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倔驴遇到可爱果儿
“爹。”李懿君甜甜地冲李向阳唤了一声。
“唉哟, 你可别乱叫!我儿子都还没娶老婆呢, 哪儿来你这么大的闺女啊?”侯秋云吓得不行, 生怕她赖上她家。
李懿君乖巧地“哦”了一声, 又脆生生、喜滋滋地, 冲仍蹲在门槛处的李向阳唤了声“叔”。
侯秋云松了老大一口气:“这就对了!”
转头又对自己儿子道:“快把她送回去吧。这年月, 谁家的口粮都是救命粮。”
李向阳没说话。
看他那样儿, 侯秋云忍不住怼了几句:“都给她喝了一碗那么稠的粥了,那可是咱家留着过年的时候吃的精大米!半点没掺米糠不说,连碎米粒都挑不出来一粒!你也没欠着他们老白家什么了!”
李向阳没敢直视自家老娘的眼睛, 埋着头低低地道:“他家眼下是真没粮了。这闺女要真送回去了,可就只有饿死这一条路走了……”
侯秋云心里难过,却还是硬起心肠道:“那也没法儿。不饿她, 就得饿你, 就得饿你老娘!你真想饿死我啊?”
这话一出,就说到点子上了。李向阳虽然心中不忍, 到底还是个孝顺儿。想了想, 叹了老大一口气, 冲李懿君满脸愧色地唤了声:“红果儿, 走, 叔带你回家。”
红果儿, 是李懿君的小名。
听到他唤她,她甜甜地“嗯”了一声,喜滋滋地就扑到了李向阳怀里。
那股欢喜劲儿, 弄得那娘儿俩愣了好一阵, 互相对视一眼:这闺女……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对侯秋云母子来说,他们商量的,是攸关这小丫头生死的大事。看她这么个反应,自然觉得她傻。
可对李懿君来说,她这个反应却是真情流露了。
在这次醒过来之前,她还身处80年代中期。那个时代,粮票、肉票等计划经济时期的票证,已经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人们已经不必再为吃穿用度发愁。
然而物质生活变得越好,她内心的缺憾却越大——这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那么用功地念书,就盼着能有点出息,让她养父和她奶奶能享到她的福。可生活眼瞅着是越来越好了,他们却没享上几分她的福,就相继撒手而去。
而今,好不容易能做个好梦,梦回当初她7岁时,养父李向阳收养她那年,她真是又惊又喜的。一睁开眼,确定了眼前的一切,她就止不住地哭。
嘴角却是喜不自禁地往上大大咧着的。
是的,坚信唯物主义论调的李懿君,真以为这是个梦。她也就睡了一觉,怎么可能就重生到59年去了呢?
不过,就算这是个梦,也不影响她孺慕地直盯着李向阳和侯秋云看。
他们已经走了多年,这梦又格外真实。这回,就连他们说话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分外珍惜地听着。想刻到心里,没事的时候,在脑海里重温一温。
侯秋云其实也不是个心狠的。被李懿君这么孺慕地望着,她心里难过得直呼“造孽”。
原本心里面还有不少怨言,这会儿也熄得干干净净的。
这事说起来,她儿向阳也冤。
全怪红果儿那个蠢到家的亲娘谢巧云!
去年年末的时候,她儿子李向阳,被推举成了公社下面第一生产小队的队长。
新官上任,李向阳可不得好好干吗?他天天在田间地头上,既当监工,又跟大家一起干农活儿。晚上回去还得研究,明天怎么干,又怎么才能调动起大家的积极性来。
他脑子活,几天就往城里跑一趟。
你问他干啥?他上县农业局请教专家农耕技术啊!
这年头,人心朴实,他请教人家农业知识,人家也不收他半角钱学费。最多说得口渴的时候,接过他递过来的红糖水,喝上一口,咂巴咂巴嘴,继续讲。
有了技术,庄稼地里又都是些好把式,再加上本省本来就是产粮大省,土地极为丰沃。在这么多有利条件下,能不丰产吗?
当年,第一生产小队就达到了,春秋两季作物亩产八百斤的好成绩!
这可是大喜讯呐!
其它生产小队产量最高的,也只达到亩产六百斤左右,跟李向阳这边一比,拉开好大一截呢!
可不就招来红眼儿病了吗?
同样在去年末,被推举成第二生产小队队长的谢有田就嫉妒得很。他是初中毕业,自恃有点儿文化,怎么着也能带领着乡亲们奔好日子的。
他咋能比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半文盲差呢?
一队上报产量时,大家那掌声像是拼了命在鼓,声音别提多清脆多响亮了。连牛书记也老怀大慰地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啥?!才人?!
这个半文盲?!
谢有田简直震惊了。
后来,轮到第二生产小队报产量时,他鬼使神差,就报了个一千斤。
一千斤呐!
这个数字足够把在座的所有人都镇住了。
牛书记愣了好半天,才问他:“有田,是多少就报多少,你可千万别为了撑面子,故意往高了报啊!一千斤那是个什么数?我听都没听过。”
谢有田老脸一红,也不知道被刺激到了哪条神经,居然回道:“那咱们这儿以前也没出过八百斤的亩产啊。这不现在就有了吗?”
说白了,他就是不相信那个半文盲真能搞出什么名堂来。要比说大话,谁还不会?
他是在引大家去质疑李向阳虚报产量,但大家看他报个一千斤出来,完全一点儿没有心虚脸红的样儿。
唉哟,这个产量怕是真的!
得,更加热烈的掌声,还有更多的赞扬顿时就落到他头上去了。把谢有田捧得整个人飘飘然,像吃了酒一样。
他脑壳一热,就任着大家误解了,也不开口解释解释。
这可不得了!要知道,国家实行粮食统购统销后,各公社每年产出的粮食,除了要按实际产量上“交公粮”,也就是实物形式的农业税外,还得扣除按人头数计算出来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剩下的,全部要卖给国家,也叫卖余粮。
而划给二队的耕地有208亩,实际产量是亩产500斤,这么一算,不就虚报了10万多斤粮吗?
500斤跟往年比起来,已经是大丰产了。二队的队员们自从秋收后,脸上的喜庆遮都遮不住。可等到粮库征粮队的人上门收粮时,队员们都吓呆了。
大家逮住谢有田,就往死里打!
他被打得嘴里鼻里到处都在流血。实在捱不住了,想着,反正这个生产队长也干不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吼了一句:“别打了!别打了!咱不交公粮了!我把队上的粮提前分给你们,中不?”
这年头,没有油水,吃得再多都吃不饱。大多数家庭都是农闲时只吃两顿,喝稀的;农忙时吃四顿,但也只有家里的壮劳力才能吃干饭,要不,干重活儿时,人能给饿晕过去。
听到能不交粮,谁不惊喜啊!那一家老小可都能吃上干饭了啊。
就这么着,二队竟犯下了私分粮食的恶性事件。
征粮队收不到粮,直接就找上了牛书记。牛书记大发雷霆,当时就把谢有田找过来痛骂了一顿!
结果谢有田告诉他个更劲爆的事儿——队里原本就只产了亩产500斤的粮食。多余的粮,就是逼死他,他也交不出来。
气得书记当时就把他的职给撤了!然后自己还得替他擦屁股,写报告向上级汇报真实情况,想法挽回。
但不管牛书记再怎么努力,这已经分到个人头上的粮食,不管是说服教育也好,开动员会也罢,用尽办法,也没能收得回来。
没法子,牛书记只得带了民兵和征粮队的人,挨家挨户去搜查私分的粮食。
而红果儿的亲娘,谢巧云是怎么跟这件事关联上的呢?
她娘家就在二队,是谢有田的亲妹妹。谢家这一房就只有他们两兄妹,关系能不亲吗?
谢有田这回私分了粮食之后,自己也知道,粮是保不下来的。干脆就把多得的粮,全给了他妹。
这种粮,谢巧云这蠢货都敢接!还感动得涕泪泗流地,连称她哥哥的好。
等到牛书记带人去二队搜查的时候,她才慌了!
***
第二生产小队和第一生产小队刚好毗邻。
牛书记领着征粮队,带着民兵,在第二生产小队挨家挨户地搜查私分粮食的情况,第一生产小队里也有不少人能看到。
不过,事不关己,大家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惟独接了来路不干净的粮食的谢巧云,看着二队那鸡飞狗跳的情景,吓得不轻,赶紧回家藏粮。
可再藏,能藏到哪儿去呢?
贪集体的便宜,这可是大事儿!
她急得不行,想到她哥找她时,那满脸青紫的可怕模样,背心就一阵阵发凉。
要搜到她哥家里去了,万一她哥把她给供出来了……谢巧云一个耐不住就急哭了。
可哭能有个啥用?
哭了半天,还是只能跺着脚想办法。
想来想去,她忽然就想到:那些干部都是去人家家里搜查的。那她只要把粮藏到队上去,他们不就搜不到了?
这蠢婆娘是队上伺弄牲畜的。她干脆就把存粮藏到了队上牛棚旁边,专门喂给牛吃的那堆秸秆下面。
不止是白得的那些粮,连自家正常分的粮,她也藏过去了。
可惜这年头,连牲口的口粮都是有定量的。第一生产小队喂牛的秸秆堆,比别的队高了那么多,能不引人注目吗?
队上又是公共场所,谁都能去得的地方。等谢巧云觉得安全了,回去取粮时,粮食早就不翼而飞了!
好眼白一翻,当场就晕过去了。
事情也是巧了,李向阳那会儿就在队办里。他出来的时候,看到有人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牛棚外面,能不过去救人吗?
赶紧冲过去,一探,气息还正常。又给掐人中,又给拍脸:“谢巧云?谢巧云?”
看她没反应,他又冲在队办里的其他人喊道:“来人呐!有人晕过去了!快来帮忙呐!”
人喊过来了几个,而谢巧云这会儿也悠悠醒转了。
她一醒之后,哭天喊地地又爬到那堆秸秆那儿,翻找粮食。只盼着偷粮贼能良心发现,给她留点儿粮。
可惜,这个贼还真就是个没良心的。
半袋粮都没给她留!
她心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儿号哭:“天呐,这是不给人活路啊!居然一粒米也不给我留啊!这不是让我们全家都去死吗?!”
“怎么了?”
“别哭啊?怎么回事?”
她突然哭成这样,大家都有些莫名。
她边哭边答:“我把全家的粮食拿到队上来放了。可天杀的小毛贼,居然把我家粮食全给偷光了!我可怎么活啊?我三个娃子可怎么活啊?”
说着,她眼睛忽然就盯上了李向阳,一下子扑过去挠他:“我刚刚第一个就看到你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偷了我家的粮,你偷了我家的命!”
李向阳莫名奇妙,一把推开这疯婆娘:“我刚刚在队办呢,这么多人都跟我一起的,我怎么偷你的粮?还有,你家的粮,你不好好放自个儿屋子里,放队上来干什么?!”
谢巧云哪儿敢说实话啊?只是拽着他一直号哭:“你赔我粮食!你赔我粮食!你这个偷粮贼!”
她这种骂法,大家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出口指责:
“你到底为啥把粮食藏队上啊?你倒是说话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乱诬陷别人,是要遭报应的!”
“就是,往年也没见你把粮藏这边儿来啊。”
“你一个女同志,去拉扯大老爷们儿,像话吗?”
当然是不像话的。再加上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真就没谁把她的话当真。
不过,真实的原因,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她那个软骨头哥哥,被民兵一吓,啥都招了。谢巧云也被带到公社上审了好几天。
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憔悴得瘦了几圈。
但被偷的那些粮的下落,不管队上,还是公社里怎么查,都再也找不着了。
事情一传出来,大多半的人都对她指指戳戳的。但小半的人还是觉得心惊,唉哟,真断粮了?可别饿死人吧……
那小部分同情她的人中,就有李向阳。
应该说,李向阳的心里最不是滋味。这年头,能当队长的,多半都是有些思想觉悟的。明明今年是百年难遇的大丰收年,他的队员却眼瞅着没了活路。
他心里实在难过。
谢巧云又是个歪招儿特别多的,饿了几天之后,饿得实在不行了。干脆在大家上工的时候,跑到地里去哭,讨同情。
哭了几回,大家看她可怜,就在李向阳的发起下,每户都给捐了些粮。
可那点接济能有多少啊?
谢巧云回家后,精打细算,什么法儿都想了,也谋不出全家的口粮。
看着家里的三个孩子,小儿子是男孩,她实在舍不得。大女儿已经十岁了,每天也能帮着干点活路了。二女儿红果儿只有七岁,正是光吃口粮,却做不了多少事的时候。
谢巧云狠了狠心,就把红果儿牵到了李向阳家的院子里,嘴里还嚷嚷着:“李向阳,你偷了我家的口粮,你就得帮我养孩子!”
其实她也知道偷粮的人,不是他。但谁让他发起捐粮的事儿了呢?这就是个心软的软杮子,她不捏他捏谁?
李向阳的亲娘侯秋云,哪里容得下有人这么说她儿子呢?马上冲出去,叉起腰:“呸——”指着她鼻子骂,“你个蠢婆娘,到底是谁害得你家没了口粮的?你自己说!”
“你自己贪了不该得的粮,又把粮藏到队上去。被偷了,那就是活该!现在还跑来诬陷别人,让别人给你养孩子?我告诉你,没门儿!”
骂完了,“啪”地一声就把房门给关了,理都不理她。
那门砸得响,怵得谢巧云也没敢上去敲门。她给自己壮了胆气,高声喊了句:“这孩子我反正不要了,今儿就撂这里了!你要狠心,就让她饿死在你家院子里好了!”
说完人就跑了,留下红果儿一个人在那里哭个不停。
正文 别惹我,我超凶哒!
侯秋云不信邪, 一个当妈的, 还真能那么狠心了?就任着红果儿在外面哭, 还摁死了李向阳的肩膀:“给我老实蹲一边儿去!没你什么事儿!”
红果儿哭了一个来小时, 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只偶尔抽泣几声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 连抽泣声都没了。
“我就跟你说吧, 哭难道不费劲儿的?哭这么久, 这会儿肯定饿得回家,找自己亲娘要吃的去了。”侯秋云胸有成竹地跟儿子说道。
她打开紧闭的房门,打算去灶房烧晚饭。
谁知道一打开门, 就看到红果儿倚在她家灶房外的柴禾堆上睡觉。
她心里不高兴,走过去蹲在小丫头身边,拍了拍她肩膀:“起来起来, 要睡回家睡!”
小丫头没反应。
她又推了推, 小丫头身子一歪,居然倒地上了。
她吓得不行:“红果儿?红果儿?怎么了这是?”
李向阳听到不对, 赶紧出了屋, 一看到红果儿情况不对劲, 气得瞪了老娘一眼:“娘说的话全都是对的。真对!”
这话怼的是, 刚刚侯秋云说小丫头一定回去找自己亲娘, 要吃的去了那句话。
侯秋云被噎得不行, 心里又担忧孩子的死活,赶紧把孩子抱进了屋,放到自己床上。
而李向阳则一路跑去公社卫生院, 把医生给请了过来。
结果医生一瞧, 这孩子就是给饿晕的。
之前还一直嘴硬,坚持不肯给别人家的孩子一粒米的侯秋云,这会儿却把家里打算过年时候吃的精大米翻了出来,给红果儿熬了一锅粥。
又端了碗,一勺一勺地喂红果儿喝。
那会儿,红果儿已经虚弱到喂一勺,漏半勺的地步了。侯秋云耐着性子喂了有半小时,这闺女才缓过来了。
一缓过来,就着她的手,红果儿自己也用手紧紧抱死了碗,狼吞虎咽起来。几口就把粥给喝尽了。
侯秋云看她可怜,拍拍她的背,哄着她:“不急,还有呢。”又去锅里给她盛了一碗。
可这孩子一清醒过来,就又开始哭了,拉着她叫奶奶,又管她儿向阳喊爹。小脸上真真切切的惊喜和孺慕,叫人看了心情复杂。
专给她煮的粥,还不肯喝。嚷嚷着说什么“这么好的米粥,奶奶喝,爹喝!红果儿不饿。”
不饿个P!都饿晕了!
这孩子乖巧得,简直叫大人羞愧……
她还拉着她的手,一直蹭啊蹭,活像自己是她亲奶奶一样。
侯秋云好几回都差点沦陷了。
可一想到口粮问题,她的心又紧了。
才给谢巧云他们家捐了粮呢,虽然不多,但自家现在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要真把红果儿留下来,她拿什么来养活她?
想着家里的实际困难,侯秋云愣是没松口让红果儿留下来。背地里长叹了多少回,转头却又得硬起心肠。
可傻红果儿依然冲着她喊奶奶,颠颠儿地跟在她儿子屁股后面跑,活像他们才是她的亲人。
“别叫我奶奶,我可不是你奶奶!”她狠下心道。
小丫头傻傻答应:“哦……”转头又问她,“那我叫你什么呢?”
“什么都别叫!”
小丫头就歪着小脑袋,啃着指甲,懵懵地看着她。
那小样儿哟,傻归傻,却可爱得要命!叫她怎么能不稀罕她呢?
表面上却还得装模作样,冷落她。
这都叫啥事儿啊?
由于天色晚,他家留了红果儿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侯秋云就追着儿子,把红果儿送回去。
这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红果儿喜滋滋地腻过去,抱着李向阳的手,乐得咯咯直笑。
“叔~,叔~。”她叫着他。
他应了一声,低头望她,这小家伙却赶紧回头扫一眼,趁着侯秋云没注意,偸偷摸摸喊了声“爹”。
就这喊爹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小红果儿再忍不住,像占到多大便宜一样,眼儿都笑弯了,指着天空说:“爹~,爹~,你看,今天的天空特别蓝~。”
……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李向阳望望天,再望望红果儿,看她高兴得脚下都蹦哒起来了,心里由愧疚而带来的罪恶感,一下子被好笑取代。
这孩子,看着就叫人欢喜。
他问她:“你爹是白有全,你干嘛管我叫爹呢?”
“……”
这话可问倒李懿君了。
她因为思念经年,一见亲人,便忍不住把心里藏了多年,还没来得及撒的娇,全数撒了出来。
真实年龄大又如何?在爹和奶奶面前,她不还是小孩子?表现得天真无邪点,才可人疼!
再说了,以前他们在世时,最喜欢被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扒拉着胳膊撒娇了。她想着,就算这是场美梦,她也一定要多做能让他们开心的事,尽点孝才行。
结果现在物极必反了……
她想起来这个时期,公社里总要教唱一些红色歌曲,她爹还挺喜欢唱的。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叔,你教我唱歌呗。红果儿想唱歌了~。”
拉着他手臂晃啊晃。
想着这孩子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李向阳心一软,轻声道:“那叔唱了啊。我先唱一遍,你好好听着。呆会儿,叔带着你,一句一句唱。”
红果儿甜甜地“嗯”了一声。
“公社是棵长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
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
瓜儿越甜……”
一路上,李向阳都在教。
一个教,一个学,欢声笑语地。快走到谢巧云家时,叔侄俩都有些难舍。
红果儿忍着不舍,鬼头鬼脑地悄悄跟他说:“叔,你快走。她要听到你的声音了,又得闹腾你了。”
这个“她”,指的是谢巧云了。
这孩子懂事得让李向阳眼眶一酸。他一个没忍住,蹲下来,对她叮嘱道:“果儿,好果儿,要实在没吃的了,就来找叔。记住了?”
李懿君没绷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爹心软,当年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她边笑边流泪,推着他往回走:“记住了。晚点儿,我就回去找叔~。”
啊?不是说好没吃的了,再找吗?李向阳有点懵。
不,没说好。李懿君纯粹是因为想尽孝,这场好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她当然不能干让他们不高兴的事!
奶奶叫她回来,她就回来呗!反正路上有爹陪她。
她记得她亲生父母家里还有个搪瓷饭盅呢,是当年谢巧云的嫁妆之一。这东西在80年代已经不值钱了,但在59年,却还是好东西。
等会儿,她把这个给顺走,再到田里捉些黄鳝给奶奶熬汤喝。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奶奶该就不会撵她了吧?
她心里在琢磨这些事时,谢巧云在自家屋子里也在琢磨。
她依稀听到李向阳,和自家二闺女唱歌的声音。那动静,可一点都不像莫名奇妙多了个娃儿,正头痛的样子呢。
她就奇怪了,这李向阳不是该着急上火地找她算账吗?咋还唱上了?
她没敢出屋,把耳朵贴门上听响动。可过一会儿,有人一路小跑,跑到门前“咚咚咚”直敲门。
谢巧云吓了一跳,对着自己男人和孩子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装作屋里没人。
结果来人稚声稚气地喊了起来:“谢巧云,我是你女儿红果儿,快开门!”
啥?!
这是她那个才七岁,平时一贯怯生生的闺女红果儿?!
“快开门快开门!怎么还不开?”
“你怕我回来把你口粮吃了?开门!我就是来拿家里的搪瓷饭盅的。拿了我就走。要不然,我就一直蹲门口!让你哪儿也去不了,饭也没法做!”
这还威胁上了?!
谢巧云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懵逼地把门打开。红果儿半点没跟她客气,熟门熟路地就进来,把桌上的搪瓷饭盅拿上,扬长而去……
红果儿的亲爹白有全也懵,但他更难受的是,要亲眼看着闺女被抛弃。于是,在红果儿跨出门口那一刻,他眼里流下几滴浊泪,压抑地道:“红果儿……爹对不起你……”
大闺女白大妞已是知事的年纪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这也惊醒了谢巧云。她哭着走上前,想把二闺女搂到怀里,痛哭一场。
谁料红果儿往旁边一让,对白有全道:“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当初干嘛要丢了我?”
她又指着谢巧云道:“觉得对不起我,打她一顿给我出气啊!是她把家里的存粮弄没了的!也是她把我拉出去丢了的!”
这几句话一出,谢巧云和白有全活像吞了只苍蝇一样,全都震惊地盯着她瞧。
一个小孩能讲出这些话,确实容易让人有活见鬼的感觉。
但这不是梦吗?李懿君根本没心情费脑子,在他们面前装小孩。
看他们被吓到了,她心里大呼痛快,拿着盅继续扬长而去。
*****
现下已是十一月初了。
黄鳝这东西,6-10月最常见到。再晚一段时间,就捉不着了。
李懿君没被李向阳收养前,上面有长姐,下面有弟弟,在自己亲爹娘面前并不受宠。做事总是畏手畏脚的,见到生人,也总怯生生躲在大人或姐姐身后。
后来一被收养,李家又没其他孩子跟她争宠,可不得被宠上天了吗?
养父是生产队长,又颇为队员们着想。爱屋及乌之下,第一生产队的人哪个不喜欢她呢?
倒是把她宠成个皮猴儿了。每天跟着邻居家的小哥哥们爬树掏鸟窝、做陷阱捕麻雀,到河边捉小鱼什么的。
秋收割稻时,田里总会提前几天放干水,再让队员们割稻。割完留下的谷桩,先犁了田,翻埋到泥里。再给稻田重新引水蓄上,埋在田里烂掉的谷桩就能成为肥料。
眼下,这些功夫早已做完,稻田既不见人踪,亦没有谷桩,光秃秃的。惟有水波在阳光的照射下,粼粼反光。
李懿君暗觉可惜。要赶在没蓄上水前,用簸箕在烂泥里淘一淘,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连稻花鱼都能淘上来呢!
不过,那也没事儿。田里啥都没有,视野还更开阔呢。一眼望过去,哪儿有黄鳝洞,哪儿没有,一目了然。
她把搪瓷饭盅放在田埂上,挽起袖子和裤腿,就下了田。
说起捉黄鳝,这可是个技术活儿。
首先,你得会找黄鳝洞。
像她这样捉惯了的,光凭水的清浊,田里烂泥上那些细微的痕迹,还有洞口的泡子和水的波动,远远地就能发现鳝洞。
黄鳝狡猾,打的洞都是有入口,有出口的。让人没法子一举捉中。
但这入口和出口往往离得近,你只要用手指去通其中一个洞口,那黄鳝受不得刺激,一会儿就会从另一个洞口跑出来。
这时候,就得眼明手快了!
会捉的人,只凭中指和食指就能卡住黄鳝!
当然了,这卡黄鳝也是有讲究的。只有卡颈部的时候,才不容易被它挣扎滑掉。卡头、卡身子都容易滑。
要是遇到稻苗封田的时候,黄鳝在苗间游弋,人是很容易被苗遮挡住视线,导致无功而返的。
而现在,视野那可是开阔得很呐!
李懿君没费多大功夫,就逮到了不少。每逮到一条,她就把它塞到搪瓷盅里,盖上盖子,再放块石头在上面。以免被它们跑了。
只是,这样一来,每回塞进新黄鳝时,里面老有些探头想逃的。
还挺麻烦。
捉了好一阵,到底让她捉了半饭盅的黄鳝。
再捉下去,这盅里不通风不透气的,可就得死掉一些了。
她也不贪心,走上田埂,找了处干净点的水洗了脚,再在杂草上擦擦干,这才穿回鞋子,抱了盅往养父家里走。
这会儿,李家的院门大开着。她躲到门边,偷眼往里瞧。
没看到养父,估摸着上队办公室去了。倒是侯秋云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像是在忙活着什么。
她觑机踮脚,偷跑进了灶房。找到个瓦罐,先舀了勺水缸的水倒进去,再把黄鳝也倒进去。想养一养,让它先吐一吐泥。
她正忙着洗饭盅,身后就响起了侯秋云的声音。
“你这孩子,自己家不呆,闷声不吭地跑我家灶房来干嘛?”侯秋云看上去老大不高兴。
红果儿没半点被揪住的害怕样儿,抱着盅,欢快地小跑步跑到她奶奶面前,献宝一样把盅举高高:“奶奶,奶奶,给你饭盅!搪瓷的哦~!”
盅是白瓷底的,上面只印了红色的双喜字,有一些使用过的痕迹。但用的人显然用得爱惜,搪瓷这东西最容易磕碰后掉瓷,这盅却半点没露黑底。
侯秋云有些稀罕地摸了摸盅,这东西耐用,又比陶碗什么的好看上太多,公社牛书记就有一只专门喝茶的搪瓷小盅呢。
“你从哪儿拿的啊?”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红果儿眼珠一转,马上开启坑亲妈模式:“谢巧云不要我了!她说要分家!这盅就是她分给我的!”
正文 我保证,我比鸡都吃得少
啊?!就用一个搪瓷盅就把亲闺女打发了?!
侯秋云简直震惊了, 这世上真有这么狠的亲娘啊!
红果儿小眼眶里包满了泪花, 她在侯秋云手上蹭啊蹭:“奶奶, 你要我吧……我人小, 吃得也少……我保证, 我比鸡都吃得少~。你不要我了, 我就得饿死了……呜呜呜……”
这小模样才叫人心酸呐!
侯秋云心疼地拉住她的小手, 替她擦干眼泪:“走,跟李奶奶走!我非得去帮你问问你娘,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连闺女的死活都不管了!”
红果儿趁她不注意,一下子蹿开。她的目的是留下来,可不是回她那狠心的亲爹娘身边呢!
她跑得远远地, 顺便把院子里的镰刀和竹篮都拿上了。转身对侯秋云道:“奶奶, 瓦罐里有我刚刚捉的黄鳝。熬汤喝,鲜着呢!我去给咱家割牛草去了!”
拔腿就跑, 完全不理侯秋云的招呼声。
现在队上伺弄牲畜的任务, 已经交由侯秋云来做了。这活儿轻省, 原本是谢巧云在干。可惜她脑子不好使, 闹出个存粮被抄的事来。
大家生怕她脑子一发热, 再坑到队上的牲畜, 纷纷要求换下她来。
侯秋云就这么顶了缺。
能帮奶奶干活,最开心了!李懿君笑眯了眼。
*****
她选的割牛草的地方,是在山坡上。
这里青嫩草大把大把的, 天空也似乎更近了。云彩被风刮得丝丝缕缕地, 却依旧慢腾腾地移动着。
看得她的心,都跟着悠闲惬意起来。
镰刀不知是被她奶奶,还是爹磨过的,锋利得很。左手握草,右手执镰,在草的底部一割,草就断了。
为了省时间,她都是割一把,腾出点握草的空间,再握再割。直到手上握不住了,再把草平放在身后已经割过的草地上。
估摸着割的草已经够装满竹篮了,她才停下。放下镰刀,开始收装牛草。
虽说是南方,11月的天儿也已经开始凉了。先前又下田捉了黄鳝,现在又摸了半天青湿的草茎。
她的小手儿实在有些发冷。
赶紧呵气搓手,放到了衣兜里。
可这一放,却摸到样熟悉的东西来。
她把那物事掏出来一看,正是她把玩已久的一只文玩核桃。
这核桃是老树闷尖狮子头的。80年代的时候,国内听闻就只有几棵野生的闷尖狮子头核桃树了。
她当初买下它时,这颗核桃已经色如琥珀,包浆厚实透亮。不管是摸上去,还是看上去,都像玉一样润泽。
显然年份不轻了。
看着就招人喜欢!
她没事就爱把它拿在手里把玩。奇怪的是,文玩核桃一有了年份后,里面的核桃仁都会沙化,晃动之下,都会发出沙沙响的动静。
她这核桃,每回发出的响声居然还不一样!
这也令她更稀罕它了。
这不,连梦里都能梦到它。她自觉好笑,拿着核桃把玩了一小会儿,就收回衣兜,重又开始收装起牛草来。
一个不小心,手就被什么东西割到了。
低头一看,是马耳杆。小时候割牛草时,她的手被这种带齿的草划伤过好多次。这回,割草的时候没被划到,轮到收装了,反而被划了。
手上一阵阵生疼,一抹血迹也自伤口处渗了出来。她赶紧把手指放嘴里吮上几口,心里却是纳闷。
咋会疼呢?
这不是梦吗?
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又是坚定维护唯物主义的李懿君,实在不敢置信自己是重生了。
可现实却分分钟唤起她的疑虑。
比如,为啥她会饿呢?为啥她昨晚跟奶奶一起睡下了,今早醒过来,自己还在59年?还有,今早爹教她唱的那首什么“公社是棵长青藤”的歌,她好像没听过诶……
不是说梦里能出现的,都是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经历过,或是在自己知识范围内的内容吗?
她有些懵,把牛草装满竹篮开始往回走。
*****
红果儿拿着家里的镰刀和竹篮跑掉后,侯秋云就开始犯愁。
她看看手里的搪瓷饭盅,又走过去看看瓦罐里的黄鳝。
这些黄鳝长得肥美,都有手指头粗细,有五、六条呢,够她家打一顿牙祭了。
再想到红果儿刚刚跑开时,还说要帮她割牛草。唉,这孩子越懂事,她心里就越愧得慌。
放下饭盅,她就跑去捣鼓着,计算她家今年新分的粮食去了。
本省位处南方,东北地区秋播大约在8-9月,华北则是9-10月。而他们这里,今年估摸着要再过十来天,才能完成秋播。
这秋收辛苦,秋播也并不轻松。要吃得少,干力气活时,说不准得饿晕呢。
不过,等秋播过了,就是农闲了,家里就可以对付着喝稀粥了。粥煮清点没关系,加点细苞谷粒,弄点野菜丢进去,一顿饭就有了。
脱了粒的苞谷棒子也不能丢。拿去磨成粉,也能充饥。
队上卖余粮,她家还凭工分,分到了十多元钱呢。到时候实在不够吃,还能去黑市上换点粮。
侯秋云就这么算啊算,看完谷子看高梁,再去看看堆着的红苕和洋芋,还是没能把红果儿的口粮挤出来。
于是,她又愁了。
要不……过春节的时候,就别吃肉了,把家里才灌好的香肠,拿去别家换粮食?
可这又换得了多少呢?总共都没几斤……
这时,李向阳也唉声叹气地回来了。
“咋了?”她问。
李向阳又叹口气:“刚刚去公社开了会,二队的队干都在围着牛书记哭穷。说谢有田干的浑账事儿,不该由二队所有的队员来承担。他们确实没产那么多粮,把公粮一交,现在家家户户都断了炊了。”
侯秋云唬了一跳:“断炊了?家家户户都断了?”
“全断了!”
正文 报恩果儿出动~~
想起当时的情景, 李向阳心里就难受得慌。二队的队干们愁得眉眼都往下耷拉了, 有几个眼眶里都含了眼泪, 满脸的绝望, 又满脸的期待。
牛书记心里也不好过, 毕竟那些粮是他带人去征的。但他是搞政.治工作的, 遇到乱象, 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抚人心。
他对大家说:“大家别慌,听我说。该大家的粮, 国家一两都不会多拿的。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咱们还是必须得走正规程序。我已经把报告打上去了, 现在就等着上面派人来调查了。”
“田里不都还留着谷桩子的吗?到底产了多少粮, 让农业专家来估估,就能估出来的!到时候, 肯定会有返销粮卖下来!大家别慌!”
多于公粮部分的余粮, 当初征收时, 是按计划经济下的统销统购价来收的。农民手里都捏有卖余粮的钱。
所以, 事情真被核实了, 到时候, 粮库也会以当初买粮的价格,再以返销粮的形式卖回给农民。
牛书记实在算是正派的人,这种事可不算小, 作为谢有田的上级领导, 他对此负有监管不力的次要责任。报告一打上去,就得等着被撸职了。
可跟谢有田那种人的做法完全不一样,他是一出了事,自己就主动往上汇报的。
这不,谢有田现在已经在牢里了。
而牛书记的命运还不知道在何方。
在这种形势下,他还能想着大家,实属不易。
侯秋云听李向阳说完,唏嘘不已:“这事儿要没交涉下来的话,不知道得出多少个谢巧云了。”
说到这儿,又赶紧竖了个大拇指给自己儿子:“还是我儿子厉害!根本不用讲大话,实打实地,就让咱们生产队亩产八百斤了!”
想到队员们能过个安稳年,李向阳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容。只是,脑子里一闪过红果儿那乖巧可爱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就堵得慌。
“爹~,爹~。”他想起她喊他时,那偷偷摸摸,仿佛占了大便宜的笑脸儿来。
又想起她满脸不舍,却认真地跟他说:“叔,你快走,她要听到你声音了,肯定得闹腾你了。”
乖巧得实在叫人心疼。
想着想着,就又唉声叹气起来。却不知道,他和他娘谈论这些事时,小红果儿也已经挎着竹篮,拿着镰刀回来了。
听到他们的讨论,李懿君吓了一跳。
这些事情是她从小到大,在爹、奶嘴里听过无数遍的,她当然清楚。连事情的后续发展,她也全部晓得。
牛书记打的报告,除了让他被县领导痛骂了一顿外,没起任何浪花。
想想也是,多报了产量,那要交的粮食就得翻着涨。谁吃饱了撑的,要虚报那么高的产量啊?就是要虚报,也该往少了报,才对啊!
这事儿讲起来,谁能相信呢?
照理说,这事儿也该打住了。
偏偏牛书记是个自诩公仆的人,这事儿又是因他坚持要走流程才引起的,开会的时候,他站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向二队的队员鞠躬赔礼,说“我当初要是准了你们私分粮食,大不了,就是我一个人的帽子被摘了。现在却害得你们这么多人挨饿!”
但其实,这事儿跟牛书记有什么关系呢?他也不过是谢有田事件的受害者而已。
可那次开完会,牛书记就一个人上了县里,去县委办公室,把自己身上的枪伤露给县委的同志看,告诉他们,自己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退伍军人。愿意用党员的身份和自己的性命担保,二队确实连口粮都上交了。
请求他们能为二队批下返销粮来。
这个行为就有点激进了。县委书记当场就批评了他,说他这是在带坏风气,要是别的公社知道了,都给他来这么一出,那粮库还征不征粮了?
这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死局。
但牛书记那种为了社员,把自己的仕途不当回事的做法,显然也感动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在大庭广众下批评了他后,下来却让粮库给二队批了一个月的口粮。
牛书记这些粮食回去,怎么够呢?后来又到处出面替第二生产小队借粮。
她们第一生产小队也借了的。
而所有人都不太清楚的是,正是从这一年秋收后开始,长达三年的自然灾害,将会席卷华国大地……
等到来年夏收失利,公社里的四个生产小队的队员们,都将相继断炊。
饥荒,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唉哟,不行!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她心里发慌!
曾经的一切,居然在梦里又重现了!想到自己的到来,曾令这个家一度陷入困难,她心里的难受和愧疚就如潮水般涌起。
她没有惊动他们,悄声放下竹篮和镰刀,进灶房拿了个瓦罐,又跑到田里捉黄鳝去了。
这回,她捉得更认真,也捉得更久。
一亩田捉完,又到另一亩田里去。
水里寒凉,她连手指都被水泡得发白起皱。刚刚被马耳杆割到的地方,皮肤看上去比别处明显发胀。
估计伤口会烂。
但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
现在还有黄鳝抓,等到旱灾蔓延到这边来,想抓都没得抓!
她现在正是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的时候。就算是梦,这场梦到底会做多久,她也不知道。
未雨绸缪,还是多捉点回去,挤出余粮留备后患,才是上策。
她就这么捉啊捉,捉满了一瓦罐,就抱着罐子往回跑。
侯秋云在院子里,正用手给苞谷脱粒。见她颠颠儿地跑回来,忙招呼道:“红果儿,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
红果儿乐滋滋地又跑来献宝了:“奶奶,我又去捉黄鳝了。你看,我捉了这么多诶!”再指着角落里那一竹蓝的牛草,“还有那个,也是我割的!”
她笑得那么甜,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有多么焦虑不久后,会到来的饥荒。
正文 终于留下啦!
这回的黄鳝, 捉得真不少, 起码有二、三十条。
侯秋云看了看罐里的黄鳝, 再看了看被冻得吸鼻子的红果儿, 还有那双小小的, 被水泡得发白, 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小手。
心里一酸, 终于没忍住,把孩子抱到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乖孩子, 别去捉了。别给冻着了。”
孩子这会儿体温有些低。她搂在怀里,心疼不已,赶紧替她搓搓小手, 再搓搓手臂和后背。
嘴里还不忘责怪两句:“看你, 冻得跟块石头似的。差点没把你李奶奶给冻哆嗦了!”
这话说得就有点夸张了,李懿君乐得不行, 心里却甜津津的。
“红果儿?”听到动静的李向阳走了出来, 看到今早还坚持要撵人的老娘, 这会儿居然亲亲热热地搂着红果儿, 一时有点懵。
“爹~!”红果儿喊得好开心。
吓得自称“李奶奶”的侯秋云, 差点没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唉, 罢了罢了,当没听到吧……
同样被吓到的李向阳,以为亲娘又要生气, 结果一看, 她居然没反应。
他心里一阵好笑,走过去摸摸红果儿的头:“闺女,在这家里面住下了,以后要乖,要听话。这样你奶奶才疼你。”
红果儿用力点头:“嗯~!红果儿会很听话很听话的~,我吃得比鸡少,晚上睡觉就在柴禾堆上睡~!爹~,奶奶~,不要撵红果儿走。红果儿会乖乖的~。”
李向阳心里一阵好笑,这孩子倒是会卖惨。
侯秋云见自己儿子,居然已经倒戈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得我好像是喂人吃鸡食、睡柴房的黑心老地主一样!”再瞪眼儿子,“还不把孩子抱到床上,偎被窝里?捉了这么久黄鳝,等会儿别着凉了……”
有戏!
红果儿两眼放光,把两条手臂伸向李向阳:“爹爹抱~!”
那甜腻劲儿可真让侯秋云没法儿看。她把堆了苞谷的簸箕往旁边一放,起身去灶房做饭去了。
倒是李向阳,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年因为家穷,耽误了娶媳妇。看着别家儿女双全,心里羡慕。这红果儿又这么腻乎人,叫他怎么能不稀罕呢?
他笑着应了一声,上前一把将她举到半空,上下晃悠了几下,逗得她咯咯直笑。这才把孩子抱到怀里,问她:“红果儿晚上跟爹睡,还是跟奶奶睡?”
红果儿可不傻,马上甜甜回道:“跟爹睡!”
李向阳心里得意,但又赶紧捂住她的嘴,一边往老娘屋里走,一边小声跟她说:“你要跟你奶奶睡才好。你奶奶喜欢小孩子,你多黏乎她一下,她心软了,会做好吃的给你吃。”
事实是,他娘目下看起来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得好好教孩子,把他娘攻克了,她才能真正留下来。
“嗯~,爹说叫我跟奶奶睡,我就跟奶奶睡!”红果儿把两条手臂,圈在李向阳脖子上,小脸儿在他脸上蹭啊蹭,还不忘“啵叽”一声,亲自家爹一口!
这年头,小孩子不是怯生生的,就是皮得跟猴子一样。哪有孩子像她那么深谙大人的喜好的啊?
李向阳几乎是瞬间缴械,稀罕得轻轻揪揪她的小脸蛋,夸道:“乖,真乖!”
在他娘床上把被子铺好了,又安置好了小不点儿,被孩子一路目送出房门。他心里飘飘然地,原来当爹的感觉这么好,那孩子目光里的依恋和崇慕,让他简直觉得自己是替她遮风挡雨的巨人!
原本队上事务繁忙,自他当了队长后,他娘就不准他操心家务了。这会儿,他却鬼使神差地进了灶房,开始给他娘打起下手来。
侯秋云不傻,当然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心想,看来这小丫头不止在想法搞掂她,也在想法搞掂她儿子呢。
撇了撇嘴道:“你可还没娶媳妇儿呢。这还没结婚,就拖了个闺女,到时候看你怎么说媳妇!”
李向阳也是有些自尊和自傲的,手里刀一顿,回道:“前些年说不上媳妇,那是因为咱家穷。现在你儿子都当了生产队长了,还能说不上媳妇?”
“你才当多久队长啊?不就当了一年吗?别的队长有额外的工分补贴,听说年末时,起码都能分二、三十元。你看咱家,这回才分十多块。也不知道你怎么当的队长。”
李向阳没敢回话。
队里其实留了一部分钱没分。队干们开会时,他提出来,要去外省购买那种产量高的种子。这是有利于丰产的大事,大家商量后,都乐于同意。
所以他们队今年大丰收,但钱分得却不算多。
侯秋云看她儿子,这会儿一脸熊样,心里又软了,说道:“也怪我。今年有好几户人家都上过门,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你呢。要不是我太挑,你现在也能睡上热被窝了。”
“这也不赖你。”李向阳闷闷地道,“是你儿子自尊心太强了。以前咱家穷的时候,去别家求亲,人家没少给白眼瞧……”
那些当初嫌贫爱富的人家,等他当上队长后,又反过来往他家门槛里踏。
他能同意吗?
就是他娘同意了的,他也不能同意!
他就这倔脾气,随爹,没法儿改!
侯秋云叹了口气,想想,反正她儿子现在本事了,倒不愁找媳妇。再说,两口子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好好挑拣挑拣也对。
要不然,找到个像谢巧云那样的,可不得哭死了!
李向阳削完红苕,在灶房里随便一转,就发现了瓦罐里的东西:“哟,哪儿来的黄鳝啊?是谁家抓了,送过来的吗?”
“送?谁这么大方,能送这么多?这玩意又不好抓。”
“那是……”
“红果儿抓的!”侯秋云没好气地道。想到这孩子会害家里揭不开锅,她心里又有点郁闷。
但她倒是也说了几句中肯的话:“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又知道为家里操心。谢巧云把她给丢了,以后怕是要后悔。”
李向阳也点头道:“这孩子聪明着呢。我琢磨着,好好培养一下,读读书,以后说不准能在城里当干部,吃皇粮!”
“……”侯秋云又好气,又好笑,“想这么远?你能不被饿得两眼发黑就好!”
正文 核桃里的世界
侯秋云今天做的是红苕饭。因为家家户户现在都没有铁锅, 她是用一个陶罐放火上, 把饭焖熟,
再用另一个陶罐简单地煮了白水莲花白。从泡菜坛子里抓了根泡豇豆切好, 就是今晚的下饭菜了。
至于黄鳝, 等它吐了泥, 明天再做。
摆桌时, 她想了想,还是给摆了三副碗筷。
李向阳去亲娘屋子里,去叫小红果儿吃饭时, 却发现被子叠得好好的,孩子已经没了踪影。
这孩子?!难不成刚刚偷听到大人的谈话,知道自己不受欢迎, 就跑了?!
唉, 自尊心怎么跟他一样强呢!
“娘,红果儿不见了!我去找找!”他急着跟侯秋云说了一声, 就往外走。
“什么?!谢巧云不是不要她了吗?除了这里, 她还能去哪儿?这孩子真是……”侯秋云也急了起来。
看儿子诧异地盯着自己瞧, 这才反应过来, 老脸发红, 干咳一声, 假装不在意地道:“那你去找找吧。”
“诶!”李向阳又急急往外跑去。
结果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红果儿抱着他家的木盆在往回走。看到他,这小家伙还歪着脑袋问:“爹, 天快黑了, 你去哪儿啊?”
“我才要问你,你去哪儿了呢?小孩子家家,到处乱跑!”李向阳急得有些上火。
红果儿迈着小短腿,东倒西歪地走过来:“爹,我又去捉黄鳝了!我很会捉黄鳝哦~!你看你看,我捉了这么这么……啊!”
小孩子能有多少力气?红果儿一个没拿稳,连人带盆就往前扑去!
还好李向阳眼明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不过,那盆黄鳝却免不得掉得到处都是了。
“我的黄鳝……呜呜呜……”小孩子一时接受不了,呜咽起来。
李向阳被她哭得火气立马消了,耐着性子蹲地上一条条捡。
他一不生气,红果儿眼里就闪过一丝狡黠,擦干眼泪,蹲地上一起捡。
父女俩合作,没一会儿就捡完了。
回去的路上,李向阳自己端着木盆,让她跟在后面迈着小短腿追。
侯秋云其实一直在院门口踱着步子。远远地,望见了红果儿,心里吃了口定心丸,赶紧躲回堂屋的饭桌旁,状若无事地吃起饭来。
“奶奶,我又捉了好多黄鳝回来!”红果儿一走进院里,就喜滋滋地冲侯秋云挥爪。
“哦。”侯秋云淡淡地道。
看她这副态度,李向阳和小红果儿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一丝喜悦。
是的,侯秋云态度越亲切,那说明她越是没考虑把她留下来;越冷淡,还反而说明她已经要认真考量这件事了!
两父女行动一致,暗戳戳地压好喜悦,把木盆里的黄鳝和早前的养在一起。
又规规矩矩洗了手,上了饭桌。
桌上的饭碗,除了侯秋云自己正在吃的那只,其它两只都已经添了满满的红苕饭。
红果儿心里感激,又感动,真心实意地冲侯秋云说了句:“谢谢奶奶~。”
“嗯。”侯秋云咬着泡豇豆,淡淡回应。
这会儿不宜作妖,也不适合再卖惨。要不然,小心适得其反。
红果儿乖乖地吃着饭,也不吭声。
李向阳这会儿也当了乖顺儿子,好好吃饭,天天向上。
饭桌上安静得很。
红果儿又偷偷观察着爹和奶奶的吃饭速度,在他们吃完的时候,自己也赶紧刨完最后一口饭,跳下凳子,抢了空碗就往灶房跑。
看样子,是要洗碗的意思。
侯秋云也不跟她抢,自己慢条斯里地收拾起来。
乡下地方舍不得灯油,多半是天黑了,就休息了。
侯秋云捣鼓捣鼓这里,再捣鼓捣鼓那里,看天色已经差不多了,就回屋上床了。
倒是把床留了半边,被褥也留了半边出来。
不一会儿,红果儿就从门边探着脑袋往里望了。
侯秋云没说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隔了一会儿,就感觉到那小人儿摸进屋里,再脱鞋摸上了床。
被窝里头多了个人,很快就暖和起来。
侯秋云临入睡前,模糊地想着:其实……多个孩子,好像也不赖……
相比侯秋云,李懿君的心情却极为兴奋。
她回家了!
她终于被爹和奶奶接受了!
她高兴得睡不着觉,但又不敢辗转反侧,害她奶睡不着。只能等着心里的激动劲儿过去。
可这劲头燃得高,半天没消。她只好摸出自己那颗文玩核桃,借着月光盘玩起来。
盘着盘着,蓦地竟发现她的核桃,上面不知何时崩了一小道裂缝!
她吓了一跳,这玩意可不便宜啊!
这崩了缝,品相不就完了吗?!
心痛得不行,耳边听到奶奶熟睡的呼噜声,她悄悄下床,走到窗边。想借月光,看仔细点她的核桃。
那道裂很细小,崩了一点点核桃皮。她没摇晃它,却从裂缝中隐隐传出很轻微的声响来。
她诧异地把核桃放到耳边听。
确实有声音。
可惜依旧听不清楚。
她又把眼睛凑到那条缝那儿,努力往里瞅。
可月光再明亮,到底是大晚上,能瞅到个什么呢?
她不甘心,瞅得更专注了。
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吸力自裂缝中产生!她只觉天地一黑,脑子一晕眩,跟着,眼前就大亮起来……
长日高悬,碧空无尽。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边际,在远处与长空连成一线的大草原。
草原上空旷荒芜,连树木都没有几棵。大地也热浪肆虐,龟裂板结。
处处都是干枯发黄的野草,以及低矮带刺的灌木丛。
这样仿似亘古荒凉的地方,却有野象群、野牛群在远处汇聚……
不对!
那不是野牛!
长了个牛头,下巴上却挂了羊须,那玩意是牛羚?!
李懿君吓了一跳,赶紧擦擦眼睛,再度眺望!
可她毕竟隔得远,能看到那生物身上的两处明显特征,已经算她视力好了。
于是她又左顾右盼,开始搜寻别的证据。
草原树木稀少,视野开阔。她很容易就发现到,这里不止有野象、牛羚这些本省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动物,甚至还有悠闲地啃着树叶子的长颈鹿,号称世界上最大鸟类的鸵鸟,还有窥伺机会捕猎的狮群……
茫茫草原,这些食肉、食草动物竟然还都汇聚到同一块区域。
那些牛羚和跳羚啥的,是不想活了吗?
看着狮群,她背脊就发凉,忍住心里想思索“这什么情况?!我怎么会在这里?!”的欲望,赶紧把自己前后左右,全望了一遍。
可这里除了草原,还是草原,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她心里又急又怕,忍不住再度望向狮群。
这么一望,才注意到,原来这干涸的大地上,竟有一个极小型的湖泊静静躺在那里。
那些食草动物们并非看不到狩猎者。相反,它们的眼睛一直注意着狮群的动向。
然后,一只只极小心地,摸到水源旁喝水。
而狮群里,只要有哪只有所动作,食草动物们就会惊惶失措地成群逃开!
原来如此。
那里有能延续生命的水源。就算动物们再害怕被扑杀,也只能忍着恐惧前往喝水。
这就好办了。李懿君心里,强自冷静判断,既然动物们都爱呆在有水的地方,那她只要往水源的
反方向移动,短时间内,不就不容易出现危险了?
打定主意,她捡起两块石头,攥到手里当武器。然后开始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移动起来。
正文 动物世界
李懿君不明白, 自己怎么突然就跑到非洲的热带稀树草原上来了。
前一刻, 她明明呆在自己奶奶屋子里, 后一刻, 眼前莫名奇妙就出现了片苍茫草原……
最惨是, 远方还有狮群在湖泊畔游荡,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 就会暴露在饥饿的狮子视野中。
肚子也饿起来了。
饿得脑子发晕。
原本,她还想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尽可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可爬了几步,地表灼烫的温度和扑面的热浪,就已经攻击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脑子也烤得更晕乎了。
不得已, 她只能学着动物四肢着地的姿势, 强逼自己利用灌木丛和草丛掩饰踪迹,并不断环伺周围, 小心移动。
渴了, 她就拔起枯草, 拍掉上面的泥灰, 嚼咬它的根部, 以汲取些微的水分。
运气好, 遇到某些根茎嫩的,直接就吃到肚子里去。倒是饿得也没那么难受了。
她苦笑不已,现在算是提前进入饥荒了吗?
只是, 对于这到底是不是梦境, 她更加迷糊了。
只有梦,才能像这样毫无道理地出现场景跳跃。但假如是梦,为什么一切又那么真实?
她又为什么会饿?为什么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梦还没完结?
实在太累,她忍不住停下来歇了口气。
顺便理了理思路。
按照这场梦可怕的真实程度,她要真被狮子叼到了,怕不得全程体验自己骨骼、肌肉被活生生撕碎的可怖之事!
联想起《动物世界》栏目里,狮子捕食的残酷镜头,她就惊怖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等等,《动物世界》?!
她大喜过望,赶紧在脑子里搜索起曾看过的知识点来!
是的,李懿君是央视《动物世界》栏目的忠实观众,这档节目让大众足不出户,就可以了解到世界各地生存的种种动植物。
而遍布非洲各处的大面积热带稀树草原上的动物,是栏目里最常出现的。
她也是依靠这个,刚刚才辨认出了自己身处的地带。
她认真思索,反复回忆。
终于想起,《动物世界》里曾说过,狮子常年生活在草原上,爪子在进化过程中已经变得不那么锋利了。再加上前肢力量不够,爪子又不能很好嵌入动物身体,导致它们狩猎大型动物时,时常会被猎物甩下来。
这应该意味着,狮子是不能上树的。
下了这个结论,她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她可是爬树能手!外加现在只有七岁,身体轻盈,爬到枝桠细点的地方,也不在话下。
她正欢欣鼓舞,忽然,脑子里又闪过一个镜头……
那是狮群爬到一棵不算太高的金合欢树上,玩耍、休憩的镜头。
……
这下尴尬了。
肚子里又再度传来鼓噪声。
想起之前奶奶做的那碗红苕饭,还有爹抱着她举高高时,露出的笑容……
种种场景,让她心头莫名涌出一股委屈。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但一想到她爹,就算面对再困难的境况,也从来没想过像她娘一样扔掉她,反而抱着她,安慰她“你爹很厉害的,你爹啥都能办得到。别担心,家里不多你一张嘴。”
家里是多的。家里还真就多她这张嘴。
可想起她爹,她心里一下子又有了勇气,面对这恶劣环境了。
静下心来,再度在脑海里过着知识点。
唔,她好像没看到过,狮子爬到波巴布树上的镜头!
金合欢树和波巴布树,是热带稀树草原上的主要乔木。哪怕草原上树木再稀少,也一定会长有这两种树。
她赶紧环顾远眺,认真搜索之下,真被她找到一棵波巴布树。
这种树,树干粗得要命,跟只粗水桶一样,直上直下的。不像金合欢那样,从离地不高的地方,就开始枝干分岔。
以狮子那样的爪子,还有那样庞大沉重的体型,是不可能爬得上去的。
她重又动作起来,轻声往那颗波巴布树的方向移动。并继续保持警惕,不断环顾四周,以免遭到野兽突袭。
只要能爬到那颗树那里,她就能活!
是的,这棵树不仅可以提供安全,它还能提供水和食物。
据栏目所称,这树结的果实长度有一只手那么长,里面的果肉是乳白色的。听说甜甜的,挺好吃的。而且树干那么粗壮,就是因为它里面储存了大量水分。
非洲当地人渴了的时候,只要拿刀在树干上凿个洞,就立刻会有一股清泉涌出,供人止渴。
有水有食物,还够高!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也是她运气好,这一路爬下来,除了一只野兔子和一只狞猫外,她并没碰上其它动物。
等到离那棵树近了,她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憾到。
这棵树起码有二十米高,树干粗到得要七、八个人环抱,才能抱住。这么粗的树干,枝桠却是在离地十七、八米才分支出去的,大概只有人两条手臂那么粗。树叶也没多少……
典型的头轻脚重。
虽然看上去就不好爬,但看到它上面结得满满的果实,她肚子就更饿了。
当然,想攀爬它的决心,也更大了。
她饿得厉害,干脆先绕树爬了一圈。果然在树下发现掉下来的果实。
果实掉得不少,大多都破破烂烂的,明显被动物啃咬过了。不过,还是有七八颗好的。
她脱掉外衣,把这些好的果实裹了起来,裹成包袱背在背上,再把两边袖子系到胸前。
爹和奶奶那边,气温已经低下来了,这边却是极高的温度。之前她没敢脱衣,是觉得穿多点,被狮子咬到时,能有个防护。
这会儿,她全身上下都汗湿透了。
一解了衣,立马舒服了不少。
再寻了石头,绕到树的背后,确定湖泊方向的动物看不到她了,才举起石头砸起树干来。
果然,这树木质实在疏松,没几下就被她砸了个很小的洞来。里面汩汩细流流出,她赶紧凑过去使劲吮了几口。
暑气顿时下去不少。
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渴得厉害,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猛喝水。要不然,容易炸肺。
憋着忍着好半晌,才又凑过去喝了几口。
这样反复几次下来,人就缓过劲儿来了。
她倚着树歇了会儿,再从包袱里,选出颗破了个小洞的果实来吃。
只有肚子饱了,她才有力气爬树。
这果实颜色已经不青嫩了,显然熟透。木质外壳上,崩出的小洞,大约是从树上掉下来时,砸成这样的。
她从破口处用力掰。觉得不好掰,就用石头砸。没费多大劲儿,就把果实砸开了。
里面是看上去干干的,一块块的乳白果肉。她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口味很酸,她皱了下眉。比云南那边的酸角要酸。
不过肚子里面没东西,像她这样不爱吃酸食的人,也没一会儿就掰空了果实。
平心而论,这果肉酸味之中还是带有一点甜丝丝的味儿的。要是拿来煮水,再添点糖,估计能媲美酸梅汤。
就是不加糖,煮了水,也能当醋使用。
再加上它淀粉质重。一个吃完,她肚中的饥饿感已然消失。
把饥渴问题解决,李懿君正打算爬树,忽然一个念头闯入脑海!
不管现下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既然它可以跳跃场景,从59年她奶奶屋子里,跳到非洲大草原来,那么……它是不是也能跳回去呢?
就好像黑白电视机一样,这个频道不想看了,转动它的频道旋钮,就可以跳到另一个台。只要找到场景跳跃的“旋钮”,说不准,她就能回到奶奶屋里!
这个“旋钮”到底是什么呢?
她记得当时,她正在心疼自己那个崩了道裂的文玩核桃。然后,核桃里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她就凑过去看……
想到这儿,她赶紧摸了摸身上,又把包袱解开,找了一遍。
那核桃根本不在……
她垂头丧气地重新背起包袱。
忽又想到,场景切换前,好像有股古怪的吸力。对,没错!那吸力还挺大。她好像就是被这股吸力吸进来的!
难不成,她的核桃就跟《西游记》里,金角大王的羊脂玉净瓶一样,能把人吸到瓶里?而这片大草原,其实是核桃里的空间?!
这个荒诞的想法一出来,就被她摁死了。
可人逢绝境,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会去试的。
于是,过了一会儿,被她摁死的念头,以星火燎原之势再度回扑!
什么“芝麻开门”,什么“核桃核桃,听我号令,放我出去”,还有什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尔敢不听话”,一个个从她嘴里挤了出来……
当然……
没用……
她懊恼不已,觉得自己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居然还去信这些,简直太过丢人。
可转头,又开始试着专注地想核桃外的世界。
她不是往核桃里面瞅,才跑草原上来的吗?要在心里使劲瞅奶奶的屋子,该就能回那儿了吧?
瞅了好一会儿。
还是没用。
这会儿,从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蹄声!
她警觉顿生,贴着树往声音来处一看。
漫天尘土。无数跳羚朝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她紧咬下唇,赶紧转到树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往上爬。
跳羚,无故不会成群奔跑的。
一定是有肉食动物,在后面追赶。
可这树直上直下,又实在太粗,本来就不好爬,那些动物跑得又快。没一会儿功夫,已经有跳羚,越过这棵波巴布树,往前方而去了。
她心里更慌,一个没踩稳,人一下子滑了下来。
想到,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放弃爬树,捡了两块石头,大力互砸!
这是旧石器时代,原始人打制工具的方法。
没两下,一块边缘尖锐的粗制石器,就初步成形了。
她咬牙攥紧,握在手中,再贴着树干站好,既为隐藏身形,也为避免被野兽从背后袭击。
不过,狩猎者和逃跑者都非常专心,从她的角度看,那些跳羚跳得又高又远,简单像在飞一样。
后面的追赶者,速度却一点不慢,一下子就从距离此树十余米的地方奔过!
那是一只猎豹。
它看似追着一群跳羚,实际上,却是辍在一只年幼的小跳羚身后。
那只小跳羚快要被它追上,显然慌了神,一下子转了个弯,朝波巴布树这边冲来!
李懿君冷汗直下。
要糟!
正文 危险的猎豹
猎豹轻易就扑上了小跳羚, 豹嘴一张, 死死咬住后者的脖子。
小跳羚嘴里似乎还有未嚼完的草茎。它无意识地嚼了几口, 眼睛就失神起来。
头往下一坠, 没了动静。
猎豹松嘴, 边喘气边环顾四周。
这种豹子速度极快, 但身体为了支撑速度, 进化得比狮虎之流小上许多。这也令它捕获猎物后,老被别的大型肉食动物抢食。
估计它是在看,这回会不会又有动物来抢食。
这一看, 就看到了李懿君!
猎豹懵了,头往后一缩,耳朵顿时变成了飞机耳!
李懿君也懵了, 这叫啥反应?不是该她害怕它吗?
猎豹警惕地盯着她望, 朝她咆哮似地哈了几口气,叼着小跳羚, 就往邻近的金合欢树拖。
它也和狮子一样, 前爪锋利度不够, 只能爬爬较矮的, 或是枝桠离地面近的树而已。
金合欢要是长得高了, 它也没法上去。
李懿君见它没功夫理她, 赶紧又开始爬起树来。可这树实在太不好爬了,她靠着手里的石器在树上凿洞,才勉强爬上去一段。
而猎豹藏好了食, 又跑了过来。在树下蹲了好一阵, 眼里凶光和探究交替闪烁。
李懿君心里苦,这怕是只没见过人类的豹子吧?
好奇心这么重干嘛?捕了猎物不吃,你还想留着被别的动物偷?
她这么想着,那豹子又动了起来。它趴在树干上,试探着伸爪去勾她。
那爪子钝钝的,却是猛兽的爪。
它抓啊抓,碰不到。干脆顺着她凿出的洞,试着往上攀。
她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爬上树了,手里有石刀,她还能扯根树枝抽打它。居高临下,根本没啥可怕的!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
猎豹又往上爬了一截,爪子一下子就碰到了她的脚。一勾之下,她没抓稳,整个人往下直坠!
坠的过程中,她下意识地想抓点什么稳住身形!
一抓就抓住了猎豹,带着那只豹子一块儿往地上坠。
看着自己脑门朝地的姿势,这掉下去了,还能有命?!
猛地把希望寄托在了最后一根稻草上!
她努力地在脑海里瞅着奶奶的屋子!
眼前一阵晕眩,所有景观忽然模糊。
等她回过神来,四周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过了几秒,当瞳孔放大了些,适应黑暗后,这才发现月儿当空,她竟又回到了奶奶屋中。
而核桃,也诡异地在她手里握着。
她怔忡几秒,蓦地泪流满面。
果然,频道旋钮就是这个了!启动秘诀,则是足够的专注力!
劫后余生,她走到床边,望着奶奶默默流泪。
可能是她身上的汗臭味实在太刺鼻,过了一会儿,奶奶居然醒了。
冲她这边嗅了嗅,嫌弃地捏了鼻子:“你身上味儿怎么这么大啊?!活像几百年没洗过澡一样。”
她赶紧把脸上的眼泪擦了。
侯秋云下了床,点了盏油灯,回头一看,哟!这闺女咋了?!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灰,跟在地里打过滚儿一样!
头发还湿漉漉的,味儿特大。
不可能是流的汗吧……侯秋云瞪大眼睛:“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到底干嘛去了?”
红果儿委屈地哭起鼻子来,叫得跟只猫似的:“奶……呜呜呜……”
她一哭,她又没招儿了:“别哭别哭,小祖宗!我给你烧热水去。你把自己上上下下的泥儿,都搓一下!”
语气不耐烦得很,却也透着关心。
红果儿这才收了哭声,抽抽泣泣地,乖乖巧巧去跟她奶奶一起生火。
“你背上这是啥?”侯秋云看着她身后的包袱,奇道。
红果儿一愣,把包袱一解,里面正是她在核桃空间里,捡的那七颗波巴布树的果实。
她一阵怔忡,原来空间里的世界并不是幻觉,而且,里面的东西,是可以带出来的……
正文 榨油
侯秋云拿起一颗果实, 掂量掂量:“嗬, 还挺重的。”
“嗯呐~, 红果儿摘的。红果儿怕有毒, 刚刚吃了一个。酸酸的。奶奶, 这个吃了, 肚子不饿了哦~。”
侯秋云一听, 吓了一跳,揪着她的脸蛋子骂:“你怎么就乱吃东西啊?!你自己都说‘怕有毒’,你还乱吃?奶奶没给你吃饱吗?”
红果儿委屈地埋着小脑袋, 开始攥衣角:“红果儿怕奶奶和爹不够吃……”
听她这么一说,侯秋云就心酸起来。也没再嫌弃她身上汗臭得要命了,把她抱怀里, 声音难得柔和起来:“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饿点就饿点, 比中了毒没命强。听话。”
李懿君心里吁出一口长气,好像蒙混过关了。要不然, 奶奶要问到她, 这东西哪儿摘的, 她还真不好回答。
侯秋云帮红果儿烧了水, 替她洗了头, 又把灶房的门窗给关好, 让她自己洗澡。
忙完这些,她才回屋躺下。
红果儿年纪小,不用上工。她却是一早就要到队上去喂猪喂牛的。
特别是耕牛, 全队只有一头。当初是把队里的家底全掏干了, 才买下来的。说句夸张的,自她接手喂牛后,她简直就把这头牛当成祖宗在供着。
李懿君先把脏衣服拿凉水泡上,再走到木盆旁,倒入热水,把自己浑身上下仔细擦洗了一遍,换上她奶奶拿给她的干净衣服。
衣服是李向阳小时候穿的。侯秋云放了许多年,没舍得丢。原本就是留着给未来的孙儿孙女的。
现在,倒是让她先穿上了。
擦完澡,她又把脏衣服搓洗干净,晾在了院子里。
侯秋云疼她,刚刚回屋时,把油灯留给了她。
她头发湿湿的,没法儿睡,干脆把那七颗波巴布树的果实拿来加工。
她把所有的果肉和种子剥离。这些种籽个头小,粒数极多。一颗果实里面,就能剥出一大把种籽来。
剥完后,她又在灶上烧了火,把一个大敞口的陶盆放了上去,当锅使。
波巴布树的种籽是可以榨油的。而这一步,就是要烘干种籽里的水分。故尔,种籽既不能炒嫩了,也不能炒老了。要不然,都会影响出油。
她拿了个大勺当锅铲使,不断快速翻炒。也不断检查种籽的干湿度。
看了20来次,才确定东西已经炒得差不多了。
舍不得油灯里的油,这关键的一步做完了,她就赶紧把种籽倒入家里的石盅里。
再把灯灭了,把石盅和小板凳一起搬到院子里,坐下来,借着月光慢慢捣种籽。
待到捣成泥,盅里已经隐隐有一点油渍了。
她擦了擦汗,把种籽泥捏成一大块饼,放到竹甑里,搁灶上蒸。
这一步,是为了把它蒸软,方便榨油。也是不能蒸熟了。蒸的时候,要拿干净的,没有半点霉变、腐烂的稻草,挽成结,放种籽泥饼上。而且上甑时要多加观察,要等甑子里水汽均匀了,才能放上去。
等它蒸软了,就可以榨油了。
这一步最累,是体力活。最糟的是,家里还没有榨油用的“千牛榨”。
不过,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原本就使不动那玩意。干脆又弄回那个大石盅,用石杵捣。
捣出来一些油,就赶紧用勺子舀到碗里。
这实在不是个好办法。
但谁叫她没工具呢?捣到天快亮了,人都捣脱力了,才捣出来小半碗油。
她估了一下,大概能有二两油。
看着这些淡黄色的油体,虽然因为她技艺不精的缘故,颇有些浑浊,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股成就感。
这年头,大家做菜时都是舍不得放油的。直接白水煮上一煮就成了。
就是要放油,也最多滴几滴油而已。
二两油,已经足够农家吃上好一段时间了。
看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爹和奶奶应该快起床了。她撑着全身的疲累,又去奶奶屋里拿了两个大洋芋,打算做个醋溜土豆丝给他们当下饭菜。
再搭了板凳,从放在灶房高处的米缸里,摸了一小把米出来煮粥。
当然,榨过油的波巴布树种籽,也不能浪费。她揪了一大坨下来,跟着淘过的那把米,一起煮到了陶罐里。
再用筷子,连米带种籽全部搅散,粥一下子就浓稠了。这种做法,简直就像创意坚果粥。没煮多久,整个灶房就被香气充溢了。
她放了一点果肉,到另一个陶罐里,加上少许水来煮。趁这点时间,把洋芋洗净切丝。
等果肉煮烂了,里面的酸味全出来了,她尝了尝味道。觉得合适,就加了盐,把洋芋丝全倒进去,滴上几滴新榨的树籽油翻炒。
真要说起来,这实在算不上是炒菜。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做法,也足够让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庄稼人惊叹了。
“果儿这么早就起来了?”李向阳走进灶房问道。
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每天干的活儿多,早上起得也早。不过,几乎都是被饿醒的。
没法子,肚里没油,吃再多都没个饱足感。有时候,半夜都能被饿醒。
可今早,他一醒过来,就闻到浓浓的油香味。
油香啊!
饶是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还是被这味儿馋得喉头滚动,三两下就爬起来穿好衣服,进灶房来逛了。
正文 坚果粥的魅力
红果儿做完了饭, 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了, 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端着菜往堂屋走。
看她走得歪歪斜斜的, 李向阳赶紧把菜接过去:“果儿, 困了?困了就再去睡会儿。”
红果儿半眯着眼, 摇了摇头。动作都慢得像在梦游了。
李向阳又心疼又好笑:“不睡也好, 先把早饭吃了。”腾出一只手把她挟在腋下,一并拎进了堂屋。
等把小人儿弄到饭桌旁坐下,他这才注意到, 难怪这菜这么香,上面居然有油星子?
他妈啥时候这么大方了,还买了油?
又咽了口唾沫, 回灶房把粥也盛上了, 端到桌上。
突然,“啪”一声, 侯秋云那屋就传来了砸门声。她连鞋都没穿好, 手还在扣领口的扣子, 趿着鞋就冲进堂屋:“李向阳!你胆儿肥了是吧?!背着我就敢买油!跟你说过年的时候才能吃油!”
李向阳被骂懵了:“这油不是你买的吗?”
“……”侯秋云也懵了, “我怎么可能买油?又不是嫌钱多了。有买油的钱, 还不如拿去换粮食!”
红果儿正趴桌上睡得香呢。一听到他们吵, 可怜巴巴地举起小爪子:“爹,奶奶,你们别吵了。这油是红果儿榨出来的。”
她望着侯秋云:“奶奶, 红果儿昨晚不是摘了好多果子回来吗?原来那果子的籽, 可以榨油呢。”
她那眼睛都睁不太开的强撑表情,还有那因为想睡觉而软绵绵的童音,着实萌得大人心肝儿颤的。
侯秋云忍不住就轻轻掐了掐她小脸蛋。回头一看,李向阳的手也掐上了。
俩大人,一人掐她左脸蛋儿,一人掐右脸蛋。把好生生的个小丫头,掐得眉毛都耷拉起来,怪可怜的。
他俩又赶紧同时放过了她的小脸。
侯秋云尴尬地咳了一声,问她:“你怎么知道它的种籽能榨油的?”
她当然知道,《动物世界》讲过的嘛——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带过。
“因为红果儿聪明!”她得瑟道。
这下可把俩大人逗乐了。
“那是,我家果儿最聪明了。别人家的孩子,七岁的时候,最多帮家里干点简单活儿。我家果儿居然懂榨油,简直了!”李向阳有这么个闺女,也很是得瑟。
“小孩儿得瑟,那是可爱。你一个大人,这么得瑟,可没法儿看。”侯秋云笑话了自己儿子一句。
李向阳乐呵着捧起碗,喝了口粥。粥一入嘴,他眼睛马上就瞪圆了,含着粥冲侯秋云“呜呜呜”地。
侯秋云吓了一跳,问他:“咋了?”
他咽下那口粥,急急地冲他娘道:“这粥太好喝了!娘,你快喝!好香啊!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
说着,筷子就插到了洋芋丝里。
“这个也好吃!娘,你快吃!”这句一说完,他就埋头专心苦吃了。
侯秋云心道,有这么好吃吗?挟了一筷子洋芋丝,配着那粥一喝。
天呐!这油怎么这么香啊!
可比她到公社供销社里买的油香多了!
供销社卖的油,多半都是棉籽油。跟豆油和菜籽油实在比不了。但它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