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汴京皇宫 宋仁宗天圣年间,汴京皇宫,7月,盛夏。 夜深,九重宫阙被月光蒙上一层朦胧而苍凉的烟霭,在薄薄烟色中,依稀可见无数盏璀璨的宫灯点缀在重重叠叠的宫殿门楼上,好似一颗颗星子嵌在天幕中一般。 安谧而美好,如同一帧缓缓打开用画笔细致绘成美轮美奂的画卷。 金壁辉煌的皇宫中,灯火旖旎,不时有秀美伶俐的掌灯宫娥婀娜多姿的穿行,和精瘦机灵的公公来回走过,高大冷峻的侍卫们站立在各个宫门处,保护着皇宫的安危。 无论皇宫如何灯火辉煌,总有一个角落,注定了与冷清孤寂长伴,那便是……冷宫。 风轻轻吹过,吹不散渐浓的夜雾,冷宫前的繁花碧树却轻微的摇动,层层树影中,闪出两点幽暗的灯火,以及悉悉索索裙摆相互摩擦的轻声。 “彩霞,今晚皇上在前朝为刚刚回京的平西大将军接封洗尘,歌舞生平,瓜果飘香,都香到这无人问津的冷宫里来了,馋得我嘴里直泛味儿。 要说咱可真够倒霉的,论模样,咱俩也不比侍候各宫主子的那些婢子差,却要陪着冷宫中的那位过冷清日子,想想真是不甘心。 我瞧这会子,夜露也采得差不离了,咱们一块去找找太医院的小六子,看他给咱留下了哪些好吃的。” “我看你找吃的是假,想去看你那对子是真吧,摘了大半夜树叶上的露水,脚酸脖子疼的,还弄得一身腻腻汗水味儿,太医院离这儿太远,我可不想走了,有这工夫,不如洗个凉水浴,舒舒服服眠一觉。” 说话间,薄雾笼罩着的繁花丛中闪出两个海天霞色衫子的宫女各打着一盏山水宫灯款款走出,二人空出的手中均端着一个青瓷小碗,碗中之水碧绿清澈,想必便是二人忙碌一夜收集的露水。 “都怪那个晴妃娘娘,好端端发的什么疯,疯便疯好了,太医还说得要夜间露水做药引子,累了咱姐妹大半宿。”先前说话的宫婢没好气的说道。 “锦绣,不可胡说,晴妃娘娘平日里待咱不薄,旦凡有些吃的喝的,也都拿出来与我们同用,不分主子奴才。 这冷宫的奴才日子虽说清淡了些,可前院各主子的奴才日子便好过了么?哪个不是错一小点儿便又打又骂的,相比之下,我更愿意侍候这位晴主子。” 叫彩霞的婢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平和说道。 “哼,便就看不得你这性子。”锦绣嘲笑道,二人说话间推开虚掩着的已有些斑驳的冷宫木门,抬步走了进去。 冷宫不大,四间小房围绕,正中的一间便是正主晴妃的屋子,旁边一左一右两间是两个婢女分住,最后一间是洗浴的地方。 苑内的一株高大槐树开得正盛,送来一阵阵婉婉清香,这树还是当年晴妃入住冷宫时亲手栽种的。 平日里,她最喜的便是坐在树下,看着头顶四方形的天空发呆,任轻如雪,白如玉,柔柔生在枝上的花瓣,纷纷缤缤,落满一身。 树下是一口井,井水清凉甘冽。 细细看去,这冷宫不大,却也并不显荒凉,许是心灵手巧的晴妃平日里细心呵护的结果…… 正文 第2章并不受宠 晴妃是先皇赵恒最后纳进宫的妃嫔,却性子冷淡,因而并不受宠,后不知何故又遭到刘皇后排挤,寻了个由头便打发到了冷宫里。 数月后,先皇故去,皇上年幼,大宋江山便由刘皇后一手执掌数年,而贬入冷宫的晴妃也不生事,安安静静的一住便是多年。 渐渐的,宫里的主子们都快将这个人遗忘了,刘太后也不再寻她的短。 谁料,许是长年累月的压抑,一直乖巧的晴妃今晨突然发了疯,披散着头发冲出冷宫,一面惊恐的大叫着有鬼。 彩霞与锦绣拉扯不住,才又唤来了侍卫强行将其捆绑到床上,此事还惊动了皇上,皇上命太医诊治,太医也说不清楚缘由,只道是受了惊吓,需用露水服些镇定安神的药再议。 两个宫女将宫灯挂在廊上,推开正屋的门,点上灯火,重重幔帐内,一张雕花木床上,被结结实实捆住的晴妃睡在薄被里,微打着酣,睡得正浓。 绵绣与彩霞对视一眼,吹了灯,退出了屋子。 掩上门,彩霞道:“等会你去御膳房,我又在沐浴,若是一会娘娘醒来,挣脱了绳子,又跑了出去,出了什么事,咱俩可担代不起,不如先将门给锁上,这样你我二人也可放心了。” 锦绣点点头,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说着回房取过一把铜锁,咔嚓牢牢锁上,锦绣将钥匙塞进袖口,得意的冲彩霞笑笑,“那我可走了。” “早些回来,别又忘了时辰。”彩霞叮嘱道。 “知道啦,罗嗦。”绵绣摆摆手,蹦跳着跑了。 “这小妮子,净不学好。”彩霞摇摇头,从井中摇了两桶水提进浴房,掩上了门。 夜深沉。 提着宫灯,怀中揣着美食的锦绣穿过九曲回廊,转了一个弯,便看到打更的内监杜公公,立刻热情的招呼道:“杜公公安好。” 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看上去极其老实的身着深灰色素袍的太监转过头来,笑道:“原来是冷宫的锦绣姑娘,这么晚了,又是从何处回来?” “娘娘肚子饿了,去讨了些吃的,正赶着回去呢。” 锦绣扬扬手中的美食包裹,调皮的笑笑,疾步离去,身后,传来,杜公公略显苍老的声音和生脆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梆梆…… 进了冷宫,锦绣打了个哈欠,本欲回房休息,抬眼看到浴房内依然闪着一点如豆烛光,心下诧异,她都从太医院回来了,怎的彩霞还在沐浴? 、 虽说天气热,可女孩子家也架不住泡凉水一个时辰,莫不是太困,洗着洗着便睡着了,且待她前去吓她一吓,也好让她醒醒磕睡。 锦绣掩唇一笑,回房放下包裹,轻手轻脚地向浴房走去,路过正屋,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那把铜锁正安稳的悬挂在铜环上。 浴房是一间相对破旧的屋子,墙面上的灰块已有些剥落了,因依靠着水井,墙根有些潮湿,甚至长出了青苔,四面墙的顶部已经被屋顶渗漏的雨水泡成了黑色。 晴妃平日里都不在此沐浴,而是在房间内清洗。 因此这里便成了她们两个贴身婢女的专用浴房,冷宫平日里无人来,久而久之,她和彩霞沐浴时便不再栓上门,而是轻掩着。 来到浴房前,将脸贴在门上,里面无水声,锦绣暗笑道:“果真是睡着了。” “咯吱”一声,锦绣推开门,立即咧出舌头,大叫道: “我是厉鬼,索命来啦……” 正文 第3章适才的一瞥 浴房不大,正中摆着一个木桶,灯烛便掌于木桶边缘上,地上有些水渍,桶内却空无一人,锦绣没想到彩霞不在桶内,顿觉扫兴,嘀咕道: “出去了也不灭了烛火,若烧着了什么可怎么办?” 说罢,一口气将烛火吹灭,转身欲出去,可就在灯火熄灭的同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里好似看到了一个人。 在水井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长长的乌丝披散着拖在脑后,一如白日里晴妃发疯时的模样,那只是一个背影,夜间有雾,身影看上去很模糊,仿佛那个背影四周带有一圈光晕一般。 锦绣久久没有动,回想着适才的一瞥,她觉得怪怪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感觉非常难受,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和烦闷。 “晴妃娘娘?” 锦绣轻唤,却不见回答,揉眼看去,屋外漆黑一团,哪里有半个人影,虽然晴妃平日里也极爱穿一袭白裙,但想到那上了铜锁的屋门,不由拍着胸口轻笑。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屋子锁着,娘娘哪里出得来,莫不成长了翅膀还能飞? 有风吹过,槐花瓣片片飘落,洒下缕缕淡淡芳香,沁人心脾,月色从木窗中照进屋里,落下一片银光,嘲笑着自己的疑神疑鬼。 站在屋中发呆了片刻,锦绣大了胆子,向门口走去,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觉脚底一粘,差些滑倒在地。 锦绣一愣,忙低头查看,猛然间,某样东西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血,是血!暗红的血! 门下的缝隙里,鲜红的血正汇集成一股股细小的血流向外涌了出来,门后怎会有如此多的血流出? 锦绣心里一惊,慌忙倒退数步,在伸出手的瞬间,她犹豫了,门后的血潺潺流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苍白的月光中,眼前的情景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她整个人仿佛被掐住了喉咙一般,难以呼吸。 片刻后,咬咬牙,她猛的拉开了门,其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这么做,脑袋里,明明想的是逃离这里,但是却不禁拉开了门,或许好奇心左右了她,让她做出了这个举动。 但是下一刻,她便要为她的好奇心后悔。 门后,那是一张脸,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锦绣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心仿佛被扎进了一根针尖,狠狠刺痛了一下,整个人呆住了。 一丝不挂的彩霞直直的站立着,她的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握着一根长长的竹扫帚,扫帚的一头,从她的咽喉窜进。 平日里水灵灵的双眼正空洞的大睁着,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十分恐惧的呲着牙齿,甚至能够看到刺穿舌头而过的被血染得鲜红的竹杆直冲脑门。 红色的鲜血混着白色的脑浆随着竹杆流了下来,将她原本洁白如玉的肌肤染成了血人。 良久,冷宫内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似是谁拼尽了毕生气力,从胸腔中嘶裂而出…… 正文 第4章抬起头回话 遥远的天边透出一丝晨光,夜间的薄雾渐渐消散,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的冷宫外,站满了层层皇宫禁卫军。 最先听到尖叫声的是打更的内监杜尧,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即使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千遍要镇静,他的手仍然颤抖不止。 他想忘记那一幕,却做不到,对面之人忽明忽暗的眼光更让他感到忐忑不安。 苑内,两个男人直立在正前方,一个明黄,一个暗紫,这情景是他最不想面对的。 紫衣男子低眉一笑:“抬起头回话。” 杜尧万般无奈地抬起头,偷瞄了顺王爷赵祏一眼。 眼前之人无疑有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此刻他的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杜尧真不懂,在这个时候,对于这样恐怖的事情,他怎会是这样的表情? 赵祏是当今皇上唯一的胞弟,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此时,他那双犀利的眼睛正直视着他,“将你看到的情景,从实招来。” 杜尧尽量用平稳的声音回道:“是。” 赵祏问道:“你在何处当差?” 杜尧低声道:“奴才在内监当差。” 赵祏眸光一转,追问:“那昨夜你为何出现在冷宫?” 又一字一句地接着说:“本王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回王爷话,夜里,奴才打完更,正走在冷宫附近,突然听到冷宫墙院内传来一声尖叫,听起来和晴妃娘娘的婢女锦绣的声音相似,便顺带拐了过来瞧瞧。 哪知刚走到门外,便见着锦绣姑娘正抱着头乱叫,乱窜,如何劝都停不下来,奴才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前一刻在回廊那边人还好好的。 奴才大声唤着其他人,可整个冷宫中并无人应答,后来,后来,奴才看到锦绣姑娘一直恐惧的瞪着一间屋子,便以为是姑娘家看见耗子蜈蚣什么的恶心东西,被吓住了,便安慰她说别怕。 然后我便向那间屋子走去,谁料……谁料……” 杜尧颤抖着说不下去,脸变得惨白,没有了一点血色,眼睛里满是恐惧和惊慌。 “启奏皇上,王爷。” 大理寺少卿查勘完现场,向站立着的两个男子曲膝道: “微臣从当时的足迹上看去,现场除了死者彩霞与婢女锦绣的足迹外,便是更夫的,此外再无第三人,刑部仵作验尸尚未能查明,死者是否为他杀。” 杜尧一听,吓得瘫软在地:“皇上,奴才没有杀人,冤枉啊。” 赵祏噗哧地笑出声:“哪个凶手会说自己杀了人?” “启禀皇上,晴妃娘娘屋外门锁已被打开,请皇上王爷移步。”一名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上前说道。 “将此人押去刑部,再审。”皇帝赵祯沉着脸,眼眸中蕴含着怒意,抬步向前。 “大家进去的时候什么都不要动,尽力维持现场的原状。”大理寺少卿突的出声。 众人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个侧着身子,从那扇半开的门里鱼贯而入,一前一后进了晴妃的寝宫。 这是一间朴素的屋子,没有繁复的雕梁画栋,亦无任何装饰,唯有书桌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槐花,满室盈香,想是从院中的那株槐树上采来的。 天尚未大亮,屋里很昏暗,只有左面的墙上,有扇小窗,被窗纸糊得极为严实,窗外是一根圆木横搭,进屋后的人便将目光锁定在那扇唯一的小窗上,屋中大门紧锁。 钥匙在被吓疯的宫婢衣袖中搜到,在宫婢锦绣的疯言疯语中,依稀可辨出曾有一个女子出现在案发现场。 冷宫中长年只有两个宫婢一个主子,若凶手不是那个小宫婢而是已疯了的晴妃,那这屋里的人若要进来出去,唯一的路便是那扇小窗。 可是,窗纸完好无缺,又有横木阻挡,别说一个成年人,便是极小的孩子,也不可能钻得出去。 看着那扇没有任何损坏的窗,顺王赵祏不由皱紧了剑眉…… 正文 第5章站在原地不敢动 房间里光线很弱,透过薄薄的纱幔,只能依稀可见雕花大床上一些物体的黑色轮廓,赵祯抬手撩起纱幔,上前两步,又停了下来。 想了一会,回头看向紧随其后的青衣侍卫,道:“你,前去查看。” “是。”青衣侍卫咬了咬唇,大步撩开纱幔向床前走去。 屋中的人,皇帝,王爷,大理寺少卿,刑部尚书人人屏紧了呼吸,谁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因为谁都不敢保证在这透着恐怖诡异气息的屋中是否会不小心撞倒什么东西,毁掉什么证据,亦或是……踩到一具尸体! 因为浴房里那令人作呕的场景依然清晰的浮现在每个人的眼前,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幔帐内的身影,努力让狂跳的心适应即将发生的一切。 沉默、寂静,在这昏暗中显得诡异,有风从门外吹入,隐隐的,赵祏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掺合着屋里散发的槐花香,本是沁人肺腑的花香,但是此刻却让人感觉异常的难受和刺激。 最后一层幔帐内,青衣侍卫深吸一口气,猛的一把掀开大床上的锦被,不由一愣,本以为床上会是一具不堪入目的血尸,岂料,被下竟然没有人,唯有一堆绳索。 青衣侍卫知道,这些绳索是白日里他亲手替那位突然发疯的晴妃娘娘捆上的,当时扎得不松,单凭一个弱女子的力量,不可能挣得脱。 可为何,绳索在,而疯子晴妃却……失踪了! 晴妃失踪了?是杀人潜逃还是被人劫持? 赵祯只觉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仅仅一夜间,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且是在禁卫森严的皇城内,在他与众多大内侍卫的眼皮子底下。 紧紧拽住绳索,留下一句,“你们,给朕找,翻遍冷宫里的每一道墙逢,拔掉每一株草,也要将晴妃给朕找出来,找出来。” 赵祯言罢拂袖离去。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天空,正午,各宫的主子都在午眠,而御书房内,却灰溜溜的跪了一排各色衣衫的人,为首的,正是一身朝服的顺王赵祏。 书案后的赵祯浓眉紧锁,厉声道:“可有线索?” 众人面面相视,均看向顺王,皇城内发生惊天血案,而凶手却无影无踪,皇帝震怒,他们这些大理寺,刑部的人面临严峻考验。 稍有不慎,惹怒龙颜,罢官事小,杀头事大,这种时候,谁都不要出风头,顺王是皇帝唯一的胞弟,大家平日里酒肉声色,巴结讨好,不就为着这么一天,能保着他们过关么? 见众人均求救般看向自己,赵祏无奈,只得回话道: “启奏皇上,众位大臣已严查冷宫,均未发现任何密道,是以……是以尚未查出晴妃娘娘是如何出的屋。 但臣当晚已吩咐宫内各大侍卫,严守各个宫门,遇到出宫之人,一律严加盘查,刑部,大理寺均已加派人手,全力追查此案,定要解开谜题,请皇上宽心。” 刑部尚书接口说道: “结合种种迹象来看,内监更夫杜尧应非凶手,从竹竿刺入死者的力道来判断,真凶定身怀武功,且残忍凶狠,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宫女,也能下得去手,若是外面的人所为也就罢了,倘若是这宫里的,还不定再生出些什么事来。” 赵祯闻言脸色越来越阴郁,仿佛陷入了沉思中,不发一语。 刑部尚书做完了描述,停了下来,赵祏又仿佛想到什么: “对了,宫内发生血案,刑部,大理寺均来了人,可开封府包拯却为何未见踪影?” 正文 第6章描述 赵祯抬眼看了看他,道: “包爱卿年事已高,前些日子突发急病,朕派太医前去诊治,太医说此病还需多加调养些时日方可全愈,切不可操劳,朕便让包卿且回老家将养些时日,是以不在京中。” 这般巧。 赵祏心道。 良久,赵祯揉揉眉心,抬眼看着赵祏方道: “此案交由顺王爷主办,大理寺、刑部协办,朕许你们半年期限,随你们用何方法,费多少人力财力,半年后,无论晴妃是生是死,都必须将她给朕带回来,若不然,人人都提头上乌纱来见朕。 跪着的众人惶惶对视,赵祏双手抱拳道:“臣等定不辱皇命。” 赵祯挥挥手,众人相继退出,离得远了,才纷纷惊觉早已是一身凉汗,手心渗着水,大理寺少卿陆谦忧心道: “此案无头无绪,古怪离奇,半年期限,王爷可有把握?” 赵祏微微一笑:“毫无把握。” 大理寺少卿与刑部尚书无奈对视一眼,心道:没把握你方才答应的如此爽快。 “那依王爷所见,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刑部尚书大着胆子接着问道。 赵祏依然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该怎么走,还怎么走。” 说罢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这……王爷你这是上哪去?”二人小跑着紧跟上。 赵祏回过头,慵懒一笑:“折腾了大半夜,累死了,自然是回府午睡片刻,别忘了,今晚可是本王做东,相约银月楼,为平西将军庆功,请大家喝花酒的,你,你,可都有份儿的哟。” 赵祏的手指分别指向他二人,大笑着带着那个一脸深沉的青衣侍卫离去。 大理寺少卿与刑部尚书俱摇摇头,向天齐望了一眼,这人哪里有半分重任在身的样子,还有这是什么表情,好似皇城内的血案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人当真是逍遥至极! 喝花酒?看来半年后,他们倒是都可以永远身着布衣,眼巴巴看别人去喝花酒了。 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分外城、内城与宫城三重,当夜幕降临,灯影初上,这般时辰在任何地方都会逐渐开始了宵禁。 城门关闭,坊市店铺纷纷关张,可是在大宋的汴京,非但没有任何宵禁的迹象,守卫城门的官兵更是闲适地守在城门前,完全没有即将关闭城门的意思。 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扯住马僵,从汴京城北方的四城门之一的陈桥门悠然入城,所见之景更是令他诧异。 正文 第7章咯噔了一声 只见街道两旁高挑灯笼、大敞门窗,广迎客来,时新瓜果、鱼虾肉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衫各色俱全,奇货随处可见,大宋的富庶与丰饶,由此可见一斑。 打马夜游,踏入阑珊灯火。 男子脸上浮现出极淡的笑意,再向东华门方向走去,汴京城内的繁华,更呈现出一派殷红温软之势。 但见酒楼林立,茶肆并排,说书艺人云集于瓦舍,香歌艳舞流泻于勾栏,真个是春风十里,软玉红尘。 男子心里微微的咯噔了一声,知道自己要找的地方不远了,他甩噔离鞍跳下马来。 布衣男子相貌算不上英俊,但也不觉难看,且身形高大,身姿骄健,不由得吸引来不少女子侧目,顿时间许多斜倚在楼台之上等生意的青楼女子,不由得扬起殷红的绢帕,招呼道: “嘿,那位俊秀的小爷,今儿晚上到红香楼来吧……” “小爷,到倚香苑来吧!” “来怡红坊吧……” 男子微微仰头,望了望街道两边高高挑起的花楼,飞檐纤翘,画栋雕梁,极尽柔美,费尽繁华,斜倚在栏杆上的各色女子,发髻微坠,衣衫半掩,红帕高扬,香气缤纷。 花街西口的随意居,是一栋宏伟大气的三层楼酒肆。 布衣男子抬眼看了看那楼上悬着的宽匾,然后唇角一弯,轻声念道:“随意居?对,就是这里。” 男子下马,抖了抖身上深灰色的布袍,立刻有跑堂的伙计过来满意脸堆笑的牵了马去,男子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串吊钱,递给那小跑堂的,便径直走了进去。 随意居内人声沸腾,男子一路来到掌柜台前,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对正在拨打算盘珠子的老掌柜说道:“大漠孤烟直。” 随意居老掌柜霍的停下正在拨算珠的手,抬起头来打量了男子一眼,道:“敢问公子贵姓?” “李。”他口中轻飘飘的吐出一个字。 “可有信物?” 布衣男子解下腰间香囊,掏出一块暖玉在掌柜眼前轻晃。 掌柜手中的朱砂笔叭的一声掉落在地,忙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率先抬步向二楼行去,男子背着双手气定神闲的紧随其后。 直至进了二楼最靠窗的雅间,老掌柜才单膝跪在布衣男子身前,用关外话说道:“属下不知太子亲临,有失远迎,请殿下责罚。” 男子旋身坐下,端起桌旁茶盏,轻抿一口,才慢悠悠说道: “孤是自己跑出来的,他们都不知道,在宫里呆得烦了,特意溜来看看大宋的大好河山……与故人,你起来吧,孤问你,这一年又累积到多少银子了?” 老掌柜站起身,附在男子耳边轻语起来。 夜色微阑,皎洁的月透过暗紫色的暮霭投下一抹清辉。 夜未央,人初上,满园笙歌,曲律低回。 花街尽头的银月楼是一所迥然于之前座座青楼样式的幽静院落,说幽静只是这座楼外壁均是如雪白色带来的感觉。 其实,这里除了白色的壁墙外,游荡于空气中的氛围,就远远不是幽静二字可比拟了,它是汴京近半年来才红火起来的勾栏院。 楼内不仅设有戏台,茶室,及全京城最美的头牌花魁,还有从各地精挑细选的绝色小倌,可谓个个极品,吹拉弹唱无一不通,因此来这里寻欢作乐朝廷官员有如过江之鲫,人人乐而忘返。 尽管里面的小倌个个风姿绝色,可最夺人心的乃是一个名叫苏羽的小倌,恩客们都称他为:“羽郎”。 自他登台接客以来,惹得京城中的王孙贵族们纷至沓来,不惜一掷千金只为拥有其一夜为荣。 银月楼中人美歌绝,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欣赏得来的,若非达官贵人、王孙公子可是休想踏入这银月楼半步。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大宋官员们吃喝玩乐的处所,有些上朝都见不到影子的官员,都是此处的常客…… 正文 第8章足以证明 虽然这里没有花街之上的姑娘们迎风展红袖的热闹与嘈杂,但是院落之中不时传出的丝竹之音,朗笑之语。 院落之外停放着的一辆辆漆彩马车,都足以证明这里生意的红火。 夜色微光之中,银白月光之下,院落中的亭台楼阁宛若铺陈开的一轴水墨画卷,浓淡得宜,错落合度,高高低低掩映在月色星光之下,淡抹浓妆,俏影初绽。 清风徐来,池莲为开,串串清越嗓音伴着点点飘动的飞花,越过水面,轻轻飘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院落中央的水榭之中,传来清越的吟唱之声,并无丝竹相伴,却韵律清雅,铿锵有致,侧耳倾听,分明似是有人执竹著轻击瓷碟,用以伴奏。 此刻水台上正在上演的是名剧《霸王别姬》,扮演虞姬的绯衣戏子一脸俊扮妆容,罗裳翩然,剑舞轻盈,举止间如行云流水,轻巧灵动,绯唇轻启,那一曲凄然唱出,满含悲意。 若非亲见,一定全然无法想象,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妩媚的男子,明明一袭绯衣清雅若莲,偏偏又穿出了妖娆的缤纷之惑! “爱妃……你,不可寻此短见。” 演项羽的那人音调方落,白衣少年纤柔的嗓音再度响起,继而他悲切而唱:“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台上的戏仍在上演,虞姬趁项羽不备拔出其腰间佩剑,抹过咽喉自刎倒地。 台下忽的传来几声击掌,另一道清越的嗓音再一次穿过夜色,轻轻响彻耳畔: “哈哈,羽郎,真是好品味,好情怀,想不到一曲悲绝的《霸王别姬》竟然能够被羽郎吟唱出了风月况味,更是作为今夜的压轴大唱。纵观这帝京之都,恐怕也只有羽郎能够做到这般地步吧!” 顺王赵祏放肆一笑,侧身向在坐的几位朝中同僚打趣道。 赵祏几乎是斜卧在白色的矮榻之上,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身边无数俊美少年簇拥,缤纷的酒液在他的颊边映满琥珀色的流光。 一众达官贵人们,和着悠扬的笙歌,杯中的美酒,面若桃花,旁若无人般伸手探入那些腻脂细骨与丝滑绸袍之间,和着低低娇吟,尽情缠绵。 赵祏放肆地横卧而笑,抬起脸颊,轻含一颗俊美少年递过来的匍匐,紧看着台上那媚惑众生的绯衣少年,双眸光彩流动。 悠悠风起,瓣瓣莲落,当水榭之中的绯衣少年向台下的方向抬眸望来时,人人霎时觉得仿佛这一池的清莲均已无色,仿佛这漫天星月都已经淡去。 那飞花清月一般的目光恍若溪流缠绵,犹如轻纱漫卷……恰一缕如水凝眸,春风吹不散眉弯! 众人静默地凝望着那个唱旦角的少年,唱曲间,那绯衣少年的目光与台下的当今圣上的唯一弟弟,顺王赵祏不期而遇,然而很快的,他便将视线移开。 赵祏的唇角更是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们说,这演虞美人的小倌卸了妆后究竟有多美?”戏演完了,身旁之人突然如是问。 赵祏闻之不禁呵呵一笑: “怎么,将军看上人家了,我方才瞧你看那人看得可入迷了。” 正文 第9章笑闹附合 刚从边疆回京的平西将军潘享哈哈大笑,道: “怕是我府上那十来个侍宠都不如此人呢,这人,今晚,本将军要定了,王爷还是忍痛割爱吧。” 一同前来的户部尚书家公子,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等人纷纷笑闹附合。 这平西将军约三十多岁年纪,长相魁梧,浓须遮面,颇有些霸气,只是若知他底细之人绝不会被他的相貌所惑。 其实此人实实是一个有着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之人,平西将军抬手招来老鸨,随手扔出一绽元宝,耳语一番,便向众人抱拳道: “在下及时行乐去了,各位自用。” 话音刚落,便有一艘小舟,系着柔漫的白纱,从水榭方向,穿过满池娇莲,姗姗而来,好一个兰舟轻发,好一派风雅闲情! 楫声泼水,浪浮兰舟,转眼已入池莲深处,众人俱都挥挥手,各自摇头,这平西将军虽是国之栋梁,却有断袖之癖,全国各地收来的娈宠养在府中多达十几位,此事满朝皆之,早已见怪不怪。 而此人耍弄侍宠手段极为残暴,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据将军府家奴私下议论,若将军在府时,夜夜都能听见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这次不知这个新调教出来的绝色小倌能不能受得住了,不过看那瘦弱的小身子骨,可有点悬。 小倌们敬酒的敬酒,弹唱的弹唱,赵祏与众人花酒喝得是不亦乐乎。 此时,已过子夜,突然,水榭旁的某间包房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此一声,便再无声音传来。 赵祏抬了抬眼皮,示意大理寺少卿上去看看:“让他悠着些,这里不是将军府,若是玩出了人命,连累着大伙也不好向上交待。” 大理寺少卿打着酒嗝沿着莲池边缘向那栋二层小楼走去,问明了平西将军进的哪间房,便推开那间掩得并不严实的木门,大步跨了进去。 片刻后,一声更为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 楼外之人面色俱变,纷纷向二楼奔去,顿时人影、桌椅、酒香碰落一地。 仲夏时分,艳阳当空,东街的如月茶馆前,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今儿的说书咱不说故事,只唠唠磕,大家伙可都听好喽,话说这幼帝登基之初,全由当朝刘太后把政,那是威仪天下,堪比大唐武氏。 众所周知,太后当年诞有二子,一位温和有礼,以仁孝治天下,便是当今圣上,这另一位嘛……” 有着一张清秀小脸的说书先生说得是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底下坐着的一干百姓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一面喝了茶一面嗑着瓜子。 “这另一位我不说乡亲们也明白,便是那暴虐荒淫,有龙阳之好的某王爷是也!大伙说说,这本是同胞双生子,怎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话说这位王爷可惹不得呀,嚣张霸道是满朝皆知,且男女通吃,不但府中圈养男童无数,夜里为了修练某种奇功,更是常采阴补阳,实是本朝一大妖孽。”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正文 第10章一来二往 “喂,说书的,皇家的事,你这个小老百姓怎的如此清楚,莫不是又骗大伙了吧,你哪回能说点真事啊?” 众人都是这么在心中猜疑,夏青却是镇定自若。 伸手捉过惊堂木往桌角一拍,啪的一声,茶客们立时静下来,她满意地环视四周,粗声大笑道: “乡亲们问得好啊!我是怎么能知道的呢?” “这王爷岂是我等草民能随意见到的?” 夏青一双眼睁得溜圆,往人群里一扫,便见茶客们纷纷点头称是,她嘿嘿一笑,颇为得意地道: “那是因为我夏青交游遍天下,当官的认识不少,那三教九流可也识得不差,怡红坊的桃红姑娘,那可是我相好,那位王爷,可没少光顾她的生意,这一来二往的嘛……” 见底下坐着的茶客们了然地点头,夏青清咳一声: “所以说,乡亲们家中若有男童,可得看好了,若是落入此人之手,那可是要遭毒手的哟。” 伸手捉住袖子拭去额间因说得激动而沁出的汗珠,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众人纷纷点头,均是一阵嗟叹,纷纷在低声暗骂那无耻荒淫的顺亲王赵祏,一时间茶馆内气氛极为热烈。 坐在茶馆最靠外的一桌上有两个锦衣公子,一坐一站,默不作声地听完说书先生所有的话,眼见着满茶馆的茶客们群情激昂、痛骂那某王爷,热闹异常,其中一个不由噗的冷笑一声,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意。 暴虐荒淫?满朝尽知?采阴补阳?妖孽?这人倒是知道的不少。 他这一趟微服出来,本是查案走得累了,临时找个歇脚的地儿,这案子还没有线索,却总算是找到满皇城关于某人流言漫天的缘由了。 想到此,赵祏忽地眯起眼来上下打量夏青数眼,又冷笑数声…… 一身青衣的侍卫安静地立在他身后,见主子不做声,也不敢说话,只得强压住已不自觉泛到脸上的笑意,连棺材脸的王爷都敢惹的人,胆子还真是大?”d2ddea 他也听得极为分明,这身着月白衫子装束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在台上大放厥词,王爷能从头听到末不出一声,怕是这说书先生不日便要销声匿迹了哟。 唉,挣钱怎的这般不容易?说书不易,要编造得能唬得了人也不易,能被正主听了个正着,更是不易。 他悄悄瞥一眼自家主子,不小心瞄到那人眼角的寒意,不由得冷汗涔涔。 好在夏青说了一会就下去了,换了个唱曲瞎子上来。 日光炙热,堂堂顺王微服查案,不想在茶馆内听那瞎子哼哼啊啊,却也不愿在大日头下晒着,低头想了想,漂亮的薄唇一抿,忽地抬起头挑眉笑道:“今儿我们不回王府去,就在这附近找家客栈住下。” 赵祏望着夏青的背影消失在大堂的帘后再也没出来,站起身来,出了门去,日光还是灼热异常,赵祏刚踏出茶馆的门,便见夏青卷起衣袖来一面扇着风一面急匆匆地自茶馆后门处走出来…… 他不由得眯起眼来冷笑,寒声对青衣侍卫吩咐道:“你,去,跟上。” 京城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王爷对你笑一笑,潘安也要一边靠。”顺王爷这么一笑,俊俏的玉面顿时舒展开来,倒是忽如春花绽放,眉眼间尽是温和舒顺之意,把立在一旁的青衣侍卫看得一呆。 自家王爷原来竟是长得这般俊俏啊! 只是他身为顺王爷府的衷心护卫,当然知道这哪里是在笑,狰狞万状地眯着眼,分明是在腹中早已将那说书先生千刀万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