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刚刚阳春三月, 正是春和景明的时候,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瑰丽的霞光布满云彩之上。太仓城内柳树巷子顾家大宅门户紧闭, 这时候顾家二掌柜苗延龄坐了马车紧赶慢赶过来了, 这倒是让门口的小厮一个个纳罕——正是晚饭时候, 什么事情不能明日说, 倒是让这位一向稳重的二掌柜这般心急火燎!
  
  不过想来也只能是生意上的事儿,这就不是他们这些下仆该多想的了。于是一个个满脸堆笑地去问好:“苗掌柜大好!可有几日不见掌柜了!最近给太太忙什么营生?只怕不是小生意喱!”
  
  苗延龄下了马车,平常他就是不多话也会与这些小厮说几句——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 东家家里看门的,不见得要多客气,但是总归也不能得罪。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一个在太太小姐跟前服侍的奶妈妈做老娘, 或者有一个姊妹在上头正做得用大丫头。虽说太太小姐不是那等因着一点耳边风就多想的, 但是当初在学里可学过‘人际’,这还是要谨慎!
  
  但是今日苗延龄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了, 小厮才打开了侧门, 他就蹿了进去。当即跨过一道道门, 直往正院里去。待到正院里一个红裙绿袄的小丫鬟个打起书房的帘子, 他才嚎啕痛哭:“太太!我实在对不住您!”
  
  顾太太本在与管家媳妇袁二家的盘账, 旁边是大丫鬟碧桃正在打算盘。苗延龄这突然一下闯进来实在是吓了众人一跳, 顾太太手上的一支毛笔也跌落在了地上。只是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小处,苗延龄如今是五十出头的人了,虽然人的精气神十分好, 但是也是两鬓斑白的。顾太太一向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长的二掌柜十分尊敬, 此时见他一下跪倒在地磕头不停,心里哪里过得,立刻让丫鬟翠袖和红衣搀他起来。
  
  但是苗延龄却不肯,只是道:“我实在对不住太太!刚刚才听说了,前日在花枝巷子收来的徽宗皇帝《池塘晚秋图》竟然是画院本!还有衡山居士的《春山图》竟然文三桥的手笔!这一共花了五千两银子,都是白赔了!太太这些年是如何厚待我的,当初要不是太太高义只怕我就死在苏州了,如今却把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我不如死了!”
  
  顾家有几项大生意,其中之一就是开当铺,这二掌柜苗延龄是专管当铺的一应事情的。不只是经营上十分老到,就是金石鉴赏上在这太仓也是十分有名气的。所以但凡是大宗的古玩,除了各个供奉看过外,他也要亲自掌眼的。
  
  以往从不出错,这一回花枝巷子的败家子为了还赌债要把最后的家底也送进当铺了——他老子当年在太仓书画赏玩这个行当也有些名气。各种珍贵的书籍包括一些宋刻本也有不少,还有一些压箱底的书画,虽然之前已经陆陆续续被败家子卖了不少了。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这一回算是最后一回出卖了,自然还是有一些好东西的。所以苗延龄依旧亲自出手了,却没想到一下子就错了两回了。
  
  这回买回来的东西里就数这两样最值钱,占了价值的一半了,却没想到都是代笔的,这样损失可大了,苗延龄一直带着报恩的心情给顾家做事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心里自然格外难受——甚至他知道也是太太小姐吩咐了不让人告诉他,免得他心里愧疚!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发不好过了,才刚知道,也顾不得时辰就来了柳树巷子负荆请罪。
  
  顾太太本就不欲苗延龄知道这件事,她哪里是怪罪苗延龄的,尊敬爱惜还来不及呢!见他这个样子,赶忙道:“嗳!苗掌柜这也太过了!您在咱顾家是多大的功劳?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书画罢了,哪至于这般?况且也不听祯娘说了,那《池塘晚秋图》是第一等精致的画院本,又有徽宗的亲印,以假乱真呢!至于《春山图》那是文三桥的精品——我虽一直扯不清这些人谁是谁,但是祯娘不是说了,这文三桥本就不简单,他代笔的也值许多银子!”
  
  苗延龄晓得自家这位东家不懂这些,顾太太当年不过是盛国公府丫鬟出身,粗认得几个字,最擅长的是算账。如今做了主母,但是也就是跟着先大人认了一些字,看过三百千罢了,但是说起金石之类,那就是一窍不通了。
  
  但是顾太太不懂,苗延龄如何不明白,立刻急道:“太太!精品又如何!代笔,那就是假的!就比那些赝品强出一线罢了,说到底还是假凤虚凰!银子上差得远了。若是真的,这两件东西少说也能卖出万把两银子,如今封顶了也就是七八百两!”
  
  这也是真话,昨日伙计把花枝巷子里新得的东西的精品送来——这是因为家里小姐最爱这些。每回收来这些东西,总要她过一过眼才是。若有小姐心爱的,那就不用提发卖了,自然是留给小姐赏玩。只有那等小姐兴趣不大的,才会送还当铺。
  
  这样说来‘小姐’又是何人?这顾家只有一位小姐,姓顾名祯娘,才十二岁,但是在家里已经有些说一不二的架势了,上下都服她。她生□□琴棋书画这些,在书画鉴赏上就是苗延龄也说一句‘天纵之才’,是甘拜下风的。
  
  但是昨日送来的书画,她最先看的就是这两幅。先头还格外欢喜,家里衡山居士的书画有两幅,但是徽宗的就只有一副字了。至于画作,则是只有画院本。这一回有了真品,如何不开心,但是后头就笑容没了。
  
  这位小姐仔仔细细看了两盏茶的时候才对丫鬟道:“可惜的很,这也不过是一幅画院本。‘繁细不分,浓淡一色,焦墨丛集处,自成一家,不蹈古人轨辙’这才是徽宗皇帝画作,这一点就不像了,再有构图也是,笔法朴拙而略带放逸,苹叶竟然侧立,这可不合情理。至于上头书法,更不必提了,文句都不通顺,再仿送人笔迹也是枉然!”
  
  之后又评了《春山图》依旧是代笔之作,实在扫兴,只得淡淡吩咐::“告知太太,就说这两幅画都是代笔的,别当真迹放出去,砸了自家招牌。罢了!最近就先放在我这儿,只说我赏玩几日。等哪一日苗掌柜外头办事去了,再拿出来叫人出手,这消息可不许透露!”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姐这一番说辞,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听见了。又与顾太太房里一说,还有什么不知的,苗延龄自然也就很快知晓了。如今正悔不当初,在顾太太跟前跪着呢!
  
  顾太太不知如何劝说他,正为难的时候,外头打帘子的丫鬟又打开了帘子,大声道:“大小姐来了!”
  
  可不是,正是顾家大小姐顾祯娘到了!苗延龄正低头跪着,心里愧疚,都不敢抬头看东家大小姐。于是只听见一阵步履声,是好些丫鬟婆子拥簇着大小姐过来了。经过苗延龄身边停了一下,苗延龄只看见最前面的一只裙角和一双绣鞋。
  
  裙子自然光华灿烂,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样子,叫‘流金裙’,一层套一层,每一层只露出一掌宽的样子,尽可能展示最多的花样。这样的裙子做起来耗费,但是华丽,江南大户人家的女眷都爱。
  
  但是衣料之类的算什么,那双绣鞋才是真的晃花人眼。周围如何精致的手艺都算不得什么,只是鞋头上各缀了一朵珠花。周围拿红宝石做了花瓣,中心是一颗黄豆大小有着淡淡光晕的珍珠——别人家的小姐戴在头上最好的首饰,东家大小姐却拿来装饰了一双绣鞋!
  
  不过想到东家的家底——这又算得了什么,大小姐就是比如今还金贵十倍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不说家底,若是大小姐不配穿这样的鞋子,那世上也没人配穿这样的鞋子了。
  
  “呵,苗掌柜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跪在家里了!这可不好,一个个眼不见?快快扶起来呀!”
  
  一声轻笑,奇怪,不就是一声笑而已,但是由这个少女来,在听着的耳朵里就像一只蝴蝶,轻轻落下,又轻轻扇动翅膀。轻盈漂亮,倒是没办法追究其中的意思了。若是青年人听到了,只怕会想入非非,但是苗延龄也是五十岁上的人了,自然不会这样,反而一下子集中了精神。
  
  当即愧疚道:“大小姐别怪旁人,是我自己没脸起来!我这一回看走了眼,给东家损了一大笔银子,心里恨自己白长了一双眼睛,白经历了这许多东西,竟然跌了这样一个大跟头!”
  
  大小姐又轻轻笑了一声,这才道:“本来我人小,不该说这话,但是东西真假既然是我看出来的,便失了辈分说一句。苗掌柜虽说是我家掌柜,但是兢兢业业近二十年了,真个似亲人一般,就是亲戚也不见得有这个情分。莫说如今只剩两幅画了,就是更麻烦的事儿,我和太太又何至于恼你?”
  
  苗延龄哪里不知,道:“我晓得太太和大小姐都是高义,故意想叫我不知道。但是我既然听说了就不能当作没有的事儿,大小姐一定要让我描赔!”
  
  “不妥!按着规矩来说,典当行里,走了眼就是走了眼,也是东家自己的事儿,从来没得供奉和掌柜描赔的道理。要是真的这般了,谁敢来我家做这个?要我说苗掌柜别再这般难受,您也不是故意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学多看就是了!”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位大小姐说话也是极有气势的,原本只肯低头跪着的苗延龄听了这半是宽慰,半是责备的话,这时候才真敢抬头,由丫鬟扶了起来。 正文 第二章   “美女妖且闲, 采桑岐路间。柔条纷冉冉, 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 皎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 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 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 轻裾随风远。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三国时候曹子建是一代文豪,写美人到了后人难及的地步。有一《美女篇》干脆以美女为题, 其中种种描述到了让人倾倒的地步,只恨不得亲眼所见。
  
  而苗延龄每回一见东家大小姐总会感叹一回:莫不是昭君复生,杨妃再世?以往说美人也不过就是外头说的厉害, 其实也不过是凡俗女子。有时想起古人赞颂美人, 也要怀疑一番,世上真有那样的女子?该不是文人墨客用其笔锋, 行骗后人吧!
  
  但世上就是真有这般女子的, 顾家大小姐顾祯娘伸出手, 摇了摇手上的帕子, 上头一角的穗子就漾了漾, 话中带着笑意:“苗掌柜可别在意这些了, 一万两说着多,但是也别忘了咱们只花了五千呢!到时候倒卖出去还能回些本钱。又有这一趟其余的东西也能赚一些——操持得好,并不见得有亏损!”
  
  如今最赚钱的生意之一就是开当铺了, 活当得的利钱只怕就和高利贷相当, 至于死当更是暴利。而这样的,发败家子的财,简直就是捡钱了。所以虽然亏了这样一大笔,但是靠着其余的扯平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听了这话,苗延龄的脸色好了很多。他本来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这下一开导自然好了许多。不过他不擅说些好话,这时候也是沉默的,只在心里暗暗发誓,回去就安排料理,至少这一回不能亏了。
  
  祯娘见他有了一些精气神的样子,这才接着道:“这就对了!其实这有什么?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罢了!苗掌柜给我家已经不知赚了多少了!以后与我家依旧是一条心,那不知多少个几千两都赚的来!”
  
  顾太太见事情差不多了,把女儿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摸了摸女儿背,这才笑呵呵道:“可不是这个理!苗掌柜再不用心里多想,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记得你本家侄儿就要自东南财经学院结业了,到时候问问年轻人的心思,最好来咱们家做事!家里始终人手不够呢!”
  
  苗延龄又是感激涕零,道:“太太这是抬爱了!我再太太家做事近二十年,如何行事都看着的,敢说天底下就没有几个更好的东家了。若是对外说,凡是晓得内情的,谁不来?也就是看我这老头子一点积年情分才给那小子机会!实在来说,那不过是什么都不知的愣头青罢了,远比不得那些经历几年的,直接得用!”
  
  自武宗时起,由武宗皇帝倡导建立了一系列学院。其中就包括财经、理工之类。当初筹建这些学院,天下人只当皇帝又要荒唐一回。虽然这些奇技淫巧也要专门建学校,让世人多有评论。但是相比其他荒唐事,这还算是正经了,所以群臣倒也快快办起来了。
  
  到如今也有百多年历史,如今各行各业早就离不开这些学院培养人才。如这东南财经学院,号称财经第一学院,其中出来的人可都抢手的很!但是这也是相对而言的,正如再好的老师也有不好的学生。东南财经学院也不见得个个能找到好东家。
  
  苗延龄在办事也这些年了,行内的道道不可谓不清楚。纵然那些人都算得好的,但是想要找到顾家这样好的去处也是要运气的。况且自己如今也在顾家,正是东家给的大照顾,因此才有那一番不做假的感激。
  
  说定了这件事,顾家也要开饭了,苗延龄极有眼色,立刻就告辞。顾太太虚留了一番,也就罢了,晚间与祯娘道:“苗掌柜实在是是好的,心眼忒实在!”
  
  祯娘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道:“都是娘手上老人了,自然格外好。不过苗掌柜的侄儿要来,娘打算如何安排?”
  
  若只是一个小小伙计,那真是随便哪个铺子一塞就是了。但是作为自家二掌柜的侄子,那自然就应该培养起来,除非真是不堪大用,不然将来家里一定有他一个位子。考虑到这是自己考上东南财经学院的,更大可能不是什么不堪造就的。
  
  顾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着到时候就让他跟着孟本去奔波‘养珍珠’的事儿,如今摊子还没铺开,也不定要什么都精通的,可以跟着孟本一边学一边做。等到这个事情成了,他也就得用了,能去独当一面办事情了。”
  
  孟本是顾家的三掌柜,本来是和大掌柜武天明一起跑海贸生意的,现下抽调出来做了第三个掌柜,专门给家里办‘养珍珠’的事儿。手底下也带了几个人,但是多个人打下手倒是很好。
  
  虽说‘养珍珠’的生意是两三年前祯娘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她这时候倒不显得格外上心,轻轻点点头就算知道了。顾太太晓得自己这个女儿,真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无论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但是正因如此,就容易万事不上心。在顾太太看来这应该是一笔做成了就利润极其丰厚的生意,但是祯娘就是不在乎的样子。
  
  或者能让她一直在乎的也就是几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的东西,这也是顾太太格外不懂的了。那些纸片玩意儿是能吃还是能喝?实在看不出能有什么趣味。
  
  顾祯娘不晓得自家母亲还有这样一些抱怨,可能知道了也就是一笑而过。这时候只是用完了一点汤水就回了自己院子。
  
  回了自己院子,就有大丫鬟微雨给铺纸磨墨。这也是老规矩了,每回饭后祯娘总是要临帖的。小丫鬟丁香端来热水,祯娘净了净手,就执笔写字。这字帖是卫夫人的,不是真迹,但是在临摹里头的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精品了。祯娘倒是有一幅卫夫人的真迹,但是平日临帖舍不得用,怕不小心染上墨点子,那可就心痛了。
  
  好容易练完字,原本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们才叽叽喳喳地围上来。或者端水洗手,或者端来香茶点心奉上,再不然替这娘捏手捶背。祯娘平常并不算如何严厉,但是她在做读书练字等事情的时候规矩是很大的,底下人都格外小心。
  
  等到伺候一番,也就到了梳洗的时候,沐浴卸妆等事情不必多说。等到这娘坐在梳妆台前头,有两个小丫鬟正拿着干爽的手巾一缕一缕地揩干她的头发。青丝油黑发亮,小丫鬟手上小心翼翼,动作又轻又快。
  
  祯娘并不看这些,只道:“替我拿一册《抱朴子》来。”
  
  大丫头将离立刻放下手中的伙计,去书房拿书。正在整理首饰的丫鬟红豆就笑道:“小姐怎得看这些书了?莫不是要做神仙!”
  
  这娘此时闲散地靠在圈椅中,身上只剩素白的中衣,一条薄毯盖在膝头。其余的青丝委地,披散开来。其中又有眉目如画,只有一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可以形容。伸出一只素白小手来让丫鬟蝉衣染指甲,而这小手居然和蝉衣手上的白玉指甲锉子没什么颜色分别——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红豆忽然就想起了这诗句,可不是这样,仿若天上仙子下凡,不就是自家大小姐。
  
  祯娘不回这话,红豆眼睛一转就说起其他的来:“之前正院里有人说咱们家就要搬到金陵去了,这可是真的?说起来倒是都说的言之凿凿的,但是姐儿不发话,咱们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到时候如何预备呢?”
  
  祯娘这时候不再当作没听到了,眼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两只蝴蝶翩跹。半阖着眼道:“自然是真的,左不过就是这几月的事情,到时候只留下一些人看宅子,其余的都跟着去金陵。”
  
  这是早就定好的,也是时势所迫。实际上顾太太顾周氏和祯娘都不大愿意迁居,毕竟做生意的,好容易在太仓扎根下来,换了新地方可就不好说了。但是没得法子,自家原本在太仓靠的是苏州知府。
  
  苏州知府张仁化娶的是盛国公府如今的国公爷的长女,当初顾太太正是服侍过这位大小姐的。有这样的情分,顾太太就是一个女人也能在本地扎根下来。但是苏州知府如今调任,以后日子就不如如今好过了。
  
  女人当家经商,在本朝武宗之前只怕是凤毛麟角,不说如何艰难了。但是经过‘正统改新’之后,商业大兴,女人也比以前有了更多自由,这女人经商也越来越常见。但是传统礼制依旧是男人的天下,若没有个强力的靠山,顾太太只怕自家产业会麻烦不断。
  
  所以慎重考虑之后打算举家迁居金陵——盛国公府就在金陵,顾太太原本就是如今的国公夫人的丫头。这些年请安问好,联络从没断过,这时候去投奔依靠倒是容易。
  
  至于庇佑的代价,这代价就是把给张仁化的好处给盛国公府吧——现如今商人地位越重了,但是依旧免不得与权贵人家合作。一个能得真金白银,一个能得生意方便,正是两相便宜。 正文 第三章   南朝梁代崔灵思《三礼义宗》中‘仲夏之月’说:“五月芒种为节者, 言时可以种有芒之谷, 故以芒种为名, 芒种节举行祭饯花神之会。”因为芒种节交近农历五月间, 故又称‘芒种五月节’。
  
  这芒种五月节习俗颇多, 或者安苗, 或者煮梅。但是其中有一样对于女儿家最是重要, 那便是‘饯花神’,和花朝节‘迎花神’一般,这都是女儿们的节日。特别是在那些大族聚居的内宅, 女孩子多,生活无忧虑的,更是以这些节日为庆。
  
  金陵城内, 盛国公府, 便是这样一户人家。这一日芒种五月节便是上上下下的小姐们都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按着古礼, 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 众花皆谢, 花神退位, 须要饯行。
  
  因此, 盛国公府未嫁女孩子, 从第一个安玉浣起,各个早早起来。先是一起用嫩叶柳条花枝等编出车轿马匹,这是为了让花神上路时乘坐。然后用绫罗绸缎等扎出花朵丝绦之类, 每一棵树头, 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这样花神一路便见着这些,也是欢喜。
  
  富丽场面不用多说,等到饯别花神之后,各个小姐也不散去,而是在花园里玩乐起来。除了正头小姐,还有她们身边有脸面的大丫鬟,也跟着一起玩。有那投壶的、斗草的、抛毬的、秋千的之类,还有不喜顽的,或弹琴、围棋、画扇子、吟诗、猜谜、垂钧、清谈,各得其乐。
  
  话说众人之中年纪居长,且地位最高的是安玉浣,她是国公爷安保国第二子嫡出长女,此时正在看两个堂妹安玉润和安玉清下棋。棋局正在精彩处,玉清摆出了一个‘倒垂莲’的棋形。
  
  倒垂莲的棋形有名的其中可有许多‘陷阱’,这倒是玉清下围棋时的偏好了——最爱设陷阱,若是遇着不擅棋往往能大胜,若是遇着个行家,那就输的惨淡。说到底,依赖于定式‘设陷阱’也是落了下乘的手法。
  
  不过玉润下棋与玉清一向伯仲之间,所以到底是玉润棋差一着,还是玉清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不好说。只见玉润下手‘冲’‘断’——可见她也不是个认输的!这种下法正是把‘倒垂莲’引入最发杂的情形了。只怕玉润的主意是我既然算不清楚了,你也不见得清楚,到时候再看就是,总比坐以待毙强。
  
  玉浣屏气凝神,见两人棋局正在关键时候一时也看住了。这时候正下棋的两人不清楚局面,玉浣也不清楚。她心中微微偏向玉润,但是看形势又直觉得是玉清占着优势,心里有些着急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不用着急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了几手之后棋盘局面豁然开朗。竟然是玉润占了优势——实际上玉润自己也是晕晕乎乎的,她就是在形势不明里凭手感冲杀了一番,能不能成也只有天知道了,却没想到今日真是自己运道好一些!
  
  这般赢的玉清也不服气,收拢棋子后道:“今日咱们再来一盘!”
  
  玉润赢了一盘,正在兴头上,立刻道:“再来一盘就再来一盘,只是这一回咱们得兴个彩头!不然我可不下,三姐,你来做个见证!”
  
  安玉浣在她这一辈的姊妹里头排行第三,所以刚才这玉润是在叫她来着。正在姐妹三个正嘀嘀咕咕讨论拿什么做彩头的时候。有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急急忙忙的走来,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太太奶奶们让来请小姐们过去,说是见亲戚。”
  
  玉浣一听就笑道:“这是那里的话?空口白牙就说是家里的亲戚,但是又说不清楚是谁家的,哪里有这个道理!”
  
  其中有一个婆子笑道:“三姑娘的表妹来了一个,说是远嫁许家的那位姑奶奶的女儿,如今一个人来金陵,太太就做主让以后表姑娘住在家里了。还有一位小姐是认得的,咱们家嫁到忠毅伯府的姑奶奶的女儿,去岁来过!今岁和表少爷一起过来给大太太做寿喱!至于别的,有一对姐妹,说是七奶奶的娘家妹子。还有一位小姐,是三太太的娘家侄孙女。另有一位小姐,好大的气派,只是却不晓得是哪个亲戚了。我们这会子还要去请几位奶奶,小姐们先过去罢。”
  
  说着,一径去了。玉润忍不住笑道:“这也是奇怪了,怎得一下子都这个时候来了?平日里一个新姐妹都见不着,今日竟然是见不完的样子!就说大太太的生日,也还有两月呢!怎么他们都凑在一处?”
  
  说到这个一众姊妹都是啧啧称奇,一路议论着往大太太房里去,只见黑压压的一地。打头站着忠毅伯家的媳妇婆子,簇拥着自家小姐李月芝。那李月芝见几个表姐表妹进来,便偷偷眨了眨眼,见着的小姐们俱都抿嘴笑了。
  
  几个女孩子细细听了一回才知真个是天缘凑巧了,这几家来家的人家都是不曾约好的,只不过是路上遇着了,几下说话才知道竟然是为了一家来的!这可不是缘分,于是便路上搭了帮儿,一起互相照料着到了金陵,然后才有今日齐齐来访的事儿!
  
  大太太王夫人听了格外喜欢,笑道:“怪道今日晨间外头喜鸟儿叫了个不住,我心中纳罕今日不过是家里小孩子送花神罢了,能有什么喜的,原来是应在这一处了!”说完与各家叙礼,收了带来的礼物,又命大儿媳万氏下去整治,今日要开席宴客。
  
  在场所有人无不满脸喜色,大太太王夫人就道:“今日来的竟然多是一些女孩子,这可使我可乐!你们不知我如今年纪大了,最爱她们这些鲜嫩的小姑娘。一个个鲜花嫩柳一般,每日在我跟前玩闹一回,我便十分开心了!不然我这年纪,女儿远嫁,儿子又不能常在跟前,谁来与我说话!”
  
  有亲戚中同辈份的就道:“这正是太太的福气呢!这般与孙子孙女们玩乐又有几个太太能有这般?咱们想要这样日子还不能得,还得为着儿孙奔波一回。”
  
  又说了一回,大太太王夫人才转而道:“我家里原先女孩子就不少,不说外人如何夸耀,我自己都觉得少有比得上她们的。只是今日见了一些女孩子才晓得是自己见的少了!”
  
  旁边的二儿媳小王氏便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原来我见浣儿就是极好的了,现下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些女孩子个个是一把小水葱,倒衬得我们越发像只烧糊的卷子了!”
  
  大太太笑了起来,啐了她一口道:“好不要脸!你也不想想浣儿如今多大了!你也是讨儿媳妇的人了,倒是与小辈计较起这个来!害不害臊。浣儿,羞一羞你娘!”
  
  小王氏正是玉浣的母亲,这时候话是这么说,但是玉浣哪里真能去羞自己的母亲,于是只在姐妹堆里一起笑罢了。
  
  小王氏见大家都乐了,便接着道:“浣儿,领着妹妹们出来,新来家里这样多的姐妹,有些不认得的可得好好认一认,以后可是要天长日久地相处的,要如亲姐妹一般!”
  
  原来这些女孩子中除了李月芝以外,其余的都是要在盛国公家的家学附读的——这时候女孩子多读书,但是外头可没有学堂,一般是大户人家有家学,小门小户跟着母亲手把手,但是后者哪里比得上前者。至于在座的亲戚,地位都是低于盛国公府的,就算不是办不起家学的,但是能来盛国公府附读却是更好。所以小王氏才有那样一说。
  
  这话说完,女孩子们便两边见礼。其中盛国公府这边有未嫁的女孩子安玉浣、安玉润、安玉涓、安玉清、安玉淑、安玉淳、安玉淙、安玉滟、安玉湲几个出来,其余的女孩子就是年纪太小,并不用多做叙述。
  
  果然不愧是国公府里金尊玉贵的千金,个个神采非凡!
  
  又有亲戚这边的女孩子六七个,个个上前见礼。直到原本站在最后面的祯娘上前,安玉浣才觉得眼前一亮,近乎目眩神迷。祯娘今日穿着一身丁香色南京云紬的五彩纳纱衫子,上头是一排珍珠翠玉纽扣。一条五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腰间束了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挂了香袋、禁步、玉环、荷包等物。
  
  至于钗环打扮等不用多说,自然是一等一的精致。但是玉浣所心中纳罕的却不是这一处,她只看了祯娘一眼,便只想起名士涨潮所言: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正在她怔然的时候,祯娘有些看出她的出神,但却不知缘由。便低头轻轻退后了两步,姿态娴雅,动作里也像是神女自花间穿梭,轻灵美好。等到站定,不要说裙摆没有一丝飘动,就是裙间的禁步和玎珰也没有一声撞动声响。
   正文 第四章   安玉浣与几个姐妹们结伴回去, 一路上议论纷纷道:“这一回可真是长了见识了!成日在家都说咱们家的女孩子千好万好, 就是一个丫头也比外头的小户小姐还齐整。可这一回见了外头这些姐妹, 却是无话可说了!没有一个落了下乘的, 全是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的。”
  
  姐妹几个都晓得安玉浣有个极爱美人的爱好, 她这一回这般样子倒是不稀奇。不过在场的女孩子都是大家出身聪明灵秀, 不似一般女子, 不能公正评断同是女孩子的人的样貌,个个都是点头称赞,玉润就与没跟着进去的大丫鬟道:“下一回你也跟在我身边瞧瞧去, 几个姐姐妹妹站在一起美人美色正好是七个,就是把天上七仙女一起都比下去了!”
  
  一语未了,玉涓也笑了, 因说:“咱们家里本来姐妹就不少了, 这一回又添了这样一些不俗的姐妹,今后越发热闹了!以后咱们玩游戏相聚会之类, 随便邀人就能成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正笑闹之间, 玉滟冷不丁道:“几个姐妹都是极好的, 不过依我来看还是觉得顾小姐最出挑, 咱们何曾见少了各家闺秀, 但与这一位总是高下立判!”
  
  众人一时竟没有一个不服的,安玉浣最先笑着道:“我早早就想说这个,只是觉得开口唐突——确实如玉滟所说从没得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你们可见过?反正我是没见过的, 好似天下精华在她一个身上, 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觉着世间皆是凡俗,总归要有一个不俗才好,这才有了她!”
  
  安玉淳也是笑着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她不是咱家正经亲戚,还要和她母亲住在外头,不然我一定央了大太太,说什么也要她住在咱们家来!到时候朝夕相处——虽然今日没说几句话,但是我一眼看出她定然是个灵秀女孩子,到时候一起读书玩乐,定是极好的!”
  
  安玉淳的双生姐姐安玉淑笑着道:“这还用你说!那样超凡脱俗的女孩子必然不可能在文采上平平常常,老天造人不就是这般!不过除了顾小姐还有另外几个呢!除了月芝那丫头是定然住上几个月外,还有许家姐姐,也是说定要住下的。至于其余的倒是不定了,按理来说人家在金陵必然都是有宅子的,只怕不愿意在亲戚家。但若是能求了太太们留她们也在家里住了,咱们岂不越发人多有趣了?”
  
  这话一说,点醒了众姊妹,一下子个个都说要去央求自家祖母。不过其实也不用她们再去求了,一共只六个女孩子,两个住下,祯娘必然回家。剩下三个,大太太只对妯娌三太太于氏说了:“你侄孙女儿也不必家去了,咱家难道没得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到时候就让她和淙儿住在一起就是了。”
  
  至于七奶奶孙氏的娘家一对侄女就更简单了,因是小辈,不用商量直接就道:“到时候留下来和家里女孩子一起不是很好?你只有玉滟一个女儿,住的地方宽敞,到时候三个女孩子住在一处。”
  
  于氏便罢了,她能嫁入盛国公府,虽说是嫁给一个庶出子,但家境也不错了,不在意一个侄孙女住在哪里。但是孙氏便不同了,她公公本就是庶出,她丈夫却是庶出的庶出。本着门当户对,她的出身比起于氏又差了一截,不过是一个闲散小官家的女儿。
  
  闲散小官,家里便是没什么进项。更何况这一回回金陵是自家父亲告老了,家计就越发艰难。这样两个女孩子平白不用养活,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两个姑娘的祖父母、父母就点了头,把她们交给了她们姑姑。
  
  几个女孩子各处安排,全都交给了家里的大管家大奶奶万氏。万氏心中暗忖:三太太家的侄孙女儿和孙家的两姊妹太太是安排了,到时候送去玉淙的芍药轩和玉滟的凝翠馆就是了。至于月芝那丫头和许家姑娘,单开一处也不好,不若也送到别的姑娘院子里,既有人陪着,也十分便宜!
  
  打定主意,李月芝便去和最是相合的玉润住了她的落霞居。许家姑娘因着情况最特殊——本是孤女来奔,自然和亲缘最近的玉浣同住文杏阁。
  
  安排住定如此这般,又有比照家中女孩子每月供给脂粉头油,每季供给衣裳首饰——至于和其他姑娘一般的月钱分资更不必说了,自然是一色一样,分不出内外。
  
  这些是日后之事,现下倒不用多提。若是说到此时,譬如大太太王夫人就正在自己的小花厅之内与顾周氏说话。
  
  她仔细看了顾周氏,脸色温和道:“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记得当初我把你派到茹儿身边使唤,你才十三四岁。后来嫁到外头去了,也不过二十岁。如今一下就是二十年!我都做了祖母了,你也十分出息了!”
  
  顾周氏低着头泡茶,然后亲自奉给王夫人,道:“太太这是折杀奴了!当初若不是有太太看重,提拔我,又让嬷嬷教我本事。然后与我撑腰,嫁了好人家,我一个丫鬟哪里能有今日!”
  
  顾周氏品了品茶,发觉不烫不冷是正合适的,于是满意道:“这些年来我身边也有了好几茬小丫头了,但是我一直最喜欢你!当初你在我身边的时候聪明伶俐是一样,之后你有志气嫁到外头是一样。后来只有你一个最是晓得感恩,常常请安又是一样——今日再喝你给我沏的茶,比底下那帮丫头还合适,人家都说人不如故啊!年纪一大,总容易想些以前的事儿!”
  
  顾周氏亦步亦趋地跟着,也温声道:“太太哪里就有了年纪,正当年呢!多想以前的事儿不过是太太重情罢了!”
  
  王夫人果然笑了,道:“还是你,你当初就是你们那一班小丫头里最会说话的,如今自己做了太太竟然还是这般!”
  
  两人又一起说了一些这些年的事儿,王夫人又叹息一回道:“你也不甚容易,当初那婚事真是谁见了都说好,举人出身做着县里学正的老爷,虽说是续弦,但是前头的原配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只是谁能想到,人说没就没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养育女儿,竟然挣下来偌大的家业,里头的事情你说的平平常常,但我不是那等不知世事的,定然十分艰难罢!”
  
  顾周氏听过这一番言语也是眼圈一红,好悬没落下泪来,低声道:“也不难!是我运道不错,有几个能干掌柜办事,早先做的几回生意就是随便做也赚钱。后头什么都懂了,事情也就顺了。再有大小姐和姑爷庇佑,做什么也只管放开手脚,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王夫人点点头道:“我都听茹儿说起过,她赞你呢!做生意十分好,从来也用不着她帮忙疏通,打着她的招牌也不过是为了别个不欺负你一个女人家罢了。还说你忒客气了,既然张家姑爷没帮什么忙,按着一般份例来就是了,偏偏礼送的忒厚!”
  
  顾周氏这时候脸上有了笑影儿,道:“这也不是为了姑爷,是怕大小姐难做呢!虽说不曾麻烦姑爷什么的,但是打着姑爷小姐的牌子是有的。别人便罢了,张家人怎么看小姐,怕是以为小姐身边出来的都是占张家便宜的,到时候岂不是伤了小姐的脸面。”
  
  听到这里,王夫人已经是十二分满意了,拍拍她的手道:“这一样做的好!难为你已经嫁到外头去了还能再想到府里面的体面,可比还在咱们府里,却已经忘恩负义的强的太多!到底说还是你们这些老人贴心呢!放心,我是不肯让你再吃亏的。”
  
  王夫人语带暗示。顾周氏并不知道前面半句是在暗示谁,不过猜也猜得到定是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什么人,总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不过后半句就只得考虑了——如今顾周氏是带着女儿家业过来寻求庇佑的,按着规矩,打了盛国公府的牌子自然要‘上供’。
  
  所谓不会吃亏,要么是减少上供,要么是借由盛国公府的人脉带来一些生意。前者只怕不可能,毕竟与盛国公府钱财,得盛国公府势力庇佑这是要按着规矩来的。到时候整个盛国公府都要分润这份钱财——也就是算在公中。虽然是国公夫人,王夫人也不会做整个家的主,在没分家之前,这就是慷他人之慨。
  
  所以定然是后者了!思绪在转瞬之间清晰,但是顾周氏依旧是十分恭敬的样子:“太太心里可别挂心这个事儿,我晓得太太也难呢!因着老国公爷的嘱托,到如今还要照料一大家子。外头见着府里何等风光富贵,却不想太太其中的操持。虽然府里不是缺我这一份子,但是能给太太尽尽心意也是好的!”
  
  所有的大家族都是这般,外头风光,但是里头有各种各样的艰难。顾周氏从盛国公府侧门出来,上了自家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所感悟。
  
  其实盛国公府还算好的了,家里男子是真有实权的,因此也就有了钱财势力。但是更多的人家,自从武宗‘正统改新’以后越发败落了,只能眼看着这世道与以前越来越不同——更加欣欣向荣,商人们更加如鱼得水,但是他们自己却越发衰败。
  
  就顾周氏自己知道的,金陵和京城里多少曾经的勋贵人家就是靠着典当祖宗东西和借贷维持最后的体面。这样的人家就是日日有‘低贱’商人上门在客厅大骂,催逼还债也不稀奇。唯一的出路大概是在勋贵的身份还值些钱的时候,娶进门一个富裕商人的女儿吧。
  
  不过,顾周氏看了端坐在马车上,肌肤比冰雪还要白皙的女儿一眼——她的女儿,虽然也是拥有万贯家财,同样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家世。但是她当然能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决计不用因为别的什么只能将就!
  
   正文 第五章   十二岁的顾祯娘并不知道母亲心中的心思, 她面色如常, 一点也没有久等的懈怠与疲惫——她一直是这样的, 除了偶尔打理家里生意的时候会有一些人间烟火气外, 其余时分她总是这样沉静如同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或者是万古不变的关外林海。
  
  特别是不在人前的时候, 冷淡到了冷漠的程度。这时候她只隔着薄薄的车窗帘子目光投向外头, 似乎已经天黑,所以各家都已点亮灯火。她不是看这些,更像是漫不经心, 她脸上不在乎的神色可以作证。然而她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越是冷淡,就越是美丽。昏黄的灯火有一点点映在她的睫毛上、眼睛里, 然后就有了倾国倾城的意味, 惊心动魄的美丽。
  
  顾周氏早就习惯女儿这个样子,吩咐车夫赶车, 笑着道:“已经和大太太说定了, 家里以后生意给盛国公府花红, 金陵生意也可以筹备起来了, 过两日就可以让几个掌柜来家商议一番。”
  
  顾祯娘收回目光, 看着顾周氏道:“说是在盛国公府附读, 连有哪些夫子都不知道,这样的消息也不是机密,怎么始终不知?”
  
  顾周氏晓得女儿喜欢什么, 即使祯娘天赋异禀, 若是做生意真是一万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但是她还是另有所爱,于是有些无奈地笑笑:“公府里用了哪些西席并不是机密,我已经问来了,其中一个教诗书的是进士出身,也一同教着公府里少爷们的发蒙呢!”
  
  祯娘听了这个却兴致缺缺:“一个进士不做官,却给公府少爷小姐们做西席,想来做官的能为也就是一般二般。且是发蒙,这就知了,教书也不出彩。这样的,别说是进士,就是状元也就是那样,还不如文妈妈。”
  
  文妈妈是祯娘的保母,这时候没得保姆的说法,只有保母,这可不是家里一般佣人,专管少爷小姐们的行动坐卧,诗书礼仪等。
  
  时下,不少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都会请保母教养女儿规矩礼仪。当然,虽然都请,但是保母成色也是不同,最好的是请宫里的嬷嬷来教。文妈妈虽然不是宫里的,但却是宫里的嬷嬷教出来的。
  
  文嬷嬷来历也不复杂,她原本是盛国公大小姐的丫鬟,样貌平平,做活什么的也不见得出挑,凭借着一点机灵和运气做到了大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却没有想到她的聪明在别处,从大小姐进学开始,她也就跟着念书,竟是少有的天赋异禀,就连女塾师也说只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功名可期。
  
  后来她随着大小姐陪嫁,她一个貌不惊人的丫鬟,即使再有才华,原本都应该没什么出头之日的。没曾想姑爷知道她的好处,把她送给了自己一个下属——这位下属来自寒门,家里的大妇没得见识,出门交际已经不知道闹了多少笑话了,求到他跟前,他一下就想到了自家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文鹦儿。
  
  身为奴婢,百事不由己,文鹦儿就这样一抬小轿出了府。之后十几年的经历暂且不提,只是去岁府上老爷去世,文鹦儿也没生过一儿半女,立刻就被视她为眼中钉的大妇发卖了。几经辗转,流落到了太仓人市,被顾周氏巧得不能再巧地遇见,当时她正着恼女儿的塾师人选来着——这下不用想了。
  
  所以文妈妈虽没得好出身和大名声,但是才学是一等一地好。祯娘从小受她教导,晓得她的好处,自然十分敬重她。不过这敬重是文妈妈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得来的,对于水准一般的夫子,哪怕名声再响亮,祯娘也是冷眼。
  
  这就是太过聪明的坏处了,古今多少人是天纵奇材,最后就败在‘傲气’二字。祯娘也是一样,或者一般人只觉得她生性冷淡,但是极熟极亲的人就知道,她明明是自傲到自负。没有人指点出来,是因为对于聪明人来说光说说是没有用的,非要有一次经历叫她狠狠摔一次跟头不可!
  
  不说母女两个路上又说了什么闲话,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停在是盛国公府所在盛华街后头的多喜巷子里。盛国公府所在的市坊本就是金陵城里勋贵云集的地方,住在这一片的非富即贵,又因着家里与盛国公府的关系,周边的宅子就成了顾家置产的首选。
  
  早先家里早早派了管家金孝来金陵细细寻访合适的宅子,上下打点,还联络了盛国公府里的老相识才到手了这多喜巷子里的宅子。话说这宅子好是真好,原本是五进的格局,宽敞精致。但是再好的祖产,也怕遇着败家子!
  
  这一家从上一辈起就因着生意经营不善渐渐败落了。这一辈的子弟更不肖,不甚读书,吃喝嫖赌样样来的,终日闲游浪荡。专一在外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又会赌博,各样玩意儿无不通晓。结识的朋友,也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
  
  帮闲之人见得这家子弟手上散漫,又还有几分家底,无不哄着他们耍钱饮酒,嫖赌齐行。这等一个人家,生出这等子弟,又搭了这等一班伙伴朋友,随你怎的豪富也要穷了,更何况这家本就是一个空壳子了。
  
  于是前些年起,这家人就开始拆宅子里的房子,出卖一些砖石木料度日了。到今岁,原本齐齐整整的五进大宅院,里头已经七零八落。这样的宅子,也就是还在一个好地方,不然能卖出什么价儿来!于是金孝上门一说,开出了一个好价儿,立刻就到手了这家房契。
  
  不过这样的房子是住不得自家主家的,于是金孝就立刻写信太仓,打点起这宅院来。先是请了有名的师傅重新画界图,设计花园并各处院子,然后购买砖石木料等,最后还要联络盛国公府常用的稳妥泥瓦师傅督造。
  
  总之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顾周氏带着太仓家里人搬来之前打理妥当。之前顾周氏和祯娘已经在这宅子里落脚过了,家里人早已安排妥当,如今正在上下走动熟悉,看起来倒是井井有条,好像是在这宅子里已经做老了事的呢!
  
  马车进了门才停下,富贵人家做派这时候应该换成轿子或者滑竿才是。不过这宅子虽大,但是不至于到了走路太耽搁的地步,于是顾周氏和祯娘两个不爱用那些的也就免了,都是自己行走。
  
  说实在话,这宅子这几个月里实在是大变样了,只怕原主人来看也看不出一些以前的样子!五进的格局,除了罩房和倒座以外,东面就只有一个花园和一个院子,西面则是有三个院子。祯娘住在东边那座院子,顾周氏则是住在正院。
  
  布局其实也是小事,更不同的是其中的富贵豪奢。譬如祯娘住的院子,名为宝瓶轩——里头处处有宝瓶作为装饰,琉璃的、白玉的、水晶的、玛瑙的,等等都不用提。只说其中一百个银瓶就足够了,全是银子打造,加起来就是万把两银子!
  
  另外三个院子,正院名为安乐堂——正院正房的木料全是上等红木,只是木料钱就要价两万两。还有翡翠居,院子内小池塘里的‘石头’可不是石头,而是正宗的翡翠!虽说水头只是中等,但是个头可不小,价钱自然也就不低了。唯一一座‘普通’些的就是碎玉阁了,乱琼碎玉指代霜雪,这碎玉阁可不是霜雪一般,从入门起,整个院子遍铺汉白石。
  
  这样一座宅子,从经手买下,各样使费竟然花了十二万两银子!饶是顾家豪富,见账单的时候顾周氏也有些心里顾虑。倒不是自家没这些钱,而是这样抽调银子出来,账上活钱可就不多了,再有养珍珠的事儿也在紧要关头,正是投钱的时候,心里可是不安。
  
  祯娘却不懂自家母亲这有什么好担忧的,只是随口道:“谁家做生意不是这样的,八个坛子七个盖,各有负债,也各有出借。咱家这样账上钱多的没处花的才是少见。您难道忘了多少人还欠着家里货款,但是家里却没什么债务?”
  
  这也是好些人喜欢与顾家做生意的原因了,谁都想与付款干脆的合作。这样顾家生意就是极容易做的,活钱也多,这又是一个良性循环了。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吃亏的地方,只说回款日子放到年底,那些钱就是不拿来做生意,只拿去放高利贷也有好大一笔进项了。
  
  话是祯娘这么说,但是顾周氏却没那样想得通。虽然她生意做的好,超过了许多男子,但是女子天性偏向保守的一面她也有,她始终觉得心里慌慌的。
  
  祯娘最多也就是劝解一句,实在她看来这是一望即知的事情,不知母亲为何如此烦忧。只能想着家里在金陵的生意快快做起来,到时候有了事情忙碌,同时进账也多了起来,她就不会这般忧虑了。
  
  祯娘陪着顾周氏在安乐堂里用过晚饭,这才带着几个丫鬟回了宝瓶轩。一进门就有大丫鬟子夜和相离迎上来——宝茹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子夜、相离、红豆、微雨。当初给这四个取名字的时候正在学诗词,都是从诗词里拆解出来的。
  
  丫鬟们一面服侍祯娘,一面有那活泼些的说些逗乐子的话。小丫鬟辛夷就道:“我今日听我嫂子说咱家这宅子竟然花了十二万两才成!看起来与太仓那边差不多大,竟然贵了这许多!” 正文 第六章   祯娘听了辛夷的惊叹, 也只是淡淡道:“十二万两也就是听着多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 家里院子不多, 古董装饰之物也是从太仓带来的, 才能这般。不然, 凭空大些的宅子, 非要百万两以上不可。”
  
  祯娘心里还知这是一个银子越来越不值钱的时候,百多年以前一两银子能买什么,如今一两银子能买什么?东南沿海每年都有大数额的夷人银币涌入, 如此这般可不是银价越贱。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把银子铜钱埋藏地下——坐等着自家钱越来越少么!
  
  譬如自家修房子,看着是各样奢侈,但是祯娘心底只怕觉得还赚了。那些材料将来若是出卖, 一定是一年比一年贵。倒是银子在账上, 是一年比一年不值钱。所以祯娘其实对于宝瓶轩也有些不满——为什么要用这许多银瓶?
  
  听了祯娘的话,红豆倒是点头个不停:“小姐说的是呢!早些年有那笔记里排定天下巨富的, 最有钱的几家身家也就是百万。如今再看, 百万也就是中等了, 最顶尖的巨贾已经有几千万身家了!”
  
  所以这样说起来, 顾家虽然有钱, 但是到了天下这个水池子里那也是一点浪花也翻不起来的。这个认知让祯娘心里有些不甘, 她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般不沾人间烟火气。她虽然爱琴棋书画这些,但是奇异的,也爱做生意赚钱。
  
  虽然一个高雅, 一个被斥责为铜臭低俗, 但是她居然是两者都喜爱的。而不是如顾周氏揣测的,她真心爱前一样,对于生意只是随手应付。这大概是出于虚荣心,对于自己极为擅长的东西,人总是会有些兴趣的。
  
  当祯娘发觉自己在做生意上天赋异禀,随便下决定也会比有几十年经验的人更加英明,她对此会更加上心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而一件事情投注了精力,总是会想要得到更好的结果。做生意如何评判,自然是财产多寡——对于一个几乎从不失败的天才来说,明白自己的事业只是小虾米,难免会不甘。
  
  不过祯娘只是自负而已,不是愚蠢。所以这不会让她激进犯错,反而会增添更多的‘上进心’。至于自负的坏处什么时候显示出来,让年轻人明白一些道理——谁知道,或许就在下一回生意,或者一辈子也没得契机出现。
  
  祯娘才想过要如何在金陵进展家里的生意,第二日家里的几位掌柜就都来了——分管海贸的大掌柜武天明,分管当铺生意的苗延龄,如今奔波着珍珠生意的孟本。这三位掌柜的顾家生意的保证,不然就是时下风气再开放,也没有顾周氏一个女人亲自抛头露面的道理。
  
  这三位掌柜聚在一起也是不容易,特别是大掌柜武天明,他常年跟船走海,一年回不来也是有的。今次是这时候正好回来了,又兼顾家生意大本营自太仓专到金陵,这是极大的变动,所以才不年不节地让三大掌柜都来。
  
  因着三位掌柜都是男子,一般情况下都不会进入内院,所以议事的地方就在前院翡翠居里。翡翠居的正房是大三间,中间一间大厅,东边是书房,西边是花厅。本来就是拿来待客议事的地方,所以干脆没有卧室,只是在厢房处有几间休息室,可以招待来不及回去的掌柜。
  
  三位掌柜都向顾周氏及祯娘拱了拱手,顾周氏是东家,祯娘则是以后的东家。三人先是把各自的账本呈上,顾周氏也不急着看这些,这些过后再看就是了,这时候当然还是要听各个掌柜各自说话。
  
  苗延龄最先说话:“说实在的,这一回东家是可惜了,这些年我们吉庆斋好容易在太仓才经营出这般场面,偌大的太仓占了三成当铺生意。这一回新来金陵,说不得功亏一篑,到底太仓以后是不可能维持如今的局面的了!”
  
  顾周氏只得安慰道:“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儿了,典当行当可得和地面关系熟,和官府关系硬。咱们如今失了官面关系,虽说还有十几年的老底子在,但是到底免不得被鲸吞蚕食。若是这个结果,还不如早作打算。”
  
  这个道理苗延龄如何不知,不过是他心里可惜罢了,砸吧了一下嘴,才叹口气道:“吉庆斋在太仓及周边有七家分号,除了太仓城里的三家,其余四家是要在这一两年内渐渐裁撤的。到时候人手就调配到金陵来,咱们在金陵的摊子也要渐渐铺起来。之前我已经带着两个伙计四处看过铺面了,看中了两处,只是金陵地贵,没得三万两不能得——想着东家以后是在金陵长久做生意的,便没考虑租。”
  
  这倒是让顾周氏蹙了蹙眉头,三万两其实不算多,偏偏家里账上是没得这许多现银——账款也要等到年下才能结,至于太仓周边的铺子盘出去,要时间不说,也不会有高价。她真是不知道一时要到哪里筹措这些银子。
  
  祯娘本在翻看账本,这时候指着一笔账款道:“这一笔老账在账上呆了有三年了,一直拖着,人家跟脚硬,咱们倒不好如何了。咱们就拿这一笔欠账卖钱,如何?多请几家钱庄的掌柜来看,这可是一笔两万两银子的账,咱们抵出去,只要一万五千两。”
  
  年纪最轻的孟本最先拍手道:“这个做得!一下净赚五千两——真有本事这三年的利息也要得来!这些钱庄哪有不做的。这一个个做钱庄的都是厉害角色,别人跟脚硬,他们跟脚更硬!到时候自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虽然表面上不算利息都有两万两的账算作一万五是亏了,但是考虑到自家要是讨要这笔账,各样打点开销,还有其中麻烦——还不如直接抵出去来的便宜。
  
  有了这个主意,原本三万两银子的缺就去了一半,负担一下子轻了。顾周氏轻轻舒了一口气,考虑着再从哪里凑一凑能够找出另外一万五。
  
  这时候还是武天明这个大掌柜说话了:“不若从下一回出门的货款里扣出来,原本只有咱们家拿货就付款,人家哪个不是等到年下结账,这一回咱们也不全扣,只是留些尾款,等到年下账上活钱多些再算?”
  
  不等顾周氏考虑清楚,祯娘先摇了摇头:“这样不行,家里一直以来不是这样做的,突然这样做了,外头怎么想?或者想着我们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了,或者觉得咱们不讲信誉了——虽然咱们也没担保过会一直见货拿钱。总之到时候怕是没得什么好事。”
  
  孟本这时候左右看了看,小心道:“不如咱们就找钱庄拆借罢!如今做生意的哪个手上没得几笔借债!钱庄的利息虽高,但是高不过当铺的。到时候东家把当铺在金陵开起来,有苗掌柜坐镇,背靠着盛国公府,哪里能不赚钱!轻轻松松就周转过来了。”
  
  他是这样说,但是顾周氏脸色犹豫也是明显的。三个掌柜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们这个东家比起一般男子都要精明的多,一般时候也是果决,但是依旧脱不开一些女人毛病,就连拆借一点银钱也不能拿主意。
  
  这时候三人都偷偷地觑了祯娘一眼,显然是把希望放在祯娘身上。祯娘却是只做没看见的一般——她本是想着家里忙碌起来,又赚钱,可以让顾周氏少些烦忧,可不是增添她的烦恼的。虽然她和三位掌柜的一样认为拆借是个好主意,但是她也知道顾周氏对于借钱的不信任,并不打算为难母亲。
  
  心里思绪翻了翻,论起来她想的赚钱法子也不少,不过这时候却是要赚快钱,她合上账册,拿起桌上的茶杯道:“既然是急着要钱,家里这一回就赚一波快钱罢!我想着明日让小伙计往苏州去收茶叶,然后包装储存,不出一个月只怕就有的赚了。”
  
  三个掌柜原本没想到这一处,不过他们也是做老了生意的,知道做什么了再去想为什么,哪里有想不通的!现在芒种前后,正是新茶大量上市的时候。苏州是茶叶交易最大的地方,这个时候是每年茶叶最便宜的时候。
  
  而且今年比起往年只会更加便宜,只因朝廷正在对北方用兵!暂时禁了北边的边贸。往年苏州的茶叶不只是供应江南,也是要行销北方的。现下少了蒙古这一个极大的主顾,想也知道到时候只怕价格跌的厉害。
  
  不过这时候最是稳重的苗延龄提出:“只是这般风险颇大,北边战事结束地快,到时候北边商人南下购买今岁边贸茶叶,才有的赚。要是倒是战事拖延下来,茶叶就要砸在手上了!”
  
  祯娘轻轻拨动了一下手帕上的穗子,脸上没有为难,也不见得欣喜,只不过淡淡道:“凭什么打那么久的仗?朝廷没有钱,九边军门也知情识趣,到时候也就是威慑一番,使得蒙古人安分一些罢了——或者真是打起来了,又有什么要紧。到时候这批茶叶就让大掌柜装上船卖到西夷就是了,反正今岁苏州这样的低价,倒是比在登州拿货价还好,足够抵消脚费了。”
   正文 第七章   说定了赚一波快钱的决定, 开当铺的三万两银子便有了着落。几个人又是四下合计了一番章程, 事情也就定下来了。
  
  所有人都十分看重当铺的事情, 若说出海跑商是顾家最大的进项, 每岁带来最多银钱。那么当铺就是家里的根本——就是祯娘这个觉得当铺赚钱的法子太简单也是这样觉得的, 即使她自己并不大沾手, 只当作收藏古董的渠道。
  
  只因祯娘也要承认, 如今当铺生意实在是暴利,利润甚至比钱庄还丰厚。钱庄放贷的额度虽然大,利息不过是一成到一成半之间, 而当铺那都是两成以上的利息,还不了利息,押货就归当铺所有, 赚的更多。
  
  就这样苗延龄还要无不遗憾地道:“这是没赶上好时候, 当铺行当的利是越来越低了。我师傅那时候就说过,唐朝时候有五成利可拿, 宋朝时候有四成, 就是□□开国时候也有三成利呢!真是越来越不如了。”
  
  顾周氏却是摇了摇头, 道:“其实赚的多些了, 那时候当铺这行当全部的利有多少, 这时候早不止了。只有两成利, 但是总的多些了,其实是赚的更多。”
  
  其实这个道理大家也知道,只不过是在遥想一番四五成的利要是在如今该有多好。不过这就是做梦, 梦过就是了。大掌柜武天明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倒没什么好说的, 回来后就与太太报过账了。赚的的利润,除了截留下货款,其余的太太已经收了。今日也就是带来的宝货卖出了,得了一些账单,都是些老主顾,年下结账就是了。”
  
  然后武天明又抱出自己带来的一只皮箱,道:“之前小姐叮嘱过要给带些那些西夷人的书籍来,最好是关于算术和工艺那一类的。我到了地方就请那些舌人帮忙把能买来的都买来了,只是不知合不合小姐的意。”
  
  祯娘这时候才是有了精神的样子,不复之前的淡然,亲自打开了箱子。里头果然满满都是书籍,她没有忘形,并不打算这时候翻看。只是快速地扫了一眼,果然见到的都是‘数学’‘化学’之类的词,还有一些羊皮图纸,应该是西夷人画的地图。
  
  祯娘以往看过一些翻译成汉文的西夷人的书籍,早就觉得和国人各有所长。但是翻译了的西夷人书籍实在太少了,所以才动了让大掌柜帮着搜集书籍的主意。至于她认不认得这些书,这倒是容易了。如今因着与西夷人的生意越来越多,多得是学西夷话的。还有人帮着编纂了词典来着。
  
  对照着词典,或者看起来倒是不太费劲——这也是工艺书籍了,换做的西夷人的话本子祯娘可就不敢这般说了。之前她已经照着词典学了好些了,虽然不会说,但是认得。此时只是一眼就笑了,露出嘴角两粒笑涡儿来,道:“就是这些!”
  
  武天明心里松了口气,说来也怪,祯娘虽然是大小姐,但又不是正头东家,年纪上做他孙女也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对着祯娘倒是觉得比对着顾太太还来得郑重。
  
  直到了最后孟本才说话:“之前按着大小姐的意思试了,用了不同的材质做了珠核,种下去的法子也不同——就是水也不同。之前已经收了几批珠子了,都有人详细记了下来。大小姐的法子好,这样一样一样比照着来,定能找出产珠最好最多的做法,而不是那些产珠人家一般赌着运气!”
  
  这养珍珠的事情算是稀奇,只怕有许多人不知珍珠不只是天生天养,还能像家中养牲畜一样自养。但是这又确实是早就有的事情了——祯娘九岁那年,正好在宋代的笔记小说《文昌杂录》中见到‘有一养珠法,以今所做假珠,择光莹圆润者,取稍大蚌蛤,以清水浸之,伺其开口,急以珠投之。频换清水,夜置月中,蚌蛤来玩月华,此经两秋即成珠矣’。
  
  她这才觉得大有可为,毕竟如今珠子是越来越少了,养珠就算当年是不比采珠有赚头,如今也应该有更高的利润了。后来探得的消息也是这样,如今流行的是锡浇铸的佛像或者半珠形做珠核,种到蚌蛤中,能得到佛像珠和半圆珠。
  
  这技艺倒是比《文昌杂录》上的要难,当时各家养珠的都是保守秘密的。孟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挖出一个养珠的学徒,这还是因为这学徒只是跟着师傅打下手,晓得是怎么回事,但却并不会动手做事。
  
  本来是这个情形,一直替祯娘奔波这件事的孟本都已经放弃了。虽然利润诱人,但是到底这手艺如何,一定是极难的,不然天下人都能养珠了,这珍珠何至于这般贵!
  
  祯娘却不是这般想的,对照了自宋以来养珠上的进展,她还是觉得这些养珠人工艺进展粗糙,进步有限的很。原本是看运气养殖,后来还是看运气——她甚至只是看些老旧笔记就知道有好些地方可以改进了,但是这些养珠人却从没考虑过,岂不怪哉!
  
  当时顾家欣欣向荣,账上钱多,祯娘所想说出来——几个掌柜的虽然觉得她年纪小小,但是却不能等闲视之,也觉得可以试一试。毕竟这个生意虽然要投不少钱下去,但是真能成的话那也是一桩能独门经营几十年,利润高昂的大生意了。
  
  甚至于孟本还能分析:“其实也是稳赚不赔的,到时候就算大小姐说的那些新法子不成,原来养珠的手段两三年也就吃透了。凭着这个也能养珠赚钱了,只不过到时候定是不如有独门法子赚的多就是了,但是始终是一个赚!”
  
  为了这一句‘始终是一个赚’,顾周氏下了决心,不停地投钱。最开始是在海中洲买下了一个极小的岛,这儿碎玉一般的小岛多。有的小岛实在太小了,适宜耕作的面积更小,买下来倒是极为便宜。自此之后就不断有顾家买下的奴仆上岛养珠,今岁已经是第三年了。
  
  后头还有各样花销,计算出来都让苗延龄和武天明咋舌。好在从去岁起就开始有珍珠出产,有的批次不错,有的批次却不成。通过条件不同,排除了好多不对的养珠手法,不要说一直奔波这件事的孟本了,就是只晓得只言片语的另外两个掌柜也忍不住期待起来——这要是真能得到比市面上好得多的养珠法子,天下珠商只怕就要仰自家鼻息过活了!
  
  不只是这些消息和一本总结的小册子,孟本还带来了一只楠木匣子。顾周氏打开来看,竟然是半匣子珍珠。大小不一,但是看着倒是颇为浑圆,并不比市面上见到的珍珠差,便问道:“这就是这几批采来的珍珠?怎么这样少?”
  
  孟本笑着道:“那些形状次等的,或者重量太轻的,哪里敢拿来给太太和小姐!所以显得格外少。况且这不是试着做么!也不晓得怎么养最好,有些批次是颗粒无收的。等到以后就知道如何做最好了,到时候数量才多!”
  
  这一次掌柜一起来商议事情,有些为难的,当然也有好消息。因着是到了金陵以后头一回在一起商议事情,便到了晚间,顾周氏留了晚饭,这才散去。
  
  晚饭之后祯娘便回了自己的宝瓶轩,后头跟着的大丫鬟红豆和微雨自然轻松,一个与她打灯笼引路,一个扶着她手臂就是了。但是小丫鬟就不成了,蝉衣和辛夷一起抬着那只装书籍的皮箱,丁香和鸢尾则是一人捧了一叠账册。
  
  晚上祯娘就伏案算账,子夜在一旁多多地摆了蜡烛,又给一个个的剪灯花。忍不住劝道:“小姐明日再做吧!这些事儿最是繁琐,哪里今日一晚上做的完的!”
  
  祯娘却是不以为意:“明日就要去盛国公府家学里附读了,这是开始上学,哪里有许多闲工夫。今晚不做,明日也是晚上做的。”
  
  微雨按着祯娘吩咐端来浓茶,放下茶盘道:“小姐何必这般?这样的事儿交给别人做就是了,就是小姐不懂这些,家里生意将来不得长进又如何?不过是少挣些罢了,也不能短了大小姐的吃用!要那许多银子有什么用。”
  
  做完手上一笔账,祯娘丢开笔,端起茶尝了一口,似乎觉得太苦了一些。皱了皱眉头还是喝下去了。此时的她并不急着喝下一口茶了,摆弄着茶杯盖。今日祯娘并没有染指甲,所以可以看见十片椭圆泛着珠光的,粉红色的指甲,宛如十个小小花蕾。缀在莹润柔白,与白玉没什么分别指尖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便指着自己的书案到:“要这许多银子当然是极有用的,看看我这屋子,挂着的画是仇英的、唐寅的,鉴赏的字是苏黄米蔡的,书籍收藏多的是宋刻本。摆设也是战国镂空镜、汝窑瓷、墨烟冻石鼎、珊瑚盆景之类,就连我这书案也有来头。想来住神仙也说能的了,要是没钱,这些上头可不就要将就。”
  
  那张书案确实大有来头,是从吕宋岛那边运来的乌木,宽四尺,长八尺,用的是一块整板的上等乌木——绝不是用小板拼出。而乌木生长的非常慢,一块这样大的整板要长几百年呢!就是乌枝最好的吕宋这样的也是上上品了,没得两千两,这块木头都拿不下来。
  
  要知道红木之中,天竺紫檀为王者,可惜因着十檀九空,罕见做大家具。除此之外,又有乌木、红酸枝、黑酸枝、鸡翅木、黄花梨木等几种,这些之中,顶级乌木最为名贵,与红酸枝这种因着可做紫檀替代而身价大增的不同,它本来就可比拟紫檀。况且这书案也不只是材料,就说手艺,用的是顶级特产红漆,特殊手法上了几十层。以至于这书案不像是木头的,反而亮晶晶的,似是瓷质——这一样又是一百多两银子了。
  
  祯娘极爱这些好东西,所以才说要这许多银子当然是极有用的。
  
   正文 第八章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本就是酸腐读书人断章取义出来的说辞, 虽说被好些人拿来说嘴过, 但是真正大户人家哪个女孩子不是饱读诗书的——就算不到, 也是能写会算。更何况武宗之后文风越盛, 女子地位与日俱增, 这时候家家教导女子也是十分用心了。
  
  世道是这样, 盛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更不会差了。盛国公府里本就有家学, 这又分为了男学和女学。男学不在府内,而在临近的手帕巷子底——本就是盛国公府祖上所立,预备族中子弟有心却无力入学的, 就可到此读书。至于其中耗费则是由着祭田和族中为官子弟共同承担,除此之外族中还要举荐年高有德之人为塾师,教导子弟。
  
  至于女学则是在家中一处宽阔院子内了——这也是常理, 就是风气再开, 女学依旧不比男学,特别是世家大族, 那就更加谨慎了。
  
  及至早间, 时辰还早, 盛国公府里各处便有了声响, 这是各处主子起身了。特别是小辈, 那还要给长辈请安, 起床的时辰只会更早。
  
  文杏阁三小姐安玉浣就伴着许家表妹许嘉言起床收拾,平常是有条不紊的,今日却显得乱了一些。这是因着许嘉言初到, 今日就要上学, 身边人有些准备不周到的缘故。
  
  许嘉言身边的丫鬟还在收拾,玉浣身边伺候的却早已把书笔文物收拾停妥,她只坐在许嘉言的床沿上等着。而许嘉言则是因着昨日睡眠迟,早间反而不得睁眼,这时候起的迟了,才由着丫鬟服侍梳洗。
  
  她本就是寄人篱下,今日是头一回上学,却遇着这个意外,格外焦急,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丫鬟手脚快些。玉浣倒是十分善解人意,笑道:“好妹妹!你可别急,我瞧着时辰,离着请安还有些时候。本就是怕有些耽搁,所以每回都特意早些的!”
  
  这话说完,许嘉言面上好些,丫鬟也不再那般慌手慌脚的。但是她心里依旧有些担忧:为了怕有什么意外,一般早间都会起早一些,这一回不见得会迟了,但是要是最后到了,那也显得失礼!只是这话不好说,倒是显得太生分了。
  
  果然去见几位太太的时候已经算是后到的了,不过这事谁会说?不论许嘉言心里多不知所措,但是别个似乎都不在意的样子。几个太太也不过是叮嘱道:“这是那里的话!念书是好事,为了家里体面就是女子也不该是粗疏的。但是,终究不是考状元的营生,倒不至于似家里男子汉一般去挣命。虽说是有些进益,但那功课也别太伤了精神了,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也要保重身体。”
  
  上头太太说一句,底下小姐们自然是应一句,这是每回开学前才会说的,只因家里又新来了几个女孩子,所以又说了一回。后头又叮嘱几个跟着小姐读书伺候的丫鬟,或者是带了什么点心茶叶,或者是文具齐全与否,或者是几个手脚利不利落,伺候得不得力。说完才放她们见各自母亲,又不免有几句嘱咐的话。
  
  等到各处皆毕了,十几个女孩子才三两结伴嘻嘻哈哈地往读书的落梅园去——这一处院子在花园小小一角,自成一处。这是因为这本就不是盛国公府原本的园子内,而是隔壁人家花园一半,是盛国公府为了扩大自家花园而买下了人家园子的一半。
  
  一路上花木扶疏,等到了落梅园一个个鱼贯而入,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到了。祯娘本在翻看几本笔记,听到外头的响动,就知道是盛国公府其他女孩子到了。她原来是早就到了了,早早去过大太太王夫人处请安——她并不是这府里的亲眷,哪里好和其他女孩子一处请安。
  
  见祯娘亭亭玉立,玉浣等人就是眼前一亮,玉润最是活泼,当时就拉住祯娘的手道:“我说怎么早间怎么不在大太太那儿见妹妹,原来是早过来了!我前日见过妹妹一回,就觉得一见如故了,只恨没得空和妹妹说话,今后一起上学倒是有的是时候了!”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李月芝算起来和大太太王夫人这一房更加亲,但是论起交情却是和二房的安玉润更好。没有别的缘故,也就是意气相投四个字罢了。因此她的性子也是活泼大气的。
  
  见玉润拉住祯娘一只手,她也自上前:“就是这般了!润姐把咱们的话可是说完了。我就没甚可说的了,只说一样——待会儿念书就同我们俩坐在一块儿罢!”
  
  安玉涓以下几个女孩子还好,虽说因着祯娘人才出众有亲近的意思,但是却没有玉润和月芝两个热络,见她们抢先说了,也就只是凑趣几句。只玉浣觉得有些遗憾,她也想来着,只是许嘉言也是新来,自家祖母和母亲反复叮嘱过要好好体贴她。竟不好显得对别个显得格外亲近了。
  
  她们这样,祯娘却是惊讶了。她虽没去外头的女学读书,但是也不是不知女人湖里是非多,多得是同学之间有龃龉呢!而她自己就是一个和女孩子从来不好相处的——原在太仓时,家里交往人家的同龄女孩子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能和她处得来的。
  
  原因也不难知道,不太合适地说就是‘不遭人妒是庸才’。或许显得太自大了一些,但是事实很接近。祯娘从小生得不凡,就算才有十二岁,也显出来了。这样的品貌,又兼冰雪聪明、性情高傲,能与她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处得来才是奇怪!
  
  所以今日遇到的女孩子竟都是十分善意,有亲近之态,这就让祯娘十分意外了。不过她虽生性高傲,但也是因太过出类拔萃的缘故,因此与众女孩相处立刻明白这是满目琳琅,这些女孩子都不是那轻薄脂粉。
  
  也是了,也只有自身格外出众的才不介意别人如何耀眼,反而为有人如此出色而心喜,想要与之结交。
  
  祯娘到底还是个年纪小的女孩子,虽说面上有些冷淡,但是真有那金玉一样的人物亲近她如何又能不爱?因此这时候倒是显出她心思剔透的本事来了。与众姐姐妹妹说话相交,虽不见得多少热络,但却格外妥帖不俗。不消多少时刻,上下俱能说得上话了。
  
  这时候也快夫子过来,玉润就问祯娘:“你原本在家读什么书?我们正读着《中庸》,你带着这本么?不然我让人去给你取一本来!”
  
  祯娘身边丫鬟也带着书箱子,里头拿出一本蓝绸子封皮的书籍来,不是《中庸》是什么,祯娘只是摸了摸书籍的封皮道:“读什么书,不过是什么有趣味就学点什么罢了——来前也相问过府上家学授课到了哪儿,所以倒是备着了。”
  
  玉淳在后头听见了,也是笑道:“四姐姐这话确实问的多余了,咱们读书原比男儿读书还更像读书。他们读书大都为了功名,对着几本钉死了的书本子穷经皓首,其实着了相!但咱们不同了,正是爱什么就在什么上头下功夫,尽得读书之乐!既然是这般,问顾家妹妹读了什么书可就没意思了!”
  
  这话可正得祯娘心中所想,一个是她也觉得男子读书举业读得太迂,反而不如女儿读书真心。另一个就是‘爱什么就在什么上头下功夫’,祯娘爱读的书除了大家都研读的那些以外,还有些农学、医书、工艺之类,她看地起劲,只怕别人是要摇头的,但是她读书是为了自得其乐,不是她自己爱就行了么!
  
  上下说话只是一时,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夫子过来,正是那位说过的原是进士出身的的老爷。他今年应该古稀之年的人了,大概也是因着这年纪没什么可避讳的所以才能来教这盛国公府的小姐们吧。
  
  不过他也的确如祯娘所料的本事一般,在上头教她们《中庸》篇章,只是他带着读一遍,算是知道如何断句。然后就布置下去要背这些,明日上学要查的。这后就让伺候的婆子端了茶水并点心,在上头打起瞌睡来。
  
  祯娘不知他是年纪大了没得精力,还是确实没什么本事,当年考中进士不过是侥幸。总之这套教书的法子简直是村学里教小儿启蒙的时候才会用的,若只是这般,哪里用得着他堂堂一个进士来,这是谁都能做的了!
  
  不过这样的夫子是满学堂的人都不在乎的,趁着他在上头打瞌睡,旁边一桌的玉润就悄悄与祯娘道:“沈夫子只管着两样,一样是查咱们背书,另一样是咱们的描红册子,总之是每日不得少的。至于其余的,一概不论,咱们倒是乐得轻松。”
  
  祯娘四下看了看,一个个女孩子都是各有不同的消遣,或者拿了别的书本子看,或者调了颜料作画,甚至有人拿了棋子出来对弈。心里知道,这定是学里沈夫子教的个个都已经极熟了,或者是自学,或者是身边有人教授。
  
  也是,这些女孩子个个不俗,怎会是一般只知夫子教授的一点子经史子集的。祯娘晓得自己不再是显眼的那一个了,她也施施然拿出自己最近爱看的地理书籍——果然没得一个人侧目,反而李月芝格外有兴趣,与她论了起来。
  
   正文 第九章   李月芝原本就是爽利女子, 又因着家人疼爱, 这几年先是随着父亲走过几处, 关外、九边都是去过的, 后来给王夫人祝贺生日, 去年南下一回, 今年又来。可说这大江南北她是逛了个遍的, 只是西域她没去过的,因此这些地理上的事儿她是通的。
  
  她见祯娘看这些,便道:“原来妹妹爱这些!这个好!世人写这些书原是给四处走动的男子看的, 但是咱们女儿难道就没得心胸开阔的了?咱们中也有志气大的,想着要走遍这天下呢!就是我,如今年纪还小, 也是各处见识过了, 只差这西域川贵没去过了。但是我将来可是一定要去的!”
  
  不待祯娘说话,玉润就打趣道:“哎哟!这可不容易, 咱们女孩子出门不是跟着家人, 就是跟着丈夫。我见姑父姑姑是决计不会去西域那劳什子地方的——早先去了九边和关外就是瞒着家里先斩后奏了, 更何况西域。若真想去, 你只怕要想着找一个那边的婆家了!”
  
  李月芝原本大大咧咧, 这一下却脸红了, 连忙拿了书本子去丢玉润,道:“你也只比我大了一岁罢了,如今说话却是每个遮拦, 可见是年纪大了, 论起婚嫁来了,就越发不尊重了!”
  
  祯娘看她俩十分玩笑的样子,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眉眼带笑,冰雪消融,等到她们暂且休战才道:“我从小就长在太仓,竟没去过别处,只家里这一回搬到金陵来才坐过船,见识了一点不同风光,其余的就是纸上谈兵了。不过终有一日,我是要见识这天下不同,不只是是咱们大明国土,还有东瀛、高丽、西夷,天下之大,定然是处处风光不同了。”
  
  祯娘很少表露她想做什么,毕竟她的想头只怕顾周氏也会觉得太过‘异想天开’,但是今日实在是心随意动,一下子竟然自己都说出来了。
  
  祯娘原本只是为了家里与盛国公府联络越深这才到公府里附读,原想着就是虚应故事,于这些公府小姐们软语待着,不要得罪就是上上签了,至于亲近实在不必要。但是谁能想到事情出乎意料,这些女孩子于她竟然十分相得,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毕竟对着一些朋友好好相处,要比对着几个没甚意趣的好,前者本就是极好的了。
  
  于是不过几日,祯娘与盛国公府里一班读书的姐姐妹妹就是熟悉起来,或者有玉浣、玉润、玉淳急月芝四个更好一些,但是其余的也是说话完了不忌了。祯娘如今才能说得上是真进了她们一起,或者相聚总会想到她。
  
  这一日正是旬休,几个姐妹又商议着要起一席,这一回的花样是办‘盒子会’。所谓盒子会,是秦淮河畔□□炫耀烹调手艺的聚会,□□定时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烹制的肴蔬、面点、茶素,以示赛竞。因均放于食盒中,故称盒子会。
  
  这个风俗很快被闺中女儿及贵妇学去,特别是闺中女儿,也是各出本事,亲自烹调,大有竞赛之意。
  
  祯娘自己从未有过这般经历,只说她从没有过人邀她参与就没得说了。这一回倒是能了,但她一直是一个不擅烹饪的,做这个也是为难。
  
  晓得这个事情的小丫鬟丁香就道:“不若我代小姐做这个?一两样点心而已,到时候一定教小姐出彩!”
  
  丁香的老子娘在家里厨房做事,是厨娘出身,所以她也有几分灶上本事,虽说比不得正经厨房里的,但是比起一些难得拿锅铲的大家小姐,那自然是大大地超过了。
  
  不过祯娘却不说话,只是瞥了她一眼,倒让丁香有些惴惴。不过祯娘没有一直让她心里不上不下的意思,与她道:“我不会做灶上的事儿算什么?这是头一回相聚哪里就有心不诚的?到时候多准备几样果子就是了。”
  
  这些人难道真是为了吃几样点心菜肴才办‘盒子会’的?多是为了姐妹相亲和玩乐罢了。真真做的极好,是你的本事,但若是靠着‘作弊’,到时候知道了,大家心里只怕会芥蒂。真不会做就摆在面上么,何必还要假装?
  
  到了那一日,祯娘果然只让丫鬟准备了四个小碟,除了一道窝丝糖配樱桃以外,其余的就是三样水果,一样石榴,一样黄橙,一样草莓,竟是直接就放进果碟里了。
  
  祯娘并不尴尬,倒是身边的大小丫鬟怕她失了脸面,一个个都是紧张的很。果然祯娘到了办‘盒子会’的玉浣的文杏阁,打开自己的食盒,其他人都笑了。
  
  安玉淑就指着这些道:“我今日可算是见着了!原来就知道淳儿是个不要脸的,上一回盒子会竟然能带着一盘子榛子来。却没想到今日她还能有个知己,带着四个碟子,个个都是新鲜果子——罢了罢了,这也忒偷懒了,羞也不羞!”
  
  祯娘却是面不改色,镇定的很,配着她冰雪一般的小脸,倒是显得格外信服,只道:“我倒是并不介意下厨,只是到时候你们不敢下筷子,毕竟你们要吃——这些果子不好?至少你们吃的放心。”
  
  玉淳已经吃吃笑了起来:“是呀是呀!姐姐你可别笑,这是我和祯娘英雄所见略同呢!咱们的手艺可是自己知道,糊弄不住谁。每回盒子会,能吃的就是几样,大都是偷懒的那几样。真是没个偷懒的,到时候你吃什么?难道真让厨房做?那可真是笑话了。”
  
  这是大实话,安玉湲就道:“玉淳这才是金玉之言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还真要咱们动手下厨不成?那才真是笑话了。这些事儿也就是一个玩笑了,真真要在这上头下功夫,只怕家里人先拦着了!”
  
  大家都点头称是,各拿出自己带的食盒,果然大都是极简单的。虽然不至于到祯娘那地步,但也是极尽简便了。
  
  祯娘见了也暗暗笑了,让丫鬟点起早准备的小炉子,里头投了几块香饼子,一时满室生香。然后架上一只银盘子,只管融了窝丝糖然后浇樱桃。
  
  她一面给人分这樱桃,一面道:“浇樱桃是现吃最好,所以这样带了过来。”
  
  在场的难道是会少了一点樱桃吃的么,不过这样当场做了当场来吃岂不有趣,一时之间大家都抢着要吃这浇樱桃。吃的东西就是要抢着吃才有趣味,祯娘准备的樱桃竟然一下就空了。
  
  祯娘其实也是精心准备过的,虽然不定看得出来。这几样果子虽然都是直接装了来的,但是除了草莓一样,其余的都不算应季。特别是石榴和黄橙两样,一样离着上市还远着,一样更是冬日里的。甚至樱桃,其实都刚刚过了市,难为还能找到。
  
  吃完浇樱桃,又是各人的都品尝一些。玉浣闲闲道:“这时候吃到祯娘带来的樱桃倒让我想起来一个事情——前两日家里庄上送来几筐樱桃,说是今岁最后一点儿了,再就没有了。其实市面上早就没得樱桃了,算个稀罕物吧,于是巴巴地各房里都分了一些。至于咱们这些小辈,大概也就是到嘴半碟子,尝个味道。”
  
  听到这儿,玉滟就撇撇嘴道:“也就是三姐姐,是名牌上的人,还见着了半碟子樱桃,我可是连樱桃叶子都没见到!”
  
  祯娘是早就知道的,这些姐姐妹妹的‘身份不同’。玉浣是长房里的,虽然父亲不是盛国公府里的世子,但是也是王夫人亲生。况且她母亲是王夫人内侄女,这是亲上加亲,孙女儿一辈里她是王夫人第一得意人。至于玉滟就不同了,父亲是庶出的庶出,她自己又是庶出,虽然一样的孙女待遇,但是细节之处,委屈的时候多着呢!
  
  这样的不同本该引而不发,但是这些女孩子们正是不俗,虽然有的因出身免不得有些愤懑,但是却也不算扭扭捏捏心思百转。反而能快口快语直白爽快地说出,大家不用小心避讳着,嘻嘻哈哈一番也就过去了。
  
  玉浣听过后也就是一笑,她能说什么,府上本就是这样,她说的多了也显得不对,只是挥挥手道:“事儿还没说完呢!原是我母亲身边几个丫头,你们也知道的,就是有些主子尝不到,但是长辈身边的体面人却不定。那几个大丫鬟只怕比我分的还多!但是却为了几个樱桃闹将起来,似乎是为着分的不均匀。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她们差几个樱桃吃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原就是这样,长辈面前得脸伺候的,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这倒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为了几个樱桃闹将起来却是少有的了,怪道玉浣特意拿出来说。
  
  玉滟就猜测道:“不定是那几个樱桃的事儿,或者就是为了一个体面。别说母亲她们身边的大丫鬟了,就是咱们自己身边的几个,眼里又何曾有过人!或者分东西,东西不值什么,但是要是谁少了一样两样,那就是没了面子!”
  
  这也是个解释,还显得合情合理。因为本就不是大家追根究底的事儿,所以有了一个禁得住推敲的解释后,大家就不再多提了。却没想到这‘争樱桃’的事情却是府里一个事情的开端,对别个都罢了,唯独对祯娘影响深远。
   正文 第十章   海中洲九月
  
  孟本带着苗延龄的侄儿苗修远并其余几个伙计就站在海边上, 等着几个采珠人收获起最后一批蚌蛤。至此, 三年前养殖的珍珠就全部收获完毕。或者这其中有许多是颗粒无收的, 但是也为找到最好的养珠法做了排除。到了今日, 只等最后一批蚌蛤取珠完毕, 就能知道什么法子最好, 到时候就要大规模养珠了。
  
  待到珍珠取出, 孟本急着往金陵多喜巷子去。这养珠本就是大事,顾周氏和祯娘早就通过信件得知了事情已毕,只等着他当面商量接下来如何做。这倒不是顾周氏和祯娘没有与孟本权力全权处理这件事, 只是这大量养珠花的钱就海了去了,底下的掌柜就是再能耐也不会大笔花钱而不与东家通气的,这是规矩。
  
  等到午后, 孟本就带着苗修远进了顾家, 顾周氏带着祯娘已经在了翡翠居。这一回排场没有上一回见三位掌柜大,就不再正厅了, 而是在了旁边的花厅。
  
  孟本和苗修远两人一进花厅, 孟本就喜笑颜开地对顾周氏道:“恭喜东家了!三年前开始的养珠全部业已收获, 各样不同也已经记成册子, 共有三种法子不相上下, 但都是两三年的时候收获最好——最好的是再过一两个月正是最好种下珠核的时候, 之前养的母蚌已经大了,可以直接种珠!”
  
  养珠这件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不过孟本按着祯娘写的几项注意, 对照着条件倒是觉得思路清晰——凡是珍珠贝接触的东西都有不同对照就是了。忙到如今总算总结出了一个条陈, 这以后就能正是开始做起来了,虽然看到成效还要两三年,但终归这三年辛苦没有白费。
  
  孟本在前头侃侃而谈,后头站着的苗修远则是十分规矩老实,一句话也不说,只低着头不肯抬眼看——他本就是个最懂得本分的,不晓得东家大小姐也在,开头还四处看了看,但见着书架子旁还站着一个穿宝蓝色妆花衣裳的小姐,一下再不敢抬头了。
  
  他心里晓得这定然是叔父念叨了无数次的大小姐无疑了,只是他只听叔父说了大小姐的本事及魄力。譬如这一回的养珠就是大小姐提出来的,他本只是听过关于养珠的传闻,跟着孟本的这几个月才真见着。
  
  同时也知道了这和原先养珠是已经不同的了,他晓得珠宝行当是如何的,待了解新法养珠的成本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桩多么大的买卖。若是做的好了,只怕经营个几十年,顾家就能成了天下巨富!
  
  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本就只有两样,一样是本钱特别大的,一样是极其难的。但是归根到底其实又是一样,两样都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很少有人可以经营,于是成了独门生意。而顾家掌握了新法养珠,这可是独门生意了。保守得住这个新法那就是上百年的富贵,保守不住也能找到各大珠商卖他一笔赚个盆满钵满。
  
  但是这样的生意却只是一个小姑娘随口道来,就是本来没什么好奇心的苗修远都忍不住想过一回自己将来的东家会是什么样子——这时候的伙计一般都不会改换门庭。
  
  实际上改换门庭后的伙计也很难有好的出路,不论是因为什么缘故伙计改换门庭了,外头看来总归是这个伙计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这样的人谁会聘用?若是他自立门户,那就更有说头了。除非是原来的东家予以资助的,不然大家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小白眼狼’,不懂感恩的。到时候谁见了都会踩上一脚,格外挤兑。
  
  所以苗修远进了顾家就明白了,如今的东家是顾家太太,将来的东家自然就是顾家大小姐。但是叔父和后来的孟掌柜再是推崇大小姐,也没有与他说过,与他说过——大小姐是这样的人!
  
  祯娘今日穿了一件月白滚宝蓝边织银丝莲花纹琵琶襟大袖妆花袄儿,一条宝蓝色妆花裙子。身上饰物从纽扣到簪子,不见一样艳色,只有银子、珍珠、白玉等物。这时候她把玩着一只檀香折扇——只是指甲上贴的花钿竟然比这扇镂空的花纹还要精致。
  
  她似乎是觉察到了有人看她,便抬起头来——清极反见妖。传说中不是有一种名叫‘鸩’的鸟儿,羽毛是紫绿色的,有剧毒。越有毒的事物颜色就越是艳丽,原本谁也不知道这紫绿色的羽毛是个什么样子,但是见了祯娘的眉毛便能想象出来了。
  
  那是一种近乎于黑色但又不是纯粹黑色的颜色,或者是是一种太过纯黑,所以黑得发紫,泛出一点翠色的颜色。映着白生生的皮肤,便有了一点说不出的意味——或者是倾国倾城。然而最妙的是翠羽下的眼睛,祯娘上下交睫,倏忽之间水光潋滟黑白分明。
  
  祯娘这时候拉开了折扇,正好遮住了眼睛以下,然后看向看着她的苗修远,苗修远立刻脸上一红,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眼。祯娘倒是若有所思——晓得这就是苗延龄的侄子了。
  
  样子生的倒是十分平平,不过看上去有一种宽厚的感觉。这倒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毕竟做生意的,若是生的尖嘴猴腮,看着十分猥琐尖酸,只怕大家心里第一眼就不信任了,往下做生意可就难了。生的太好也是一个道理,免不得被人怀疑‘花木瓜,空好看’。就是要这样普普通通中显得宽厚可靠的最好,最容易使人相信。
  
  这时候苗修远低着头只觉得嗓子干涩,心跳如擂鼓——他虽听叔父赞过一两句大小姐品貌超逸之类,但是不过是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能是如何。况且他本就是一个对女子外貌不大上心的,学里的时候被同学笑过‘木头’,更是不会多想了。
  
  但是这时候却是一下被击倒了,虽然不至于有痴心妄想,可的确是不敢抬头了,免得被艳光所摄。
  
  孟本与顾周氏此时也由养珠种种说到了将来做生意的规划,只听他道:“珍珠若真是天生天养,这采珠的速度是远远超过生长的。如今到处的珍珠都是都是不足的,前些年还好,这几年越发缺货了。采珠的和珠商都想赚钱,但是没得东西,就只能看着珍珠一年比一年价高,但是却吃不到这块肥肉。东家养珠的生意做起来,珠商只怕就要拿东家当祖宗。不过在采珠大户眼里只怕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祯娘这时候才施施然道:“这世上早没什么生意是没人做的了,既然是这般,那就什么生意都是虎口夺食。我听说行当里有老话呢!叫做什么‘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既然是这样,只要是想做好生意的,不得罪人,哪里又赚得到钱?”
  
  孟本在家里掌柜里最年轻,自然最有冲劲,也是十分赞同的。不像最老成的苗延龄一直说‘和气生财’,在他眼里同行是冤家,若真是同行都喜欢你了,也就别做这生意了,那只能说明你从来从这口锅里捞不着吃食而已。
  
  于是孟本就大声道:“大小姐说的是!世上赚大钱的买卖就只有这几样而已,大家都在吃这碗饭,多一个人进来分自然是要得罪人的。更何况东家并不是要去分一口,而是要砸了人家饭碗!”
  
  祯娘却始终没那般想,只是摇了摇头道:“也不至于,他们自然是有饭吃的。养出来的珠子是绝没有最好的天生珍珠好,不过是可以比拟其他品级罢了。若是他们真聪明自然可以专做最高档的生意,只怕赚的更轻松,利润更可观。”
  
  孟本想了想道:“就如同水晶一般?自从前两年有了最如水晶一般纯净的玻璃,差不多的东西,本来水晶是没得出路了,但是没想到水晶商人依旧很滋润——不过也就是最顶尖的那一批罢了,他们拿得到最纯净的、个头最大的水晶。珍珠也是一般,做普通珍珠生意的,肯定会死!”
  
  孟本倒是铁口直断,这一回祯娘并没有反驳他的意思,而是随意看向窗子外头——苗修远很理解在场所有人,包括顾周氏在内都是一副或者冷淡或者欣喜的样子。他自己是在财经学校里学习出来的,学的就是做生意,所以对对家的怜悯之心是没有的。人家会死关自家什么事?只要自己活的好好的不就成了!
  
  等到孟本说完事情,顾周氏勉励了几句,然后就对祯娘道:“这事情接下来如何你来看着,说来当初就是你提出来的生意,如今你还接着做,就当是练练手了,将来赚了钱也当作给你置办妆奁使费!”
  
  祯娘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的担子,也不推辞,只不过仔细考虑了措辞,就干脆道:“具体的明日我给写个条陈出来,孟掌柜记着就是。如今该说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这一回孟掌柜回海中洲就开始种珠核,记着每岁都要种,这样就是每年一批,而不是三年一批了——这也能少了风险,不是说有时因着气候也会坏了一批蚌蛤么!另一个就是保守好新法,这个你们门道比我熟,也不要多说!”
  
  替东家保守秘方,或者是其他商业秘密确实是这些掌柜的和伙计必修的课程,各个都是熟手。至于防范掌柜的和伙计,那却不必了。要是真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好处费是一分拿不到,东家打死也没人说半个不字——这也是武宗皇帝订下的规矩,商人们一直非常支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