它再一次光顾了含芳院。
  
  与守门的侍卫通报了一下,阿黎便准备进去了,不料那几个人并未放行。
  
  阿黎被迫留下花,转身回去了。临走时候,她还听到了那几个侍卫警告的声音:“以后没事别来这里了。”
  
  呵呵,以为她想来么,若不是张姨娘给要让她给那盆花治病,她也不至于来这里。就这么被赶出来了,连赏银都没有拿到,真是晦气。
  
  她听说这院子里住的姨娘都是有钱的,那些官家出身的姨娘就不用说了,都已经入了王府,肯定是带了不少体己过来;而那些太后赏赐的通房姨娘们,一切用度都是从宫里出。
  
  阿黎不知道王府为什么不掏银子,反而不要脸地将银子算在太后头上。不过既然是宫里给银子,那应该也不少吧。
  
  少了一笔赏钱,连心里也空出了一块。
  
  阿黎闷闷不乐地回去了,掏出之前那绿衣丫鬟给的荷包。
  
  上头绣着一朵芙蓉花,没什么特别的。她将里头的铜钱倒在手上,擦了擦,一一地清点着,数来数去,也只有十文钱。好少哦。
  
  好在这些日子红豆卖胭脂也卖出了一些,阿黎想着即将到手的银子,心里泛起了一阵欢喜。
  
  这日晚上,阿黎再一次地熬夜做胭脂了。
  
  后来没等她昨晚,便支撑不住的睡了下去。第二日一早,阿黎便发现自个儿病倒了。她昨儿晚上竟然没盖被子!
  
  头昏沉沉的,身子还有些发烫。
  
  她想叫人,可想到自己是一个人住,旁边的屋子也是空着的,就放弃了唤人的打算。罢了,先睡一觉吧,红豆她们若是没看见她,定会过来寻的。
  
  ……
  
  另一头,赵煊早早地起身,刚用完早膳准备给花浇浇水,却又发现不对劲儿了。搁下手里东西,赵煊几步走到花盆旁边。
  
  不消片刻,一对剑眉就凝了起来,神色不虞。
  
  “王安,王安!”
  
  须臾间,王安便从外头飞奔过来,气喘吁吁道:“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去叫府上的花匠过来。”
  
  王安抽空看了一眼那桌子的花,明明昨晚上还好好的,这会子却有些蔫了,连花苞都缩水了一圈。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弄得不好就死了。王安打了一个激灵,再赵煊的眼神威压下麻溜的滚了。
  
  他说什么来着,王爷一那样笑就准没有好事发生。他果然是最了解王爷的人,这话这么快就应验了,且应的还是王爷对着笑的那盆花。作孽哦,跟谁不好偏偏跟着他们王爷,但愿花匠救得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