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正值金秋, 会宁侯府内到处都弥散着苹果的香气, 会宁候夫人不喜欢花木, 偏爱果木, 园子里种了一大片苹果树, 此时正是成熟的季节, 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会宁候世子程翊穿着一件蓝色圆领锦袍,踏着崭新的黑色皂靴,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院落, 来到侯府偏僻角落的一处小院,他推开虚掩的院门,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院很是破败。
  
  尽管居住在里面的人很努力地将各处都打扫干净, 但是那坑洼不平的地面、油漆斑驳的房门、摇摇欲坠的窗扇, 无处不显示着这个偏僻小院和会宁侯府格格不入的萧瑟。
  
  程翊不悦地打量着小院,屋里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二十来岁的丫鬟, 她穿着豆绿色比甲,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几乎要将单眼皮揉成双眼皮了, 才又惊又喜地回身朝屋内喊道:“世子爷来了!夫人, 世子爷来了!”
  
  “哐当”一声, 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程翊大步进了屋,外间摆着一张简陋的桌子,连油漆都没上, 边角都有些磕碰了, 一圈围了三张椅子,歪歪扭扭的,显然曾经掉过腿,又勉强订了起来。他冷厉的目光扫过这些桌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
  
  徐幼珈站在屋子中间。
  
  她似乎被程翊突然的来访吓到了,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木盆,盆里的水流淌在地上,在低坑处聚集成一块块小水洼,亮闪闪的。
  
  程翊凝眸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乌木的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身上是一件半新不旧的暗紫色褙子,寡淡的细布,连花边都没有绣。这样子的装扮,一点都不像会宁侯府年轻的世子夫人。她乍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眼睛中泛起了水雾,她飞快地眨眨眼睛,脸上似悲似喜的表情迅速不见了,换成了冷漠平静。
  
  短短一年时间,她似乎变了很多。
  
  一年前,她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粘人的很,每到他休沐在家,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边。不过一年时间没有见面,她的身上似乎找不到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了。
  
  徐幼珈也没有想到程翊会来。
  
  她刚刚搬到这个小院来的时候,院门还有人守着,不许她出去。她日夜都盼着程翊能来,她要告诉他,自己是清白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她还想拉着他的手,向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失去了孩子的委屈,小产后身体一直都不好的委屈,挂念母亲的委屈,还有住在这可怕小院的委屈。
  
  可惜,他,一直没有来。
  
  她一日日期盼,又一日日失望。在她心中希望的火苗终于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残烬,连一丝热度也没有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幼珈,”程翊终于开口,喉咙艰涩,“你,过得好吗?”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话来?她摆明了过得不好。
  
  徐幼珈垂下眼帘,细白的手指绞在一起,一年没见,她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只是手指没有以前那样柔嫩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劳世子爷挂念,我很好。”
  
  春叶在外间急得直跺脚,不好,一点都不好!这屋子夏天热得要死,又没有冰釜,姑娘,不,夫人身上经常起一层红红的痱子。到了冬天,窗户都关不严实,被子还那么薄,夫人冷得睡觉都只打哆嗦,实在受不住了,只好和她挤在一起睡,两人的被子叠起来,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府里的下人们惯会跟红顶白,连饭食都不好好送,就为了夏天吃上不馊的饭菜,冬天能吃上一口热的,就得时不时地打点一番。偏夫人被赶到这个小院,嫁妆都没在手里,月例银子也被扣了,只能想办法做些绣活,换上一点散碎银子,勉强度日,夫人的手都变粗糙了。
  
  春叶焦急地转了两圈,世子爷好不容易来了,夫人为什么不诉苦呢?刚成亲的时候,夫人不是有一点委屈都要跟世子爷撒娇的吗?
  
  程翊的目光从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脸软软嫩嫩,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大眼睛湿漉漉的,又害羞又好奇地看着自己。如今,她的脸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下巴尖尖的,眼帘一直垂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幼珈,对不起,我……”程翊想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呆呆地站了片刻,似乎无法面对她的冷漠,咬牙说道:“幼珈,你相信我,很快,你就能离开这里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了。
  
  春叶屈身送他离开,急匆匆进了内室,“夫人,您怎么不——”她的声音嘎然而止。
  
  徐幼珈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脸埋在膝盖上,瘦削的身子轻轻颤抖,显然是哭了。
  
  春叶的眼眶一红,找了一条干净的帕子,走过去,轻轻塞到她的手里,“夫人,没事,您就是不想离开这里,奴婢也陪着您,不管您在哪,奴婢都不离开。”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翊来过,今天的晚膳很是丰盛,平常掺着沙粒的米换成了干净的白米,水煮白菜换成了油焖茄子和红烧肉。若是在来小院之前,徐幼珈肯定不会吃这么油腻的菜,可是,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油花了。她招呼偷偷咽口水的春叶,“过来,咱们一起吃。”
  
  按规矩,丫鬟怎么能和主子一起用饭呢。可是到了这小院,两人相依为命,徐幼珈发现春叶经常只吃粗糙的米饭,把可怜的一点菜都留给自己,干脆每次吃饭叫她和自己一起用,逼着她必须吃些菜。本来她有两个陪嫁大丫鬟的,春杏背弃了她,只有春叶不离不弃地陪在身边。
  
  这么久了,春叶早就知道没必要假客气,给徐幼珈摆好碗筷,扶着她坐好,自己也在她下首坐下了。
  
  徐幼珈微微一笑,“不管明天怎样,至少今晚咱们能吃饱了。”
  
  她笑起来唇角微翘,眼波流转,春叶呆了一瞬,似乎那个娇软可人的徐府四姑娘又回来了,她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怕徐幼珈看出来,忙低下头,扒了一大口米饭。
  
  徐幼珈夹了一筷子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五花肉,放到春叶的碗里,嗔道:“别闷头吃饭,也吃些肉啊。”
  
  她自己也吃了一块,满足地叹口气,主仆两人相视一笑,放开筷子吃了起来。
  
  “唔……”徐幼珈捂住肚子,难道是吃得太油腻,吃惯了水煮白菜的肠胃受不住,怎么会这么疼呢?她刚想让春叶去给自己倒点热水,却惊悚地发现春叶表情扭曲,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徐幼珈大惊,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肚子却刀绞般疼了起来,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刚离开椅子就重重地摔倒在地,难道,这就是程翊所说的,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小院?喉间一阵腥甜,徐幼珈的意识模糊了。
  
  “程翊,你——”
   正文 002   一只温凉柔软的手搭上额头, 徐幼珈努力地想睁开眼睛, 看看在这地府里欢迎自己的是谁。
  
  “娇娇, 你再不醒来, 娘就要急死了。”声音温和轻柔, 纵然是心焦急切, 听起来也是不疾不徐。
  
  母亲?怎么母亲也到地府来了, 难道程翊毒杀了自己之后,把母亲也害死了?徐幼珈大急,拼尽全力, 奋力睁开了眼睛。
  
  “娇娇醒了!”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美妇人,她穿着丁香色牡丹缠枝纹的褙子,梳着朝云近香髻, 白净如玉的面庞, 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正惊喜地看着自己,是母亲没错, 可是, 却是母亲几年前的样子。
  
  怎么回事, 母亲果然也死了?徐幼珈心中酸涩难当, 她低低地喊了一声“娘”, 扑进顾氏的怀里,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小脸掉了下来,很快就流成一串,洇湿了顾氏的衣服。
  
  顾氏心疼得要死, 她嫁进徐府没两年, 夫君就染病去世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养着,没想到前两天竟然落了水,一直昏迷着,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哭成了这样,显然是受了委屈。
  
  她白皙柔腻的手抚摸着徐幼珈瘦弱的后背,低声哄着:“娇娇,别害怕,大夫说了,虽然你落水时呛了不少的水,但是救上来得及时,只要你能醒过来,就没事了。”
  
  落水?自己不是被毒杀了吗,怎么变成了落水?徐幼珈倒是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在府中花园玩耍时,被大房的二弟徐璋推进了湖里,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她从顾氏怀中直起身来,举目四顾,黄花梨木的拔步床、鱼戏莲叶间的大屏风、窗前罗汉床上绣着玉兰花的浅绿色大迎枕,这屋子和她在徐府的闺房一模一样。难道……
  
  徐幼珈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她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柔嫩,圆圆的指腹上没有一丁点茧子,显然是一双没有做过任何活的手,难道,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顾氏,“娘,我,我今年……”她想问自己今年几岁了,可是,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适的,弄不好母亲还以为她变傻了。
  
  “呀,姑娘醒了!”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掀开帘子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个黑漆小托盘,上面放着个粉彩的小碗,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她圆圆脸,眼睛也圆圆的,正是年龄尚小的春叶。
  
  徐幼珈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娘,春叶今年多大了?”
  
  顾氏“扑哧”一笑,纤白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娇娇糊涂了,春叶比你大两岁,今年十五了。”
  
  自己果然十三岁!
  
  徐幼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死,反而回到了十三岁那年?春叶也没有死,还是十五岁。老天垂怜,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娇娇怎么这么吃惊,难道真忘了春叶多大了?”顾氏柔声问道。
  
  “娘!”徐幼珈再次扑进顾氏的怀中,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泪如雨下。她和母亲两个人在这徐府中相依为命,母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当初把她嫁出去,母亲都万般不舍,她不敢想象,母亲得到自己的死讯会是怎样的悲痛。
  
  顾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将女儿揽在怀中,一叠声地问道:“娇娇,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幼珈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听着她关切的声音,慢慢止住了哭声,抬起头看着顾氏,展颜一笑,“娘,真好,我还活着!”
  
  她刚刚哭完,白嫩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像是水洗过的黑曜石,纯净明亮,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缕一缕的,此刻破啼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米牙,看得顾氏的心都化了,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叹道:“又哭又笑,真是……”
  
  徐幼珈倚在母亲的怀中,满心的喜悦快要溢出来,一动都不想动。
  
  顾氏却朝着春叶招招手,将托盘上的粉彩小碗端在手里,柔声哄道:“娇娇,来,把药喝了,身体好得快。”宝贝女儿就像她的小名一样,娇气得很,怕疼怕苦,每次喝药都要哄好久。
  
  徐幼珈皱着小眉头看那黑乎乎的药汁,拉着母亲的衣摆,“娘,你喂我~”
  
  宝贝女儿肯乖乖喝药,顾氏喜出望外,忙用小汤匙舀了药汁,送到徐幼珈嘴边,“乖,喝完了咱们漱口,再吃上甜甜的玫瑰糖,就不苦了。”
  
  徐幼珈张嘴含住汤匙,苦涩的味道顿时溢满口腔,她却觉得心中甜甜的,似乎母亲口中的玫瑰糖已经吃到了心里……
  
  一勺勺喂完药汁,一滴不剩,顾氏疑惑地看看徐幼珈,女儿长到十三岁,她还从来没有这么顺利地喂过药,每次不磨上一个时辰不算完。她自己小的时候,要是不肯吃药,必然是挨上两巴掌,然后就老实了。宝贝女儿她可舍不得动一根指头,每次吃药都要用尽浑身解数。
  
  漱口罢,春叶端了玫瑰糖过来,顾氏捏起一颗,递到徐幼珈的嘴边。
  
  徐幼珈却摇摇头。前世,母亲怕她吃坏牙齿,甜腻的东西都是严格限制的,而且每次用完都必须立刻漱口。她自幼就爱吃糖,春杏为了讨她欢心,总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好多糖,她躲在被窝里偷偷吃,有时候,嘴里含着糖就睡着了,结果,到十五岁的时候,她就有坏牙了。
  
  顾氏疑惑更甚,徐幼珈忙解释道:“娘,前两天牙齿有些不舒服,我怕再吃糖会坏牙。”
  
  顾氏一惊,忙让她张开嘴,把那洁白的小米牙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松了一口气,“没事,哪都没坏。不过,既然不舒服,那以后就不要再吃糖了,好不好?”
  
  徐幼珈点点头,“不吃了,听说牙齿坏了会很疼的。”
  
  顾氏捏了捏她的小脸,原来如此,女儿自幼最是怕疼,若是因为再也不敢吃糖也好。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削肩细腰的丫鬟挑帘进屋,她手里的红漆小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看见徐幼珈靠在顾氏怀中,惊喜地说道:“姑娘醒了!正好,燕窝粥也熬好了,奴婢仔细挑过的,又熬得糯糯的,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徐幼珈的手一下子握紧了,指甲掐进了掌心,春杏,这个前世背叛了自己的大丫鬟,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正文 003   顾氏从春杏手中的托盘端过燕窝粥, 用小汤匙舀了一点, 尝了尝, 微微皱起眉头, “太甜了, 以后, 不要给你们姑娘弄这么甜的东西吃。”
  
  春杏没有做声, 平常这个时候,姑娘总会说“我喜欢甜的”,她看向徐幼珈, 正看见姑娘盯着自己,目光凌厉无比,她心中一跳, 仔细看去, 却见徐幼珈眨了眨眼睛,眸光清澈明亮, 哪里还有什么凌厉的光芒, 她暗道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娇娇软软的姑娘向来好脾气, 怎么可能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徐幼珈看向顾氏手中的燕窝粥, 娇声道:“娘, 怕牙疼,我不吃。”
  
  顾氏立刻把碗放到一边,“好, 娇娇想吃什么, 娘让人给你做去。”
  
  徐幼珈关在那个会宁侯府的荒僻小院,吃的都是水煮白菜,好容易吃了次带油的,还把自己给毒死了,现在听顾氏这样问,想起自己在徐府闺中,母亲院中的小厨房总会给她做各色美食,顿觉口舌生津饥肠辘辘,她的肚子似乎感觉到了她所思所想,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咕~”,徐幼珈顿时呆了,小脸涨红,扭身扑到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春叶春杏都捂着嘴偷笑,顾氏忍着笑,摸了摸她的头,“娇娇昏迷了两天没有进食,醒来觉得饿是好事,说明身体恢复了,有了胃口呢。”她扭头吩咐春叶,去自己院中的小厨房让人准备些饭菜来,要快的要好克化的。
  
  春叶飞快地跑出去了,没多会儿就拎着个食盒回来了,“小厨房说一直预备着些饭菜呢,就想着姑娘醒来了会饿。”她把食盒放在屋子正中的黄梨木圆桌上,把一碟碟饭菜都摆好。
  
  徐幼珈闻到香味更饿了,忙坐了起来,顾氏亲自动手,给她套了件海棠红百蝶穿花的褙子,头发简单地梳了个双螺髻,拉着她的手坐到桌边,“娇娇先少用些,晚膳的时候,娘再让小厨房多做些娇娇爱吃的。”
  
  徐府的主子们用饭,都是各个院子的丫鬟去大厨房取的,饭菜都有定例,要想单点自己想吃的,还要给大厨房银子才行。不过,老太太和大太太王氏、二太太顾氏的院中都有小厨房,顾氏很是宝贝自己的女儿,总是担心大厨房的饭菜做得不够精心,不合女儿的胃口,每餐都让小厨房给徐幼珈额外加菜,她自己倒并不挑剔吃喝,小厨房基本成了徐幼珈专用的。
  
  玉兰片、酿豆腐、葱油小花卷、枣泥糕、冒着热气的素馅小馄饨,虽然都是素的,徐幼珈也胃口大开,夹了个小馄饨放到嘴里,烫得直吸气,好容易咽了下去,“娘,真好吃,我好久都没有吃到了。”
  
  “小馋猫,不过才两天没有吃,哪里就好久了。”顾氏宠溺地看看她,倒了一杯温温的茶,放到她手边。
  
  徐幼珈抿嘴一笑,再不言语,专心地用饭。尽管已经很饿,她还是只吃了七八分饱就停下了。
  
  春叶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碟,春杏服侍着她漱口,顾氏拉着她的手送到床边,“娇娇才刚醒来,精神不济,再躺一会儿吧。”
  
  徐幼珈用过饭,真的有些困乏,却强睁着眼睛不肯睡,她担心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是自己临死之前的执念,要是睡一觉的话,恐怕醒来就又到了阴森森的地府,温柔美丽的母亲就不见了。
  
  顾氏见她明明瞌睡了,却只盯着自己看,笑道:“娘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娇娇。”徐府是大太太王氏掌中馈,自己是个无比清闲的人,只管照顾好宝贝女儿就行。
  
  徐幼珈闻言,拉着顾氏的手刚要说话,听见院中的小丫鬟说道:“大太太来了。”
  
  春杏忙过去帮忙掀帘子,大太太王氏走了进来。她穿着蟹壳青藤纹褙子,梳着惊鹄髻,发上插着赤金嵌红宝的如意钗,略有些方正的面庞,挂着和煦的笑意,“珈姐儿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她上前一步按住想要下床的徐幼珈,“珈姐儿别动,咱们自家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
  
  徐幼珈一笑,又靠回到床头,“劳大伯母挂念,这么忙还要亲自过来探望。”
  
  王氏一摆手,“什么忙不忙的,左不过是府里一些琐事。我正好到珈姐儿这里躲个清闲。”春杏奉茶,王氏接到手里抿了一口,垂眸看了一眼清澈澄亮的茶汤,暗道,怪不得府里的下人都嚼舌头,说二房吃用的东西怎么怎么好,这四姑娘一个小孩子,吃的茶就比她屋里的还好,不过,二房只有四姑娘一个宝贝,顾氏自然是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送。
  
  王氏放下茶碗,轻咳一声,“说起来,珈姐儿这两天一直昏迷着,我们都不知道当时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珈姐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顾氏闻言,也看着徐幼珈,女儿醒来,她光顾着高兴了,还没问这件事呢。
  
  怎么掉进湖里的?徐幼珈唇角微抿,她是被大房的二少爷徐璋推进湖里的。当时,她在湖边捏了一块点心喂鱼,本来跟在她身边的春杏不知道跑去哪里,有人在她背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她面朝湖水载了进去,扑腾挣扎中看见徐璋慌慌张张地从她刚才站的地方跑开。
  
  前世,她一醒来就向母亲哭诉了此事。母亲虽然温柔可亲与人为善,但是自己却是她的逆鳞,听了自己被徐璋推下湖险些淹死,怒不可遏,正赶上大太太王氏过来探望自己,两人大吵一架,王氏拒不承认,自己又没有证据,结果徐璋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母亲生气难过病了一场。
  
  她抬眸朝王氏一笑,“我在湖边喂鱼来着,踩的那块石头可能沾了水,有些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王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徐幼珈看着眼里,果然,大太太知道是徐璋推的自己,这次听说自己醒了赶过来看望,也是来听自己口风的。
  
  大太太王氏刚刚放松下来,就对上徐幼珈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心中一跳,难道这个四姑娘知道什么故意没说?她刚想再试探两句,徐幼珈转头朝着顾氏撒娇,“娘,那双鞋子有些滑,我再不穿了。”
  
  “好,好,扔掉,竟然害得我们掉进湖里,再也不穿了!”顾氏自然是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王氏的嘴角一抽,四姑娘的鞋子每一双鞋尖上都缀着珍珠,有时候是一颗大珠,有时是一圈小珠,也不知道顾氏说扔掉的鞋子会不会把那珍珠拆下来。
  
  “珈姐儿啊,过两天,蔡阁老要过生辰,大伯母带你去赴宴吧,瑛姐儿也去。”
  
  王氏生了两儿一女,大少爷徐璟,二少爷徐璋,二姑娘徐瑛。徐幼珈在府中排行四姑娘,此外,大房还有两个庶女,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姑娘,还有三姑娘徐琇。
  
  大老爷是礼部侍郎,蔡阁老过生辰,他也是够资格去贺寿的。二姑娘徐瑛今年十四岁,只比徐幼珈大一岁,正是议亲的时候,一般有什么宴会,王氏都会带着她去。
  
  徐幼珈暗暗思量,大伯母很少带自己去赴宴,前世虽然和母亲吵了一架,毕竟心虚,带着自己去蔡阁老家,也是为了哄自己和母亲不要再计较落水一事。不过,这次自己是绝对不会跟着大伯母去的,因为,前世,她就是在这次蔡阁老的寿宴上,认识了会宁侯府世子,程翊。
  
  今世,她绝对不想再见到他。 正文 004   听了大太太王氏说去蔡阁老家赴宴, 顾氏也期待地看着徐幼珈, 女儿生得十分美貌, 又娇软可爱, 正是豆蔻年华, 要是能多出去赴宴, 见一见人, 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少青年才俊来提亲的。
  
  徐幼珈软软一笑,“我还有些头晕,实在是没有精神出门, 要辜负大伯母的好意了。”
  
  顾氏有些遗憾,不过,女儿的身体才是第一重要的, 能不能出门赴宴倒是其次。王氏暗暗庆幸, 四姑娘和自己的瑛姐儿站在一起,人们只会盯着四姑娘看, 谁还会注意到自己的瑛姐儿呢, 她不去正好, 蔡阁老可是当朝权臣, 她一点也不希望这个四姑娘在高官显贵云集的宴会上露面。
  
  王氏是个大忙人, 探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 略坐了坐就走了。
  
  ……
  
  顾氏守在她床边,徐幼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听见有丫鬟进来, 向母亲禀报着什么, 恍惚听到“苏州……表少爷……”
  
  苏州是她的外祖家,她七岁那年随母亲回去过一次,今年也回去了,两个月前才回到京都。苏州离京都甚远,她总共就去过这两次。苏州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健在,下面有一个舅舅,舅舅家有三个表哥,姨母也嫁在苏州,姨母家也有三个表哥,她七岁那年第一次到苏州,差点被舅舅家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和姨母家的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绕晕了,后来干脆以名字加表哥称呼……
  
  徐幼珈揉揉眼睛,唤了一声:“娘。”刚刚睡醒,声音有些哑。
  
  顾氏回身见女儿醒了,倒了杯茶过来,徐幼珈坐起身,就着顾氏的手喝了一口,润了喉咙,问道:“娘,苏州怎么了?”
  
  顾氏拿帕子压了压她嘴角的水渍,“没什么,就是苏州你肃表哥来京都了,说是准备明年的会试。”
  
  肃表哥?周肃之?!
  
  徐幼珈猛地坐直身子,差点碰翻了顾氏手中的茶杯,“娘,肃表哥人呢?可安顿好了?姨母家在京都没有置办房产吧,肃表哥是不是要住在咱们家?”
  
  顾氏把茶杯放到一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娇女儿这么激动干什么,周肃之又不是她嫡亲的表哥,“是住在咱们家的,你大伯母已经把他安顿在外院的青竹院了。老太太说要礼佛,也不用他去拜见。”
  
  自从大伯父升任了礼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大官了,祖母的架子就日益大了起来。对祖母来说,肃表哥不过是二房那个不喜欢的儿媳妇远在苏州的姐姐家的庶子,当然懒得见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肃表哥日后会在短短几年内成长为一个怎样的大人物……
  
  徐幼珈拉着顾氏的衣角,“娘,我好久没见肃表哥了~”
  
  “哪有好久,咱们才从苏州回来两个月。这个肃之可真是的,既然要来,两个月前怎么不说一声,和咱们一起来京都不是更好。他也真是怪,现在才八月,离明年会试还有半年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般学子不都是过完年才来的吗?”
  
  徐幼珈摇了摇顾氏的衣角,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被娇女儿这样看着,顾氏哪里还顾得上抱怨,“罢了,既然娇娇想见,兰香,你让人告诉表少爷一声,等会儿去我的院子吧。老太太不见,我到底是他的姨母,总是要见一见的。”顾氏的大丫鬟兰香应声出去安排了。
  
  徐幼珈忙起身,春叶春杏一起上前,服侍着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穿了件樱草色彩绣褙子,浅绿的细细百褶裙,两根长长的宫绦一直垂到裙角。
  
  对徐幼珈来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闺中装扮了,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问道:“娘,这样穿可妥帖么?”
  
  “妥帖,好得很,我的娇娇就像支迎春花一样,又娇嫩又可爱。”顾氏上前拉过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徐幼珈回身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嫩黄色褙子绿色罗裙,可不就是迎春花嘛。
  
  顾氏的院子和徐幼珈的院子紧挨着,出门走两步就到了,就这,顾氏也担心女儿昏迷刚醒来的身体受不住,拉着她的手走得极缓慢。
  
  刚刚在椅子上坐定,外面的小丫鬟就报“表少爷来了”。
  
  徐幼珈抬眼望去,一个穿着雨过天青色锦袍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傍晚的霞光笼在他身上,给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秋风轻轻拂动他的衣摆,他气度从容,雍容雅步,进门先给顾氏请安问礼,“外甥肃之见过姨母,姨母身体可好?家中母亲很是惦念您,这次外甥来,给您带了些苏州的特产,明日整理好了,再送到姨母和府中各处。”
  
  徐幼珈仔细地打量他,对顾氏来说,他们两个月前才见过面,对徐幼珈来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美好温润得就像一幅江南水乡的水墨画一般的表哥,日后是如何成了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周肃之已经和顾氏寒暄完毕,她还在悄悄地打量着,顾氏轻咳一声,她这才发现周肃之正在看她,清隽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她忙站起身,端端正正地一褔,“肃表哥。”
  
  周肃之还了一礼,“表妹。听说表妹前两天落了水,身体可还好?”
  
  “劳肃表哥挂念,已经大好了。肃表哥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吧?”徐幼珈看看周肃之的脸,倒是没有疲惫之态,看来他身体很好。
  
  “不辛苦,我大半的时间都是坐船。”
  
  顾氏看不惯自己的宝贝娇女儿对一个庶子这样殷勤,“肃之虽然在苏州成绩不错,可是这里是京都,人才济济,肃之有空闲也可以出去结交些其他学子,不要坐井观天,以为自己——”
  
  “娘!”徐幼珈听着母亲这样教训未来的大人物,吓了一跳,赶紧打断了顾氏的话,“表哥他是苏州解元,这次来京都,会试的时候一定能中会元,殿试也会中状元,表哥会三元连中的!”
  
  周肃之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承表妹吉言,肃之一定会努力,争取不辜负表妹的期望。”虽然表妹说的是吉祥话,但对他来说,不过是再走一遍的程序,前世虽然连中三元,但是簪金花着红袍跨马游街的自己,却是心如刀绞,今世,一定要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纵然是娇女儿,顾氏也忍不住像看傻子那样看了徐幼珈一眼,“全国的学子那么多,你知道来会试的有多少个解元?难道人人都能连中三元?那得多少个状元郎啊?”
  
  母亲一再泼冷水,徐幼珈急得脑门都快要冒汗了,她偷偷去看周肃之的表情,见他脸上淡淡的,并没有生气,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怕母亲又说出什么打击人的话来惹周肃之生气,干脆说道:“肃表哥累了吧,回去歇一歇,用完晚膳就早点歇息,睡上一晚就解乏了。”
  
  “也好。”周肃之起身告辞而去。
  
  眼见着周肃之快要走出院门,徐幼珈又轻喊了一声,“肃表哥,等等我。”顾氏来不及阻拦,她已经小步跑出屋了。
  
  周肃之听到声音回身,正看见徐幼珈在霞光中朝自己跑来,裙摆轻摇,两条长长的宫绦荡来荡去,裙下小巧的绣鞋时不时探出来,鞋尖上缀着一圈圆润的珍珠。
  
  徐幼珈落水昏迷,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跑了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周肃之大步往回走,迎上她,“莫要跑了,我等你。”
  
  不知是因为跑了两步还是霞光映的,徐幼珈的脸有些红。“肃表哥,我送送你。” 正文 005   徐幼珈陪着周肃之朝青竹院走去, 暗道, 徐府的人对肃表哥都这样冷淡, 不过是看他的身份是姨母的庶子, 母亲也是这样, 却不知道表哥真的会连中三元, 这样大的事她不可能记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肃表哥这次来得这么早,明明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肃表哥跟大多数学子一样, 是在年后才来到京都的,那个时候,她刚刚和程翊定下了亲事……
  
  青竹院里种了一丛青竹, 迎风簌簌。
  
  徐幼珈到处查看一番, 大太太掌家从来不会出大纰漏,青竹院布置得很妥当。她摸了摸被子, “表哥, 京都比苏州冷一些呢, 尤其是晚上, 就算被子厚了些, 你也不要瞪被子哦。”她在苏州可是听说过的, 姨母家这个最小的表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喜欢蹬掉被子。
  
  周肃之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明明是个小丫头, 比自己足足小了六岁,却像个小大人一般嘱咐自己,好像自己才是个顽皮的孩子。
  
  徐幼珈见他不以为意,有些着急,“表哥,你,你身上的衣服也太单薄了些,京都不比苏州,秋风一起秋雨一落,天气马上就变冷,你这样会着凉的。”
  
  “我从来没有到过京都,没想到京都竟然这样凉了,我带的衣服都是这样薄的,怎么办,要不表妹给我做上一套?”
  
  “啊?”给表哥做衣服?
  
  徐幼珈嘴巴惊讶地微微张开,红润的唇瓣内露出一点洁白的小米牙,周肃之眸光略深,轻笑一声,“顽笑罢了,怎敢劳动表妹,后日我上街去买上一套就是了,正好也领略一下京都的风土人情。可惜表妹的身体还没好,不然……”
  
  “啊,我已经好了,后日——”徐幼珈刚想说自己后日陪他去,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跟大伯母说了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转头就陪了肃表哥上街,难免会让大伯母多想。
  
  周肃之见她提到后日,明明是准备答应自己的,突然又停了,手指暗暗捏紧,看来她打算后日去蔡阁老的寿宴了,无论如何,不仅要阻止她,那个程翊也别想去,双管齐下,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肃表哥,我明日后日都不想出门,想在家里休息。你延迟一日再上街好不好,到时候我陪表哥,也尽一下地主之谊。”
  
  明日后日都不出门?难道她不去蔡阁老家?他前世是调查过的,她就是在这次蔡阁老的寿宴上认识了程翊,几个月后两人定了亲,就在他来到京都的前几日。不知为何,事情竟然和前世有了偏差,周肃之掩下心中的疑惑,点头,“我不急,延迟一日也无妨。”
  
  徐幼珈想了一下,“对了,表哥日后出门可以用我的马车,我有专用的马车呢,回头我给马夫交代一声。”徐府自然有公中的马车,但是表哥去借用的话,她担心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会给他摆脸色看。
  
  小丫头年纪小小,像朵娇嫩的迎春花,想的倒是很周到,周肃之摇了摇头,“我出门惯常是骑马的,这次来京都也是,水路坐船,陆路骑马,马匹已经寄放在府里的马厩了。”
  
  “这样啊。那肃表哥你看看还缺什么吗?”徐幼珈忐忑地看向周肃之,希望他不要察觉到徐府众人的冷淡,不过,他是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只希望自己多多弥补,他不要计较吧。
  
  “不缺什么,这样已经很好了。”小丫头怎么比以前爱操心了?
  
  徐幼珈见没有什么自己要安顿的了,“那肃表哥歇一歇吧。表哥,到了京都,你要是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找我……和母亲。”周肃之仕途上的事她自然帮不了,若是银钱上不凑手了,她倒是可以支援一二。
  
  ……
  
  徐幼珈回到母亲的院子,顾氏嗔怪地看着她,“身体才刚好,做什么送他,还送到青竹院去了,他虽然名义上是你的表哥,不过是你姨母的庶子,你没必要对他太殷勤了。”
  
  “娘~”徐幼珈靠在顾氏的胳膊上,“肃表哥是苏州解元,就算不能中状元,成绩也不会差的,到时候他很可能会留在京都任职的。在这徐府里,咱们娘俩……表哥也算是娘家人呢,好坏,也是个依靠。”
  
  顾氏想到自己和女儿的处境,不由得一阵心酸。她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女儿也就没有了父亲哥哥,等嫁人了,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大房虽然有两个儿子,将来能不能成为女儿的依靠还两说呢,而且两房的关系,虽然大面上和气,其实也并不融洽……
  
  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叹道:“娇娇长大了,罢了,你愿意如何和他相处,都随你就是了。”若将来真能成为女儿的依靠,也不失一件好事。
  
  徐幼珈见终于获得了母亲的认可,轻轻吁了一口气,“娘,那我先回去了,看看有什么能给表哥添置的。”
  
  顾氏从来不小气,点头道:“去吧,你肃表哥刚来,东西都不凑手,府里公中准备的也未必齐全,你想到什么就给他送过去吧。你那里没有的,去我的库房拿就是。”
  
  徐幼珈展颜一笑,眉眼弯弯,搂住顾氏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知道了,娘最大方最温柔,人家最爱你了。”
  
  顾氏“扑哧”一笑,在她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马屁精,快去吧,小心别累着就是。”
  
  徐幼珈回到自己的小院,指挥着春叶春杏找出一套蟾宫折桂的笔洗笔插砚台,并几锭徽墨,一叠裁好的宣纸,文房四宝拣好的弄了一套出来,吩咐道:“春叶,把这些东西给青竹院肃表哥送去,告诉他要是有什么不凑手的,不用告诉大伯母,尽管来找我就是。”
  
  春叶叫了个小丫鬟,两人带着一堆的东西去青竹院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徐幼珈看着桌上的饭菜,又吩咐道:“春叶,把这藕粉桂花糕和绣球鲈鱼用食盒装了,给肃表哥送去。”
  
  “啊?”春叶有些傻眼,“这两样是小厨房专门给姑娘做的。”
  
  “就是知道是小厨房做的,才要送过去呢,大厨房做的表哥那里也有啊。”看着春叶的傻样,徐幼珈耐心地解释一通。
  
  春杏伶俐地上前,“春叶想必是刚刚跑了一趟,累了,奴婢送过去好了。”
  
  徐幼珈的脸一沉,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她的话是责备春叶的,眼睛却盯着春杏,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不高兴。
  
  春杏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春叶忙道:“奴婢这就收拾了送过去。”
  
  “算了,别送了。”徐幼珈自己又反悔了,“你去小厨房告诉一声,肃表哥每晚都要读书的,很是辛苦,让小厨房每晚熬上一盅汤,戌末送到青竹院去,给肃表哥做夜宵。嗯,叮嘱厨娘要用心做,不可含糊。”
  
  春叶应了一声,忙去小厨房告知了。小厨房设在顾氏的院子里,其实是徐幼珈专用的,厨娘突然多了一个任务,非但不嫌麻烦,反而有些高兴,因为她太清闲了,太太不需要她做什么,姑娘每餐都只添一道点心一道菜,她都担心自己哪天就没事干被打发了,现在自己多了个用处,更安心了。
  
  戌末,小厨房果然熬了浓浓的鸡汤,又烘了热乎乎的饼子,送到了青竹院。周肃之用过之后,踱步到了西稍间,估计他会在徐府住很长时间,那里布置成他的书房,从苏州跟来的小厮长平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他常用的笔墨纸砚放置整齐,连徐幼珈派人送来的一套文房用具也摆上了。
  
  他匀了颜料,展平宣纸,凝神静气,修长的手指握笔,开始做画。服侍在一旁的长平暗暗奇怪,明明是秋天,少爷怎么会画一幅迎春花呢?待周肃之放下笔,长平上前道:“少爷画得真好看,奴才给您去装裱起来,挂在这屋里吧?”
  
  周肃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画的迎春花,那样娇嫩可爱,他摇摇头,“不用装裱,等干了收起来吧,不要让别人看到。” 正文 006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 徐幼珈就醒了, 她睡得并不好, 一晚上醒了无数次, 每次醒来都要抚着自己怦怦乱跳的心, 盯着墙角的羊角灯缓上好一会儿。
  
  春叶春杏听到她起身的动静, 忙进来服侍。两人昨天晚膳的时候被她训了, 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用了早膳,徐幼珈带着春叶去老太太的寿安院请安。自从大老爷升任礼部侍郎,老太太就有了一种大户人家的自觉感, 对小辈们的晨昏定省很是严格,用过早膳和晚膳,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得到寿安堂去问安。当然, 大老爷要上朝早早就走了, 晚上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府,所以不在此列, 而大少爷徐璟在书院进学, 平时不在家中, 所以来晨昏定省的就是府里的女主子们和二少爷徐璋。
  
  行到寿安院外面, 正遇见二姑娘徐瑛和三姑娘徐琇从岔路上过来。
  
  徐幼珈停下脚步, “二姐姐, 三姐姐。”
  
  徐瑛十四岁,比徐幼珈大一岁,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她生得和大太太王氏有些像, 下巴略显方正。徐瑛上下打量一眼徐幼珈, “你看看你的脸色,跟个鬼一样,没好就在屋里待着,出来逞什么强。”说完带着身后的丫鬟红玉,越过徐幼珈径直走了。
  
  徐幼珈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徐瑛对她总有一点莫名的敌意,她不明白这敌意是从何而来,自己没有父亲和大伯父争夺家中资源,母亲也从不掺和中馈,整个徐府不管内外都是大房的天下,按理说自己和徐瑛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是,徐瑛就是总和她不对付。
  
  “四妹妹脸色看起来是不太好呢,怎么不多歇几日再出门?”三姑娘徐琇柔声说道。
  
  徐琇比徐瑛小两个月,是大房的庶女。她的生母杜姨娘生得很是娇弱美丽,徐琇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她肤色白皙,柳眉杏眼,桃花红绣着缠枝莲的褙子把腰身掐得窄窄的,显露出窈窕的曲线。
  
  “虽没大好,起来走走也是无妨的,躺了几天,骨头都酸了。”徐幼珈笑道:“三姐姐,咱们也进去吧。”
  
  徐琇也是一笑,挽住徐幼珈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寿安院。
  
  在徐幼珈的时间里,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来过寿安院了,这里和她记忆中布置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化。老太太的样子也基本没变,身体有些发福,圆盘似的脸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皱纹,看见徐幼珈和徐琇一起进来,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徐幼珈心中暗想,祖母还是这么不待见自己。她以前不明白,还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不能讨得祖母的欢心,每每精心做了抹额袜子什么的送给祖母,祖母也是不屑一顾。母亲心疼她,让她不用费力去讨好祖母,因为,祖母是不喜欢母亲,连带的也不喜欢她。在祖母看来,小儿子就是给二房的母女两个克死的。
  
  两人端端正正地给老太太行礼问安,徐琇坐到了徐瑛的旁边,徐幼珈则坐到了顾氏身边。
  
  顾氏打量着徐幼珈的脸色,低声问道:“娇娇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
  
  “娘,无妨的,白天躺得太久了,晚上睡不着,今天活动活动,晚上就能睡好了。”徐幼珈一晚上醒了太多次,基本没睡多会儿。
  
  “也是,娇娇都躺了两三天了。”
  
  “噔噔噔噔”外面跑进来一个男孩子,正是八岁的徐府二少爷徐璋,他生得浓眉大眼,一进屋就朝着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冲过去,跑到一半才看见徐幼珈坐在一侧,他顿时瑟缩了一下,眼神闪躲,脚步也停住了。
  
  徐幼珈眯着眼睛看他,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二少爷因为在府里年龄最小,很得老太太的宠,养得性子骄纵,嚣张跋扈,今天看来,他也不是真的无法无天,至少,在把自己推下湖之后,他还是害怕了。
  
  “璋哥儿,快过来,到祖母这里来,哎呦,看看跑得这一脑门的汗,下次别跑了,小心摔一跤可疼呢。”老太太招手将徐璋叫到身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汗。徐璋的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徐幼珈那边。
  
  因为徐璋还要去外院上学,早请安很快就结束了,徐璋一溜烟地跑了。
  
  顾氏拉着徐幼珈的手,出了寿安堂,“娇娇,你脸色好差,快点回去歇着。晚上要是不舒服,就别来请安了。”
  
  “喂,徐幼珈!”徐瑛追了过来。“明天母亲要带我去蔡阁老家,你的马车借我用用。”
  
  徐府公中有马车,三个姑娘都可以坐,但是顾氏心疼娇女儿,给她专门配备了一辆,布置得很是舒适,连车夫都是专用的稳妥老把式。徐瑛出门的时候,经常借用这马车。
  
  徐幼珈以前和顾氏一样,是个大方的人,从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是徐瑛如此颐指气使,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更何况母亲就在身边,徐瑛连一声“二婶”都没有招呼。
  
  “后日我要出门的,那马车最近坐着不太舒服,我让车夫这两天好好修整一番。”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徐瑛不解地瞪着她。
  
  徐幼珈笑吟吟地说道:“意思就是,不好意思啊,马车不能借给你。”
  
  “你!哼!”徐瑛一甩袖子,大步离去了,红玉紧追着她,小声劝道:“姑娘,四姑娘不过是嫉妒你能去阁老家赴宴罢了,你何必生气。”
  
  顾氏摸了摸徐幼珈的手,“一个马车而已,她要借就让她用用就是了,娇娇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娘,”徐幼珈委屈地抿着嘴,“我不喜欢她说话的那副样子。”
  
  顾氏看不得女儿委屈,柔声道:“好好,不喜欢就不借给她,无妨的。”
  
  ……
  
  周肃之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径直去了城南。城南以前是富商大户聚集的地方,宅子的价格很是不菲,一些家底不够厚实的官员都在城西买了宅子,日积月累,城西渐渐形成了官员聚集之地,街道整齐干净不说,连治安都好得很,偷盗抢劫鲜少发生,有钱的大户又开始向城西转移,城南渐渐地就萧瑟了。
  
  周肃之骑着马,穿街走巷,长平暗暗疑惑,少爷第一次来京都,怎么好像对地形很熟悉似的。待到周肃之停在一个荒废的宅子外面,吩咐他去把这个看起来年久失修很是破旧的宅子买下来时,长平就更疑惑了,这宅子这么破旧,修整粉刷平整院子掏井治虫蚁得花不少银子,城南现在的地段又不好,少爷买它干嘛?
  
  周肃之看长平满眼的疑惑不解,叮嘱道:“就要这个宅子,别买错了。我在前面那个茶楼等你。”
  
  长平摸了摸周肃之出门前让他揣在怀里的银票,点头应是,看着周肃之进了茶楼,忙去找牙行商议了。
  
  周肃之点了一壶明前、一碟干果,“啪”的一声捏开一枚长生果,修长的手指捏着红衣果仁转来转去。这个宅子地段不好,房屋也破旧,就算有人买去后打算住,一计算修整的花费,也就气馁了,所以转手了好几道也没有人真正去住,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直到三四年后才有人下决心推倒房屋,重整地皮,结果挖开地面,才发现这破败的屋子下面竟然藏着惊人的财富,当时那家人重盖房屋雇佣了不少工匠,这件事迅速地传开了,压都压不住。
  
  这宅子已经历时近百年,最初的主人已经不可考,几经转手,究竟是谁埋了这样的财富在下面,也无从得知。周肃之将红衣长生果仁扔在果盘中,既然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地利用此等优势,前世他成了最年轻的阁老,手中更是握着一小队专门收集各种隐秘情报的锦衣卫,知道不少这样的事。不仅是这批惊人的财物,某些现在走投无路的人他也会去解救,将其收归麾下…… 正文 007   蔡阁老家的寿宴徐幼珈虽然没有去, 但是她还是知道了不少关于此次寿宴的事, 因为前世她是去过的, 而且徐瑛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当日的盛况, 想以此来刺激没有去成的徐幼珈, 报复她不肯借马车的小气行为。
  
  “蔡阁老可真不愧是当朝权臣, 寿宴办得可热闹了, 高官显贵云集,来得晚的马车连巷子里都进不去,只能停在外面的街上, 人得下车走进去才行。可惜啊,四妹妹你没有见到。”
  
  徐幼珈暗道,那是因为大伯父是礼部侍郎, 要是官职更高些, 马车就能进巷子了。
  
  “蔡阁老竟然没有正妻,听说他的妻子已经过世十几年了, 他和结发妻子鹣鲽情深, 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续弦。接待女眷的是他的妾室,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 但是那妾室却很是落落大方, 行事规矩一丝不差。”
  
  徐幼珈暗道, 那妾室与其说是妾室,倒不如说是内院的女管家,帮着蔡阁老的女儿管理内院, 接待女眷。
  
  “蔡阁老家也没有儿子, 只有一个女儿,叫蔡文蕙。蔡姐姐一看就是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为人亲切和善,和某些小气的人可不一样。”徐瑛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徐幼珈。
  
  徐幼珈暗道,蔡文蕙是很温柔美丽,可惜前世的时候,她的未婚夫不知得了什么急病,竟然在成亲前过世了,到自己被关到小院,蔡文蕙也没有再定亲。
  
  “你知道蔡姐姐的表哥是谁吗?那是京都有名的俊公子,会宁侯府的世子爷,程翊。”
  
  徐幼珈当然知道,程翊的母亲和蔡文蕙的母亲是亲姐妹,听说当年在闺中,姐妹两个的关系十分亲密。
  
  “蔡姐姐本来说要引见程世子给我们认识的,可惜,程世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没来参加寿宴。”
  
  程翊竟然没去赴宴?徐幼珈终于诧异地抬起头来,自己没有去就是为了避开程翊,可是程翊为什么也没有去,为什么和前世出现了这样大的偏差?
  
  徐瑛本来就是为了刺激徐幼珈,结果说了半天她一直低着头没反应,此刻见她终于诧异地抬起头,得意地说道:“只要我父亲是礼部侍郎,这样的宴会以后还会有机会的,你也不用难过,大不了,下次我让母亲把你带上就是了。”二婶的嫁妆再丰厚又怎么样,只是有钱而已,人情往来上还不是得靠大房?徐幼珈生得再美又怎么样,母亲不带着她出去见人,又怎么可能有人来向她提亲?
  
  徐幼珈没有理会徐瑛,她的心中有些不安,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难道程翊和自己一样也重生了,所以故意避开和自己见面的场合?可这也说不通啊,程翊又没有死,再说,他是堂堂世子爷,何必要避让自己呢?
  
  这个小小的差错让她很是疑神疑鬼心神不宁,本来她晚上就睡得不好,加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晚膳的时候就没有胃口,只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春杏手脚麻利地把碗碟都收走了,姑娘吃不完的饭菜,并不会倒掉,她们这些丫鬟是可以吃的,大厨房给姑娘的饭菜本来就精致,再加上小厨房添的一道点心一道菜,可是比她们一等大丫鬟的好得多了。
  
  春叶忧心地看看自家姑娘,暗道钱嬷嬷怎么还不回来,要是她在的话,肯定知道该怎么劝姑娘。钱嬷嬷自幼照看姑娘,前几天儿媳妇生孩子请了假回家去了,结果姑娘就落了水,这两天醒了反而越发得瘦了,脸上的一点婴儿肥都快要不见了。她迟疑着开口,“姑娘,你也别太在意了,那阁老府没去成也没什么,姑娘你还小,又生得这么好看,也不急在这一时……”
  
  徐幼珈疑惑地看着春叶,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在说什么,原来以为自己是为了没去成阁老府而难过啊,看着这个前世一直陪着自己的丫头,她不安的心突然平静了,笑眯眯地问道:“我很好看?”
  
  春叶大力地点点头,“好看,特别好看!”
  
  “有多好看?”
  
  春叶拧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好一番冥思苦想,“嗯,就跟,就跟那话本子上画的嫦娥一样好看。”
  
  徐幼珈回想了一下春叶看的话本子上嫦娥那粗糙不堪的画像,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春叶面红耳赤,也觉得那话本子上的画像配不上自家姑娘,吭哧了半天解释道:“不是说姑娘长得像那话本子上画的嫦娥,是说,姑娘像我心中想的那个嫦娥。”
  
  “哈哈哈。”徐幼珈抱着大迎枕,笑得前仰后合。春叶红着脸看着她,好吧,只要自家姑娘高兴了就行。
  
  徐幼珈用指尖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滴泪,春叶,不管今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都不会再让你陪着我走上死路。
  
  正在用饭的春杏听到徐幼珈的笑声,沉着脸放下了筷子,姑娘醒来两天都心情不好的样子,春叶是怎么把姑娘逗乐的?一直以为春叶笨嘴拙舌,自己才是机灵的那个,没想到这两天姑娘对自己很是冷淡,对春叶倒很亲切,难道是春叶在姑娘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让姑娘厌弃了自己?
  
  春杏再也没有心思用饭,起身进了内室,见徐幼珈抱着大迎枕软软地靠在罗汉床上,春叶红着脸站在她前面,她的眼睛在春叶身上打了几个转,笑道:“姑娘,该去寿安堂了。”
  
  徐幼珈坐了起来,“春叶,你去用饭吧,春杏跟我过去。”
  
  徐幼珈带着春杏穿过小花园,她边走边凝神细听,除了春杏,似乎还有人跟在自己后面,她猛地回身,看见一个半大的身影迅速地躲在了树后面。
  
  “是谁在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给我出来!”
  
  春杏被徐幼珈吓了一跳,忙回身去看,果然见树后面一个身影慢慢地探出头来,她仔细一看,“原来是二少爷啊,二少爷怎么一个人,也没个人跟着?和我们一起走吧。”
  
  徐璋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出来,“你,你不是掉到湖里淹死了吗?”他昨天早上在老太太那里遇到徐幼珈吓了一跳,连着两次都没敢来寿安堂了。
  
  徐幼珈面无表情,嘴角轻轻一扯,“对啊,我死了,现在我是个鬼呢。”
  
  此时暮色四合,树木影影绰绰,徐幼珈的脸色又极白,春杏都觉得自家姑娘有些鬼气森森的,徐璋更是吓得不轻,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尖叫一声,喊道:“我不怕你,我不怕!我是大房的儿子,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他吓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发足狂奔,一溜烟地不见了。
  
  徐璋喊完话跑了,徐幼珈却怔愣在当场,什么叫“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 正文 008   徐幼珈一字一字地回想了一遍徐璋的话, “我是大房的儿子, 你和二婶休想把我抢走!”按照他话里的意思, 一定是听到有人说二房想把他抢来做儿子。可是, 无论自己还是母亲, 从来都没有想要过继徐璋的念头。这话肯定不是从二房传出去的, 那就是老太太或者大房有这个想法?
  
  老太太向来宠爱徐璋, 不喜欢自己和母亲,怎么会主动把徐璋过继给二房?大伯母又怎么会想着把自己亲生的儿子送给二房?按理说,就算母亲有过继的念头, 她们也要千方百计地阻挠才对,怎么会上赶着要过继?她们一定是有什么企图的。
  
  徐幼珈突然想起前世她成亲时,母亲本来想把手里的大部分嫁妆都给她的, 但是, 老太太极力反对,各种威胁阻拦, 只让母亲把极一小部分嫁妆给她。不过, 母亲虽然与人为善, 却并没有把家底都暴露出来, 明面上的嫁妆只是所有财产的一小半, 所以, 私底下,还是偷偷补贴了她很多。按照律法,出嫁女子的嫁妆是要子女继承的, 若无子女, 女子死后应该还给娘家,夫家是得不到的,也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徐府有没有把嫁妆要回来……
  
  她们不会是为了母亲手里的嫁妆吧?
  
  大伯父虽然最近升任了礼部侍郎,家底却很薄,听说当年买这个宅子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到现在也不过是略有盈余罢了,而大伯母的娘家也不过是小富,哥哥还好赌成性,铺子里的钱大都挥霍在赌场上了。
  
  外祖家在苏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当年母亲成亲时,外祖父还派了舅舅亲自来京都,置办了店铺和庄子,留下了信靠的掌柜和庄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手里的财产越积累越丰厚,等自己出嫁了,让徐璋过继在二房名下,那徐璋就可以继承母亲的所有财产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春杏看着徐幼珈一动不动地站在树影下,面色雪白,神情变幻莫测,想到她刚才吓走徐璋说自己是个鬼,不由得脊背发凉,寒毛直竖,不安地唤了几声。
  
  徐幼珈这才回神,“没什么,走吧。”她迈开站得酸涩僵硬的两条腿,朝着寿安堂走去。
  
  因她在小花园耽误了好久,此时寿安堂的人都到了。徐璋见到徐幼珈进来,一头扎进了老太太怀中,老太太慈爱地揽着徐璋,大太太和徐瑛徐琇坐在左侧,正和老太太说着什么,顾氏一个人坐在右侧。徐幼珈行过礼,就坐到了顾氏的身边。
  
  顾氏心疼地拉着徐幼珈的手,低声道:“娇娇的脸色还是这么差,明日,娘请大夫来,给娇娇再看看吧?”
  
  徐幼珈最怕吃药,连忙摇头:“娘,不要请大夫啦,我今晚好好睡觉,明天就好了。”
  
  顾氏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手,“娇娇自从落水醒来,心事就变重了,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跟娘说说。无论娇娇想要什么,娘都会尽量让娇娇满足的。”
  
  看着温柔美丽的母亲,徐幼珈想着前世自己突然暴毙,母亲不知道如何伤心,在这徐府中的处境不知道如何艰难,她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忙将脸埋在顾氏的胳膊上蹭了两下,娇声道:“我只想要娘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宝贝女儿撒娇,顾氏的心都化了,上首的老太太突然道:“你们娘俩儿在说什么悄悄话?”
  
  顾氏刚要开口,老太太摆摆手,“我们在商量过几天团圆节的事,你也听听。”
  
  大太太王氏接口道:“走亲访友的月饼已经定好了,母亲,咱们府里的团圆饭也该好好筹备才是,奈何今年铺子的收益都不景气,前阵子老爷他为了升任礼部侍郎,上下打点也花费了不少,唉,公中的银子真是捉襟见肘,要不,儿媳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二百两银子来筹备团圆节吧?”她说完,眼睛却看向二太太顾氏。
  
  顾氏连忙表态,“既然大嫂这么说,那我也拿出二百两来好了。”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很好。老二家的,听说你娘家的外甥也来了京都,既然借住在咱们府上,那团圆节那天,也叫他一起来吧。”
  
  顾氏起身谢过。徐幼珈暗道,一顿饭哪里用得了四百两银子,连一百两都用不了,大伯母说是拿出二百两私房钱,其实她有没有真的拿出来谁知道呢,反正中馈是她掌着的,不过是借个名头让母亲出钱罢了。
  
  逢年过节,这样的戏码时常上演,徐幼珈粗略一估算,母亲每年拿出去的私房钱得要二三千两银子。先前还没觉得怎样,可是刚才她听了徐璋的话,怀疑老太太或者大房在谋算母亲的嫁妆,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
  
  徐府的女主子们的花费并不多,支出的大头在大老爷和大少爷那里。大少爷徐璟在书院进学,束脩就不说了,老师那里逢年过节都要打点,同窗之间经常要请客吃饭,加上笔墨纸砚书籍的花费,一年下来杂七杂八的也不少。不过最大的支出是大老爷,他升任礼部侍郎就上下打点花了不少,平日里同僚之间也有人情往来,再加上他平时好收集古玩字画什么的,以便巴结上峰的时候投其所好,所有这些花费,这些都是从公中出的。
  
  老太太健在,大房二房并没有分家,二房只有徐幼珈母女,和大房庞大的支出比起来,可以说是基本不花钱。这么说起来,公中的银子全花在大房那里,老太太每年还要从顾氏身上盘剥二三千两银子。
  
  一直到离开寿安堂,徐幼珈心中都在计算这些年母亲到底被明着暗着要走了多少银子。顾氏牵着她的手,坐到罗汉床上,见她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不由得担心起来,“娇娇,在想什么?跟娘说说。”
  
  “娘。”徐幼珈见屋里都是母亲的亲信大丫鬟,嘟起嘴不满地说道:“这些年,祖母从母亲身上盘剥了不少银子了吧?”
  
  “娇娇就是为这不高兴了?娘也不在乎这点钱,再说,咱们孤儿寡母,也算是靠着大房庇护着,就当作是保护费吧。你想想,要只有咱们两个,铺子能不能开得下去且两说呢。”再加上宝贝女儿生得好看,真要是孤儿寡母地过日子,人身安全都不一定能保证。
  
  徐幼珈展颜一笑,“娘,我知道了,我不计较了。”大房要是想谋算母亲的嫁妆,每年二三千两肯定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这个靠山委实太过危险,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母亲和自己。 正文 009   徐幼珈怀疑大房想谋算母亲的嫁妆,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和母亲的处境, 难免又睡得晚了, 等她睁开眼睛, 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连忙爬起来, 轻叱进来服侍的春叶春杏,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怎么不叫我?”
  
  春杏道:“太太专门交代了,姑娘这两天脸色不好,让奴婢们不要叫您起床, 老太太那里她会替姑娘说一声的。”
  
  春叶整理床铺,春杏取来一套樱桃红衣裙,徐幼珈摇摇头, 让她换了一件樱粉色褙子, 白色百褶裙,穿戴好, 插了支粉色碧玺的杏花簪, 春杏看着梳妆整齐的徐幼珈, 不由得心中暗暗嫉妒, 要是自己有这样好的容貌, 岂不是也能飞上枝头?上天可真是不公平, 自己是个丫鬟,姑娘生来就是主子,还生得如此好看, 太太手里又有银子, 自幼便娇生惯养……
  
  春叶把早膳摆在桌上,徐幼珈只简单地用了两口粥,就带着她直奔青竹院。
  
  周肃之向来是卯时起身,此时正拿来一卷书在西稍间的书案后翻阅,透过开着的窗子看见徐幼珈来了,起身迎了出去。
  
  “肃表哥,我起得晚了,让你久等了。”
  
  周肃之微微一笑,清隽的眉眼很是温和,“无妨,我也刚收拾好没多会儿。”小姑娘可能一路走得有些急,面颊微红,皮肤莹莹如玉,双目盈盈若水,像是枝头沾了微雨的杏花,娇嫩又清新。
  
  徐幼珈坐着马车,周肃之骑马,去了城西繁华的街道西华街,径直停在了瑞记成衣铺的前面。
  
  徐幼珈踩着车凳下来,“肃表哥,这瑞记是我母亲的铺子,里面的东西虽不说是顶好,却也过得去,你要是有看中的,直接取就是,我跟掌柜说一声,以后表哥来了,不用银子的,表哥,你——”她突然停住了,面红耳赤地呆立当场,不光是她,连她身边的周肃之也听到了她肚子发出的“咕~”的一声。
  
  周肃之的眉头轻轻拧了起来。
  
  徐幼珈又羞又窘,满脸涨红,低着头不敢看周肃之。
  
  “表妹,你就算低着头再看上一个时辰,地上也不会出现一道缝让你钻进去的。”
  
  ……这人!要不是怕他等得不耐烦,自己怎么会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地去找他?!结果,他还冷嘲热讽起来了,徐幼珈气急,完全忘了周肃之将来的阁老身份,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似娇嗔、似羞恼,眼波流转,分外动人。
  
  活生生的表妹,如此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周肃之心中满意地喟叹,轻声责备道:“辰时乃是胃经当令,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怎么能不用早膳饿着肚子出门呢?”他抬头四顾,指着不远处的茶楼,“去那里吧,至少用些点心。”她自幼就被精心照看,姨母从不许她吃街上的小吃,茶楼的点心虽然单调,起码干净。
  
  徐幼珈却不肯迈步,低声道:“我好像闻到有油炸鬼的味道。”她刚才就是闻到了香味,肚子才会乱叫的。
  
  街上的小吃摊桌凳都不太干净,周肃之朝着长平使了个眼色,长平心领神会,一溜烟地去了。
  
  周肃之迈步进了瑞记成衣铺,徐幼珈没看见长平离开,还以为他见自己不肯去茶楼,就懒得再理会,抿着嘴,满心不高兴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店铺。
  
  掌柜的看见东家的姑娘来了,忙从柜台后迎出来,徐幼珈道:“陆叔,这位是我周家表哥,从苏州来的,以后,他要是来咱们铺子,有好的你尽管拿出来,银子就记我的名头就行。”
  
  陆掌柜当年从苏州来的,一听就知道,这位表哥是姑娘姨母家的公子,忙上前热情地招呼。周肃之却没有看他指的那些衣服,问道:“可有雅间?”
  
  “有,有的,姑娘,周公子请楼上来。”这里是成衣铺,有专供客人试衣的房间,稍小一些,也有布置得更宽敞豪华的雅间,专门招待尊贵的客人。陆掌柜领着人到了二楼雅间,“姑娘,周公子,请稍坐,我去取衣服的图册来。”
  
  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配四把椅子,一道山水大屏风后面是软榻,供客人试衣。
  
  徐幼珈坐在桌边,给周肃之倒了杯茶,“肃表哥,这是明前,你尝尝。”
  
  周肃之坐在她身边,见她倒了茶就要喝,一伸手,修长的手指盖住了她的茶杯,“早膳就没用,空腹饮茶更不好了,你虽然还小,也要注意养生之道才是。”
  
  徐幼珈有些气闷,默默地放下茶杯,却忽然闻到更浓的香味,雅间的门轻轻敲了两下,长平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油纸包着的油炸鬼和油酥小烧饼,还有两碗白玉一般的豆腐脑,上面浇着橙红透亮的卤汁。
  
  长平将大托盘放到圆桌上,徐幼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都是她爱吃的,可惜母亲管得严,轻易不许她吃这些街头小吃,今日她没用早膳,本来就饿着,看见这些立刻就忍不住了,抬眼看了看周肃之,黑白分明的眸子写满了惊喜,讨好地一笑,“肃表哥,这些……”
  
  周肃之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有些好笑,柔声道:“这些都是你的,快吃吧。”
  
  徐幼珈闻言,立刻捧了一碗豆腐脑放到自己面前,刚要开动,想了想,把另一碗捧到周肃之手边,“肃表哥,这个给你。”
  
  周肃之是用过早膳的,他也不习惯加餐,不过是陪着小姑娘用,看着她白嫩的手捏着勺子,翘起小小的兰花指,舀了一勺豆腐脑带着卤汁,撅起红红的菱唇,轻轻吹了吹,试探着吸了一点汤汁,才把豆腐脑都放到嘴里,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
  
  周肃之不过用了一碗豆腐脑,徐幼珈却把托盘里的油炸鬼和油酥小烧饼都吃掉了。实在是她这两日心事重重,胃口一直都不好,吃得太少,饿得狠了,又遇到自己最馋的,又没有母亲管束着,难免吃得多了。她悄悄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小肚皮,“肃表哥,我吃饱了。”
  
  她吃了两人份的早膳,不饱才怪。周肃之叮嘱道:“娇娇,以后可不能再不用早膳了,长久下去,对身体不好。”
  
  徐幼珈十分满足,胡乱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唤的是自己的小名。 正文 010   长平将大托盘收走, 给小吃摊送回去, 陆掌柜取了衣服的图册亲自送上来。
  
  周肃之随意地翻了翻, 徐幼珈的小脑袋凑了过来, 指着件月白色锦袍道:“肃表哥生得英俊清雅, 穿这件肯定好看。”
  
  她的身上还带着食物的香气, 隐约又有一丝少女的幽香, 又听到她夸赞自己“英俊清雅”,周肃之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垂眸看着她头上微微颤动的粉色碧玺杏花簪, 柔声道:“表妹说好,自然就是好的。”
  
  陆掌柜很有眼色地将徐幼珈指的那件锦袍取来,周肃之接到手里, 抬眸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极平静的一眼,陆掌柜却觉得有种巨大的压力, 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脚不由自主地就出了雅间, 把房门掩上, 抹了把头上的汗, 暗道:“真是邪门, 自己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怎么让个毛头小子看了一眼就给吓出来了?”
  
  周肃之绕到屏风后面换衣,雅间里极安静, 徐幼珈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 莫名觉得八月的天气竟然还有些闷热,她用手扇了两下风,又觉得这雅间内太安静了些,开口道:“肃表哥,团圆节的时候,府里要办家宴,祖母说了请你一起来呢。”
  
  周肃之“嗯”了一声,从屏风后转出来,身姿清逸,如玉树临风,天质自然。徐幼珈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表哥穿这件果然好看!就是……你的领扣没有系好。”
  
  周肃之抬手重新系了一下,结果更歪扭了。
  
  徐幼珈皱着眉头,终于忍不住,起身站到他面前,伸手去帮他。她才十三岁,身量尚未长成,站在挺拔高大的周肃之面前更显娇小,要微微踮起脚尖才够得着。她将周肃之的领扣解开,重新系好,纤柔细白的尾指不经意摩擦到他的喉结,周肃之全身紧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喉结不要上下滚动,免得吓坏了好不容易靠得如此近的小姑娘。
  
  系好领扣,徐幼珈退后两步,“肃表哥,你看,这件怎么样?”
  
  周肃之站到大镜子前,眼睛看得却是镜中的小姑娘,“就要这件好了。”他回到屏风后,将衣服换下来,这件锦袍虽然好看,现在穿却厚了,他身体热,向来穿的单薄,在京都最冷的时候,也不过穿这么厚,最多再加一件披风。
  
  徐幼珈坐在圆桌边等他,想到前世时,有些时新好看的衣服样式,过两年就会出现,要是她现在给陆掌柜画出来,必然能大卖,到年底收益定然不菲。继而又想到,母亲的嫁妆丰厚,徐府却没什么积蓄,过两年徐璟要娶妻,徐瑛徐琇要出嫁,到处都是花钱的窟窿,难怪他们会盯上母亲的嫁妆。
  
  大房是靠不住的,一定要另寻靠山才是。
  
  徐幼珈的目光慢慢移向屏风。姨母的嫁妆和母亲的一样丰厚,姨父又善于经营,家中的诫表哥和律表哥子承父业,也是经营的好手,姨母家的家底可比母亲厚实多了。肃表哥虽说是庶子,但是自从他十三岁回到家中,姨母也从不苛待他,将来他能分到的财产绝对少不了,肯定不会打母亲嫁妆的主意。再说,他可是能做到阁老的位置,要是能让肃表哥做靠山,可是比大房可靠多了……
  
  周肃之从屏风后转出来,见徐幼珈单手托腮,茫然地盯着屏风上的花纹,显然已经神游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慢悠悠坐到徐幼珈对面,一边品茶一边等她回神。周肃之一点都不急,今世他提前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没有定亲,一切都来得及……
  
  徐幼珈终于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周肃之早就换好了衣服,坐在自己对面。“啊,表哥,你,你已经换好了?那咱们走吧?”徐幼珈的脸红了。
  
  周肃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两息,点点头。
  
  两人从楼上下来,徐幼珈一眼看见一楼的大堂里挂着一件竹青色圆领锦袍,想着刚才应该多挑两件的,她抬手一指,“表哥,那件——”
  
  “啊,表妹还记得我?!这么久没见,表妹都长大了!”一个穿着绯色锦袍的男子窜到徐幼珈面前,他油头粉面,脸上冒着几颗红豆豆,手里一把折扇,兴奋地摇了几下。
  
  “你是——”徐幼珈仔细想了想,完全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哎,表妹难道忘了我,我是你王家表哥啊。”
  
  王家表哥?徐幼珈模糊有些印象,似乎是大伯母的哥哥家的。她不喜欢这个王家表哥,每次见了面都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身上的衣饰,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估量把自己卖了能值多少银子似的。她也只在他给老太太去请安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前世她离开徐府后更是没有见过了,这么多年了,难怪自己一时没想起来。
  
  “原来是王……少爷。”
  
  王继业的目光在徐幼珈的脸上转了几圈,她头上的簪子肯定值不少钱,不过,比簪子更吸引人的是她的脸,先前没有注意,她眉眼张开后竟然是如此动人,尤其是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和她的母亲生得真像,不过,顾氏的眼睛里是成熟少妇的温柔婉转,她的眼睛里是稚嫩少女的清纯无辜。
  
  王继业的折扇快速摇了几下,“呵呵,叫王少爷多么见外,叫表哥吧。”
  
  你是徐瑛的表哥,可不是我的表哥,我的表哥在这呢。徐幼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周肃之,“王少爷,这是我表哥,姓周。表哥,这是我大伯母的侄儿,姓王。”
  
  王继业的折扇停下来,拱手道:“原来是周少爷,可是从苏州来的?”
  
  周肃之一拱手,“王少爷。我和表妹还有事,回头见。”她的表哥可真多,在苏州的时候,自己家三个,舅舅家三个,共六个表哥,到了京都,上个街都有人冲到面前来自称表哥。而且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看表妹的眼神那样猥琐,他一点都不想和这人寒暄。
  
  周肃之迈开步子朝着外面走去,徐幼珈也不想理会王继业,忙跟在他身边。
  
  王继业见这两人说走就走,不由喊道:“哎,表妹别走啊——”
  
  周肃之回头,眼神在王继业身上一扫,他前世坐到阁老的位置,积威甚重,平时都刻意收敛着,此时心中不快,气势放开,这一眼自然凌厉无比,王继业只觉得好似一座大山压在头上,浑身冰寒,两股颤颤,险些要跪了下去,好容易稳住身形,呆立当场,直到两人都不见影了,才回过神来。
  
  “真他娘的邪门了。”王继业猛地摇了摇折扇,暗道,这个小丫头不仅身家不菲,还生得倾城之姿,看来,这两天得去徐府拜访一下自己的姑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