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身似浮萍雨打沉
  
  时是新庆六年,初春三月间,天气虽还微带寒意,却隐隐有些草长莺飞之势。鹅黄色的草芽已悄然间冒出地皮,若是细看树尖枝头也抽出绿条,江南的春意总是一如邻家的少女,羞赧又多情。
  
  临塘村是这一带万千村落中的一个,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算不得多。此时村中的大人们还在田中干活,孩子们却是已经散学,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玩闹,放起了自家糊的纸鸢来。顾媛媛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灰蓝的天空,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飞过,远处孩童的纸鸢在微风里摇摇晃晃,村落的有些人家已飘出袅袅炊烟。
  
  来到这个奇怪的年代,已是三年又七月,说不清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只是大梦醒来自己便是村里老顾家的闺女,如果这种诡异的状况定义为穿越的话,对于穿越成一个土生土长的土丫头片子,顾媛媛不是没有腹诽过。
  
  偶有闲暇时也会琢磨着自己说不定是某某皇家宗室寄养在乡下的贵女,是一颗遗落民间的明珠,后来经过顾媛媛对家中老小以及邻居的旁敲侧击中接受了自己家祖上三代就生活在临塘村,自己也绝对是老娘亲生的,没有神秘的黑衣人,没有传说中诗书字画以及各种首饰玉佩手绢丝帕等信物之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某日脑洞大开,又想许是自己老爹是不出世的世外高人,拥有一身绝世武学,却不慕名利,安于平静生活。如此这般是不是要自己试上一试逼出这个世外高人才好,想归想,顾媛媛若真是敢敲上老爹一棍子,恐怕一天都没饭吃。三年来顾媛媛从最初的茫然无助到如今的安于现状,其间心中经历过多少挣扎和绝望只有她自己晓得。顾媛媛又叹了口气,也罢,既是家庭和睦,四肢健全,倒也是老天厚待。
  
  “阿姐......”怯怯的童声传来,一颗灰扑扑的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出门前还梳的整齐的总角小髻已经松散了,圆乎乎的包子脸上不知从哪里淘气蹭了几块灰尘,只有一双眼睛乌油油的,透着机灵与淘气。
  
  顾媛媛看到站在门槛前脏兮兮的小孩不禁头疼,上辈子是小学老师的她,为何如今成了个黄毛丫头也照样摆脱不掉照看孩子的命运。“这是又跑到哪里淘气了,还不快过来,让阿爹看到少不得要挨板子”
  
  听到顾媛媛说阿爹不在,程程才刺溜一下从门口窜到屋里“阿姐,我晓得你不会跟阿爹说的”。
  
  “闭眼”顾媛媛拿掸子一点点掸去自家小弟身上的灰尘。
  
  “阿姐,这次可不怪我了。都是虎子不好,居然跟我抢风筝”
  
  打了盆水,给弟弟擦去小脸上的泥土。
  
  “那可是阿姐新给我糊的风筝,才不给他玩呢!”程程任由姐姐给自己拾掇着。
  
  “手伸出来”
  
  “哦,阿姐你说虎子多坏,就是仗着自己有哥哥帮,哼,我可不怕他。”
  
  重新给小弟梳好总角小髻,看着总算是收拾妥当了,顾媛媛才拾起地上被折坏的风筝。
  
  程程低着头,小手捏着衣角,声音闷闷的“阿姐...对不起,风筝坏了”
  
  “一个风筝,阿姐给你再糊一个就是。哪里值当你去跟小伙伴打架的。”顾媛媛这个小弟是家中唯一的宝贝儿子,爹娘都给疼到心眼里,虽说淘气的不行,却很是听阿姐的话。
  
  “阿姐,我快饿死了”程程抱着顾媛媛的手撒娇。
  
  “知道了知道了,阿爹他们一会就回来了,等下就吃饭了。”顾媛媛宠溺的看着小弟,看着不远方陆续从田间劳作归来的父母乡邻,看着家中虽破旧却也能遮风挡雨的几间小屋,心道在这陌生的世界,若是能一直安然生活下去,倒也是件可庆幸的事情。彼时徐徐落下的夕阳,染红了半个村落。
  
  世间不如意事十□□,总是天不遂人愿。新庆八年间,江南洪涝成灾,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虽说临塘村人家并不是很多,往昔却也是溪水绕村,绿柳拂堤,颇有生机,而如今却如迟暮的美人,一片荒凉,甚是凄然。有几户已经收拾行李投亲奔友去了。顾媛媛盯着见底的米缸发愁,阿爹阿娘去城里典当物什换米粮了,小弟年幼不知跟村里孩子去哪里耍了,收拾了箩筐锄头顾媛媛决定去地里翻看翻看,若是翻到些野芋,倒是能拿来抵上一两顿。
  
  来地头上翻野芋的人不少,顾媛媛的小胳膊挎着个大箩筐,脚下踢着土壳子琢磨着这么一小块地被翻了两三遍怕是难挖到野芋了。前面不远处是村头的老李家的夫妇,看着也是跟她一样来翻找吃食的,顾媛媛过去准备打个招呼,顺道问问哪还有荒田可寻,刚走进几步便听见那夫妇两人似乎正唠着什么事。
  
  “听说那可是大户人家,府里铺路的砖都度了金粉,晃得人眼睛疼哩!顾家丫头去可是享福”李家大哥跟媳妇比划着说。
  
  李大嫂撇撇嘴“墙门高人家规矩可大着,惹得主子们不高兴,哪还有舒心日子给过。”
  
  “现在缺粮的日子就好过了?所到底也是为了给闺女寻个好路”
  
  李大嫂摇头叹气“这十里八村哪有比老顾家闺女颜色更好的,还寻思着日后说给咱儿子呢......”
  
  李家夫妇闲聊着走远了,顾媛媛却是整个人都傻了,刚刚他们说什么?什么大户人家?什么出路?老顾家闺女?村里有几个顾家?惊慌中箩筐掉在地上,顾不得拾起,跌跌撞撞的往回跑,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要找阿爹问个清楚!
  
  家门前停着一辆老旧的马车,车前站着个婆子,穿着七成新的绿缎褙子,下着藏青色罗裙。村里人多数穿麻布衣裳,家中宽裕点的穿细布衣,绸缎是极少见到的。这婆子是个外乡人,正同顾老爹讲着什么。顾媛媛只觉得心中揪起来,深呼了口气,三并两步的走上前“阿爹!你们不是去城中换粮了。”
  
  顾老爹看见闺女回来,慌了一下“媛妮回来了,快过来,这是刘婆婆”
  
  顾媛媛咬咬牙,不去看那婆子,又问“阿爹,阿娘呢?你们不是去换粮了”
  
  顾老爹皱眉“你阿娘在里屋,快给刘婆婆问好”
  
  刘婆婆约莫五十多岁,圆脸颊子,额头宽正,带着笑意看起来很是温和可亲的样子,眼中却透着精明,她上下打量着顾媛媛几圈,点头笑着说“好个模样,以后肯定是个有福嘀!”
  
  顾媛媛不可置信“阿爹是要把女儿卖了么?”
  
  “傻妮子,说啥卖不卖的,这是给你在官老爷家找个差事,可巧着人家缺人,这好事多少人都不敢想哩!”阿爹嘴上这样说着,眼里带着不舍“妮子,晓得你懂事,咱家现在实在不好过,你去还能寻个好出路......”话未说完,顾老爹红了眼底。
  
  看着家中典当一空的屋子,和阿爹头上夹杂的白发,顾媛媛沉默了,少张嘴吃饭或许能让这个家好过几分,阿弟也渐渐大了,以后会懂事照顾爹娘,卖去当丫鬟或许还能赚些月钱给寄给家里,“我去跟阿娘说说话”
  
  刘婆婆拉住顾媛媛的袖子“丫头,着急赶路呢,赶紧的收拾收拾,别可着大家伙等你一个。”
  
  顾媛媛点头“晓得的,就同阿娘讲几句。”
  
  进了屋子,看到阿娘正坐在炕头收拾衣物,眼睛红红的。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闺女回来了,忙用袖子擦了擦眼。
  
  “阿娘......”顾媛媛哽咽。
  
  “媛妮,你阿爹在外面给你说了吧,阿娘舍不得你,可听人家说那是个好去处......”阿娘拉着顾媛媛粗糙的小手,“你向来是个省心的,以后要照顾好自个儿”。
  
  顾媛媛点头“我晓得,以后闺女不再您身边...阿娘更要保重身体才是,小弟也渐渐大了,以后...以后会替闺女在爹娘身前尽孝的......”说着却是落下泪来,这五年的时光,历历在目,憨厚的阿爹,淳朴的阿娘,活泼的小弟。此刻的分离让顾媛媛心中难过不已,因怕阿娘在跟着伤心,忙擦去眼泪,接过阿娘手中的小包袱,笑着了笑“阿娘别担心,闺女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顾媛媛琢磨着就算是给人家做丫鬟,到了一定年龄肯定还能给放出来的,就当是自己找了份工作,安心熬个几年,攒点小银子,在回家来。
  
  出了门,顾媛媛走到刘婆婆面前,整了整衣襟,行了个见礼“刘婆婆,阿媛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还劳烦您多多关照”。
  
  刘婆做牙婆这么多年,见过的孩子离家前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畏畏缩缩要不就是懵懂不知事的,像顾媛媛这般知礼乖巧的还是极少数,再瞅她虽有些面黄肌瘦,却不掩清丽模样,心下也是十分喜爱。当下便满口应着,对顾媛媛娘说“顾家婶子,你家这闺女我瞅着好,以后定是个出息的!”又对顾媛媛道“咱啊,也别在这耽搁了,时辰不早了,给你爹娘道个别,上路吧”。
  
  顾媛媛点头,正准备上马车,后面跑来一个小娃“阿姐!”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正是老顾家的宝贝蛋子,顾媛媛的弟弟程程。程程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手里还提溜着一只山兔子,举到顾媛媛眼前给她看“阿姐,咱们晚上有肉吃了!”
  
  顾媛媛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一阵阵发酸“好,晚上有肉吃。你啊,跑哪里去了,以后别乱跑了,都多大了还这么淘气”程程没有跟往常一样笑着跟阿姐撒娇,仰着小脸问“阿姐你要去哪啊,阿姐快回去做饭吧,程程饿了。”
  
  顾阿爹上前拉回儿子“快先回家,你阿姐有事要出去一趟”。
  
  顾媛媛捏捏程程的小脸蛋“阿姐出个远门,过几天就回来,你乖乖听爹娘的话,我不在这几天你可不准淘气再去惹爹娘生气。表现的好,等阿姐回来给你扎个大风筝,找最鲜亮的彩纸糊。”
  
  程程摇头,揪着顾媛媛的袖子“阿姐,你别去了,程程不要风筝。”
  
  顾媛媛眼睛涩涩的,强笑着把程程交给阿娘看着“爹娘,女儿走了。程程,阿姐...会回来的。”上了马车,不敢再回头。马车的轮子碾在乡间的土路上,带起一阵风尘和着小弟的呼喊声越行越远了...... 正文 第二章   集市上一辆老旧的马车吱呀呀的行驶着。
  
  顾媛媛掰着手算了算,今天是在马车上的第五天。刚上来是车上有三个同龄大的孩子,今天又添上了两个。算上自己一共六个了。顾媛媛的温顺乖巧,哄得刘婆婆心下也有几分欢喜,倒是愿意同她多讲几句。经过几天处下来,也大概了解到些情况,刘婆婆在牙婆界也是相当有口碑,这次寻得丫头倒真是往大户官家送的,是苏州谢公侯大人的府丞。如此顾媛媛也算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出现把自己卖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这种情况了。
  
  “哎,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刚来的小姑娘不似其他几个腼腆,她一身碧绿的衫子,藕荷色的小裙,乌黑的头发梳着双平小髻,双目细长,衬得小脸娇俏可人,此时她仰着尖尖的小下巴,看着顾媛媛。其他的几个孩子听到她说话,都抬起头来。
  
  顾媛媛回过神来,摆出天真的笑容“我叫顾媛媛,前几日上车的,你的衫子可真好看”
  
  听到这话那碧绿衫的小姑娘脸上露出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这是走前阿娘给我新裁的,我阿娘手可巧了,镇上的人都说阿娘的手艺江南第一哩!”
  
  “我阿娘裁的衣裳才是好看,村头的私塾先生都夸阿娘手艺好”一个清软的声音响起,是坐在车厢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很是瘦小,柔软的刘海整齐的搭在额前,面庞略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却是乌黑发亮睁的大大的,仿佛是在对碧绿衫小姑娘说你撒谎。
  
  碧绿衫小姑娘听到有人反驳她,竖着细细的眉毛瞪向车厢角落“你是谁啊!凭什么说我娘手艺不是第一!”
  
  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抿了抿唇,小声辩解说“真的,我阿娘裁的衣服私塾先生和夫人都说好看。私塾先生是最有学问的人,他不会说谎的”
  
  眼看两个小姑娘要吵起来,顾媛媛出于职业特性正要开劝。只听得马一声嘶鸣,车身猛地一晃,顾媛媛没有防备脑袋磕在了车厢壁上,疼的倒抽一口凉气。马车外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悄悄撩了一边的帘子,因为个头太小,努力点着脚尖才探出一双眼睛瞅见窗外。
  
  “哪个发混的没长眼睛,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车架,耽搁了我家大爷的事,你们担得起的吗!”一小厮站在一辆马车前双手叉腰,瞪着眼睛气呼呼的冲顾媛媛她们车马的车夫唾道。这小厮看着约莫十二三岁,宽额方脸浓眉,生的很是普通,因生气而涨红了脸带了几分蛮横感。
  
  奇怪的是虽然只是个半大点的孩子,顾媛媛他们这边的车夫却是不住点头连连称是,态度十分恭谨。顾媛媛看了看小厮身后的马车,心下了然。那车身是黑楠木,车马四面金缎丝绸装裹,窗牖四周镶嵌着金饰纹路和白玉,绛紫色丝绒帘子,古朴又不失贵气,昭示着马车主人尊贵的身份。看来街道上路太窄,顾媛媛他们这边的马车阻了他们的车,才惹得那小厮怒气连连。城里人脾气真大,顾媛媛不禁咂舌。
  
  “阿平!还想在那唧唧歪歪到什么时候,城西一品斋的八宝鸡都快卖完了,赶紧给爷上车走人!”包含怒意清脆的童声从华贵马车中传来,顾媛媛看到一只胖胖的白嫩小手掀开绛紫色帘子,露出里面的人来,是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七八岁小童,圆圆胖胖,脸颊鼓鼓的,不只是因八宝鸡要卖完了着急还是因自家小厮在那磨磨唧唧生气,带着一脸的不耐烦,像极了一只香软白胖刚刚蒸出锅的小笼包,小笼包长着一双与圆脸极不相称的狭长眸子,就是这双眼眸使得本该十分可爱的脸蛋失了天真和稚气,多几分凌厉。那个叫阿平的小厮还想再说什么,瞅见主子正冷冷瞪着自己,吓得一个哆嗦,佝着身子迅速上了车,乖乖候在一侧。正要放下帘子收回手的小笼包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前面,刚巧对上顾媛媛的眼睛。顾媛媛眨眨眼,不紧不慢的缩回了脑袋。
  
  “媛媛,外面怎么啦”碧绿衫的小姑娘有点紧张的问。
  
  “没什么,这边路窄,有人家急着过吧。”顾媛媛扫了一眼车厢里的孩子们,这些小姑娘同自己一样,都十分年幼,多是穿着粗麻布衣服,面黄肌瘦,她们来自不同的村庄,聚在这里的原因却只有一个,被家里人卖来当丫鬟。她们早早离家,离开父母,卖予别人为奴为婢。同样是一般年纪,再想起刚刚那华贵马车上锦衣玉服的小笼包,顾媛媛不禁感慨道是命数不同。
  
  顾媛媛不是没有想过依靠自己身为现代人的阅历自力更生,开疆拓土,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小高峰。可惜自己身无长处,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温顺乖巧,学习优异成为了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于是便只能踏踏实实走种田风,谁料想田种一半就被卖了出去,对于未来生活不得不说忐忑中带着几许期待,重生一遭,这个时代总会有她存在的意义吧。
  
  车约莫又行了小半日才停下来,刘婆婆中途来过一回说是快要到了,让她们几个自己拾掇干净,别失了礼数。下车后,她们跟在刘婆婆身后,七拐八绕的来到一处府邸门前,兽头红漆大门,左右各蹲一只汉白玉大石狮子,乌木柱子两边各四根,门上有一匾,匾上大书谢府。
  
  顾媛媛心赞一声气派,不知这谢府与红楼梦中的宁国府比之如何。
  
  “好大的门啊”碧绿衫的小姑娘脱口而出。
  
  刘婆婆把身上宝蓝色绸缎外衫捋了捋,看着没有一丝褶皱了才满意的看了眼她们几个“这才哪到哪,谢府的偏门就把你们看傻了?”众人皆惊叹,原来这只是谢府的一处偏门,那正门要气派成何等模样。
  
  进了门,眼前珠翠楼台,高亭水榭,奇花异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脚下是素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曲折,成千上万的石子像精挑细选出来的乍看大小相同,仔细看便发现其形态不一,整整齐齐的堆砌着。四周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像是来到了仙境一般迷人眼。园中石景更是奇特,似坐似卧,似起似落,别具一格,其神韵更是令人称奇,有如莲瓣,有如巨象,有如卧虎,有如跳兔,有的兀立如柱,有的侧身探海,有的怒目相视,有的羞若处子。前有一拱桥,青玉石身,形状精巧,上有鸟虫鱼兽,桥下是一带清流,始在亭阁处,终于草木间。此番景致另几个小姑娘都惊奇不已,顾媛媛从前也跟着旅游团去过苏州园林,可那后世经过修葺的园子竟是比不上千年前这般精巧而美丽,大概环视一周,便敛了眉眼,端正的跟在刘婆婆身后。
  
  刘婆婆回头见这群小丫头或惊或嗔,目露新奇,交头接耳,四下环瞰,只有顾媛媛一人眉目端正,面含微笑,亦步亦趋的紧跟身后,不禁心下点头称赞,这丫头好个气度“都机灵着点,我是带你们来看园子的么,该说什么做什么自己可心着,待会带你们见主子,若是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就算主子饶得你们,老婆子我可不饶。”刘婆婆眉毛一横,疾言厉色的训道。
  
  众人点头道是。
  
  这是迎面走来了几个婆子,皆是衣着光鲜,刘婆婆上前对其中一个福了一福,道了声安,那婆子还了个半礼后看向她们几个“你办事向来可心,老祖宗听说是给大爷选的丫头,要亲自见见呢,跟我来吧”
  
  刘婆婆心里一紧,谢府不仅仅是苏州郡守府这般简单,谢府的老主母年轻时是当今天子的乳母,感情很是深厚,年岁大了后,天子体恤乳母年迈,封为诰命夫人,准许回苏州养老。谢家老太爷离世的早,先皇亲选谢家长子谢望为今天子年少时期的伴读,谢望年轻时在京都六部任职,很得皇帝信任。后调职苏州,成为郡守。在江南一带谢家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即便是两江总督,也要礼让三分。如今要去见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谢家老主母谢老太君。想到这刘婆婆不放心的看了眼身后这群小姑娘,想着她们平日也算是听话的,当不会出了岔子,才应了声是,再次整了整身上平整的衫子跟着那婆子向前走去。
  
  大概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其间绕过了九曲长廊,走过了亭台水榭,方到一处别院,院前有几颗石榴树,此时正是六月间,石榴花开的季节,只见院前繁花怒放,灿若云霞,花红似火,分外鲜艳。
  
  那打头的婆子停下脚步,向刘婆婆说“劳烦先在外面候着会,我去禀了老祖宗,再来带你们进去。”
  
  “哎,您且先去吧”刘婆婆忙应下。
  
  顾媛媛瞅着那婆子进去,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真是个没出息的,莫慌莫慌,只要自己安分不失礼,谁还能为难了去么。再看身边的小伙伴,一个个脸上尽显惊慌。刘婆婆刚想在叮嘱几句,就见方才进去那婆子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正文 第三章   
  进了院子,左右各有两门,顾媛媛不敢似方才进府那般环看,低着头跟领路婆子七拐八绕到了一屋前,那屋子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四椀菱花槅扇门,五层花岗岩台阶,东西有卡墙,各开垂花门。
  
  六月天,屋里煞是凉爽,四角摆银盆,里面乘着冰块,向四周散发着凉意,屋中摆设华贵又不失素雅,四面的帘子皆用青碧纱,上绘翠竹。使人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通透,心下清爽。
  
  屋中主位榻上,端坐着一老人,紫棠色对襟广袖氅衣,上袖绣着大朵番石榴花样,暗金色镶边里衬,里着黛青缎裙。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着富贵髻,上带金丝八宝攒珠,朝阳五凤挂珠钗,这正是谢家的老主母。
  
  顾媛媛跟着刘婆婆给谢氏老太君行了跪礼。
  
  老太君冲刘婆婆点头道“都起来说话吧,最近可还好着。”
  
  刘婆婆佝着身子忙笑着“好着哩,谢老太君惦记着。老奴瞅着,老太君可真越发精神了。”
  
  谢老太君笑着跟一旁伺候的婆子说“你瞅瞅,可一点没变,她这嘴贯是会往甜里讲。”
  
  “哪里说错了去,老祖宗可不就是精神着”老太君身旁坐着的一个年轻妇人接道,这妇人约莫二十□□,一身茜色细绸外衣,翡翠花褶裙,眉目婉约,体态端庄。正是谢府的大夫人,谢望的妻子,老太君的大儿媳妇江氏。
  
  “瞅你们这一个个的,竟哄我这老婆子。”老太君嘴上这般说着,眼角的笑意却是更盛了。她指着刘婆后面的小姑娘“这几个丫头,都是你新寻来的?”
  
  刘婆婆侧身一旁,应着“哎,您看可有中意的。”又看向顾媛媛她们“都抬起头来,给老太君看看”
  
  顾媛媛觉得自己像个待选的货物,等着主人挑拣,这种感觉让她不由得心中微黯。
  
  抬起头,才看清屋中,除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外,老太君坐在主位,一旁是大夫人江氏。江氏的下手坐着两个年轻丽人。
  
  老太君对江氏说“你也看着哪个是合眼的,给意哥儿他们添几个丫头,可得精心着点。”
  
  江氏眉眼含笑“太君看着选就是,定不会错的。”说着扫过下面一张张小脸,有惊恐的,有胆怯的,有带着期许的,有充满欢喜的。待扫过顾媛媛时,神色一瞬间微怔,敛去笑意,眉头轻皱,移开视线,不在看她。
  
  顾媛媛满心的纳闷,那江氏看到她时,眼神分明是对她不喜。只是不知,这不喜是何缘故。
  
  这时,从外进来一孩子,绕过众人,走到老太君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钰儿给祖母,母亲,姨娘见安。”
  
  “原是钰哥儿回来了,来这边坐吧”老太君唤孙子过去。
  
  听到祖母这么说,他才抬起,一丝不苟的整了整衣襟,走了过去,端正的坐在祖母下手位子旁。
  
  顾媛媛打量了一眼这个举止如小大人般的孩子,素色的衫子衬得他小脸白的几近透明,圆润的额头,精巧的下颌,翘挺的鼻子,像个糯米团子般,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双手放在膝上,目光清澈,垂了眼帘,丝毫没有对屋子里的那么多人感到好奇的样子,在他的右眼角下生着一颗嫣红的泪痣,平添了几分丽色。
  
  这无疑是个十分漂亮的脸蛋,只是生在一个男孩身上,却有些过于艳丽了。
  
  江氏看了看后面,并没有自己儿子的身影,便侧身问“钰哥儿这是刚下学吧,怎的不见意儿跟你一起。”
  
  谢钰思量了一下,正待回嫡母的话。就听见外面传来清脆的童声“我这不是回来了。”说着便见又一孩童进了屋,只是众人还未看清楚,那孩子便一下跑了过去,猫在了老太君身前。“祖母,今个儿可有想意儿啊?”
  
  老太君满脸藏不住的笑意,脸上的皱纹也跟着鲜活起来,像极了一朵绽开的菊花,见到嫡孙的这一刻,老人从方才的尊贵的老谢家太君,成了疼爱孙子的普通老奶奶,搂着怀里的大孙子念叨“想想想,想你这个皮猴子作甚!”
  
  老太君口中的皮猴子是谢望的长子谢意,众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太君对谢意这般宠溺的态度。谢望子嗣单薄,只有两子一女,谢意自小就被老太君养在膝下,自然是被当做心尖尖上的。
  
  顾媛媛往众人老太君怀里一瞅,那肉嘟嘟的脸蛋,圆滚滚的身体,这哪里是猴子,分明是刚刚在马车上见到的小笼包子。
  
  “怎的这样没规矩,还不下来,给你祖母见安”江氏虽呵斥着,但也是满眼的疼爱,她就那么一个儿子,奈何老太君要留在身边。她又不敢拂了老太君的意,只能忍痛同意,隔三差五的来老太君这请安时见见宝贝儿子。
  
  小笼包子不慌不忙的从老太君边上下来,挥手唤身边那个叫阿平的小厮。那小厮会意的递了一精巧食盒过去。
  
  “这是祥瑞阁的枣泥核桃糕,早先见祖母爱吃。下了学就给祖母去买来了”小笼包打开食盒,一股香甜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那食盒中有一只青花瓷碟,碟中摆放着的糕点都印成了梅花瓣状,煞是精巧可人。闻着这味道,在看着这小点心,一时间顾媛媛觉得味蕾全被唤醒了,努力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的移开视线。
  
  小笼包用肥嫩的小手把枣泥核桃糕端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自是笑得合不拢嘴,甜到了心眼里。
  
  “意哥儿到底是老祖宗的亲孙子,满心里竟是记挂着老祖宗,难怪老祖宗当成心肝肉儿宠呢!”江氏下手坐着的一美艳妇人娇滴滴的说道。这妇人身量苗条,体态婀娜,一双凤目似嗔似喜。若要顾媛媛形容这女子的美貌,那便只能道,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为了哄老太君开心,大家都陪着笑,哪个敢说不是。
  
  那美艳妇人身旁的丽人却是笑的有些勉强。
  
  顾媛媛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暗想这一室欢笑里面,有多少波澜。
  
  谢意抖抖身上的肥肉,身手灵活的重新爬到祖母身侧坐着“祖母这是怎么的,屋里这么多人。”
  
  这话一说,老太君才想起给孙子选丫鬟的正事,忙拍了拍孙子的小胖手道“可不就是给你和钰哥儿几个挑的丫鬟。”
  
  谢意一听来了精神:“祖母,那我可得自己选”
  
  老太君见谢意高兴,哪里会说个不的“祖母依你,你自个儿去看!”
  
  顾媛媛一旁听着,看来这是给谢家的少爷小姐们添丫鬟了,她看看那个备受老太君宠爱的小笼包,再看看一旁安安静静的糯米团,心道不知自己会被安排到哪里去。
  
  小笼包环视了下这几个丫头,对一旁糯米团说“三弟,你先选吧。”
  
  糯米团子道“谢大哥好意,只是亲选丫鬟,于理不合,大哥是长子,也应当注意言行才是。”一句话使得屋里人都止了喧闹,静静地看着这兄弟两个。
  
  “钰儿!说什么呢,还不...还不快给你大哥赔不是”说话是坐在江氏夫人下手的一个女子,只见她神色惊恐,着急的呵斥着儿子。这一声呵,使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老太君脸上没了笑意,江氏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她身侧那美艳的妇人则是一脸的嘲弄,其余的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小笼包咧嘴一笑好似没注意到屋中的变化,支起肥晃晃的身子走到一干丫头面前自顾自道“那我可先挑了。”
  
  顾媛媛看着眼前的小笼包晃晃悠悠走在自己面前,肥手一挥,道“就她了。” 正文 第四章   
  日头刚落下没多久,漫天的繁星已迫不及待的探了出来。
  
  写意莞,古杏长廊。
  
  一小厮神色匆匆,脚步声很急,好像在找什么人。看到前面手持一盏素色风灯的小姑娘后方才舒了一口气上前去“鸢姑娘怎么还在这,大爷正找你呢。”
  
  那持灯的小姑娘身穿缃色对襟襦裙,乌黑的头发绾成梳丫髻,身量娇小在风中立着。听到有人唤她,回过头来,暖黄色的风灯照的她眉目柔和,待看清来人,方轻声细语道“阿平哥,爷找我什么事?”
  
  那个叫阿平的小厮抹了把头上的汗“阿鸢姑娘,大爷这嘴还不是你给养刁的,刚刚发话说是要吃蟹黄小笼包。”
  
  小姑娘点头道:“晓得了,我这就往厨房一趟。外面风寒了,阿平哥快回去吧,这一头汗的可不敢见了风。”
  
  这般柔声细语的关怀,不禁让阿平心头晃晃,待回过神来,那缃黄衫的小姑娘已经走远了。
  
  天上星星点点,月牙儿越发皎皎。
  
  那缃黄衫子名为阿鸢的姑娘,正是半年前来到谢府的顾媛媛。
  
  想起半年前,由于小笼包的“亲睐”,顾媛媛光荣的成为了谢家大少爷的丫头。
  
  当日一起被分到谢意身边的除了顾媛媛还有一个同车的小姑娘,因谢意身边有两个大丫鬟名叫鹂儿,鹊儿,所以她俩便跟着重新拟了鸢,莺两个名字。
  
  而当日车上那个碧绿衫子的和那个不起眼的苍白小姑娘则是一起被分到了谢钰那。
  
  剩余的两个便分到了谢妍屋里。
  
  到谢府半年多,顾媛媛也大概清楚了谢家基本情况。
  
  谢家的老太君自然是在家里的老祖宗,说一不二的主,谢家有如今的荣光可以说与老太君占绝大数原因,谢家上下无论是谁都得恭敬着。这老太君膝下只有两子,长子谢望,次子谢善。
  
  谢望自不必说,谢家的当家人,幼时便是天子伴读。曾在工部担任左侍郎,官场里滚打三十多年,练就了身滑不溜手的本事,后因天子体恤乳母年岁大了,理应享乐天伦,便命其谢望一起任职江南。并将官盐运司之事也一并交给了他,官盐运司是多少人眼红的差事,其中油水不可谓不多。从而也就造就了谢府这无上的富贵。
  
  谢家虽说是大族,但谢老太爷这一脉人丁却是单薄。谢望三十多岁才有一嫡子,名为谢意,一女名为谢妍,后有一庶子谢钰。
  
  谢意和谢妍是大夫人江氏所出,江氏的父亲是工部尚书江礼,也就是当年谢望的上司。江氏是天子赐婚给谢望的,嫁到谢家已是近二十年,夫妻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谢望除了江氏外,还有两房妾室。其中一个就是谢钰的生母,碧玉。
  
  碧玉是江氏的陪嫁丫鬟,在谢意快要出生时被谢望收入房内,因而成为了江氏多年来心头的一根刺。性子本就软弱的她,因为这几年来大夫人的不待见,更是小心翼翼,整日一副胆怯凄凄的模样。时间久了,便是谢望也觉得了然无味。
  
  另一个妾室本是谢家家班子里的戏子,名叫萋官,也就是当日堂下的那名美艳的妇人。萋官生的妖娆,又泼辣大胆,最是看不惯碧玉那副绵软的性子。她无子无女,虽颇得谢望喜爱,但因出身卑贱,谢家也没几个将她看在眼里的,她似乎也不甚在意这些,依旧我行我素。
  
  而二房谢善那边,顾媛媛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二爷虽名为善,实则是个行事龌蹉的。那边的丫鬟子稍有姿色的便躲不过那一出。因碍着主子私事,没人敢乱嚼舌头,具体的倒无从知晓了。
  
  谢家的小辈,首先要说的便是这谢意,也就是那小笼包子。谢望夫妇三十多岁才得一子,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老太君更是将孙子直接要来自己身边抚养着。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要月亮,谢老太君也得指人摘了给擦干净捧过去。据说这位小爷打小也是个极聪明的,三岁认千字,五岁诵诗文,可以称得上是个神童了。
  
  神童 顾媛媛对这个说法万分怀疑,不怪她表示质疑态度,府里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说法极不可信。谁不知道谢家大少爷谢意对功课一窍不通,整日里除了吃就剩下睡了,早上起来先琢磨着吃,吃饱了到学堂开睡,睡醒了琢磨着午饭,吃饱了再继续睡......如此周而复始,一日又一日的过着养膘的生活。只因他身份娇贵,族学里的夫子即便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也不敢再谢望面前讲谢意半分不是。而同窗们更是对这个大少爷退避三舍,躲还来不及,谁又敢招惹他去。如此一来,谢大少更是作威作福,过着胖子不知愁滋味的日子。
  
  与这个不学无术的吃货谢意不同的是庶子谢钰,谢钰可说得上是真正的三好少年,学习好人品颜色更好,谢家次子姿容出众,在族学里是夫子最满意的学生,学问好不说,待人谦和有礼,年纪虽小却颇有君子之风。奈何出身卑贱,在家中的待遇和谢意比可谓是天差地别。父亲不喜,嫡母厌恶,生母无能,即便是他再怎么优秀,可只能是个不受人重视的庶子。
  
  除了这两个儿子外,谢望还有一女,名为谢妍。妍,美丽多姿者也。显然谢妍并没有向她的名字一般美丽多姿,谢家都知道二小姐模样实在是算不得好看,偏偏善妒又情性乖张,骄傲自负。因是长女,又是嫡小姐,颇得父母宠爱。谢妍身边的丫鬟谁都不敢傅粉施朱,就连衣服也拼了命的往素性里穿,就怕惹得小姐一个不高兴,少不的要挨板子。
  
  比起不受待见的谢钰,骄纵蛮横的谢妍,成为了谢意的丫鬟,顾媛媛还是觉得比较幸运的。当然除了要每天不定时的给谢意加餐外。
  
  事情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日顾媛媛给谢意去库房取新裁的外衣,走的急了些,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阿莺。这一撞不打紧,却是打翻了阿莺手中的托盘,一盅雪泥鸿爪就眼睁睁的落了地,滚成了一滩泥。当时吓得阿莺脸都白了,原来这是谢意要的加餐。这谢家大少平日里脾气还算是好的,可有一项就不得不注意了,那就是决不能误了他吃东西。若是点名要吃什么,稍稍慢了点就跟个炮仗一样,立刻炸了起来。大少爷发了脾气,一个屋子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阿莺小脸惨白,泪滴儿在眼眶里打转,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厨房师傅都出去采买了,等到他们回来就算是在做一份也来不及了。阿鸢看着可怜兮兮的小伙伴,心里一横,决定亲手下厨去给大爷补个菜。
  
  虽然安慰了阿莺好一会,其实顾媛媛自己心里也没底,前几年在村里,生活的节衣缩食,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哪里精心琢磨过吃食。好在上一世,每每看着《舌尖上的中国》垂馋欲滴,倒是私下里自己学了几样,不知是不是能派上用场。
  
  顾媛媛摸索着做了一份牛肉锅贴,给谢意端了过去。谢意正等得不耐烦,一脸的阴沉,见上来的不是自己点的雪泥鸿爪更是气愤不已。气归气,谢大少为人还是有一个优点的,就是绝不浪费粮食,见这牛肉锅贴一个个煎的金黄黄,冒着热气,便夹了一个送进嘴里。
  
  这般一咬后,便奠定了顾媛媛今后身为丫鬟兼厨娘的地位。用谢意的话来说就是,原来身边还埋没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大厨。
  
  虽然顾媛媛是在当不得大厨这个称号,因为她翻来覆去只会做那么几样菜。
  
  但是对于谢意来说,却是十分看重这个小丫头。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仆人,见了顾媛媛都会唤一声鸢姑娘。
  
  顾媛媛将手中的风中摆在一旁,回过头,对一婆子道“裴大娘,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去啊”
  
  裴大娘是厨房的管事婆子,见是顾媛媛就乐呵呵的道“可不是在等姑娘你么,前几日我出去采办东西。小杏子拉肚子闹腾的厉害,多亏了姑娘照顾,正是来谢谢姑娘的。”小杏子是裴大娘的孙女,前几日裴大娘不在,小杏子又闹肚子,顾媛媛帮着熬了些小米粥给她送去,照看了几日。
  
  “不当事的,小杏子好些了么”顾媛媛有些不好意思道。
  
  “全好了,多亏了姑娘记挂。这是在托人在祥瑞阁买的点心,晓得姑娘喜欢这个,托人买了点。”说着从掏出一个印花蓝布小包,塞到顾媛媛手里。
  
  顾媛媛忙推过去“裴大娘,使不得,祥瑞阁的点心太贵了,怎的劳您破费!快拿回去给小杏子吃吧。”
  
  裴大娘佯装生气道“这不是祥瑞阁的顶好点心,份量又不多。是不是鸢姑娘嫌了”
  
  “裴大娘说的哪的话,阿鸢收下就是。”
  
  裴大娘见顾媛媛收了,露出笑来,收拾了东西“那鸢姑娘忙着,大娘就先走了。”
  
  “哎,您路上慢点。”顾媛媛送了裴大娘出去,才回到厨房开始忙活。
  
  看着手里的印花手帕裹着的点心,顾媛媛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捻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股香甜在口中化开,不得不说祥瑞阁的点心对爱吃甜食的她来说真是太具有吸引力了。
  
  取蟹黄和剁碎的猪腿心肉同熬好鸡汁、姜丁、蒜末拌在一起调馅。又细细揉好面皮儿,这面皮可比不得一般的包子,要求薄厚均匀,湿燥软硬恰到好处,因为只要有一点此厚彼薄,那必定是汤包漏汁破皮之处。待最后蒸上时,顾媛媛才长长舒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杌小子,转着手里的蒲扇。
  
  作为丫鬟,顾媛媛的任务除了在小厨房给谢意侍弄吃的以外,就是每日伺候他洗嗽穿衣,然后领着小食盒跟着他上族学。偶有闲暇时跟阿莺几个学学针线,闲唠上几句,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快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算的是上舒心。
  
  “阿鸢?”一个清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媛媛回头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手中提着一盏风灯,站在厨房门前。 正文 第五章   天色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星星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光的碎金。
  
  “白芷,你怎么来了。”白芷是与顾媛媛一同送进来的,也就是那个面色苍白与碧绿衫小姑娘争论的女孩子。
  
  外面天气很冷,白芷拢了拢衣领,将双手放在面前,朝手心里和了一口气道“三爷这两天喉咙不舒服,咳嗽的厉害。晚饭都没吃下去,我寻思着能不能给他找点什么吃的。”白芷口中的三爷便是那个漂亮的糯米团子谢钰。
  
  天都黑透了,哪里还有什么吃食,除了屉里的蟹黄包。只是谢意喜欢吃肉食,那小笼包里放足了蟹黄,蟹子属寒性的东西,喉咙不舒服,又哪里吃得了。
  
  白芷四下寻看了会,没发现还有什么吃食,叹了口气。
  
  顾媛媛看见岸上的几个梨子道:“就这个吧。”
  
  白芷问“熬梨水么?”
  
  顾媛媛点头“哎,既然三爷胃口不好,想来也吃不了太油腻的。”说着又寻了几颗冰糖来。
  
  顾媛媛给雪梨去皮,切顶,从中把芯掏出来,正待将冰糖放进去,却被白芷拦住了。
  
  “三爷不喜欢太甜的。”说着从顾媛媛手中去掉两颗冰糖,才将剩下的小心放进雪梨里面。
  
  顾媛媛抿唇笑她“瞅你,对三爷可真是贴心的。”
  
  白芷的脸颊蹭的一下红了,在顾媛媛胳膊上轻拧了一下“说什么呢!我只是......只是......”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羞臊的背过身去。
  
  顾媛媛看白芷般小女儿情态,感叹道这算不算是早恋啊。
  
  将雪梨放进盅里,搁了几颗枸杞,小火慢炖着。
  
  见白芷时不时轻轻跺着脚,往手心里哈气。顾媛媛上去握了握她的小手,竟是跟冰块似得。
  
  看着她单薄的小身板,顾媛媛嗔道“这般冷的天,怎的不多穿两件出来,这衫子也太单薄了些。”
  
  白芷苦笑“三爷那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晓得......能有的穿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拣。”
  
  顾媛媛叹了口气,在这个家门中,庶子的待遇实在连一等的仆人都不如,更何况身边的丫头。
  
  左边蒸着小笼包,右边炖着梨。顾媛媛闲着无事,一边同白芷说着话一边顺手捞了半截胡萝卜,用小刀细细雕着玩。不多时一朵精致的月季花便在手中诞生了,看着手中的胡萝卜花儿,顾媛媛满意的点点头。当初上大学时闲着没事,为了消遣学着玩的,现在想想那大学的日子远的像是场梦。
  
  “呀,熬好了”白芷的声音使顾媛媛回过神来,见她已经将雪梨青釉瓷盘里,圆溜溜的雪梨,衬着盘上描绘的青花煞是可爱。只是总觉得还缺些什么,顾媛媛想了想,把手里雕好的月季摆在上面,精巧的花朵儿鲜艳欲滴,映的雪梨更加晶莹剔透。
  
  “原来吃食还能这般可人儿,看得人都不舍得入口了”白芷称赞着。
  
  顾媛媛也对这摆弄漂亮的雪梨儿十分的满意,找了个食盒递给白芷道“快些回去吧,这一会儿可不就凉了”
  
  白芷左手提着食盒,右手拿起风灯道“那我先走了,再晚些三爷那边恐怕要睡了。”
  
  顾媛媛看着白芷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回过头来,这蟹黄小笼包也差不多蒸好了,耗了这些时间,不知谢意那里是不是又在发火......
  
  写意居,屋子里灯火通明,小厮阿平正焦急的站在门口,不住的往外探望着。带看待一抹缃黄衫时,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嘴里埋怨道“我的好姑娘,怎么这么大会儿!爷那边都要掀桌子了!”
  
  顾媛媛一路疾走过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才安慰阿平道“晓得了,我这就给爷送去,阿平哥先去歇着吧。”
  
  阿平想着方才脸色沉得要滴出水的谢意,脸上带着担忧:“鸢姑娘,你晓得的,爷就是那么脾气,顺着他来就行了。”
  
  “哎,放心吧。”顾媛媛应着,向谢意房里走去。
  
  进了屋,便看见谢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像是一摊猪肉摆在案板上一般。顾媛媛晃了晃脑袋,心道,还是不要这样黑自己的衣食父母了。
  
  “爷.....”顾媛媛欠了欠身子,行了礼。
  
  “爷已经饿死了,你另谋高就吧”谢意阴沉沉的声音响起。
  
  顾媛媛哀怨的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苦命的爷,奴婢来迟了。只是,可惜了这八只香气扑鼻,色味俱佳的蟹黄包儿。若是能咬上一口,那鲜美的蟹肉不知是何番滋味......”
  
  “死丫头还不给爷端过来!”谢意蹭了一下从桌子上爬起来,恶狠狠的吼道。
  
  顾媛媛忍着笑意,将蟹黄小笼包端到谢意面前,八只小笼包摆的整整齐齐,冒着热腾腾的香气,从侧面看像是一只只小灯笼,从上面看那包儿的褶打着旋似花朵儿般,薄薄的皮儿吹弹可破,就连里面的蟹黄都看得见。
  
  看的谢意食指大动,正要捏起一个往嘴里送,小肥手上被轻敲了一下。
  
  一双乌木镶金筷子递到了谢意面前,谢意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抬头看到顾媛媛笑容柔柔的。无奈接过筷子夹起一只小笼包送到嘴里,轻轻咬开颊齿留香。
  
  谢意满意的眯起狭长的眼睛“唔......好吃!爷没白等这么久。”
  
  顾媛媛看着谢意吃的香,也不禁带着笑容,从头上拔下一只素银簪子,挑了挑灯芯。烛光微晃了两下,谢意回头,看着灯下顾媛媛灯下清丽的面容,皱眉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带着那种笑看爷。”
  
  顾媛媛伸出手疑惑的摸了摸小脸“哪种笑?”
  
  谢意夹起第三只小笼包,便往嘴里送便含糊不清道“就是那种慈爱的......不对......怎么形容呢,就是刚刚你给爷递筷子的时候.......唔,好吃......总之呢,不准那么看爷,听到没!”
  
  顾媛媛点头“是,那以后奴婢就不笑了。”
  
  谢意气结“谁不让你笑了,整日板着脸,爷亏待你了还是怎的。”
  
  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顾媛媛只觉得有钱人家的小孩真任性。
  
  而在另一边玉竹苑内。
  
  天空愈发浓黑,呼出的空气在夜色里凝成了白雾。
  
  白芷觉得肺里凉凉的,她紧了紧怀里的食盒,向那个被稀疏的竹子掩住的破旧房屋走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屋里简单的陈设便一览无余。一张挂了素布帘子的床榻,一个已经褪了色的小八角桌,桌上摆了个白瓷茶壶和两只杯子。
  
  临窗的地方是一张书案,上面整齐的罗列着书籍。案上燃着一盏烛灯,豆大的烛火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谢钰正坐在案前细细翻看一本书,时不时的掩唇咳嗽几下。因咳的费力了些,苍白的脸上带了些许潮红,映的眼角下的泪痣越发艳丽。
  
  听到推门声,谢钰侧过头来,见是自己的丫鬟白芷从外面进来。
  
  屋里的温度比外面暖不了几分。
  
  “爷,您怎么又把窗子打开了!”白芷忙进屋后放下食盒,上前将窗子关紧。从橱子里寻了件稍厚点的外袍给谢钰仔细披上,口中不满道“已是咳的这般厉害,若是在着了凉,可怎么是好。爷太不仔细自己身子了......”
  
  “咳咳......屋子里太闷了些,透透气。”谢钰的声音响起,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白芷扭头看到房间角落的炭火盆,里面散散盛着几块黑炭渣,早已经熄了,没有一丝热气。
  
  谢钰见白芷盯着那炭火盆便,道:“明个儿就不要再点了,怪呛人的。”
  
  “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白芷声腔里带着哭意。
  
  谢钰愣了一下问:“谁?”
  
  白芷用力擦了擦眼泪,恨恨道“谢府的人!一样是府里的主子,凭什么给我们最差的碳渣,那些个得势的丫鬟仆人房里还是上等的银碳......”话说一半,白芷自知失言,赶紧住了口。
  
  谢钰笑了笑,脸上看不出喜怒“我也是谢府的人。”
  
  白芷小脸涨的通红,嗫嚅着“爷......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谢钰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差点忘了,爷快趁热把这个吃了吧。”白芷打开食盒,将雪梨端到谢钰面前。
  
  雪梨圆滚滚的冒着热气盛在青釉盘中央,边上还有一朵娇艳的月季花儿。
  
  谢钰沉默了一会,柔声道“这么晚了,何必还去侍弄这个,若是被人看到少不得又要挨骂了。”
  
  白芷低下头小声道“没人看到的,爷晚饭就没怎么吃,奴婢怕爷夜里饿着......”
  
  谢钰用冻得发白的手指拿起盘边的勺子,在雪梨上头剜了一小块。莹莹如玉的雪梨送入了口中,齿间留过一股温热的甘甜。
  
  白芷在一旁看的痴了,直到谢钰将整只雪梨吃完,方才回过神来。边收拾盘子边道“爷快些休息吧,书哪日不能看,仔细伤了眼睛。”
  
  谢钰用帕子擦干净手,复又翻开书道“明日还要把书还了大哥去,今夜要看完的。”
  
  白芷皱眉道“大爷那里又不差一本书,即便是还了回去八成也不会看。”
  
  谢钰轻咳了几声道“既是同大哥说好是借,自然要按时还回去。你先下去歇着吧”
  
  白芷欠了身子应下,恋恋不舍的推门离开。
  
  “等等”谢钰出声唤住了她。
  
  “爷还有什么吩咐?”白芷忙止了脚步,回头问道。
  
  谢钰端详着手中胡萝卜花儿“这是你雕的么。”
  
  苍白的手指衬得花儿格外嫣红。
  
  白芷微怔了一下回道:“不是奴婢,这花儿是阿鸢姑娘刻得。”
  
  谢钰点头道“无事了,你下去吧。”
  
  白芷应声退下。
  
  谢钰把手里的花放在桌案一旁,胡萝卜的清香似乎绕在鼻尖,让他感到屋里似乎不是那么闷了。
  
  阿鸢......
  
  那个大哥亲手选的丫鬟么...... 正文 第六章   
  因几近年关,谢意他们便不用每日早早起来上族学。
  
  谢意本就是个懒散性子,不耐得早起,现下天又冷,更是睡到日上三竿,顾媛媛不用早起伺候谢意穿衣,便也悄悄跟着偷了懒,多睡了会。
  
  写意居西厢是顾媛媛和阿莺的住处。
  
  屋外滴水成冰,屋里燃着炭盆烧着炕,顾媛媛正舒舒服服的猫在被窝里睡觉。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冷风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激的她一哆嗦。
  
  “阿鸢……阿鸢,别睡了。”从外面进来的阿莺隔着被子摇了摇顾媛媛。
  
  床上的人恍若未闻般,依旧与温暖的被窝进行着最后的抵死缠绵。
  
  阿莺转了转眼珠儿,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将冰凉凉的小手伸了进去。
  
  “啊!!!”顾媛媛蹭的一下从炕上弹了起来,迅速的缩到了床角抖个不停,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罪魁祸首正掩着嘴满眼的笑意。
  
  “你你你...”顾媛媛黑着脸怒视着阿莺。
  
  “梧桐苑出事了”阿莺收了笑,脸上带着一抹严肃,瞅了瞅窗外见没人小声道“死了个人呢!”
  
  梧桐苑是大夫人江氏住的地方,顾媛媛心里咯噔一下,睡意全无。
  
  见顾媛媛一脸凝重,阿莺的得意的说道“今个早上,我去库房领银霜炭,见梧桐苑那边围着几个丫鬟婆子,我过去一看。你猜怎么着,居然是有人投湖了”
  
  屋里的空气燥热,顾媛媛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后来听人说,投湖的是大夫人身边的流苏。今早上被一个小厮路过时发现的,身子都凉透了...”
  
  顾媛媛喉咙干涩,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会...好端端的...”
  
  外面风声似鬼哭般呜咽不停,顾媛媛紧了紧身上裹着的被子。
  
  “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了大夫人的一支鎏金钗。大夫人要撵了她去。”阿莺拨了拨炭盆继续道“若是因这事撵出去的丫鬟,哪里还有脸见得了人,就算出去了也没人肯用...这才投了湖罢。”
  
  顾媛媛叹气,从一旁捞起件雪青对襟袄裙穿上,道“眼下都要到年关了,怎的又不得安生。”
  
  阿莺撇撇嘴:“哪里是因为偷了东西,分明是大夫人故意寻了由子撵她。”
  
  顾媛媛皱了皱眉问“哪里听得闲话。”
  
  阿莺见她不信,瞪大眼睛道“可不就是真的,听说老爷前几日不经意夸赞流苏模样好,惹得大夫人心下不痛快,才寻了由子要赶她...呀,你干嘛,掐疼我了!”
  
  顾媛媛猛地转身握着阿莺的胳膊,脸色沉沉“你怎么知道的。”
  
  阿莺揉了揉被顾媛媛捏痛的地方“过去看的时候听梧桐苑几个婆子丫鬟说的啊。”
  
  窗外的风吹的窗纸呼啦啦作响,半晌,顾媛媛缓缓道“这事,都有谁知道。”
  
  “大概就是那会儿围着的几个人吧...阿鸢...你脸色干嘛这么难看,是不是吓着了。”
  
  顾媛媛看着阿莺还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拧紧了眉“眼下马上要入年界,若此事是真,大夫人又岂能留人编排。”
  
  阿莺疑惑看着顾媛媛,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脸一下变得煞白,不敢置信的掩着嘴道“你是说...可是我...我只是恰好路过,我...”
  
  顾媛媛摇了摇头“若你只是路过就好了,可你偏生凑了过去。”
  
  阿莺瞪大了的眼睛里全是惊恐,颤抖着问“那我该怎么办...阿鸢...我该怎么办...”
  
  “走吧,去大爷那里。”顾媛媛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天空尽头露出一抹鱼肚白。
  
  白釉瓷杯被谢意握在手里反复把玩着,屋里一片寂静。
  
  “大爷...您救救奴婢...”阿莺啜泣着。
  
  谢意长长的吐了口气道“下去收拾东西吧,我会寻人安排你去个清闲的庄子。”
  
  阿莺听了这话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哭求“大爷!求您不要撵了奴婢!”
  
  顾媛媛心下不忍,开口求道“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谢意摇了摇头“这不是小事,母亲不会容人嚼舌头的,祖母这几年吃斋念佛,若是传到了她老人家耳朵里,大家都不要想安生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待会儿知会下面多照看你些。若是过几年还想回来,爷在安排人接你。”
  
  阿莺见事情无转机止了哭,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绝望,抬起头来怔怔道“大爷,若今个儿是阿鸢被送出去,您还这般说么?”
  
  顾媛媛心下一跳,不动声色的抿紧了唇。
  
  其实阿莺自己也不知为何就这般问了出来,或许一直以来都在妒忌阿鸢能被大爷看重吧。
  
  谢意肥晃晃的脸上神色淡淡的,没有言语。
  
  阿莺擦了擦泪水,欠身行了一礼“爷,奴婢退下了。”
  
  待阿莺离去,顾媛媛也福了一福道“爷,奴婢去帮着收拾。”
  
  踏出门的那一刻,顾媛媛听到谢意极小却十分清晰的声音“是你的话,我会去求母亲吧。”
  
  顾媛媛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不觉间扬了唇角。
  
  不出晌午,就有婆子来找阿莺。在外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没多会,阿莺眼睛红红的进了西厢,埋头收拾东西。
  
  顾媛媛在一旁默默的帮着收拾,见都拾掇的差不多了。递了块帕子给阿莺“擦擦眼睛,外面风大。”
  
  接过帕子阿莺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阿鸢,我不想去庄子上。我打小没了爹娘,大伯把我卖进谢府后,我就没离开过这里。阿鸢我害怕。”
  
  顾媛媛听得心里发酸,把她搂到怀里安慰着“莫怕,大爷都指人安排好了,离谢府不远的庄子,也清闲着。等这事过去了再回来。外面虽比不得府里精贵,但至少要自由的多,你啊一直是个直愣的性子,到了外边要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去。”
  
  一番话说的阿莺心里也平静了些,勉强挤出一个笑“那我去了。”说罢,跟着那婆子离去了。
  
  顾媛媛看着阿莺的背景直到消失。
  
  关于丫鬟流苏的事,府上都保持了缄默,没有一人提起,当日里知情的丫鬟婆子都被送了出去。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银霜炭烧的正旺,屋里一片暖意融融。霁蓝釉瓷瓶里有几枝红梅吐蕊,室内一股淡淡梅香。
  
  谢意用筷子夹了块剃了刺的精熘鱼片儿送到口中,滑嫩的鱼肉让他的心情愉悦度提高了不少。顾媛媛坐在他对面,正埋着头小意的把鱼刺一根根剔除来,浓密的睫羽垂下掩住眸子。
  
  “快过年了,这几日你就在咱院里忙,没事别老出去逛。”
  
  顾媛媛闻言抬头。见谢意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刚剔好刺的鱼片漫不经心道“是哪个给你气受了,整日里闷闷不乐的。”
  
  将除了刺的鱼片递到谢意面前的白玉瓷碗里,顾媛媛心里疑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么,连个小孩子都看的出自己的烦闷,嘴上却道“哪有闷闷不乐的。”
  
  谢意嗤笑“当爷是傻的不成,不愿说得了。只一句话,爷还在呢,别整日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心思。”
  
  顾媛媛觉得一头黑线,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这么说教了。还小小年纪,若是连重生前的加起来,就算是三个孩子的娘也当得。
  
  自从流苏的事发生后,她这几日心中不觉烦闷。身在异世,无枝可依,自己胸无大志,不过是想安然过完这一生而已,只是这般小小的愿望却由不得自己。连着几日,每晚睡前,她都要掏出床下的小盒子,那里面都是自己的月钱还有一些赏赐的物什。她想着等到年满二十,放出府的时候,就买间铺子做个小生意,然后把爹娘和弟弟都接到身边来,过个舒心的小日子。
  
  这般一想,忽然觉得生活还是有点盼头的。当然眼下最主要的还是伺候好眼前的大少爷,保证自己能熬到安然出府。
  
  “都说了不准想些有的没的”谢意冷冷的声音吓的顾媛媛小手一抖,抬头看到谢意肉呼呼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忙低头仔细挑鱼刺,腹诽道这熊孩子怎么跟会读心术一样。
  
  十二月二十三日是祭灶的日子,谢府的仆役们摆置酒肉、糖果、甘蔗、米果等,在灶前烧香点烛,放纸炮,忙得不可开交,小杏子年龄小,跟着大家伙儿忙得上蹿下跳,小大人样的帮忙,一刻也不消停,逗得大伙哈哈大笑。过年的气氛越发近了。
  
  谢意每日依旧睡到自然醒,然后洗嗽完毕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有时留谢意和顾媛媛陪着打叶子牌,两人便串通好,故意输给老太君。惹得老太君笑颜不断,直道明年定是个好运年。
  
  腊月二十五,入了年界,加紧准备过年,外出的人都赶了回来。人们见了面互相说着吉祥话,入了年界后,要在屋内扫尘,清洗厨桌板凳,洗晒被褥蚊帐,累的顾媛媛每天散了架似得,但想想过年那天,主子给的打赏,够她的小金库再攒上一大笔,也不禁高兴起来。
  
  腊月三十,终于迎来了除夕。 正文 第七章   
  腊月二十九这天,众人都早早起来。谢府上下都换了门神、对联、挂牌,看起来焕然一新。谢府的大门,大厅,暖阁,内厅,回廊都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煞是喜庆。
  
  老太君穿着碧霞云珠孔雀纹的一品诰命服,外穿一件绛色丝锦水貂裘,她身后站的是谢望,谢望中等身材,四方脸,眉目方正,眼中自有一股严厉气势。谢望身侧是谢善,与谢望不同,他身量修长,容长脸,五官虽生的端正,奈何眼神碎碎闪烁,全无气度,令人见之不喜。
  
  谢家子女妻妾,丫鬟婆子皆随其后。
  
  辰时一到,谢家以老太君为守,众人皆进了大堂。因谢家远离京都,便无需进行朝贺,只向北方跪拜仪仗即可。待拜了天家,众人随老太君去祭祖。
  
  祭祖开始,祠堂内皆保持庄严肃静,族中老者为谢家的嫡系一脉供上净水,谢望和谢意依次净脸,净手。又有小童奉上毛巾子,擦了手。然后次第焚帛奠酒,谢氏子孙皆行跪礼。
  
  这般一套下来,已经到了午时。顾媛媛都觉得饥肠辘辘,想到这抬头看了看谢意,果然不出她所料,谢意现在满脸写满了一个字,饿!
  
  祭了祖后,众人要依次给老太君行礼,说着吉祥话。老太君含笑点头,吩咐给众人分了压岁钱,荷包,金银锞子。接了赏的人们都喜滋滋的退下,开始准备摆宴。
  
  这宴不过是走个形式,谢家子孙男东女西依次坐好,摆上屠苏酒,如意果,吉祥饯。待分食完毕后,众人方才退下更衣。
  
  皇帝为了展示对谢家的优容,在谢意小时候就封了他骑都尉,所以刚刚在祭祖的时候,穿的是朝服。眼下祭了祖便回了写意居换回常服。顾媛媛帮他换了件石青团绣云缎锦夹袄,熟练的在腰间打了个攒花结长穗宫绦,一抬头见谢意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不禁无语,半晌才道"晓得了,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做个糖熘饹炸儿。"
  
  谢意这才满意的点头,点的脸上的肉上下直晃悠。
  
  福寿苑,老太君的住处热闹非常。
  
  "那时候老祖宗还亲自给游哥儿做了个花生粘,嘿!那个巧啊,吃了祖母给做的吃食后,游哥儿立刻就不哭了,没出两天病就好了,打那之后再也没生过病。到底老祖宗是活菩萨,佑了咱谢家的孙子"这个一番话哄得老太君笑逐颜开的妇人是谢善的夫人孙氏。
  
  "别说游哥儿,就是意哥儿和妍姐儿哪个不是打小就爱吃我给做的吃食。"提起孙子,老太君满心眼的开怀。
  
  孙氏忙接道:"那是!待再过个几年,老祖宗还能亲自给曾孙子做吃食呢。"
  
  老太君摆摆手"打从京都回来,哪里还下过几次厨房。别说做吃食了,我这老骨头,动一动就费劲。"
  
  "哎呦,谁家老太太能比您这还硬朗的,莫说是曾孙子就是曾曾孙子您也见得!"孙氏用帕子掩着嘴,笑的开怀。
  
  老太君听这话,更是满面春风"你啊,贯是个会哄人的。"话虽这样说,老太君确实开心的紧。家里的这几个,江氏是大家里出来的小姐,端的是矜贵,说起话来不过是客气的应和两句。碧玉更是个做惯了丫鬟的,哪里敢在老太君面前说话。至于那萋官,整日里烟视媚行的模样,看着就不喜欢。
  
  这样数来,孙氏倒是个机灵性子。每每来请安,都逗得老太君心情舒畅。
  
  "说起来游哥儿也那么大了,等开春了,让他跟意哥儿一起上学。"老太君想起自己这个孙子也是一阵唏嘘,谢游自小身子就不好,不知废了多少心思才养大,平日里却是娇贵的紧,连门都不怎么出,想到这,便继续道"整日待在府里也不好,多出来跟族学里的兄长们亲近亲近才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别总是捧着,到底是男孩子多出来走动走动"
  
  "老祖宗说的是,游儿虽然在府里。功课却是没落下,最近千字文全都背下了。"说起这,孙氏脸上带了一抹骄傲,虽然谢善是个让她寒心的,可胜在儿子聪慧。
  
  "咱谢家的孩子读书都是顶好的,当年望儿和善儿就是,意哥儿小时候更是个聪明的,游哥儿跟他哥哥一样。"听老太君说到谢意,孙氏脸上笑容僵了僵,谁都知道谢意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偏生老太太又宠到不行,就连谢望都不敢拿自己这儿子怎么样,生怕惹了老母亲不高兴,游儿以后可不敢像了他去。
  
  "祖母又说我什么呢?"换了衣服的谢意跟着母亲江氏到了老太君这里。
  
  "意儿请祖母,婶婶安,祖母婶婶吉祥如意。"
  
  老太君忙拉了谢意的手坐下"你这孩子,祖母刚刚还在跟你二婶夸你聪明。等明年让你带着游哥儿一起上学。"
  
  "那是自然,我一定会细心照看四弟的。"谢意满口应下。
  
  孙氏这边脸上却是笑的很是勉强,心道回去可得叮嘱儿子,最好离谢意远点,可千万别跟着学坏。
  
  众人正说这话,便见碧玉带着谢钰来了。
  
  "钰儿请祖母安。"今个儿是除夕,谢钰依旧一身素白衣裳,没有半分装饰,一张小脸上清清淡淡的,看不出喜色。
  
  老太君见他这样子,方才的开怀心情似乎也被这一身素色减淡了几分"过来了就好,知道你们娘俩喜欢素性,可今个是除夕,也不好穿成这样子。"
  
  听老太君这话,碧玉忙跪下惶恐道:"老太君莫怪,是我不好,惹了老太君不开心,不关钰儿的事。"
  
  谢钰在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老太君本来只是随口提点她一下,没想到碧玉这般胆怯又是下跪又是认错的,倒是让老太君面上难看,本来的几分不满通通化作了不快"行了行了,大过节的,何至于这样。"
  
  碧玉这才起身,怯怯的站在了一旁的角落,心中既是害怕又是委屈。她和儿子也不是故意要穿着素衣裳出来,按理说主子的冬衣内库房那边都有专门的定制,只是在这个家中他们的地位实在是和下人差不多,更何况是个不得宠的。就是身上这件皮袄子已经是最好的。
  
  孙氏见老太君心中不快,刚想在说两句漂亮话哄哄老人家。谁知一个丫鬟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
  
  进来的是孙氏的儿子身边的丫鬟翡翠,只见她跑的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孙氏皱眉呵斥"做什么这么慌张!还不下去!"
  
  翡翠话还未说,泪珠儿啪嗒啪嗒往下掉"四少爷掉进玉清池了!"四少爷就是谢善的儿子谢游,因前面有东府的谢意他们,所以排行老四。
  
  "你说什么!"孙氏呼的站了起来,心里抖得不行,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这话让堂上人立刻都乱了方寸,老太君急的要跟出去,江氏几个哪敢让老太君出去,外面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怎么是好。
  
  "祖母别慌,母亲留下照看祖母。四弟定会没事的,孙儿这就去看看。"谢意说完带着小厮仆人一起往玉清池赶去。
  
  玉清池离老太君的福寿苑不远,穿过个小花园就到了,本来孙氏陪老太君说话,谢游便自个儿在外面玩,因为有丫鬟婆子跟着,又是在谢府里面孙氏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谁知竟然落了水,其实谢游刚掉进去,就有小厮立刻跳下去给托了上来。可毕竟是腊月天,经这水一浸,谢游小脸冻得青白。
  
  忙给就近送到了谢意屋子里,谢意打小养在老太君膝下,后来因年岁大了,自己开了个园子。老太君舍不得孙子,就命人把园子选在了距离福寿苑不远的写意居那。
  
  此时谢游正拥着厚厚的锦被,手里握着翠玉暖炉,因谢意房里铺着地龙暖和的紧,脸色倒是渐渐红润起来。估计是吓坏了,眼神呆滞一脸的惊恐。
  
  "我的儿啊,吓死娘了!"孙氏一进屋就搂着谢游哭个不停。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哇哇大哭。
  
  谢意带着何太医进来的时候就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哭声震天。
  
  何太医上前道"夫人,让我来给四公子看看吧。"他是御前的老太医,后来告老回了南边,因与谢望是故交所以经常为谢府的夫人公子看病。
  
  孙氏听这话,才收了哭声放开了儿子。经何太医诊断,谢游并无大碍,只是向来身子弱,回去修养一段时间即可,又开了方子指人去抓药。
  
  听何太医这般说了,众人才放下心来。谢意使人去回禀老太君,送了何太医出门。
  
  老太君听说谢游无事时,这才松了口气念叨着菩萨保佑。
  
  这样一闹腾,任谁也开心不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你们是干什么用的!"老太君一脸的怒容,谢府的子嗣本就单薄,若是孙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了差池,让她怎么面对谢家的列祖列宗。
  
  堂下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没人敢说话。
  
  其中一个婆子吞吞吐吐,正待要说什么。
  
  "是......是那个丫鬟把四弟推下去的!"一个身着缎绣牡丹坎肩的女孩子忙打断了那婆子的话,抢先说道。
  
  江氏神色一凝,妍儿怎么也牵扯进去了。
  
  原来说话的正是谢家的二姑娘谢妍。
  
  其实这件事便是由谢妍而起。 正文 第八章   
  傲雪居内。
  
  谢妍换过衣服后,惦记着母亲说的要去给祖母请安。今年内库房送上的撒花洋绉裙居然不是她喜欢的百蝶图,心下十分不高兴,因怕耽误了给祖母见安被母亲骂,只得悻悻的穿了件绣牡丹的夹坎肩,披了银狐毛大氅出了门。
  
  待走到玉清池旁边的时候,见到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汤婆子,行色匆匆差点撞着了自己。
  
  虽然那丫鬟忙跪下认错,可还是让她本来就不愉快的心情更加糟糕了。待看见那小丫鬟抬头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碧绿色袄子,乌油油的头发梳成双平髻,上面缀着翡翠珠儿,滴溜溜的衬得她细长的眼睛更是娇秀可人,年纪虽小,却看得出身量苗条,腰肢纤细。尽管嘴里告着罪,可那神色里哪有半点惊慌的意思。
  
  谢妍压了压心里的怒气问道"你是哪边的奴才?"
  
  那翠绿袄子的丫鬟并不知道自己就要倒霉了,还不紧不慢道"回二姑娘话,奴婢是三爷的丫鬟。"
  
  不提谢钰还好,这提起来更让谢妍心中堵得慌。谢妍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嫉妒心颇重,那个比女孩子还要秀丽的谢钰她最是看不惯。在看这丫鬟,生的跟他主子一样一副妖里妖气的模样。
  
  谢妍掩唇嗤笑"我倒是谁的丫鬟这么不懂规矩,原来主子就是个下贱的,这也难怪了。"
  
  谢妍身为谢家的二小姐娇蛮任性,偏生父母宠溺着,越发养成刁钻性子。
  
  谢妍的大丫鬟一听这话忙劝道"我的姑娘,您是大家小姐,可不敢说这种话,要是夫人听了去…………"
  
  "我哪里说错了,她那主子可不就是个不值钱的!"谢妍小脸一皱,历声斥道。
  
  这碧绿袄子的丫鬟正是和白芷一起在谢钰身边伺候的,也就是那日马车上的小姑娘,名叫绿萼。绿萼本来就是个泼辣性子,虽是小门小户,打小也是父兄疼爱的。她不像白芷一般温顺,听了这话不禁没好气道"二姑娘说什么呢,三爷可是二姑娘的亲弟弟。"
  
  谢妍听这丫头居然敢顶撞她,怒极反笑道"我可不知道我娘什么时候给我生过一个弟弟,我只有一个亲哥哥。哪来的弟弟,不过就是我娘的丫鬟生的贱人罢了。"
  
  绿萼听了这话也火大起来,起身要跟谢妍理论个清楚,她这么怒气冲冲的一站起来吓了谢妍一跳,嘴里嚷着真是反了天了,丫鬟要打主子了。
  
  绿萼就算是再怎么胆大,哪里想过跟主子动手,不禁愣了一下。
  
  谢妍心中恼怒,伸手要去打她。恰巧谢游玩耍的时候路过这边,见二姐姐跟丫鬟起了争执,就上前去拉她,结果谢妍没看清来人,以为是身边哪个丫鬟,失手将他推进了玉清池里。
  
  而这一幕恰巧被急着给谢意送糖熘饹炸儿的顾媛媛看到了。
  
  "二姑娘胡说!不是我…………不是我推得四爷!"从谢游掉下去的那一刻,绿萼才打心眼里知道了害怕,若是四爷有个什么闪失,就是十个她担不起,但她没有想到谢妍居然会把错全推到她头上。
  
  "就是她!女儿不过是无心说了三弟一句,结果这丫鬟要出手打女儿…………四弟来劝她的时候,被她推进了玉清池里!"谢妍怕祖母生气,慌乱之下又说道"不信…………不信母亲可以问宝蝶她们…………"
  
  当时在场的除了绿萼外就只有谢妍的丫鬟宝蝶和宝珠。听自家二姑娘这样说,宝蝶怔了怔,心道二姑娘毕竟是谢望唯一的女儿,就算是日后谢游反应过来,说起什么。孙氏也不敢真拿她怎么样。此时若是拆了二姑娘台,使得二姑娘受了责骂反而遭人记恨,不光是二姑娘那里不好交代,就连江氏恐怕也会得罪。这般一思索后宝蝶道"回老太君,奴婢看的真切,的确是这丫鬟把四爷推进池里的。"
  
  "是是是,奴婢也看到了。"宝珠忙跟着一起说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三爷我没有,真的不是奴婢…………"绿萼毕竟年纪小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哭了起来。
  
  谢钰秀气的眉拧成了疙瘩,跪下道"祖母,绿萼年纪小,虽然莽撞了些,但决不至于做出这种事,还要问过四弟那边才是。"
  
  江氏冷冷道"这么说是妍姐儿说谎了?"
  
  碧玉忙在一旁拉住谢钰,着急道"老太君明鉴,钰儿方才在屋里,什么都不知道。"
  
  老太君闭上了眼睛,身后的丫鬟玉琴忙上前去用指肚替老太君揉额头,半晌,老太君无力道"青娥,这事就交给你吧。"
  
  青娥是江氏的名字,见老太君一脸倦容江氏道"是,媳妇会处理好的。"
  
  老太君这一天起起落落的实在是乏了,听不得吵闹,由玉琴搀着去里屋歇着了。
  
  江氏见老太君退下,便没有了忌惮,憋了眼跪在下面的碧玉"说到底也是被老爷抬举做了妾室的,怎么还不如从前了,连点规矩都不懂。"再看了看一旁的谢钰冷冷道"钰哥儿虽然是你亲生的,到底也是老爷的儿子,这年纪也不小了还这样没轻没重的,纵容手下的丫鬟行这种忤逆的事…………到底也是你教养的不是。"
  
  碧玉惶惶道"夫人说的是,都是奴婢不好,还请看在多年的情面上不要责怪钰儿。"
  
  谢钰看着堂上居高临下的嫡母和一旁怯弱的生母脸上透出一抹凄色。
  
  绿萼还在一旁断断续续的哭着,口中说着是二姑娘推得。
  
  江氏神色一凌"把这个丫鬟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绿萼说到底也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四十板子下去哪还有命在,一时被唬的连哭都忘了。
  
  顾媛媛直在心里叹气,当时她是亲眼看道谢妍将谢游推下了水。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即便是此时强出头也不过是搭上自己的命而已。更何况江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她一直不顺眼,这半年来她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让抓了小辫子。顾媛媛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不是见死不救,无意义的牺牲是愚蠢的行为。她还没有这种为正义献身的精神。
  
  可是眼前这个同自己一起到谢府的小女孩还不足十岁。如果搁到现代,十岁的孩子在做什么,是父母掌心上的明珠,是校园里不谙世事的孩子,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啊。可如今却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伺候主子吃饭穿衣,一旦犯了什么错,轻则打骂,重则连命都保不住。
  
  江氏继续道"还不来人把这丫鬟拖下去,在这哭哭啼啼扰了老太君午休。"一旁的丫鬟婆子忙应着。
  
  "哎呀!"忽然一个糯软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皆往一处看去,见一个身穿鹅黄羊皮袄子的小姑娘,正惊恐的掩着嘴。
  
  顾媛媛真想抽自己两嘴巴子,明明心里思量的不能更清楚了,可身体似乎比脑子还要快上一步。
  
  江氏冷冷的瞥了眼顾媛媛道"怎么,难道还有什么事。"
  
  顾媛媛心里稳了稳神,小脸上一副战战栗栗的模样,似乎被吓坏了结结巴巴道"奴婢哪敢,奴婢……奴婢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大爷每天晚上来给老祖宗见安时都要读段佛经的,可今个儿是除夕,大家伙儿心里头都高兴的不得了,忙里忙外的,奴婢居然把这事给忘了,那经书给落在了大爷房里……还请大爷责罚"说着眼巴巴的瞅着谢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其实却是有此事的,只不过顾媛媛不是将经书遗忘,而是今天是除夕,忙了一天晚上又有晚宴的,并不需要诵经给老祖宗听的。这样说法,只是为了提醒江氏两件事,其一是老祖宗这几年吃斋念佛,这样的惩罚若是落到了她老人家的耳朵里,即便是明面上不说,心里必定会有几分不快。其二今个是除夕,眼下正是喜庆日子,出了人命太不吉利。
  
  经这状似无意的一提醒,江氏显然也思量到了这一点,对碧玉沉声道"念在是年关,看在老太君的面上就先留这丫头一命。找个牙婆卖出府去,谢府可不留着大逆不道的丫鬟。至于你房里,管教不严,停半年的月俸。"说罢便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
  
  顾媛媛松了口气,虽然绿萼还是免不了被卖出府的命运,可总算是保住了小命。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起身来,忽然对上了谢意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胖脸蛋子。像是被抓了现形一样,顾媛媛讪讪的笑了笑"爷…………这糖熘饹炸儿还吃不吃了…………" 正文 第九章   
  尽管有个十分不愉快的插曲,可依然冲不淡新的一年到来的氛围。
  
  酉时宝相厅里设宴。
  
  除了孙氏带着谢游回了西府外,谢家的子女都在。
  
  因谢望发话,既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都可入座。
  
  老太君坐在上面的主位,左下手是谢望和江氏,然后依次是谢意谢妍和谢钰,碧玉和萋官最末。右下手是谢善和庶长子谢信,其女谢绮,侧室许佳氏和夏芝。
  
  岁暮天寒,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雪。宝相厅内烛火通明,暖意盎然,八方摆了镶玉销金焚香炉,里面燃着袅袅兰香,各色的花灯灼灼,皆用纱绫精心扎成。金银玉器古董琳琅满目,摆放错落有致,映的厅中金碧辉煌。若是抬头便能看到金顶石壁,绘着百鸟图,色彩斑斓,使人望之目眩。地上铺着绛红锦织缎绣毯,上绣嫣红天竺牡丹。中间设有一张梨花大理石桌,桌上盖着绣花毛毡缎,桌边垂下的地方缀着小香囊,散着淡淡幽香。桌下放十几张青石玲珑凳,凳腿上是精雕细琢的玉牙。
  
  众丫鬟端上了拂尘,漱盂,巾帕,香茶。待谢家众人漱了口,盥手毕,方才开始摆宴。
  
  先是端上了乌龙茶,众人用后正式开始上菜。凤凰展翅、熊猫蟹肉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酸辣黄瓜、陈皮牛肉这是前七菜。原壳鲜鲍鱼、烧鹧鸪、芜爆散丹、鸡丝豆苗、珍珠鱼丸是中五菜。不仅仅只是这些,这后面陆续摆上的竟是有上百种菜色。
  
  只是普通除夕家宴,竟是奢华至极。
  
  顾媛媛是刚到府里的小丫鬟,还够不上厅前布菜的资格。便跟同龄的丫头一起在外面候着。
  
  闻着屋里隐隐飘来的香味,顾媛媛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一旁的丫鬟鹂儿掩着嘴笑道"饿坏了吧"
  
  顾媛媛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鹂儿是谢意的大丫鬟,再过两年就要到了放出府的年纪了,平日对顾媛媛她们几个小姑娘很是照顾。
  
  鹂儿抿唇笑了一下,将一缕吹乱的发丝撩到耳后小声道"等主子他们开了宴,咱们就可以到后面用饭了。今个儿除夕还能多玩会儿。"
  
  顾媛媛用脚下登着的小青皮靴子在地上画着圈圈,这是到谢府过得第一个春节,不知临塘村的爹娘身体是否还好,程程有没有长高一点。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最开始的几个月,她曾经托人帮家里捎过银钱,那个人是在外院干活的,家住临塘村附近。在顾媛媛偶然发现自己托他给阿娘捎的一根银簪,戴在他老婆头上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把钱给过他了。
  
  天边皎月如玉。
  
  待宝相厅开了宴,其余不用候着的丫鬟便去了后院一起用餐。顾媛媛帮着鹂儿摆好了碗筷,除了她俩这一桌子还有同院子的鹊儿,二姑娘身边的云烟和云雨,还有被一起拉来的白芷。
  
  鹂儿在小火炉上温着酒道:"今个是高兴日子,你们几个小姑娘也吃些酒,不碍事的。"
  
  这酒是前院赏的,混着院子里梅花凌冽的香气,似乎闻一闻便有些醉意了。
  
  云烟和云雨也是同顾媛媛一起进府的,当日的六个女孩子,如今阿莺和绿萼都已经被赶出了府,可能今后都无缘再见了,想到这里她们几个脸上的笑带了些牵强。
  
  鹊儿见状道"不如,我们玩抽花签吧。我去屋里取花签去!"
  
  这是个好提议,大家伙儿都来了精神。尽管顾媛媛不太能理解几只花签抽着玩有什么意思,但是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也摆出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不一会儿,鹊儿便拿了十几只翠竹片儿花签出来,一同拿来的还有一只精巧的小花鼓,用传花鼓来决定抽签的人。
  
  先是由云烟闭着眼睛击箸,大家传花鼓,待声停后花鼓刚刚好传到了鹂儿手里。
  
  鹂儿笑着抽了一支花签,坐在她身旁的顾媛媛凑过脑袋去,见花签上标着石榴花,上题一句诗"五月榴花照眼明",下面标注抽此签者左右两人陪饮一杯。
  
  鹂儿自饮一杯酒,鹊儿和云雨陪饮一杯。
  
  顾媛媛打趣道"石榴树姿优美,枝叶秀丽,花开时期便繁花似锦,色彩鲜艳。最重要的是..."说着看了眼鹂儿,十七岁的女孩子身量修长,面色秀丽红润,可不就是如石榴花般照眼明么。
  
  鹂儿忙追问道"是什么?"
  
  顾媛媛眨眨眼睛"最重要的是石榴寓意多子呀。"
  
  这话一出鹂儿的脸蹭的一下布满红霞,粉拳打在顾媛媛头上"好你个小丫头!才多大点说出这么羞人的话......看姐姐不打你这胡说八道的嘴......"
  
  顾媛媛忙跳着假装求饶"好姐姐,快别打我了......阿鸢错了嘛"
  
  这番一闹腾,众人皆笑了起来,方才的压抑气氛荡然无存。
  
  玩闹一阵后,抽花签的游戏就接着进行了下去,第二个抽花签的是云雨。
  
  云雨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方才陪饮了一杯酒后,小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可爱。她抽出一支花签,递给了一旁识字的鹂儿,鹂儿念道"月缺霜浓细蕊干,此花原属玉堂仙。得签者,在座同龄皆饮一杯。"
  
  云雨有点不好意思道"鸢姑娘,这签是什么意思?"
  
  顾媛媛看着眼前这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道"这是桂花,虽无芳艳,清香袅袅。就和云雨你一样,气质动人呀。"
  
  顾媛媛和白芷跟云雨都是一般年纪,所以陪饮一杯。
  
  喝过酒的云雨小脸更红了,她抿着嘴笑呵呵道"我没读过书,不太明白...可是我家以前有棵桂花树可香了,那时候我娘还给我做桂花糕吃,我喜欢桂花。"
  
  顾媛媛觉得鼻尖有点酸酸的,窗外雪落的疾而无声。
  
  之后花签传到了白芷手里,白芷把竹筒举起仔细摇了许久后小心翼翼的从中捏出一支签子。签上是一朵芙蓉,上题冰明玉润天然色。
  
  鹂儿笑道"白芷妹妹如同芙蓉一般冰清玉洁,有纤细之美。而这芙蓉花又常与鸳鸯一起作为图案更是象征着夫贵妻荣呢,以后白芷妹妹绝对是个有福气的!"
  
  白芷羞红了脸道"鹂姐姐竟会拿妹妹寻开心。"
  
  顾媛媛心里咯噔一下,芙蓉花道的却是个愁字,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转念一想不过就是个游戏而已,难道抽中了什么就当真是什么了嘛,到底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几圈酒喝下来,大家都有些微醺了。
  
  这时候花鼓传到了顾媛媛手里。
  
  鹂儿替她举着筒子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丫头能抽出个什么来,莫不是天香国色的牡丹?"
  
  顾媛媛笑着从中抽出一支,还未看清被鹂儿伸手夺了过去。
  
  "我瞅瞅......哎呦还别说,倒真是个好签子。"鹂儿举着给大家看。
  
  那是一支海棠花签,上面题着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香。
  
  鹊儿点头道"花中贵妃,温婉贤淑。海棠可是解语花呢。"
  
  顾媛媛心下也高兴起来,想到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是不是待会也找株海棠从睡上一睡?不过想了想外面风雪交加,这一睡怕是长醉不复醒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窗外的雪花像千百只蝴蝶纷纷扑向了窗牅,屋内的人都互相道着新年吉祥,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鹊儿不放心云烟和云雨,就送她们回傲雪居。至于白芷更是醉的不省人事,由鹂儿负责送她回去。顾媛媛在一旁拍着小胸脯保证自己没醉,一定能安安稳稳的回写意居的,鹂儿又叮嘱她路上慢些,大家这才散了宴。
  
  顾媛媛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的惊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醉态。其实不然,她酒量并不好,只是整个人越是醉看起来就越发精神,此时这精神饱满的模样就代表了她脑子已经是一滩烂泥了。
  
  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半壶酒揣在怀里,顾媛媛乐颠颠的走出院子。
  
  雪粒落在脸上带着冰冷的触感,她抽了抽冻得通红的鼻子,从怀里掏出酒壶灌了一口,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滑到胃里。顾媛媛张开双手摇摇晃晃的在雪地上转着圈,杏黄色的袄裙跟着掀起像在雪地上绽开了一朵金盏花。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顾媛媛伸出手接着落下的雪花,口中念道"不行...我要回去备课了..."
  
  "是...是谁在那边..."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穿素白衣裳的人,顾媛媛结结巴巴的问着。
  
  谢钰本来心中烦闷,散了宴后让碧玉姨娘先回去,自己独自一人在庭院中看雪。刚走了没多会儿,见从后院出来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一会痴痴地笑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走进一听,居然是在诵诗。只是这诗读了一半他就被发现了。
  
  顾媛媛冲那人走过去,贴近了打量了一会问"你是哪个班的?"
  
  谢钰瞅着眼前这个一身酒味的小姑娘,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是谁?"
  
  顾媛媛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大着舌头问"没...没听到老师问你么,你是哪...哪班的学生?都迟到了...你知不知道!"
  
  "哪班的学生?这丫头是不是醉糊涂了...把自己当成了夫子?"谢钰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方才这小姑娘还在诵诗。
  
  "这位同学,你违纪了还不乖乖认错。那老师问你刚刚那首诗后面几句是什么?"顾媛媛板着脸问道。
  
  谢钰略沉吟一下,缓缓念道"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这几句诗写的不错,我也想知道后面是什么。"
  
  顾媛媛抱着小酒壶喝了一口,手朝自己胸口上抚了抚,给自己顺顺气道"罚你回去抄一百遍,明天早上交到我办公室,听到没有谢钰同学。"说着转身摇摇晃晃的要走。
  
  谢钰觉得这丫头很有趣,拦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顾媛媛气的腮帮子鼓鼓的"你不是叫谢钰么,难道老师记错了?谢钰同学你的任务很繁重哎,一百遍呢,快回家做作业去。"说着推开了拦在面前的谢钰,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钰站在庭院里,庭中一颗芭蕉上落满了雪,微风摇晃簌簌落下。他合眼抬起头来,雪花旋转着落在脸上带来一分凉意,仿佛驱散了心中的雾霾,忽然他唇边带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 正文 第十章   
  谢意瞪着眼前的一碟杏仁佛手,时不时的往门外看去,想到刚刚在晚宴上发生的事情不禁感到一阵烦乱。他不耐读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为此谢望没少生气,只是碍着老祖宗的面不敢发作。早些年谢意有过一个武师傅,专门教导他骑射,但是当下朝中重文轻武,在所有人看来读书走仕途才是正经,谢望见儿子对学术不上心,偏偏爱好舞刀弄枪,一怒之下把武师傅给辞了。
  
  谢意捏起一块佛手随意扔进嘴里,看着外面的天色暗想着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想起顾媛媛,谢意没了吃东西的心情,早先在宴上谢望本着大过年的不要提不高兴的事,比如儿子的学业。可是看到谢望埋头就知道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训斥他平日里不思读书的事。按照以往的惯例,江氏必然会回护儿子。只是今日却是迟迟没有言语。就连谢意也疑惑的抬起头,给母亲递上了疑问的眼神。
  
  江氏指如兰花,轻捏着汤匙道"老爷说的是,意儿明年就十岁了,总是到了该懂事的年纪。可是这般不学好,想来是身边的下人不规矩,害的意儿误了学业。若是身边有些个知礼懂事的,倒也省心了。"
  
  谢意夹了一块熘蟹肉,听到母亲这样说回道"这是个什么话,我不愿读书还碍着身边人了?"
  
  江氏柳眉轻皱,声音越发亲和"听说意儿身边新来的那个丫鬟,是个不懂规矩的。母亲这也是为你好,过些个日子打发别院去,再给你寻几个新的丫鬟。"
  
  谢意觉得嘴里的蟹肉没了滋味,刚想说什么。便听到祖母道"这说的可是阿鸢那丫头,我瞅着那丫头是个机灵的,照顾意哥儿也上心。"
  
  江氏见老太君都这么说了,也不敢再多嘴。
  
  顾媛媛经常陪着谢意一起来跟老祖宗见安,陪着老人家聊天打叶子牌,老太君对她倒是喜爱,话里不免带上几分回护。
  
  谢意知道母亲既是动了这个念头自然不会罢休。
  
  桌角的烛台噼啪爆了一声,使得谢意回过神来。向外室的鹂儿问道"阿鸢还没回来么?"
  
  鹂儿心下也有些担忧,从一旁拿起件兔毛斗篷披上道"爷,奴婢出去看看。"
  
  刚刚推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杏黄袄的,眼神晶亮的小姑娘,不是阿鸢又是何人。
  
  鹂儿道"你这丫头跑哪里去了,瞅这一身寒气,快进来。"
  
  顾媛媛把手中酒壶的酒饮尽了最后一口,道"我刚刚抓住个迟到的,罚他写作业去了。"
  
  鹂儿给顾媛媛把被雪浸湿的外衣脱掉,递给她一个玉手炉道"快先暖暖,说的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的。爷在里面等你许久了。"顾媛媛点头摇晃着向里屋走去,见谢意坐在桌前问道"怎么,找老师有什么事么?"
  
  谢意没听清她说什么,皱了眉问"这是喝了多少酒,瞅你这一身味。"
  
  顾媛媛做到谢意对面,歪着小脑袋用手比划着"没有喝多少...只喝了一丢丢。"
  
  谢意瞧她这迷糊模样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这丫头醉了是这幅样子。"
  
  顾媛媛怒道"谁醉了,才没有呢。"
  
  谢意把面前的一碟杏仁佛手推到她面前道"晚宴上见这点心吃来可口,想到你向来喜欢这些小东西,就托人从厨房给你备了一份。怎么样,爷待你不错吧。"
  
  顾媛媛看着面前的杏仁佛手,白玉碟里乘着金灿灿的点心,一股淡淡的香味萦鼻。
  
  "阿莺也喜欢这个,我回屋跟她一起吃。"顾媛媛端起碟子道。刚走了没两步就停下了"是了,阿莺不在府里了。我居然忘了。"
  
  谢意叹了口气没说话。
  
  顾媛媛捏起一块点心"这是第几年了?第五还是第六......记不太清楚了。"
  
  点心融入口中,香甜中带着些甘涩。
  
  "我亲眼看着二姑娘把四爷推下去的。就算夫人最后执意要打死绿萼,我恐怕也不会说出来。"顾媛媛自言自语道。
  
  谢意点头"我知道,这怪不得你。"
  
  顾媛媛先是小声的笑了起来,最后笑的前俯后仰,半晌歇了笑道"可真是没用呢...明明想要变得强大,却没有勇气。想去改变自己的生活,却没有力量。只是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越来越恭谨,越来越卑微...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明白..."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顾媛媛又捏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
  
  谢意平静的看着顾媛媛,见她语无伦次,时哭时笑,最后倒在桌子上喃喃着说些什么。他贴近了些,听见顾媛媛小声道"我想回家。"
  
  烛火摇曳,蜡泪成滴。
  
  谢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许久道"休想。"
  
  鸡鸣破晓,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
  
  顾媛媛撑着沉沉的脑袋醒来,眼前白花花的,好一会才看清楚东西。可是入眼的并不是她的床上的帘子,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不是是谢意卧室的外间么。平日里都是大丫鬟鹂儿睡在这的,怎么自己跑到这了。
  
  "鸢丫头醒了啊,先梳洗一下吧。"鹂儿掀开帘子,见顾媛媛醒了轻声道。
  
  顾媛媛往里屋看了一下,里面没什么动静,想必谢意还在睡着。也放低声音道"鹂姐姐,我怎么在这啊?"
  
  鹂儿给她递过去一个温热的帕子,摇头道"你把昨晚上的事都忘了?"
  
  顾媛媛心中一凛,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记得了..."
  
  鹂儿凑近她耳朵小声说"你呀,醉的一塌糊涂,拉着爷又哭又闹的。"
  
  顾媛媛惊道"不可能!"鹂儿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吵醒谢意,顾媛媛点点头,把鹂儿的手扒下来小声道"我怎么...这不可能...我..."
  
  鹂儿瞪了她一眼"不信待会儿你去问爷,我昨晚在外面也没听清。"
  
  顾媛媛死命的回忆着昨晚到底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可是偏偏脑子跟过了水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这样一路想一路洗漱,直到谢意醒了,唤她去伺候穿衣。
  
  顾媛媛帮谢意穿好海蓝色云缎袄,羊皮勾藤米珠靴,边替他在腰间系着玉佩,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听鹂儿姐姐说,昨个儿奴婢喝醉了,没有扰了大爷休息吧..."
  
  谢意漫不经心道"倒是有点吵。"
  
  顾媛媛老脸一红道"那...那奴婢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谢意接过一旁沾了青盐的柳枝刷了牙,半天才道"没有,自己一人在那吵吵嚷嚷半天,倒头就睡了。"
  
  顾媛媛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脸上带了笑的模样"那就好,今个儿是大年初一。老太君还有夫人老爷都等着爷呢,爷还是快些过去吧。"说着,替谢意披上件大红洋缎云虎皮大氅。
  
  见丫鬟小厮都随谢意出了门,顾媛媛也正待回屋拿件外衣跟上,见白芷站在自己屋外。
  
  "你怎么来了,这大冷天的,快进屋来"顾媛媛叫白芷进了屋里,给她倒了杯热茶。
  
  白芷握着茶杯暖手道"三爷让我给你带个东西。"说着提给顾媛媛一叠纸。
  
  顾媛媛疑惑的接过,心道谢钰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自己跟他并没有说过话,怎么会托白芷专程给自己带东西了?打开那叠纸,只见上面字如行云流水,端秀清新,工工整整的写满了: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粗略一数,正好一百遍。
  
  顾媛媛心中一惊,谢钰怎么会知道这首诗的?为什么会写了一百遍给自己送来...难道昨天醉酒后遇到他了...
  
  "阿鸢,这上面写的什么啊?"白芷好奇的看着纸上的字,昨夜她喝醉后回去就直接睡了。今天早上谢钰吩咐她把这些纸交给顾媛媛,她不识字尽管路上偷看了好几回,还是不知道写了什么。
  
  顾媛媛满心里琢磨着昨晚到底说了什么,听到白芷问她就扯了个谎道"这个啊...昨个遇到三爷,忽然想起大爷说想看看三爷最近练得字,跟着临摹一下...所以就跟三爷说了,没想到让你这么一大早就拿了来。"
  
  白芷听顾媛媛这样说才放下心来"我当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这样啊。即使给你送到了,那我走了啊。"
  
  顾媛媛送白芷出去后,拍着胸口想今后一定不敢在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