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醉千愁 醉千愁从酒肆出来的时候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把手里的大酒葫芦斜挎在肩上,满身酒气一步三晃走过郢都的大街。 这是一个从燕赵大地来到楚国的中年人,有着刚建的外表,可是全身上下却只是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头发乱糟糟随便扎起,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脏兮兮的,就这卖相,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乞丐,只有腰间别着的宝剑彰显着他昔日或许有过一段辉煌。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每天都混迹酒肆,逢喝必醉,再加上他时时浓眉紧锁,仿佛有无限愁绪,所以有些人管他叫“醉千愁”,当然,更多人叫他酒鬼。当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醉千愁的时候,他难得的大笑道:“好!好!好名字!” 那个年代的酒不像现在的二锅头几块钱一瓶,那时候进入酒肆喝酒的人除了王公贵族便是富商巨贾,或是游侠刺客,但是像他这般穿着邋遢,却每每豪爽结账走人的,整个楚国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得得”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一般从城门外响起,不过片刻时间,一骑裸马飞进城来,马上骑士不停地加鞭打马,口里一叠声的叫道:“战报!战报!屈匄将军拿下曲沃,围困于中,斩敌将公子华,献首级于大王!” 马蹄声渐近,醉千愁脚步蹒跚的闪到一边,那骑快马虽然飞奔而过,他眼角的余光却真切看到那使者的腰上挂着一颗人头,只是因为长途赶路的关系,血迹早已干了,那颗头颅正是秦国大将公子华的。 四周的人都拍手称快,说道:“这一战打得好!这秦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虎狼之国,全他妈的狗屁!打得好!杀得好!” 醉千愁用那双朦胧的醉眼斜看了四周人一眼,冷笑了一声,又取出了大葫芦猛灌了两口酒。正要离去时,只听身边一人道:“兄台留步!” 醉千愁回过头,只见一人长相俊朗,头戴梁冠,虽然身上穿着也是平常衣服,却不掩其高贵之气。醉千愁道:“你……你……叫我?” 那人微微点头,笑容可掬行了一礼道:“在下齐国陈轸,敢请先生一饮?” 醉千愁哈哈笑道:“能喝酒?那便好!”说罢,当先走进一家酒肆,陈轸后便跟随。 二人落座,不多久酒菜上来,醉千愁自顾倒酒,一饮而尽,如此连喝了三大觥,才道:“好酒!好酒!” 陈轸赞道:“兄台好酒量!未知高姓上名?” 醉千愁看着他,眼里的酒意竟在一瞬间全消,道:“名满天下的客卿陈轸先生相邀,在下不胜荣幸!当浮三大白!”说罢又连饮三觥,才道:“草民名姓不足挂齿,这里人都叫我醉千愁,只是不知先生为何忽然请我喝酒?” 陈轸笑道:“人如其名,是不虚也!” 醉千愁愁眉一展,笑道:“先生博学,难道仅是要一睹我的是否名实相副么?” 陈轸默然片刻,道:“兄台佩剑可能一观?” 醉千愁取过宝剑,推地给他。陈轸拔剑出鞘,只听铮然一声龙吟,三尺长的一泓秋水寒光耀目,引得众人都斜过眼来看。不少人开声赞道:“好剑!” 陈轸收剑入鞘,还给醉千愁,道:“果然好剑!若是我没猜错,此剑名曰‘属缕’,乃是昔年夫差、勾践送给伍子胥、文种自刎的。” 醉千愁冷笑道:“先生博学。” 陈轸老脸一红,又过了半天才说道:“方才军报时,楚人尽皆欢愉,兄台为何冷笑?” 醉千愁盯着陈轸看了半天,道:“以先生之意如何?” 陈轸道:“秦楚虽有联姻,到底敌国,况商於之地原本就是楚国的,屈匄将军拿下曲沃,围困于中,商於之地不久当属楚国,自然要值得庆贺。” 醉千愁喝了一口酒,道:“非也。现在是天下战国,国家领土边界时时易手,如果像先生这般说,西河一地原本为秦国所有,却被吴起强霸多年,这又怎么说?吴越本各自为国,现下却也成为楚地又怎么说?” 陈轸皱眉道:“先生此言过矣!” 醉千愁大笑道:“公子华秦之虎将,一战而亡,魏章连败,困守于中,若是大王着力攻打,确实可以一股而下商於。” 陈轸道:“确实如此。秦自孝公变法,收复西河,其后横行无忌,所向披靡,以齐楚之强大尚不足与之争锋。然而观泽一战,秦国败绩,虽说函谷关一役,重拾威名,现下连战连负商於之地几乎尽失,在下所喜者,并非因为楚国能重获商於之地,而是已然知道秦国锐士也不过尔尔。” 醉千愁道:“我听说天下强弱并没有定势,战场之上也没有必胜,观泽、商於秦军虽败,却不见得伤筋动骨,若是假以时日,等秦国喘过一口气来,这天下归谁所有,尚是未知之数。” 他这话才落,猛听得一人拍案而起,大怒道:“阁下以为自己何人?能够在此煽惑民心!”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这人年约三十上下,细眼长髯,面如冠玉,唇如丹朱,锁眉怒目,自含威风。 陈轸见了此人,先吃了一惊,才要说话,那人已然怒喝道:“陈轸!我以为汝乃名士,忠信必然著于四海,不料今番却才知道你也不过浪得虚名,听这酒鬼胡说八道!” 醉千愁哼了一声,道:“左徒大人好大气派啊!我这醉鬼不过狂言两句,大人便如此生气,足见大人忠心可嘉,奈何屈子文笔虽然绝妙,这政事却他妈的一窍不通。客卿大人,此酒虽好,奈何我已不能与大人同饮了。”说罢收了宝剑,长跽而起,就要离开。 那人早已盛怒,拔剑而起,抢了数步,挡住醉千愁的去路,眼看就要拼命。陈轸大惊之下,急忙站起,一把扯住这人的衣袖道:“不过酒后之言,屈子何必动怒?”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后世所景仰的爱国主义大诗人屈原,他本是楚国王室后裔,芈姓,屈氏,名平,字原,所以后人管他叫屈原或者屈子,这时候的他已经是才气纵横,又因为他带有王室血脉,所以任命为左徒,是令尹昭阳的左膀右臂,掌管楚国的邦交。照说他一个左徒,原本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权势,只是因为他文采斐然,不少诗篇传入禁宫,深受楚王和王妃的喜爱,因此朝堂之上众人少不得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正文 第二章 兄弟 屈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素最恨秦国,今番听到醉千愁大说秦国如何如何强大,心中火蹿起三丈多高,就要将他斩于剑下,这时陈轸出来劝阻,更是如火上浇油一般,只听屈原骂道:“陈轸!你这老匹夫!空有名士之名,以为我楚人都糊涂了么?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以为秦国观泽、商於两败,秦国已不足为惧,趁着我楚国与秦国鏖战,齐国便有机会来你那什么‘卞庄刺虎’?” 陈轸不曾想被屈原一下道破心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平素纵横捭阖的他一时间竟无以作答。 醉千愁冷然道:“你以为你宝剑锋利,我便怕了你?”话音未落,屈原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而灭,醉千愁冷哼一声,大步走出酒肆。陈轸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先生今日相邀,已然幸甚,下次喝酒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屈原因为被陈轸扯住,没能杀了这醉鬼,现在见他走了,心里火气一股脑转到了陈轸身上,怒骂道:“你这匹夫,空学了许多孔孟之道,我王带你不薄,你却哪有忠心?”话才说完,只听啪一声,头上发冠连带着发髻掉在地上,那一头被一剑削过的半短不短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更兼他盛怒之下,面容扭曲,如同九幽恶鬼。陈轸心中一突,急忙放了手,后退两步道:“屈子莫要动怒,且听我解释。” 屈原也是列国闻名的名士,向来最重视自己的仪容仪表,哪料得到今天成了这副模样,暴怒不已,拿剑指着陈轸道:“陈轸,你乃我国客卿,我也不便杀了你,只是今日这件事情断然不会与你干休!”说罢收剑入鞘,愤愤然离去了。 陈轸看着屈原气冲冲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语道:“坏了!这篓子捅大了!” 他却不知,在屈原走之前,角落里一人一直眯缝着眼看着,见到醉千愁走了,便也跟随着醉千愁走了出去。 那是一个乱哄哄的年代,百多年前赵魏韩三家消灭了智伯,分了晋国的土地,不多久,齐国政权也被国相田氏一门所取代,华夏大地开始进入了战国。 这故事发生的时候已经是楚王熊槐登基第十六年了,不少诸侯国已经被强大的国家吞并,同样的,战争连年,不少的人都死于非命,但各王侯将相们却乐此不疲,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人名扬天下不是靠着踩踏他人的。 醉千愁快步走出了郢都城门,大约十里之后,他忽然回过头,看着跟过来的一个人道:“我就知道是你。” 这人身材瘦削高挑,面色蜡黄,仿佛大病在身,一双眼睛眯缝,内里却暗藏着杀机。他见到醉千愁停下看着他,一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醉千愁并不回答,却道:“怎么?他已做了燕王还不放过我?” 来人道:“你本事太大,居然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救走他,陛下虽然感念你的恩惠,但可惜你却非要不辞而别,大王怕你为敌国所用,不得不派我来杀你。” 醉千愁哼了一声,道:“杀我?你杀得了吗?” 来人闷声笑道:“我试试。”话音刚落,这人足尖一点,数丈远的距离竟被他瞬间赶到。醉千愁只见寒光一闪,身子倒纵,勘勘避过。醉千愁这才看见那是一把匕首,刚蹭着他的鼻尖划过。 这人一招不中,身子倏然后退,匕首一云,再次攻来。醉千愁再退,这人竟步步紧逼,招招不离醉千愁的咽喉要害。 蓦然间,来人只觉小腹一痛,身不由己倒飞了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待他看清楚时,醉千愁就站在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冷冷的看着他,道:“你走吧。” 来人一愕,道:“你不杀我?” 醉千愁正要说话,忽的脸色一白,不由自主的半跪了下去,他大吃了一惊,丹田的刺痛让他冷汗直冒。醉千愁嘎声道:“有毒?” 来人冷笑着爬了起来,他的嘴角还挂着鲜血,道:“你是天下无双的大剑客风嗣,若当真动手,我如何是大哥你的敌手?所以兄弟我略施了一点小手段,谁知大哥竟然毫无防备……” 醉千愁惊道:“酒里有毒?” 来人眼睛被来就小,这一笑起来更似连眼睛都找不着了,只听他道:“大哥果然厉害,一点便透。本来这药也不至于发作的这么快,不过你与我动手,气血运转,这就难说了。” 醉千愁大怒道:“老三,你……”话才说到一半,醉千愁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来人笑道:“大哥,莫要怪三弟心狠,要怪便只怪你自己能耐太大,陛下当年因为子之之乱,被迫逃亡,若非大哥,只怕他也做不到今日的燕王。他要赏赐你高官爵禄,不过是你自己不要,咱们都知道大哥你向来淡泊名利,可是他懂个屁?他只怕哥哥你本事大,若是被别国招了去,只怕燕国之祸便在旦夕,这才重金找着了父亲杀你。你也知道咱们是干嘛的,千金买命,就算是自己的儿子老爹也会照杀不误的。” 来人一步步走来,嘴里兀自道:“其实那帮儒子整天说‘虎毒不食子’,那是因为他们打不过老虎,要想打过老虎,就只有比老虎更凶更狠更无情。我们是刺客,只要有人出价,不管是谁我们都杀。大哥你因该是知道的。” 来人走过来,道:“你的佩剑属缕,你应该知道,这把剑上有着伍子胥和文种的血,大哥你能和他们一样死在这把剑下,也是幸运了。” 来人这一大段话说完,就要去拿醉千愁的宝剑,就在这时,醉千愁动了。 来人一声惨叫,又倒飞了出去,嘴里更是连吐了数口鲜血。他长大了嘴巴,吃惊的看着醉千愁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远远的看着他,道:“当我进店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你,我又怎么会去真的去喝那些酒?风流,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来人看着醉千愁,这是他的大哥风嗣,眼里充满了惊惧。风流似乎看到了死亡。 这个年头,无数的人死了,哪怕就是这条驰道上只怕也埋葬着不少人的尸骸。 风流也杀过很多人,亲眼见证过很多人的死亡,以前的他看别人死在自己眼前,那恐惧孤独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滑稽。但现在死亡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却忽然发现这种恐惧一点都不滑稽。 正文 第三章 风嗣的过去 风嗣看了他很久,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道:“你走吧!三弟。” 风流怔住,半晌道:“你不杀我?” 这是他们第二次说这话,风嗣点了点头。 风流嘶声道:“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们兄弟都不及你?你这是可怜?” 风嗣默然片刻才道:“因为你是我兄弟。”他说完话,转过头便走,他脚步也不见得有多大,速度也不见得有多快,可是却刹那间走出了数丈开外。 风流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大哥不过眨眼之间就走出了数里,风嗣的声音也远远传来道:“老三,麻烦你回去转告陛下,就说风嗣此生自在惯了,断不会投入别国朝堂之上……” 风流躺在地上,好半天才道:“爹,你怎么看?” 路边的树林里悉悉率率了一阵,走出一个老人道:“你大哥说不会投入别国便不会投入别国,陛下大可放心了。反正他也没有真要咱们杀了你大哥。” 这老人蹲在风流身边看着他,顿了一会,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是老夫也未必能杀得了他。这小子……到底有多厉害?” 风流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动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稍微一动便会浑身疼。他道:“陛下要咱们来杀大哥,又不是真要杀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道:“傻小子,陛下只是怕你大哥真为别人所用,届时召公基业便要毁于一旦了。如今你大哥既然这般说,这小子一诺千金,陛下也是知道的,断然无事。” 风流叹了口气,默然良久,道:“自太祖公起,风氏一族便是刺客,如今大哥这一去,只怕是与我等划清界限了。” 老人看着风流,慈祥笑道:“傻小子,天下之大,正是大丈夫立业之所,不做刺客又能怎样?不过是少了一碗饭吃罢了。” 他这么说,心中早已神驰在一年之前。 那一年,子之已经从姬哙手中接过禅让的王位。太子平与将军市被起兵,子之出大军镇压,市被被杀,太子平被围得脱逃到齐国。 数月后,齐王田辟疆听从孟轲之言,令大将匡章领兵北上,名为为太子平复位,实则想要并吞燕地。 这一场复国运动,燕王姬哙被杀,子之也好死不死的逃到齐国,被人乒乓五四剁成了肉泥。没有人知道,杀了燕王的正是这个老者风常。 在这场运动中,齐国虽然帮助太子平即位,可是齐国向来视燕为敌国,所以即使在姬平继任了王位后,匡章依旧带领着齐国子弟兵在燕地烧杀抢掠。广袤的燕国大地到处都是用尸体堆成的山,就连易水都几乎为之不流。 风常想到这里,心里都感到一阵后怕。 天下战国无独强,并不是国家不能强大,而是没有人愿意他强大,据说在宋朝赵匡胤就曾明确指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位在中华大地胡服骑射的赵王赵雍将在韩国为质的燕国庶公子姬职请到赵地,立为燕王,并派遣大将乐池护送其归国。 姬平刚坐上的位子怎肯让人?当即要大将匡章前去应对。匡章这人值得一提的就是他曾经在观泽一战大破秦军公子华,一时间天下侧目,有这位齐国名将出马,姬职部被围,进退两难。 风嗣虽然长在刺客世家,但自小崇尚游侠,正巧遇到,单人独剑出入千军万马丛中,救出公子职和乐池。 不多久,秦魏两国援军赶到,大破匡章,匡章逃回齐国,太子姬平被杀,公子姬职即燕王位。而这时,那位护驾功臣风嗣早已飘然远遁。 风嗣经此一役,天下知名。 风流看老父亲自在发呆,不由道:“爹,你在想什么?” 风常道:“傻小子,你说你哥是不是也发现我了?” 风流呆了一下,道:“极有可能,以大哥的本事,大约能够知道爹爹来了。”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接着道:“大哥的本事,我们兄弟只怕都不是对手。” 风常喟然道:“慢说是你们,便是老父,若当真与他打起来,只怕也未必是他对手呢!唉……老了……不中用了……” 云梦泽的湖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穹,片片白云稀稀疏疏的飘荡在这广阔的天上。 一队秦国黑甲卫士簇拥着数辆马车急匆匆的驶过,并不毒辣的太阳下人人脸上都汗如雨下。 马车里的一个中年人不停地催促这赶车的驭夫道:“快!快!” 这中年人身材单薄,面白无须,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这人竟然是秦国国相张仪。 这位大秦相国虽然凭一副利嘴搅闹得天下不得安宁,但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子着急忙慌,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 他这样自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齐楚联盟直逼秦国,他不得不急。 若说齐国与秦国并不接壤,原本不至于爆发战争,奈何秦王嬴驷心大,有意东出,借魏韩道伐齐,这一下惹得齐王田辟疆大怒,匡章领兵拒敌,大破秦军于观泽,继而联络楚国攻秦。楚国原本就觊觎商於之地,大将屈匄率大军猛攻,击破秦将魏章,斩杀公子华,夺取曲沃,围困于中,商於几乎尽入楚地。 嬴驷大惊之下急召张仪议计,权衡利弊决定遣张仪为使,出使楚国,看看是否能够分化齐楚联盟。故而张仪这才着急忙慌直奔郢都,如若慢了一步,商於失却,咸阳必定不保。 猛然山林间一片声轻响,羽箭如同纷起的蝗虫射来。不少秦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死在了弓箭之下。剩下的秦兵呐一声喊,前列剑盾,后蔽长戈,将张仪车驾围得铁桶一般相似。 张仪原本趴在车栏上不停地催促,箭雨之中正有一支箭不偏不倚射穿他的发冠,张仪虽然名动天下,到底还只是一个逞口舌之利的人,吓得身子一倒,跌在车里发抖。 林中齐射过后,忽然呐喊震天,冲出一票人来。张仪哆哆嗦嗦爬起来,在车里缩成一团,偷偷抬起眼往外张望,只见这些人都拿布蒙了脸,看那穿着就是山贼盗匪的打扮。 这群山贼百十来人一阵呐喊,当真是震天动地,杀奔车队。秦国甲士也有百十余人,都是战场上熬打出来的,二话不说,也纷纷扑上。两路人交锋在一处,纵然秦军身经百战,竟然也被杀伤数人,幸而秦国自孝公用公孙鞅变法以来,人以耕战受爵,杀敌之时皆奋勇争先,一时间也并未溃退。 正文 第四章 秦使的危机 只见秦军阵中一个伍长,出手利落,剑剑见血,不过片刻功夫已杀死了对方四五人,这群流寇的领头人见状,疾奔上前,与他打在一起。这伍长年岁也不大,方面虎目,颇有英雄气概。对方头领也是身材健硕,目似寒星。 两军交战,血溅四方自不待言。但说这两位见招拆招,遇式破式,一时间竟打得难分难解。 两人对拆了五十余招,伍长虚晃一剑,跳出圈子,道:“尊驾何人?竟来阻挡我国国相的车驾?” 这人并不答话,眼中却如同点起熊熊战火,手中长剑一划,长驱直入,进逼伍长。伍长见说不通,也奋勇迎敌。这两人原本以打到张仪车边,伍长悍勇,硬生生将这人逼得后退数步,张仪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趴在车上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两队人交战,一时难分高下。 猛然间那流寇头目只觉寒光一闪,急忙斜退开去,绕是他走得快,脖颈上也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他急忙看时,只见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人,一身邋里邋遢的麻布衣服,头发乱七八糟的扎着,蒲扇般的大手拿着宝剑指着自己,另一只手却拿着一个大酒葫芦,仰着头对着嘴“咕噜咕噜”一通吹,等到喝的饱足了,才放下酒葫芦,长出了一口气,显得无比轻松。 秦国伍长这时已站在车前,护卫张仪,却仍旧留神。 头领见到这人,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失声道:“是你?” 这人散漫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傲慢道:“嗯?是老子我。” 头领怯然后退两步,横剑当胸,道:“你会用剑?” 这人手中剑依旧指着流寇头领,低着头沉吟了片刻,仿佛思索了一番,才道:“好像会点。” 头领避开秦兵一击,看着来人道:“你到底是谁?” 来人道:“你知道还用问我?” 头领默然片刻,忽然一声呼哨,道:“撤!” 他这一声令下,流寇盗匪立刻脱离战团,瞬间隐没在云梦泽的林间。 伍长赞道:“好剑法!” 张仪也道:“壮士好本领!” 这人眼神刹那间由犀利又变成了醉眼朦胧,斜着眼睛看了那个年轻的伍长一眼道:“小伙子,本事不错嘛!” 伍长脸上显出年轻人的腼腆来,道:“哪里哪里,与阁下比起来相差远甚。” 这人又看了张仪一眼,道:“张子别来无恙?” 张仪听得一阵错愕,端详了这醉汉半天,才猛然一省,大喜道:“原来是风兄!” 这人正是风嗣。 张仪道:“没曾想在这里遇到你。你怎么跑到楚国来了?” 风嗣难得笑道:“随便转转。” 张仪大笑道:“几年过去,风兄还是老样子,这般洒脱。” 风嗣道:“张子也还是一样奔波。我很奇怪,你们这些名士是不是都喜欢忙忙碌碌的过一辈子。” 张仪道:“如果连我们都闲下来,这天下真的就完了。” 风嗣向前一把扯下张仪脑袋上插着的箭,那伍长吃了一惊,急忙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风嗣把玩着那只箭,道:“张子这把玩的大了吧?差点连脑袋都没了。” 张仪道:“现在这世道,又有谁不是提着脑袋玩呢?” 风嗣一笑,看着那个神色紧张的伍长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 伍长虽然得风嗣相助,退走了敌人,然而也不敢冒然,只得把眼望向张仪,张仪道:“这小子叫白起。” 风嗣赞道:“你本事也不错啊!不过我告诉你,你们家国相大人一肚子坏水,可要小心了。”说着先笑了起来。 张仪叫道:“你他妈说什么呢!” 伍长白起听见自己国相破口大骂,也笑了起来,道:“前辈是……” 风嗣才要说话,张仪已然道:“这小子叫做风嗣,昔年公子职被围,便是他将公子职救出来的。” 白起悚然道:“不想便是风前辈!白起失敬了。”他虽然很吃了一惊,但心中却战火蔓延,以至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风嗣摆了摆手,道:“什么前辈不前辈,都是屁话。” 白起大声道:“秦国白起,想请前辈赐教。” 这时秦军都聚拢来,听到白起要与来人挑战,都围过来看热闹。 风嗣刚要推却,张仪已道:“这小子心思活泛,又好勇斗狠,平时在蓝田大营就是个刺儿头,风兄不如帮我管教管教?” 风嗣浓眉一挑,瞪了张仪一眼,道:“放屁!蓝田大营向来是樗里子掌管,干你屁事?”他话是这么说,却也看了白起一眼,见这年轻人战意盎然,便道:“罢了。来吧!” 白起听了这话大喜,掣出腰畔长剑,轻挥两下,走到一边,道:“请前辈赐教。” 众人见到白起要与人动武,都知道他很有两下子,秦人好战,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风嗣一步跨出,不知怎的忽然到了白起面前。白起还没明白过来,就觉得手腕一紧,被风嗣一把抓住腰带随手甩出老远,手里长剑也不知怎么到了风嗣手上。 众人素来知道白起厉害,此次却见他不明不白的输了,都道:“这不算数,了再来过一遍!” 白起被甩了个七荤八素,却也因此脑袋灵趴在地上良久才一蹦而起,面脸喜色道:“多谢前辈赐招。晚辈自叹不如!” 全军一看白起认输,无不大为扫兴,唯有白起愈发对风嗣恭恭敬敬,道:“前辈若有机会到秦国去,白起定然再与前辈一战。” 风嗣大笑道:“好,若有机会我必登门拜会。诶!张子,我这就走了。” 张仪道:“你这便去了?你不把我安安全全送到郢都去?” 风嗣道:“你这一路有甲士护卫,断不至有差,我却不去了。我若还要回去,非被他们的左徒大人扒了皮不可!” 张仪愕然道:“怎么回事?” 风嗣挠了挠头,又灌了一大口酒,道:“屈原无理,被我一剑削掉了头发,只怕他现在正恨恨然要找我算账呢!” 张仪听罢大笑道:“也唯有你这厮才能这般洒脱!”眼看就要分别,张仪忽然心念一动,道:“方才那些人风兄认得?” 风嗣道:“算是认得。” 张仪吟哦许久,道:“瞧他们的身手,不似普通流寇,他们是谁?那领头的你认得?” 风嗣叹了口气,道:“那是景翠。” 张仪大吃一惊,道:“景翠?他不是在南阳一线么?怎么跑到这里了?” 正文 第五章 前往秦国 风嗣道:“那自然是因为他不希望你见熊槐啊!现下齐楚联盟,攻秦甚急,秦王必定派你出使分化。田辟疆素有雄才,齐国颇有气节,若是要找他,只怕便是张子也不够资格。反之,楚王熊槐外明内庸,有谋无断,凭张子三寸之舌,定能达成秦楚罢兵。这些将军们又怎么能够接受得了呢?” 张仪笑骂道:“风兄,你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风兄若蒙不弃,不如去咸阳如何?秦国求贤若渴,以兄之才,何愁没有出路?” 风嗣仰天大笑道:“风某无心做官,只好仗剑天下,有架打,有酒喝便好,可不想为了一点庙堂破事费脑壳。” 临走之前风嗣道:“张子,你老对头陈轸可在楚国,陈轸在秦国时可被你害苦了,你此番去,可要悠着点,莫要被他吃了。” 风嗣说罢,大步向前去了。 风嗣在汉中的时候买一匹马。那时的马匹大多是用来拉车而不是被人骑的,当然也有一些马用来拉磨,总之在战国时代中国的骑兵才刚刚诞生不久,即使是赵王雍推行胡服骑射,匈奴等北方少数民族常年在马背上征战,也不像后世一样是坐在高桥马鞍上的。 所以风嗣买的那匹马并没有舒适的马鞍,更加没有马镫,马背上只不过垫着点东西,让人坐上去不至于硌屁股而已。 其实这种样子的马骑起来也相当不舒服,不管马背上垫着的是什么,总不如坐在马鞍上舒适,不过风嗣作为一个游走列国的人,即使纵马疾驰也不会被颠簸下来。 汉中是秦楚交界的地方,自从不久前司马错攻下巴蜀两国,汉中就已经被秦国钳制住了,这里的人都不知道哪一天秦人就会攻占这里,他们也有些不关心,毕竟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各国之间相互攻伐,昔年的七十二国这时候都已经所剩无几了,没有一个百姓知道自己明天会是哪一国的国籍。 风嗣买马的时候,店家道:“客人这是要往哪里去?” 风嗣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马贩子也不是真的要问他,只不过是打算找个人抱怨一下道:“这时节到处都在打战,尤其是前面不远就是武关了,那里打得最是厉害。唉!” 风嗣喝着酒道:“我听说了,屈匄将军、逢侯丑将军正在商於呢!” 马贩子道:“可不是么?商於现在打得可凶呢!据说连秦国的公子华都战死了。客人是要往秦国去?” 风嗣道:“大概吧!” 马贩子又叹了口气,道:“我看客人也不是等闲人,可是秦国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就算是有好几条命也不够丢的。” 风嗣笑了笑,说道:“老板,你恨秦国吗?” 马贩子苦笑了起来道:“我又有什么恨不恨的呢?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今天楚国赢了我是楚人,明天秦国赢了,我又是秦人。不过都是一样的服徭役交付税罢了。” 风嗣大笑了起来,道:“老板倒是看得透彻。” 马贩子道:“想活也只有这样了。” 风嗣现在躺在马背上,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深邃湛蓝的天空。昨夜下了一场秋雨,天地间的气温骤降了几分,大雁已经成群结队的往南飞了。 前面不远就是武关了,远远地看到关上原本秦国的黑色旗帜换成了楚国的红色,不少难民扶老携幼从关内出来,大路上满满的一溜长队,这些人不是楚人就是魏人。 风嗣到达关前的时候被守关的将士拦住了,这个满脸横肉的官长拿着那一双凶恶的双眼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人,没好气的道:“何人?哪里来的?去何处?” 风嗣懒散的坐了起来,道:“从楚国来,去秦国。” 官长脸色变了变,道:“去做什么?” 风嗣伸了个懒腰,道:“不知道。” 官长脸色大变,手按剑柄退了两步,守关的将士手里的长戈“唰”的一下都对准了他,他坐下的马匹似乎被这冲天的杀气惊到,“咴咴”的连打响鼻,退了几步。 官长道:“文牒拿来!” 风嗣对着眼前明晃晃的武器却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只是道:“你家的路?” 官长道:“如今秦楚交战你不知道?” 风嗣道:“知道,甚至连公子华都不是你们的对手。” 官长傲然道:“那你还敢来?真是不怕死了么?” 风嗣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猛听得背后一人道:“齐敖,你怎么到了这里?” 风嗣也不知道这人在对谁说,只是看着这个官长,道:“我要怎样,你还管不着吧?” 他话音刚落,背后一辆轺车已经赶了上来,那坐在车里的人对着风嗣道:“我说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原来你先走了。” 风嗣侧头看时,只见车里坐的那人年已五十开外,须发皆白,满脸的皱纹,但是气息悠长,双目蕴藏精光。 风嗣见到这人,不由得眉头皱了皱,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这老者拿出一简文书,道:“奉楚王命,运送器械来军前调用。” 官长接了文书看过一遍,又斜眼看了风嗣一眼,道:“这是何人?” 老者道:“长官莫怪,这是小人家门客,脾气向来奇怪今番冲撞了长官,还请勿怪。”说着招了招手,背后有小厮端过一个木托,上面整齐排列着十来锭金子,老者道:“小小意思,还请长官笑纳。” 那官长见到黄澄澄的金子,立刻笑逐颜开,却故意板着脸道:“你家的门客,自己要管好了,别他妈动不动就耍横,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 风嗣听得眉头紧皱,却听那老者赔笑道:“长官说的是。” 官长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 风嗣刚要纵马而行,那老者又道:“齐敖,我都来了,你还有一个人跑?” 风嗣听了这话,长叹了一声,只得跟在这老者车旁。 一行人几十辆车进了关,风嗣皱眉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门客了?” 正文 第六章 南山的坟冢 老者大笑道:“我不这样,你如何能进的了关?哎!把你的酒给你老子喝一口。” 风嗣叹了口气,递过酒葫芦,道:“你怎么来了?莫不是看着老三杀不了我,你这做爹的要亲自出马?” 风常大喝了两口,骂道:“臭小子,我要杀你,在郢都城外就动手了,还用等到这时候?” 风嗣道:“那你来干什么?不会真的改行做了商人吧?” 风常默然片刻,道:“小子,有兴趣陪我去个地方么?” 风嗣道:“哪里?” 风常靠着车栏,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道:“南山。” 风嗣一愕,道:“这回又是去杀谁?” 风常把酒葫芦丢给风嗣,瞪眼道:“你以为老子只会杀人么?” 风嗣冷笑道:“扯!你是刺客,不杀人去干吗?” 风常叹了口气道:“有约。” 风嗣刚要喝酒,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向来知道自己父亲是独来独往,虽说刺客与人商量价钱少不得见面,但却一贯是雇主找上门来,断无两人约个地方商量的。毕竟几千年前不像现在,若是要找人刺杀,都在背地里交易,战国时代的刺客都是光明正大的行业。风嗣上下看了好几眼,才道:“有约?和谁?” 风常道:“百里渠。” 风嗣道:“相里勤的弟子,百里奚之后的百里渠?这人可是天下有名的剑士,老爹你去找他作甚?” 风常道:“十年前我与他有过一战,两者未见输赢,故而相约十年之后再战。” 风嗣沉吟道:“天下百家争鸣,各家学派或以治国,或以强兵,唯有这墨家学子不同,既修学又练武,游侠之辈多崇墨家。虽然说这相里勤本事不济,然而这百里渠却深得邓陵子真传,听说他剑法辛辣,早远超邓陵子,就算是他师祖禽滑釐也不如,只怕能与其祖师爷墨翟比肩了。不是易与之辈。你什么时候跟他结了梁子?” 风常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道:“怎样?可有兴趣去见识一下?” 风嗣喝了口酒,道:“兴趣不大。不过看看无妨。” 风常看着他的神色,笑骂道:“你这臭小子!” 一行人过了两天才到于中城外屈匄大营,交割了粮草军器,风常即遣散各人,带着风嗣直奔南山。 不几日进了南山。这南山林深草密,飞禽走兽不计其数,足见少有人来。 风嗣埋怨道:“这百里渠可真是麻烦,竟然选了这么个偏僻地方。照我说,这人怕不是墨家子弟,倒像是庄子的弟子呢!” 风常道:“臭小子你懂什么?莫要以为你自己救了公子职就了不得了。天下之大多有雄奇,这山林险隘之处,才真正是藏龙卧虎。” 风嗣听着说教,脸上颇不愉快,却也只得满口应承道:“是是是。你到底是什么原因跟这野人扯上关系的?” 风常道:“十年前我接了一票生意,要来秦国杀一个人,这你是知道的。得手之后,半路上遇到百里渠,他墨家讲究什么兼爱非攻,问我为什么要杀人,还说什么杀人偿命。我听着不顺耳,两人便打了起来,谁知两人这一通打却谁也奈何不了谁。故而我们彼此约定十年之后再来这南山中一决高下。” 风嗣眼中虽然颇为不屑,心里却吃惊不小。自己父亲的本事他心里再也清楚不过,他近年来未曾与风常过招,自忖也不能胜他,这百里渠竟然能与父亲一场恶斗,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足见此人本事厉害。他乃学剑之人,以往听说百里渠如何如何厉害也都不过一笑置之,如今听自己父亲也如此说,不禁心向往之。 父子两人到了南山山顶,却并没有见到百里渠。 山顶上只有一间简陋的破茅草屋,一座孤坟,坟前一个女子正披麻戴孝在那里祭拜。风氏父子看见墓碑,上面大篆刻着“显考百里公讳渠之墓”九个大字。 风嗣还没怎样,风常先吃了一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孝女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打量了风氏父子两眼道:“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风常这才从失惊中回过神来,道:“这位姑娘,敢问与百里先生如何称呼?” 那孝女行了一揖,道:“正是家父,先生原来是先父故人。失敬失敬。” 风嗣看这女人,年约二十左右,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如秋水也似,头上并未如同其他妇人那般挽着发髻,只是高高的扎了一个马尾,显得颇为英武。 风常走到墓前,行了一礼,问那女子道:“你父几时去的?” 孝女道:“先父两年前就病故了。阁下莫非是风常前辈?” 风常点头道:“正是,姑娘怎知?” 孝女道:“先父弥留之际曾对我说,他与前辈定下了十年之约,前辈信人,必定远来,只是他再也无法与前辈相较了。故而嘱咐我若遇到前辈,定要告知,十年之约,先父已然输了。” 风嗣愕然道:“这样也行?” 孝女瞟了风嗣一眼,道:“人生在世,原本很多事情就是要凭运气的。比如这天上白云,千变万化,岂是它们自己所能决定的?” 风常点了点头,喟然道:“姑娘此言不差。只是老夫此生失一对手,真乃一大憾事。臭小子,你那一点酒要留到什么时候?还不给老子拿过来!” 风嗣撇了撇嘴,喃喃道:“妈的,我就剩这一点了。”说归说还是把酒葫芦递了过去。 风常拔出塞子,把酒祭奠,直心疼得风嗣哆嗦,奈何这人到底是自己的亲爹,也不好说什么。只听风常祭奠道:“嗟嘘!公承先人之遗志,欲开万代之文章。奈何天不假年,此身以陨!曩者,余与公战,穷智力,彼此不可胜负。吾心常思,以为天下有相较者也。固定十年约,欲再酣畅。今吾至矣,奈何坟茔!嗟嘘!身无长物,只以楚酒祭,伏惟尚飨!” 风常这一通悼词,虽然不是酣畅淋漓文采斐然,却也有感而发。孝女听得不由也有些发悲。 便在这时,忽听山路上有人道:“是这里么?” 另一人道:“断然不会有差。” 坟前三人微微一愣,就看见山路上来了数十人。这些人腰佩宝剑,身穿黑白相间的长袍,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显然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这一群人不多一刻来到,见到有人,只奇怪的看了三人一眼,便把目光定在了百里渠的坟前。 正文 第七章 南山之上剑光寒 为头一人怔了一下,冷笑道:“原来这厮已经死了。” 孝女听得有人辱骂先父,勃然变色道:“死者为大,请你们放尊重些。” 人群里有人怪笑道:“哟!小娘子长得还蛮标志的!你又是什么人?看你身穿孝服,莫不是这厮的野种?这两个莫不是你的姘头?” 孝女气得一张俏脸挣得绯红,双手紧握,看着来人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风常冷哼了一声,道:“墨子门下居然有你们这般败类!” 来人大怒道:“你这老东西算个什么玩意?”这人话还没说完,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挨了老大一个巴掌。风嗣冷冷道:“你他妈敢再乱说一句,老子杀了你。” 这一下众人都镇住了。 孝女原本见风嗣一身酒气,醉眼朦胧,人又乱糟糟的,本来也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哪知这一下身形飘忽,出手如电,心中大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却见这人手按剑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一双虎目精光暴露,全无半分酒意,他腰上的宝剑还没出鞘,人就已经像一把出鞘的宝剑一样咄咄逼人了。 风常也皱着眉头,冷冷道:“你小子骂谁?” 众人呆了片刻,他们乃是楚地邓陵子一派的墨者,自禽滑釐死后,墨者三分,乃是相里子之秦墨、邓陵子之楚墨、相夫子之齐墨。各家为争正统,难免相互攻伐。 今番他们原本跟随屈匄攻秦想要收拾了秦墨,而秦墨之中除却巨子相里勤外,便是这个百里渠,故而千方百计打探了他的住所,想要先除之。不想百里渠死了不说,还受了这般屈辱,当真人人感到义愤,也不管什么了,一声喊,都拔出腰间宝剑杀来。 风氏父子二人一声冷哼,一人掣出匕首,一人拔出宝剑,双双出手。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匕首乃是兵器中最短的,务须要招招贴身,式式致命。风常深得其要,但见他身法飘忽,就像是一只穿花蝴蝶,往来人丛之中。楚墨门下虽然剑光耀眼,寒气冲天,却连他衣角也碰不到,反倒被他连杀数人。 风嗣也不比乃父差。他手里仗着属缕之利,往来纵横,直如入无人之地,若是与他剑刃相交,便是“叮当”一声脆响,宝剑立折。但有离得近的,手起一剑,便将这人或刺死,或斩杀,无人能够正撄其锋芒。 风常见了,赞道:“好小子,本事不错嘛!” 风嗣道:“郢都城外你不是看到了?你也一样,还是以前一般凶狠。” 这两人往来剑林之中,出入死生之地竟然还能谈笑自若! 有墨者见这两人厉害,不敢上前,但那女子却独自一人,心生歹念,迂回过去,手中长剑高举,就要来杀这女人。 哪知这孝女看看剑锋已道,双掌一拍,竟瞬息之间夹住长剑,飞起玉腿,一脚便踢了来人一个筋斗,继而抄起长剑,一家伙便把这人搠了个透明窟窿,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杀了这人,这女子三步并作两步,也加入战团。不要说她只是一介女流,下手极端利落,手起剑落,也砍翻数人。 风嗣道:“好妹子!好剑法!” 这群墨者原本就起了歹心,这时更是呐喊道:“并肩子上啊!宰了他们!” 众人仗着人多,虽然死了十来人,倒也都不怕死,前仆后继,渐渐将三人围在垓心。 孝女一见这阵势心中骇然。 风常见到他们围住自己,进退得法,不由得骂道:“操!墨家剑阵!” 风嗣奇道:“什么墨家剑阵?” 孝女道:“这墨家剑阵乃是禽滑师祖所创,进退互补,攻守互换,任你本事再大,也休想逃得出去。” 风嗣拨开一剑,啐了一口道:“狗屁!我管他什么剑阵!杀了他们不就得了?”话音刚落,只见他双足一点,一跃而起,身如苍鹰,剑似匹练,直扑墨家剑阵。 一众墨者早见识了这人厉害,心里都有些怯了。自古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光着腚的。他们又不是正规的士卒,虽然师出同门,到底不是一条心,结成剑阵,也只不过是仓促御敌。见到风嗣杀来,不少人举剑拦阻。 却听得“铛啷啷”一片声响,不少长剑磕着属缕都断作了两截。风嗣招式一变,直接洞穿一人咽喉,瞬间拔剑,一剑劈下,另一人的脑袋便如同开了瓢的西瓜,扑翻在地。 风常赞道:“好儿子!” 墨者们这时打点精神,分出一部分来对付风嗣。风嗣却不等他们再结成剑阵,脚步错动,剑光连闪,当真是大砍大杀。 这边厢风常自不必说,那女子却也不白给,虽说她一个女人气力不加,但常以逸待劳,等人离得近了,手起剑落,将来人了结。 不过过的一刻,南山巅上尸体横陈,血流成了河。 眼看一群同门横遭惨死,最后一位墨者满脸惊恐之色的看着眼前三位满身是血的人,风嗣每走出一步他便倒退一步,最终一声大叫,扭头就跑。风流皱了皱眉头,手一抬,匕首如电光石火势挟劲风而去。那人才跑的几步,猛觉得后心一痛,眼前一黑,扑在地上,双腿蹬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三人杀了数十人,这时终于松了口气,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连嘘带喘。过了良久,那孝女皱眉道:“咱们打退他们即可,前辈为何非要一个不留?” 风嗣哼哼道:“哎哟!哎呦!腰闪了!你这丫头好没良心!斩草自然要除根,如若放了一个回去,只怕要祸患无穷了。” 那孝女默然,许久才道:“这位先生敢问是谁?” 风常道:“这是我儿子风嗣。” 孝女惊道:“只你便是那个救燕王职的风嗣?” 风嗣道:“这都哪年哪月的事了,还尽挂在嘴边?” 女子站了起来,道:“二位大名如雷贯耳,敢请屋中一坐,小女子也好讨教一二。” 风嗣道:“也好,有酒没?” 女子道:“先父在时,常自斟自饮。” 风嗣一听,立刻跳了起来,道:“这便好!” 风常见儿子听说有酒,立刻生龙活虎,当即骂道:“你个不孝子!老子……哎哟……真闪着腰了……你也不管管……喝口酒是不是要把……哎哟哟……我的老腰诶……是不是要把我给卖了!” 正文 第八章 百里玑 风嗣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来扶起风常,那女子道:“两位若嫌弃,不如来陋室休憩一下?” 风嗣架着自己的老子,满脸的不乐意,看了那女子半天,才终于点头。 风常又道:“我的匕首!哎哟喂……” 风嗣脸色变了变,可以看出来他火气冲天。在原地停了片刻,才和风常一点一点的挪到最后那具尸体旁,用力拔出匕首,又架着老父亲往草庐去。 进了屋子,风常被往炕上一丢,趴在暖烘烘的,带着女人体香的炕上,不由得骂道:“哎哟哟……臭小子……你要弑父是怎么着?” 风嗣冷冷道:“我是真想。”说着走到炕边,问那姑娘道:“请问酒在哪里?” 那孝女见他这般对待自己的父亲,这时候居然还问酒在哪里,不由得厌恶起来。虽说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各色人等百无禁忌,但总离不开百善孝为先的。 风常破口大骂道:“你小子!哎哟……哎哟哟……这时候还不来管我……老子……哎……老子白生你了……” 风嗣看着这女子,皱眉冷冷道:“酒呢?拿来!”他这样子哪里像是待在别人家里?简直就像是后来的日本鬼子进村。 孝女见他目蕴寒光,心里一突,去里间抱过一坛酒来。风嗣接过,一把拍开泥封,屋内登时酒香四溢,再饮了一口,只觉得又辣又烈,与楚酒甜糯之感全然不同。 风嗣道:“你能动么?自己脱衣服!”一边说着一边“撕拉”一声,将自己又脏又破的麻布衣服扯下一角来,丢在酒里,催促道:“你他妈聋了?” 风常一边哼哼唧唧慢悠悠的支起身子解腰带,一边道:“操!我好歹是你老子,哪有……哎哟……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嘶……不怕遭雷劈?” 风嗣早不耐烦,一把扯开他的腰带,扒了他的外衣,把自己老爹摁在炕上,又掀起他的里衣,在后腰上一按,风常倒抽了一口冷气,刚要骂,风嗣已然拿起那块蘸了酒的衣角在他腰上涂抹了两下,伸出蒲扇般的手掌,使劲揉搓起来。一时之间屋子里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夜已经深沉了,天上繁星点点。秋风肃杀,吹过这原本寂寥的山岭,将凉意更添了几分。 风嗣拿着一坛酒,坐在坟头前喝着,时不时赞道:“好酒!好酒!” 忽的身后有人道:“怎么?大半夜的睡不着?” 风嗣连头也没回,他早已知道那个孝女来到了背后,毕竟他出生在刺客世家,从小就训练得了如同野兽一般的本能,对于四周的一举一动都能了如指掌。 他又喝了一口酒,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孝女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几乎是用抢的从他手里拿过酒坛,对着嘴灌了一口。 风嗣眯起眼睛看着这女子,他知道这女子有话要说。 果然,这女子道:“我叫百里玑。” 风嗣看着她,不说话。 这孝女接着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孤女。” 风嗣还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做声。 孝女仿佛没看见他嘴唇翕张,依旧自说自话道:“我小的时候,总喜欢缠着家父,他带我观星,教我剑法。” 风嗣似乎忍不住了,终于道:“我说,姑娘,你能别老抱着酒坛子好么?” 女子一愕,又喝了一口酒,才把酒坛递给风嗣。风嗣喝了一大口,慢慢躺倒在地,把那酒坛压在自己的肚皮上搂着,才慢吞吞地道:“我不太愿意听故事。” 女子道:“我并不想跟你讲故事。我只想说,你明明对你父亲不差,为什么非要说那些话呢?” 风嗣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女子却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如刀削一般的落拓的脸。 风嗣舒出口气,道:“这不关你事。” 这一次,这女子百里玑不说话了,两个人陷入了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中。 女人的耐心总有限,她一把抢过风嗣肚子上的酒坛猛像口渴了三天的人一样灌了一大口,才道:“你明明对你父亲这么重视,为什么却偏要摆出这么一副姿态来?” 风嗣连眼都懒得睁开,他只是皱了皱眉头,问道:“贵庚?” 百里玑楞了一下,“贵庚”这词一般都是问老人年纪,现在风嗣却突然拿来问她,以至于她脑袋一下短路,没反应过来。百里玑道:“什么?” 风嗣挣了一只眼瞟了她一下,又闭上了,才慢慢说道:“看你这年龄并不比我大,怎么却这么罗嗦?” 百里玑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比眼前这人小了将近一轮,听了这话,差点跳了起来,叫道:“你这是什么话!别以为我是在给你脸!” 风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又闭了嘴,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就在百里玑拿着酒坛准备进屋的时候,风嗣忽然说:“等一下,把酒留下。” 百里玑大怒,抓着酒坛沿口从山顶上一把丢了出去,过了很久才从黑暗中传来一声“哗啦”脆响,显然酒坛被打破了。 风嗣还是躺着不动分毫,只是眉毛拧得更紧了。 百里玑怒火冲天,没有那个女人被人说自己罗嗦不发怒的,她冷冷的看着风嗣。 风嗣叹了口气,道:“女人的脾气可真大,幸而我老光棍一条,不然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唉……只怕以后谁娶了她都要倒霉了!” 百里玑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浑身打颤,一步步走到风嗣身边,抬起玉脚,照着他脸上就踩。风嗣早有预料,侧了个身,刚好避开这充满了愤怒地一脚,紧跟着身子又一侧,脑袋刚好枕在百里玑的脚背上。 百里玑虽然并没有什么男女之大防,但这时却正经和眼前这男人有了肌肤之亲,不由的心中一震,竟颇有些羞赧。哪知风嗣一句话,气得她脸都绿了。 只听风嗣道:“好脚。五钱一只。” 百里玑脸色铁青,飞起一脚来踢风嗣,这么近的距离,若是其他人必定被踢个正着。这一脚不比之前百里玑只是要拿风嗣出出气,现在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只见风嗣双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避过一脚,稳稳的站在地上。 正文 第九章 父与子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笑道:“你们两口子闹得真是欢实呢!还让不让我这老家伙休息了?” 百里玑急忙回头,发现风常已经打开门,两手叉着后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百里玑脸刷的一下红了。 风嗣道:“你都这德行了,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风常瞪眼道:“废话!门外这么吵,就是聋子也睡不着了。怎么?打扰你们了?” 风嗣扭过头,道:“哼!” 百里玑的脸更是红得发紫了。 风常看看风嗣,又看看百里玑,道:“此真吾儿妇也!” 风嗣道:“休要乱说!” 风常却依旧笑眯眯的道:“想当年我和你娘也是这般呢!打情骂俏哪对情侣不干?你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是该娶个媳妇了。” 风嗣瞪眼叫道:“你还说?” 风常道:“我五个儿子,老五都要成亲了,你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羞也不羞?” 风嗣一愣道:“什么?老五要成亲了?” 风常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嗯。” 风嗣挠着头道:“谁家的姑娘这么不开眼,居然嫁到咱们家?” 风常道:“燕国公主,姬颖。” 风嗣听完,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看?爹。” 风常平静的道:“你心里不是有数了么?” 风嗣默然片刻,道:“你当真决定如此?” 风常难得的一本正经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是作为一个刺客,风氏一门有不少仇家。我们若能与王室联姻,任谁要与我们作对都得掂量一下。” 风嗣听着,神色愈发沉重起来。他到今天才发现,这个父亲已经真正老了。在他的心里,父亲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哪怕他本事在怎么比他老子高,他也及不上。他的父亲哪怕已经有了他们兄弟五人,做起事情来也不会畏首畏尾,杀起人来也像年轻时候一般勇猛。 但现在,就在这一刻,他的泡沫破灭了,他那一往无前的父亲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了,那些雄心壮志慢慢的沉淀在了过去的生命里,眼前这人只是一个普通但却特殊的老人。 他走了过去,扶着自己老父亲的肩头,沉默了很久,才说:“你这么做是对的。他们什么时候成亲?” 风常拍了拍自己儿子大而有力的手背,道:“我今年若能回去,公主就大婚。我若回不去,就明年。虽然说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可是这三年又会有多少事情发生?我们没法知道,只能尽快了。” 风嗣道:“你能回去的,一定能回去的!” 百里玑看着这一对父子,心里的怒火早已经平息了,这时候眼里有了泪光。她想起了那个现在埋在坟墓里的人。 天光大亮,但是天空有些阴沉沉的,看起来似乎又要下雨了。 虽然说秋雨绵绵,但有时候秋天的雨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不管哪一场雨之后气温都要下降很多。 百里玑把风氏父子送出草庐的门,风常道:“千里相送总有一别,姑娘请回吧!” 百里玑目光闪了闪,把风嗣那个装满了酒的大葫芦递给他。风嗣接了过来,难得的说了一句道:“多谢姑娘。” 风常看着这对男女笑了。 百里玑的脸一下红了。 风嗣道:“你笑什么?这么古怪?” 风常终于哈哈哈大笑道:“傻小子要不要留在这里?带个小子回去老爹也是欢迎的。” 百里玑的脸更红了,低下了头。 风嗣脸色古怪的变了变,道:“为老不尊,休要胡说。”说完,对着百里玑行了一礼,道:“姑娘保重。” 百里玑也还了一礼,道:“保重。” 风嗣神情古怪的盯着百里玑看了半晌,忽然故作奇怪的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彬彬有礼了?昨晚玩明明还像一只母大虫,现在居然也会这么样?哎呀呀!真是奇哉怪也!” 百里玑一张俏脸挣得通红,差点没回到屋里拿起剑捅这家伙一个透明窟窿。她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与风前辈道别,跟你有毛关系?” 风嗣哈哈大笑起来,挥了挥手道:“告辞了!” 下山的路上风常哈哈笑道:“这女人真的不错呢!是吧?” 风嗣黑着脸道:“你这老东西不会看上人家姑娘了吧?小心娘亲宰了你哦!” 风常老脸一尴尬,打着哈哈道:“我哪敢啊!我不过就是想做做媒而已。” 风嗣吃了一惊,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你是打算坑死人么?我们是你亲生的么?” 风常面不改色道:“当然。” 风嗣的脸色如同一口气吃了一大坨狗屎一般,道:“那母老虎又凶又狠,昨天就差点踩爆我的头。你是瞧哪个儿子不爽了要弄死他?” 风常道:“你觉得呢?” 风嗣看着风常,不像是打哈哈的样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就她那臭脾气,给老三最好。” 风常楞了一下,继而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天大笑,反问道:“给老三?好主意,不过你小子舍得吗?” 风嗣撇了撇嘴,漫漫道:“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我媳妇。” 风常大笑不止。 过了许久,风嗣嗫嚅道:“老家伙,你不会真的吧?” 风常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风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老半天之后,风常才直起腰来,犹自笑不止歇,道:“废话!当然不是真的。” 风嗣撇了撇嘴,脸也有些发热了。 两人走出南山,到了一处村落,这里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随处可以见到死人和老人趴在尸体上痛哭。 风嗣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战争。” 风常也难得的露出哀伤的表情,道:“这世间血已经流得够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不流。” 父子二人看着这或许曾经繁盛但现在已几乎成为一片焦土的村庄,默哀了片刻,父亲才道:“我要回燕国去,你呢?” 风嗣道:“我还想四处走走。” 风常点头道:“听说你跟秦相有些交情,去秦国看看也好。对了,老五的婚礼你会去吗?” 风嗣道:“或许……我也不知道。不过,到了小七的忌日我会回去的。” 正文 第十章 张仪欺楚,后果很严重 燕国风氏一门有七个儿子,个个都自小受到其父风常的严格训练,故而每一个人本事都不差,那时候他们被称为“风氏一门,一龙一凤起猛虎”。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事情,老四风辰,老七风全身死,导致现在风家只剩下了五个儿子,这对于已经可以算是老年人的风常和其妻子来说不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于和风全最要好的风嗣来说更是一个晴天霹雳,毕竟几年前的他,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如他的父母一样见惯了生死杀伐。 风常沉默许久,拍了拍风嗣道:“好,我们等你。” 风嗣也挤出一个笑容,道:“你一定要参加老五的大婚。” 父子两人分开之后,风嗣取道去往咸阳,这一路上所见的除了成为废墟的一座座村庄,便是尸山血海,几乎整片商於之地都化作了地狱,笔者这么说也许还不太对,或许那是一大片比地狱更为恐怖的地方。 风嗣也知道了,这一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秦相张仪。 张仪出使楚国,告诉楚王熊槐,只要他停止战争、与齐国断交,秦国愿意把商於六百里之地拱手相送。熊槐一时鬼迷心窍,即使屈原、陈轸极力劝阻,也没能挽回楚王被猪油蒙了的心。 楚王派遣使者跟随张仪回到了秦国,但回到咸阳的张仪好巧不巧的从轺车上跌了下来,据说跌断了腿,导致三个月没有上朝。楚使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秦相露面,便要相谈那六百里地的交割问题。哪知张仪却佯作吃了一惊,道:“我只跟楚王说把我六里封地给你们,怎么冒出六百里?”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大家想到想得到,楚使灰溜溜的回到郢都,把这天大的谎言告诉了熊槐,熊槐大怒,命令大将屈匄,副将逢侯丑、景翠极力攻打秦国,同时与齐国重修盟好,东南两路夹击,秦晋之地几乎是在一瞬间又陷入战火之中。 楚王被骗,楚国人莫不以为耻辱,就好像后世的靖康之乱之后,宋国的老百姓见到金人一样,尽皆同仇敌忾,大凡遇到在秦国定居的人,也不管你是齐楚燕赵魏韩哪国的人,一律歼杀之,就连村子里的猪狗牛羊也不放过,所过村落都用大火焚烧。碰得好的,如同南山脚下那个村庄,老弱都进南山躲了,才不至于遭到灭村之祸。 风嗣听说张仪欺楚,导致生灵涂炭,气得他火冒三丈,银牙咬紧,怒发冲冠,加快脚步往咸阳去。半途中遇到楚国传令的骑士,风嗣飞身上马,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就被人一个掌刀拍晕,丢下马去了。 风嗣打马飞驰,他把自己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马屁股上,弄的马匹惨嘶阵阵,也不知跑了几天,那匹马终于吃不消了,一声悲鸣,口吐白沫倒毙路旁。 就在马匹累死的一瞬间,风嗣双腿一蹬,那年头没有马镫,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借的力,竟一下纵起,在马头上一点,飞掠而出,继而马匹倒地,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照着驰道飞奔,他这时候憋了一肚子气,展开了轻身功法,竟然快如奔马。若是渴了便喝一口酒,若是饿了……他现在满肚子的火气没消,哪里会觉得饿? 就这样一路飞跑,看看到了离蓝田不远,风嗣也累的够呛,刚放缓了脚步,便只听前方传来战鼓呐喊之声,显然楚军已经进逼蓝田大营了。 风嗣这时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灌下葫芦里最后一大口酒,奔上山垣,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马,都打着楚军的红色旗帜。他目力好,只见方阵正中央一辆战车上立着一人,身高八尺,浑身健硕,身上的盔甲鲜明,腰悬宝剑,虽然瞧不见正脸,但猜都能猜到那是楚军主将屈匄,无数楚军呐喊着攻向蓝田,有不少人已经攀上了云梯。 影影绰绰间秦军拼死抵抗,有人掀翻了云梯,把攻城的楚军压死一片,有人从城门楼子上丢下檑木滚石,用以阻挡攻城锤,有人把城楼上的火油倒下,在秦国的火箭中焚烧一大片,也有人拿着剑在城墙上相互搏杀……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在那个离我们两千多年的时代里到处都发生着这样的战争,无数的人就死在这些战争里,直到时间过去,尸骨不存。 风嗣见识过这种战争,一年前在他救公子职的时候,现在他又一次见到了。 不管见多少次,他都会觉得这场面无比壮烈,也无比辉煌,但同样的也无比难受和无奈。他在这复杂的情绪中把对张仪的怨恨短暂的抛掷在脑后。他的心里升起了一阵悲凉。 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们到底为什么要玩命拼杀?这一路走过的断壁残垣又是多么无辜?他心里有这些疑问,但也有答案。 这就是战争。 看着眼前的场景,风嗣的心沉了下去。 他现在所希望的只是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就在蓝田即将城破的时候,猛听得楚军左侧喊杀震天,远远望去爆土狼烟。当先一人骑着一匹马,手中挥舞一根铜头战戟。只见这人身量中等,乍看上去貌不惊人,更可以说是带着点书卷气息,但仔细看看,却是暗藏着精悍气质。 这路人马也不很多,大约五六千人,除却这当头的人骑着马外都是步兵,穿着秦军黑色战甲,踏着整齐的步伐,带着杀气步步紧逼而来。到了楚军左翼,众人一齐呐喊,手中铜戈长槊同时放倒,杀奔阵中,左翼大乱。 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杀,楚军固然英勇,秦军也不是白给的。这一小队人马冲进楚军阵地,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展开奋不顾身的肉搏战。 不管是哪一方都拼尽了全力,戈矛断了,便拔出长剑,剑钝了就拿拳脚招呼。有的人被打翻在地,顺手抄起一块石头又投入战场,有人甚至直接把对方扑倒在地,两处森森的白牙直奔颈脖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