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间事 序:恍惚前尘 传说人间有座红泪山,山的北麓住着从青丘迁出的最后一批狐族余脉,山的南麓,住着专门猎杀它们的猎狐人。 猎狐人只能杀犯了错的狐狸,不能滥杀无辜,滥杀无辜就上不了瀛洲。 东方濛初是个正经狐狸,自出娘胎就是个人形,打小混迹于山上人间,什么荒唐事都做了,就是还没犯过错。猎狐人拿他没办法,他也不愿去惹那些木头一样的猎狐人。 东方濛初七百多岁,成日里风流玩耍之余,偶尔也趁兴在红泪山西面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辟了一方空地,栽了树、种了花、挖了塘子、喂了鱼,再从千里之外移了两块够自己打横平躺的灵璧石。当着人前纨绔风流累了,就到这里歇歇脚。 东方濛初有个倒霉蛋堂弟,名唤东方涣,家里父子关系比较紧张,动辄就被打得夹着尾巴四处跑。每当这时,东方濛初一定会挺身而出,带着伤痕累累的东方涣到人间的烟花柳巷寻安慰。 这一次东方涣伤得比较重,东方濛初就在人家陪他养了半年。 半年之后,东方濛初回了红泪山,莺莺燕燕围着身边久了,就特别地想自己那无比闲雅的一亩三分地,特地从人间带了两壶好酒,直奔山西去了。 到了地方,有些不对。 挖了几个月的塘子,平了。 本该是花开的季节,茎上只剩下齐刷刷的切痕,一片花瓣也没留下。 那树,远看倒是没什么问题,走近一瞅,遒健的树干上刻着一排歪七扭八、奇丑无比的小字: “宋清珞无人能敌!” 东方濛初一向自诩颇有容人之量,什么怪癖毛病他统统能忍,却独独有一样——字丑,他不能忍。就算是他最心疼的那个倒霉堂弟东方涣,如果是因为字丑被打,东方濛初也一定是袖手旁观冷言瞧着,不时再加一句“该打”。 看着这行“宋清珞无人能敌”,东方濛初怒了。这大概是他降世七百余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生气。 他决定要让这个宋清珞付出代价。 东风濛初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在自己那棵可怜的树上,蹲守了整整七日。第七日,他终于看见了作案嫌疑人——一个身形不大,软软糯糯,遍体鳞伤的姑娘。 东方濛初留意这姑娘的右手,只见手腕上颤着厚厚的纱布,显然是受过伤。 姑娘走到树下,两眼直勾勾盯着那一行奇丑无比的小字,盯了一会儿,又从地上捡起个石子,左手托着受了重伤的右手,循着原先的痕迹,又刻了一遍。 她刻一下,东方濛初心里就抽一下,这可是他苦苦寻了几十年才寻得的四季开花梨树,这姑娘下手也忒狠了。 东方濛初捂着心口,再也忍不了,倏然落下,一袭白衣,前襟袖口皆穿金缕,作出一张天上地下再也没有的谦谦君子笑容,“这位姑娘,请停手。” 那姑娘抬着右手的左手微微顿住,侧过头看了眼他,面无表情,转回头去继续刻。 那姑娘手里的石头一落,东方濛初心里又是一抽,“姑娘……” “闭嘴,狐狸。” 这是东风濛初从宋清珞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 “不是,姑娘……”东方濛初看她伤成这样,知道用武不当,决定还是先晓之以理,“这是我的树。” “嗯。” 东方濛初接着说:“这树是我栽的,细心呵护到今日。姑娘填了我的塘子、害了我的群鱼、砍了我的鲜花,这些统统都算了。这棵树,能不能请姑娘手下留情先放过了?” “好。”宋清珞扔了手中的石头,仍旧用左手托着右手,转身走了。 她刻完了。 东方濛初看着那一行更深更惊悚的“宋清珞无人能敌”,决心抛开底线,以他能想到的最残忍、最伤人的办法,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姑娘。 ****** 东方濛初开始跟踪这个叫宋清珞的小姑娘。 他发现这个小姑娘有个恶姐姐,经常欺负她。这个姐姐最喜欢当着妹妹的面,跟别人说自己妹妹修炼起来有多慢,多简单的术法,学了几个月都学不会。这宋清珞当着人前也不恼,只憨憨一笑,顶多再加一句:“我哪里比得上姐姐,天赋异禀。” 人前是个极其温顺的小绵羊,人后嘛,就恶狠狠地去刻濛初的树。 东方濛初大抵摸了两天,就开始跟这姑娘攀谈,而且对症下药,专门谈她的姐姐,仿佛是叫宋清珂。 大约是在听了上百句“闭嘴,狐狸”之后,宋清珞终于有一次刻到一半停了手,她扭过脸来问东方濛初,“你真的也那么讨厌我姐姐吗?” 东方濛初盘腿坐在自己那块巨大的灵璧石上,特别诚恳地点头。 “你凭什么讨厌她?”宋清珞扔了石子,坐在他对面的灵璧石上。 “我看不惯她欺负人,我对我自己的妹妹,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下那么重的手。”东方濛初知道宋清珞身上的上是怎么来的,那是她和姐姐一起操练时,被姐姐打的。 宋清珞右手的伤反反复复,怎么也好不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说:“那也是因为我笨啊,总是学不会。” “你笨?你不笨,我活了七百多年,每个人天赋如何,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东方濛初的确有这个本事。 “那……我呢?”宋清珞想问,又有些不好意思,眼里的神色闪闪烁烁。 东方濛初却笃定地说:“你的天资,不再你姐姐之下。” “那为什么……” 东方濛初指了指自己的天灵,“你只是还没开窍,别急。” ****** 自那之后,宋清珞几乎天天来问东方濛初自己什么时候开窍。 这期间,东方濛初又重新挖了塘子、养了鱼,第二茬的花开出来,宋清珞偷偷掐了两朵,再也没捣过乱。 又过了一阵子,宋清珞突然不来了。 等了大概半个月,她背着一把金弓来了。东方濛初心里明白,她这是开窍了,成人了。 “东方,我能杀狐狸了!”宋清珞背着自己的金弓转着圈子给东方濛初看。 东方濛初倚在那棵还留着一行丑陋字迹的树下,斜着眼瞧她,“宋清珞,你觉得,这么和一只狐狸说话,合适吗?” 宋清珞笑得欢实,“你怕什么?我又不杀你,我杀那些犯了错的。” 东方濛初“切”了一声,更加不屑:“杀我?你倒是杀得了啊。” 宋清珞脸上的笑没了,“我以为你会替我高兴的。” “高兴什么?高兴你能杀我同类了?”东方濛初心中窃喜,偷偷瞄一眼树上那行日渐壮大的惊悚字迹,心想眼看就要大仇得报了。按照东方濛初的生命哲学,报复让自己生气的人,就是要让那人也生气;报复让自己伤心的人,就是要让那人也伤心。 可是东方濛初失算了,宋清珞并没有生气。 她平静地站了好久,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宋清珞再也没来过东方濛初的这一亩三分地。 东方濛初也再也没去过人间,也极少回自己的宅子东方府。他几乎就住在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生怕自己稍稍离开片刻,气急败坏的宋清珞就会趁虚而入,把这一片挖翻过来。 这么过去了两年零三个月,东方濛初就等着宋清珞来挖自己的小别院,等得连花枝都忘了剪,鱼也饿死了半塘。 等到有一日,那倒霉堂弟东方涣来造访,白白支使他好好收拾了一番。 这东方涣一边捞死鱼一边起了话头儿:“堂兄,你知道吗,猎狐人那边最近出了件稀罕事。” 说着话,东方涣还用下巴指了指山南。 “什么事?”东方濛初隐隐觉得不好。 “说是出了个叛徒,偷偷放走三个犯了戒的狐狸,还帮它们隐瞒,造了三颗内丹回去交差,谎称是已经处死了。” “稀奇。”东方濛初暗暗道了一声,又等着他继续说。 “可不是!”东方涣见堂兄感兴趣,说得更起兴,“听说是个小姑娘,这两年修炼神速,谁能想干出这等糊涂事来。”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什么珞,他们族里的人,都叫她阿珞好像。” 东方濛初“哗”地站起来,打掉东方涣一网的死鱼,问他:“那她现在人呢?” 东方涣惨叫一声,想着自己又要重捞,心里很是沮丧,说:“听说因为之前没出过这种事,猎狐人那边也没有明确的族规,所以不好处死。只能从轻发落,先投到凡间去历一世苦难再回来继续猎狐,就算受罚了。” ———————— 青豆说:突然加了个序,后面的文全部依次后推一格。 喜欢这个故事的朋友们多多收藏多多评论,赐我动力吧!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一章:农家有喜, 狐狸情痴 小梅和青牛是村里的一对年轻夫妇,成亲三年却一直没有生育。 天公作美,这天一大早小梅疯了般在井边呕吐起来,吓得青牛扔下手里的爬犁撒丫子跑出茅舍,去找村里的长辈来瞧瞧自家老婆得了什么毛病。 村里长辈被青牛拉扯着提溜到小梅面前,青牛一张糙脸哭得沟壑纵横,:“爷爷啊,你看看我家小梅这是怎么了啊?” 那老头简简单单问了吐得稀里哗啦的女人几个问题,一巴掌就打在了青牛头上。 “哭什么哭!你婆娘这是有娃娃啦!” 村子是个小地方,得知这对小夫妻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胎孩子,人人都带了些有营养的东西前来贺喜。 青牛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现下却已经笑得像个傻子了。 村子外有棵百年老槐树,高得望不见头。 因而村子里的一群人,谁也看不见树顶上竟坐着一人一狐。 那人生得剑眉修目,唇红如朱,两角牵不住似的上扬。着一身银白长衫,盘腿坐着,指尖绕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碧绿翡翠,时不时就去瞟身边的白狐一眼。 那狐却懒得看他,浑身透出一股子散漫无羁的味道来。一身毛皮白似雪光如练,把身边的人逼得没了神彩。狐狸半眯着一双眼,趴在人身边,毛茸茸的大尾巴垂下去,不时顺着风向摆一摆,毛间有点点金光不时晃出。 那玉琢般的公子实在憋不住,半探出个身子,硬把自己这张脸塞进了狐狸漫无边际的视野里。 又憋了憋笑,才说:“堂兄,这你不是打点了吗?怎么还给投到这么个破地方来了?” 狐狸动了动耳朵,无所谓地发出了声狐狸叫。 白衣公子这才想起来,此番堂兄为躲天道之眼封尽一身神通,只以一只纯粹的狐狸的身份偷跑出来,现下是连一句人话也说不出来。又笑了一阵,才乖乖也收了人言,换了狐语。 “堂兄,你这次疏通得不到位啊。依着你对阿珞姑娘的情分,难得投胎一世,纵不是皇亲贵胄,也该是千金小姐才配吧?” 狐狸那边极其鄙夷地瞥他一眼,悠悠开口:“东方涣,你真该去多读些书。纵使不读正经书,多读些戏文,也是好的。” 白衣公子还是在笑,灵光一闪,觉得是个抖机灵的好时机,便清了清嗓子道:“堂兄忘了?我是不识字的。比不得堂兄博学广识天赋异禀,明明生下来就是狐族神童口吐人言,谁承想,神了近百年竟突然又想回去做个普通狐狸了。” 狐狸那边还是悠悠忽忽的神情,猛地大嘴一张直冲冲就往这人脸上去了。 吓得这人啊了一声坠下树去,扑通一声。 狐狸摇了摇尾巴,又趴回了原来的状态。 等了片刻,耳边风声一阵,那白衣公子满脸狼狈,理着衣衫又乖乖回到狐狸身边坐好,再不敢造次了。 狐狸悠悠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伴着风声在树叶间钻来钻去,“涣涣你要记得,你堂兄就算只是只普通狐狸,也还是你堂兄。” 旁边那白衣公子坐得规矩,狠命点了点头。 时至傍晚,小梅和青牛的家门口才清静些。 这一人一狐在树尖尖上坐了几乎一整个白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东方涣也终于能明白几分哥哥的用心良苦了。 想明白了点,东方涣不禁感慨了句:“豪门皇族虽锦衣玉食却步步惊心,农家小院虽粗茶淡饭却其乐融融。真是——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农家有莫愁啊!” 狐狸摇了摇耳朵,眉间稍稍蹙了下。 东方涣那边吟完诗还不足以尽兴抒怀,又说:“堂兄,您对阿珞姑娘真是一往情深深几许……” “好了好了。”狐狸酸得毛都落了几根,回头吃力地理了理,极不情愿地又补了句:“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两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一来呢,这种家庭安排起来没有什么难度,跟地方小神打声招呼就能办妥,毕竟事出突然,太吃香的出生不太好抢。 “嗯……很实际,那二来呢?” “二来嘛……”狐狸又咬了咬耳朵,“清珞那丫头已经够鬼精鬼精的了,再到人间都是人精的地方走一遭,我怕……对她不好。” 西边的太阳已经被远方的山头全遮住了,东方涣也早就忘了早上的教训,晃着脑袋偏接了句,“对阿珞不好?我看堂兄是怕再走一遭,就驾驭不了阿珞了吧!” 东方涣话音未落,大腿上突然一阵剧痛,惊呼一声再次从树上掉了下去。 狐狸竖起耳朵,确定听见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才半不情愿地抖抖身子立起来,在树杈间跳了几个上下,轻盈盈落了地。 地上的人正气闷闷地自己拣草药往大腿上的伤口敷。 狐狸没来由地“哇”了一声,吓得那白衣人两手一抖,再也不敢动作了。 “领我上她家去。”狐狸抬起前爪理了理脸颊上的绒毛,也只有很近才能发现,狐狸脸颊上的毛和尾巴上的一样,也掺杂着星星点点金缕般的光彩。 “啊?”人用狐语抱怨道:“堂兄,你咬我,也就算了。只是你也该念着我的好,为了陪你来这一遭,我也封了法术,连这点皮外伤都治不了。现在拖着一条残腿,你就容我回家先疗个伤行吗?” “涣涣啊……”狐狸的双眼始终盯着那座小茅屋的方向,“你以为,堂兄咬你一口,就是为了咬你一口吗?” 人不说话了,他在思考。 “涣涣啊,想不明白就别想了。”狐狸压根就没指望他能想明白,甩了甩脑袋,又重复了一句,“领我上她家去。” 小梅和青牛本就是心思纯善的人,如今家有喜事,对登门的客人就格外热情。 论谋略头脑,一百个东方涣也比不上一个堂兄东方濛初,可好就好在,在编瞎话的功夫上,东方涣从来就是无师自通一往无前。 百年前,东方濛初一眼就从一众后辈里独独挑出他带在身边,多半也是看出了他有这方面天赋。有这么个小跟班多好,永远不知道你在筹划什么,可不用你嘱咐,还能把你所有的劣迹全部囫囵圆满了,让族里从头到尾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今天,东方涣再一次发挥了他这种无人能及的天赋。 他顶着一张举世难寻的俊朗面孔,微微朝青牛作了个揖,然后眉头恰到好处地抖了抖,唇齿间发出轻轻的“嘶——”声,眼睛一斜一斜地往自己大腿上看。 青牛顺着他的目光去看,恍然“呀”了一声,说:“公子,你这是在哪里受的伤啊?” 东方涣挤出一个苍白孱弱地笑容来,道:“鄙人从南边来,听闻这附近山中晚霞极好,便想来此处一览天地大美。谁料赏完晚霞,一时忘了下山的路,夜色四裹,不幸遭群狼围攻,伤了这里。好在遇见一条义狐,嚇退群狼,还护送我一直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说着,东方涣双目含情,看向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白狐,仿佛下一秒就能泪流四海。 青牛依旧顺着东方涣的目光去看,只见他身后的那只狐狸竟似乎皱了皱眉,两眼里都是嫌弃。 青牛心里暗叹一声:不得了,这狐狸通人性哩。立刻开口对东方涣说:“公子,这狼的牙上可能有毒哩。我带你去给我们村里的长辈看看吧,别引出大病来哦。” 东方涣连连道了两声多谢,转而对一直坐在那里的小梅道,“这位就是令正吧?我看夫人红光满面,近日可是正逢了大喜事?” 青牛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才知道的,我家婆娘,有娃娃啦!” 东方涣做出无比浮夸的惊喜状,然后说:“如此!那真是大喜事呀!”然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怪为难地说,“那我要留在这里养伤,岂不是太叨扰了?我还是连夜赶回去吧。” 青牛原本哪里想到要留人在家里养伤,可听他这么一说,又抹不开面子真让他走,急忙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哪里哪里,公子只要不嫌我们这里破败,住多久都行的。” 东方涣终于完成任务了,扭过头朝身后的狐狸挑了下眉毛,狐狸懒得理他,在门口寻个平坦的地方趴下了。 小梅却指着那只狐狸开了口,“说起来,这只狐狸是公子的恩人,外头夜间冷,不如到屋里来吧。” 不待东方涣做什么反应,狐狸已经抖抖毛站起来,走到小梅身边了。它用脖子蹭了蹭小梅的小腿,温顺地发出一声低吟,然后眼睛一眯,依偎着睡下了。 青牛心里又是一阵嘀咕:噫,不得了,这狐狸还听得懂人话哩。 东方涣心里直骂见色忘友,那边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跟着青牛一起去求村里的长辈治腿。 狐狸一动不动地趴在小梅脚边,鼻子里喷出一团暖暖的气,瞧也不瞧他一眼。 ———————————— 青豆说:男狐狸是个温暖贴心少年老成的,外表风流不羁,内心一片痴情,温文尔雅丝丝入扣。 喜欢的朋友们收藏下来看吧~~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二章:忸怩的东方涣 眼见着小梅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东方涣已经死皮赖脸在这户农家呆了五个月了。 农户不富足,脸皮再厚也不可能白吃白喝这么久。 一日晨起,东方涣恍然大悟临出门前,堂兄笑盈盈送自己一枚成色极佳的碧色翡翠究竟用意何在了。 回想当时收下这枚玉的那瞬间,东方涣以为自己终于收到了来自堂兄的第一份礼物,感动得险些掉下眼泪来,真是见了鬼了。 青牛几番推辞,最终还是收下了寄宿者给自己的辛苦钱,于是只要东方涣愿意,呆多久都没问题。 村子是个小地方,青牛家里来了贵人的消息在第二天就闹得人尽皆知。 不少村妇明目张胆地来小梅家里,打着给小梅传授育儿经的旗号,大大方方地看美男。 每当这时,狐狸就趴在东方涣的大腿上,给他长脸。 这一看,就白白给人看了五个月。 东方涣毕竟是只金面狐狸,化成人形后,出挑得万里无一。 村妇们从东方涣的脸看到东方涣的手,再从手看到他的身段。 噫!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又耐看的人啊! 村妇们火辣辣的目光终于超越了东方涣的心理极限。 一日,他甩了甩自己痊愈的大腿,满面春风地对小梅说:“夫人,我这条腿似乎是好全了,我带狐狸出门溜溜行吗?” 小梅正听着村里姐妹们的指导缝着小衣服,有些奇怪的问他:“这是公子的狐狸,公子要带出去何必问我呢?” 听了这话,东方涣也不管那狐狸的意见,两手一搂就把趴在小梅脚边的狐狸打横抱起来,匆匆逃离这万花丛中。 也不知跑了多远,确信四下无人,东方涣才把狐狸放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去抹额间的汗。 狐狸在地上嫌恶地抖了抖一身白毛,懒洋洋开了口,“涣涣,你也是大孩子了,动不动就搂搂抱抱地……” “堂兄,我和你商量个事行不?”狐狸说话的节奏不快,东方涣喘匀了气实在等不了他把话说完,就先开了口。 狐狸话说一半被他打断也不生气,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有点恶心”。 东方涣愣了一下,竟然有点生气,“堂兄!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狐狸摇了摇头,原地趴下,还是不急不躁,冲东方涣抬抬下巴,“说吧。” 东方涣已经要崩溃了,“堂兄,你让我回家吧……” “回家做什么?” 东方涣实在难以启齿自己是被村妇看得受不了了,只得编瞎话去应付:“堂兄,您是狐族未来的希望,一去五个多月不在族里,肯定有人会问。眼下你又自封了法术灵力,族里人若用法术来找你,得到的结果就和你死了没什么两样。为了防止他们以为你死了,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狐狸听他说完,挑了挑眉,“不必了。” “啊?” “我出门之前都处理过了。” “什么?“ 狐狸把脑袋放在前爪上,“我出门前跟百里家那小子放了点风声,说我梦间得到启示,人间有块福地适合闭关修炼。你也晓得的,闭起关来,也和我死了没什么两样。” “百里家的小子……”东方涣想了想,才惊道:“你是说,百里留?” 狐狸毫不在意,“是啊,他向来爱收集关于我行踪的消息,如果族里有人问起,他一定会很乐意帮我解释。” 东方涣素来知道堂兄东方濛初谋事精细滴水不漏,却也想不到即使是在那样突然的状况下,他业已把事情圆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涣涣你不必劳力跑一趟了,在人间好好养生不好吗?”狐狸把毛茸茸的尾巴摆到另一边,说。 “不。”东方涣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还是要回去。” “为什么?” “嗯……”东方涣有编瞎话的天赋不假,但这个天赋也仅限于一个而已,所以如果第一个瞎话被戳破,你就是给他三天三夜他也想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他说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嗯……我想堂妹了……” “你说什么?”狐狸竖起耳朵还想再听一遍。 “我说!我想堂妹了!” “你想……东方暗了?”狐狸竖起的耳朵颤了颤,然后毫无预兆地疯狂大笑起来,狐狸的笑声在树林里有些恐怖,惊得方圆几里内的鸟兽纷纷退散。 东方濛初笑得停不下来,东方涣那边的神情越来越黯淡。 “好了,你不要笑了。”东方涣真的生气了。 狐狸眼下的毛间沁出两行水渍,抬起爪子擦了擦,“好了涣涣,我不笑了。” “我要回家。”东方涣说这话的语气,就像是想家想得闹脾气的小娃娃。 狐狸站起来,抖了抖浑身蓬松的白毛,嘴巴还是咧着在笑,半晌憋出一句话来,“涣涣,被女人看到不好意思没什么丢人的,直接说出来就好了。真没必要把自己逼到东方暗的绝路上去。” 东方涣:“……” 第二日,东方涣听着鸡叫,高高兴兴起了床。 跟青牛嘱咐了几句,“幸得兄台仗义相助,如今我的伤已经大好了。家中还有老母妻儿,需得回家报个平安,今日告辞,实在不舍。” 这些日子,青牛对东方涣也是有了些感情,他一直不提走,青牛也就一直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也是要走的。真的分别起来,难免有些伤感。 看着青牛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东方涣才意识到自己这番告别来得太突然了,连忙补充道:“家母年幼被狐狸伤过,所以这只狐狸虽是我的恩人,可出于孝道,我不能带回自己家去。只能烦请青牛兄帮我照顾他,冬日将近,予它一处温暖处所,在下感激不尽。” 青牛是个爽快人,登时就答应了。 东方涣吃过午饭就踏上了归途,临走前又嘱咐了青牛一定要好好替自己照顾恩狐。 狐狸坐在小梅腿边,对即将出门的东方涣叫了几声。 小梅放下手里的针线去摸狐狸的脑袋,对东方涣说:“你可要回来看它,你瞧它多不舍啊。” 东方涣愣了片刻,才回小梅“一定一定”。 临走时狐狸的那两声叫唤,东方涣是一字不落地记住了。 东方濛初非常认真地给东方涣布置了任务,“其一,绝对不能让东方暗知道自己在哪儿;其二,打探清楚宋清珂眼下在干什么。” 宋清珂是宋清珞的亲姐姐,至少在家族谱系上是这么层关系。 但宋清珂也是宋清珞最大的敌人,从猎狐人的成人礼那日起,宋清珂对自己的妹妹就比对犯了戒的狐狸还要残忍冷漠毫不留情。 还真是前世冤家今世亲,东方涣在回红泪山的路上想。 离开小梅青牛住处千里之外时,东方涣长舒一口气,解了自己身上的封术,又找了匹马,返家之路就轻松了很多。 半夜就到了红泪山下。 狐族住在山北的阴面,猎狐人住在山南的阳面。 东方涣从山南绕到山北,轻轻松松过了“洞天门”,直接往东方家族的地盘去了。 因是半夜,东方涣有些大意,想着大家都在熟睡就没有太注意敛声屏气。谁料一进家门,就被东方暗堵了个正着。 这东方暗是东方濛初的孪生妹妹,一胎双生。 两人面貌极其相似,可味道却完全不同。哥哥东方濛初用这张脸把什么叫纨绔风流诠释得入木三分,而妹妹可能是因为单名一个“暗”字的关系,总显得有些阴气沉沉冷傲异常。 “堂、堂妹。”东方涣被这突然而来的阴沉气质吓得舌头都打了结。 “嗯?”东方暗冷冷发出一声质疑。 东方涣立刻醒悟过来,“啊、不不,堂姐!” 本来嘛,这东方濛初和东方暗同时落地,早了东方涣五日,东方暗就该是东方涣的堂姐。可东方涣是个喜欢照顾人的,不想要姐姐只想要妹妹,从小就对外人说自己有个堂妹。小时东方暗也不在意,可是这两年却有些介意了,逼着东方涣改口。 “从哪儿回来?”东方暗拿出了堂姐的气势来。 “从……嗯……从人间。”东方涣陪着笑回答她。 “干什么去了?” “嗯……喝、喝花酒。”东方涣又拿出了编瞎话的看家本领。 “哥哥在闭关,你一个人也去喝花酒?”东方暗显然不信。 “是啊,堂兄不在,我一个人无聊得紧,只有喝花酒。” “你喝花酒为什么封了自身的法术?” 东方涣眼珠子一转,答得流利:“这次去的地方有些……有些不入流,怕堂姐你去找我,脏了眼睛。” “怎么个不入流法?” “哎呀。”东方涣搓搓手,毫不避讳自己从小画书上看到的新奇玩法,“那里的女人吧,她、她其实是男人扮的,但他们呢,又把自己给处理了一下……” “好了好了。”东方暗脸上一红,不想听了,回归正题问他,“你知道哥哥在哪儿吗?” 东方涣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堂兄闭关去了。” “族里就要选新的族长了,人人都说一定是哥哥。我却根本就找不到他。” 东方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东方涣,仿佛想从他脸上读出答案来。 可东方涣耸耸肩膀,脸上茫然的神情无懈可击:“我也找不到他。” 东方暗这边应付起来虽然紧张,可对于东方涣而言也是熟能生巧了。 第一个任务轻松完成,紧接着就是第二个任务。 东方涣要找到宋清珂,然后查探清楚她最近在做什么。 东方涣第二天一早就偷偷翻过山头,到山的南边猎狐人的地盘去查探,可是探了整整一日下来,全然没有收获。 这倒不怪东方涣本事不济。 因为这天中午,宋清珂站在了青牛家破败茅屋的门前。 ———————— 青豆说:喜欢的朋友们多多评论多多收藏啊!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三章:青丘狐,瀛洲梦 那日午后东方涣一走,狐狸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小梅支使青牛去拿些草药回来,熬了喂给狐狸吃。 草药汤苦得离谱,狐狸还是一口一口舔完了,一边舔一边眼皮还在跳。 狐狸心想:这是要有大麻烦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正午,外面就站了一个宋清珂。 宋清珂来得这日,是难得的大晴天,耀眼的日光撒在她身后背着的神弓上,每走一步弓弦就发出一声只有狐精才能听见的可怕震动。 彼时狐狸正在小梅脚边趴着打盹,一个激灵爬起来,肉肉的掌间全是冷汗。 见狐狸死盯着门外两耳警觉得竖起来,青牛心知是有外人来了,拿了件趁手的家伙,鼓足气势就出了门。 青牛的气势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就散了一半,那分明是个身形纤弱的文文女子,只是身后的金弓让人不禁去想,她或许会是个猎人行当。 “你这里,是不是有只狐狸?”女子冷冷开口。 青牛把女子当成了个贩卖皮毛的猎人,便说:“那是家里养的狐狸,不卖的。” 女子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理解,刚想开口,却见一只体型略大的白毛狐狸摆着一条形状近乎完美的掺金狐尾,悠悠然从青牛身后缓步而出。 女子怔了片刻,脸上透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狐狸朝她叫了两声,她皱眉听着,听完,转身离开了。 青牛站在原地,看着这只有古怪的狐狸,刚想说什么,却见狐狸也随着女子的脚步走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确认无人,狐狸跟在女子身后,先开了口:“你想怎样?” 猎狐人是能听懂狐语的,只是说不出来,女子转过身子,眉眼之间全是漠然,她用人言回答他:“东方濛除,我要杀了这个孩子。” 狐狸呲出獠牙,发出野兽的低沉暗吼:“宋清珂,清珞究竟哪里惹了你?到了人间你也不放过她!” “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你用不着知道。” 宋清珂抬手取下背上的金弓,随意地拨弄弓弦,每响一声,狐狸的心脏就漏跳一下,几声听下来,狐狸已有点喘不上气来。 “东方濛初,你竟为我那个废物妹妹封了一身修为?”女子话间透出惊讶。很显然,狐狸现在的状态弱得出乎了女子的预料。 “你可知道,我现在若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宋清珂收了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细长眉毛,轻蔑地俯视身前这只狐狸。 狐狸轻轻咳了两声,运匀了气,双眼中闪过一阵凛冽的杀意,“你试试看。” 宋清珂也不废话,缓缓拉开一张空弓,原本空空如也的弓弦上竟缓缓成形一支水箭,准准瞄上了狐狸的心脏。 狐狸呲开的大嘴几乎要裂到耳根,狠厉的目光从眯成缝的双眼里射出来,正抵上女子流动的箭芒。 女子神色漠然,狐狸浑身亮泽的白毛根根倒竖,前爪前撑后腿蓄力,面对这支箭,他只有一次机会。 这一人一狐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总归是女子弓上的水箭先隐了形。 “我不能杀你。现在杀了你,我就去不了瀛洲。”女子把弓重新背回身后,低着头,看地上那只为了自己妹妹,宁愿抛其所有的普通狐狸。 “呵,瀛洲。”狐狸周身的紧张气息登时消下去大半。 是啊,堂堂宋清珂,怎会因为一时冲动犯下这样的错误。 瀛洲。 是红泪山上所有修行者的最终目的,无论是狐精、还是猎狐人。 万年前,因为在凡间修得成仙者多而至患,天道之中的仙班之位有限,天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关闭着凡间通往仙界的入口。彼时,无数修仙圣地遭遇了势不可挡的天降之灾,无数修仙之人身殒天劫。几乎是改天换地之后,人间出现了三大仙山——曰蓬莱、曰方丈、曰瀛洲。 从那以后,所有度过天劫的修行者都要到这三座仙山中再修数千年,若得到机缘,才可入仙班,得仙位。 青丘是第五批遭受天道毁灭的福地。狐族先祖不得已率领仅十分之一的子孙后辈迁出青丘,几经辗转,最终落在了一座神山上繁衍生息。 那位冒天道之大不韪求得狐族一脉苟延残喘的族长,在寻得神山后便遭遇火雷劫,九百多道雷电之后,皮开肉绽形神具损。 然而,他没有死。 神山上空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璀璨光芒之中传出鸾鸟的“铿铿”啼鸣,云雷滚滚。 在百里外匍匐一片的狐族子孙都知道,自己的族长熬过了天劫,这是来接族长去瀛洲的鸾鸟。 族长为施展全力对抗天劫,在第三道雷下时就退回了狐形。 渡劫后,他的周身白毛烧得焦糊,肉开处结痂。 他高昂着头颅,等待那只来接自己的鸾鸟。 他如今奄奄一息,可只要能熬到瀛洲,喝一口晗潭水,就能立刻得仙体,修仙术。 鸾鸟从金色缝隙中呼啸而下,盘旋着一点点靠近瘫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狐狸。 我们刚失去了自己的故乡,又要失去自己的族长了……百里之外的狐族子民都这样想。 可就当鸾鸟的巨喙与狐狸的身躯近在咫尺时,狐狸的嘴巴动了动。 鸾鸟没有听清,扇着翅膀落在狐狸身侧。 狐狸太小了,在瀛洲的这只神兽身边,小得就像一只老鼠。 狐狸说:“你走吧。我不去瀛洲。” 第一卷 人间事 第四章:红泪山、猎狐人 鸾鸟金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讶异,“为什么?” 狐狸摇摇头,“请你回去,告诉瀛洲的仙主,瀛洲始终还余有一席狐仙之地。我不去,我的后辈会去,所以,狐族必不能灭亡。” 鸾鸟抬起脑袋,轻轻松松就看见那群百里之外的狐族蝼蚁,转而又垂下头去看这只资质卓越的狐族首领,“我知道了。” 鸾鸟长鸣一声,同风扶摇直上,倏地钻回那道金缝里,只听轰然一声,天地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本的黯淡无光。 狐族子孙拥到自己族长的身侧,任凭山间风声阵阵,听不见任何人说任何话。 谁都明白,族长以自己一生的修为,换来狐族留存于世。 狐族最好的医者葬身于青丘的那场洪水,没能逃出来。 族长在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刚将第一抹光辉洒向神山时元神散尽。 血红的朝霞把族长的最后一滴泪染成了红色。 从那一刻起,狐族有了新的栖息之所,他们把自己的家乡唤作——红泪山。 又过数千年,狐族迎来又一为招来天雷的修仙者。 九百多道雷后,勉力保住自己元神不散。 狐族新任族长神色肃穆望向苍天,既渴望又害怕裂缝的出现。 这只刚历过天劫的可怜的狐狸没有等来自己的鸾鸟,却等来了一位背着金弓的少年。 少年挽起空弓,一只灵动的水箭形成其中,狐狸还没看清来人的面貌,便在片刻之间身殒箭下。 水箭脱弦飞出,正中狐狸心脏。 族长听见元神破碎的声音伴随弓弦归位,一阵晕眩。 少年把金弓背回身后,凌然开口: “我奉天道之命而来,定居此山南麓。 从今日起,凡出手干预凡人生死祸福者杀;违天道安排者杀;妄图迁出此山者杀。 修三千年而不犯戒者,渡天劫,得入瀛洲。“ 少年说完,足尖一点,腾空而去。 弓上空弦微微一颤,众狐心中皆是一惊。那是天道赐给少年的神物,专杀狐族。 此后,随着狐族的逐渐壮大,红泪山南麓的猎狐人族群也越来越大,天赐的金弓也越来越多。 数千年间,狐族再没有出过一个能熬至天劫的狐精,而关于猎狐人的秘密也慢慢传到山北。 原来,猎狐人是凡间的修仙之人转世投来,猎狐人只有五百年的寿数,五百年间,能猎到十只犯戒的狐狸,就能入瀛洲。 当然前提是,不能错杀无辜。 但凡杀错一只,都是白搭。 所以东方濛初放了心,一门心思要进瀛洲的宋清珂如今绝不会杀自己。 而只要她不敢用金弓下杀手,自己就绝对有办法斗得过她。 如此看来,拿自己当肉盾,去保小梅腹中的孩子,倒成了眼下最稳妥的法子。 念及此,狐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奸笑,周身顿时放松,改了步幅换成闲庭信步。 被誉为最强猎狐人,如今已有九条狐命在手,却只两百岁不到的宋清珂怎会看不透东方濛初心里那点小算盘,只听她冷笑一声,“东方濛初,你可知清珞此番投身凡间是所为何?” 狐狸脸上的奸笑瞬间隐没,眼中拂过一丝哀伤,”我自然知道,是因为我。“ 宋清珂满意地点点头,“身为猎狐人,却爱上一只狐精。她渎了自己的天职,原该形神俱灭。可得蒙上天垂怜,只给她一世凡间磨难,便让她重回本分。我此刻就杀了她,让她早早回去,不好吗?” “你要违天道安排?”狐狸听出了些不寻常。 宋清珂笑了笑,“你们不能违天道,可我们偶尔却可以。” 宋清珂有些得意,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这只蠢狐狸。 可狐狸却冷冷道:“我不许你杀她。” “我是在助她早脱苦海!”宋清珂不明白这只狐狸怎么就不开窍。 狐狸却沉着一张脸,毫不让步,“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 “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还她一世情债。” “什么?” “原是我先招的她,最后却害她受苦,我良心过意不去。” “你也有良心?”宋清珂觉得好笑。 “原先是没有的。”狐狸动了动耳朵,“可不知怎的,清珞给我养出来了。” 宋清珂还是以为他在开玩笑,正色问他:“你可知道,清珞此番转生凡间是为了历劫受苦?” “我知道。” “所以,她这世都不可能有什么对她用情至深的人。你若要还她情债,便是在改她的命格。”宋清珂摸了摸身后的金弓,“我便能杀你。” 狐狸低头嗅了嗅脚下的一朵小蓝花,眼睑低垂,“我自有安排。” 宋清珂眉间动了动,她也曾听闻东方濛初虽表面纨绔风流,内里却缜密玲珑,她从不当真,如今却有些怕他真能想出两全的对策。 狐狸见宋清珂没了反应,便说:“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宋清珂撑出一张骄傲的面孔来,“东方濛初,我等着你做我入瀛洲的投名状。”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五章:狐分四等 东方濛初的谋算极少不应的。 短短几个月不见了东方濛初,族长就有点心慌了,四下去问有谁知道这不上进的东西又去哪儿花天酒地玩儿去了。 百里留绷着一张脸,闲谈式地透出了自己打探到的风声,“听说,是寻了个福地,闭关去了。” 这话再几经辗转传到族长耳朵里,族长激动得登时去祠堂里叩谢了狐族列祖列宗。 老天有眼,东方濛初这混小子总算是走了正路子,开窍了啊! 百里留在外不动声色,努力维持着自己那云淡风轻,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一贯形象,暗地里却把百里家的人统统调动起来。 他也要找块福地!他也要闭关修炼! 无论如何,他百里留绝不能被东方濛初甩到身后去。 百里留与东方濛初的故事要说起来,得从百里留成人的那日说起。 三百年前。 百里家的一只小狐狸满了两百岁,要化人形了。 东方濛初和妹妹东方暗奉母之命去捧场。 路上,东方暗撑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哥哥,百里家多久没出过金面狐狸了?” 东方濛初算也没算,看着妹妹笑了笑,道:“自我出生以来,就没见他家再出过金面狐狸。” 狐族中,狐狸也分等级。 他们的等级是在化成人形的那天落定的,共分石面,银面,金面,玉面四等。 石面狐狸化为人形时相貌平平,表情僵硬。他们迷惑不了人类,和人类打交道时很容易被看出来有古怪。所以自古以来,石面狐狸的命运就是留在狐族里打杂,地位也可想而知。 稍微高级一点的银面狐狸表情似人类般灵活多样,相貌也只是中上乘。他们偶尔可以和人类打打交道,但终究成不了大器,往往资质也平平。狐族里,银面狐狸占了相当一部分比例。 级别较高的金面狐狸,有人间罕见的美貌,足以魅惑世人。不足点是容颜会老,两三百年之后,基本容貌也就尽损了。 最难得的,数玉面狐狸,美貌倾世惊人,且不随时光流逝,如玉琢不朽,愈久弥光。 正常情况下,四等狐精的灵力也是逐层递增。不过狐族历史以数万年计,历史上的例外情况也时有发生,只是屈指可数。 所以对于狐精而言,幻化人形,是每只狐精都必须经历的一次惊险跳跃。一个瞬间,能定格此后数千年的强弱贵贱。 狐族在青丘遭受了可怕的天谴,逃出落户红泪山后又经了几次无妄之灾,狐族凋敝。至今,数个狐族大家族只剩下了两个——百里和东方。 相对而言,百里家族狐丁比较兴旺,可子孙多并不一定是好事。五百年来,百里家再没出过一只金面狐狸,罔论玉面。 而东方家族落户红泪山后,又遭遇了几次大劫难,一度险些消亡殆尽。然而东方家的家主身死人间之前,在妻子腹中留下了家族的希望。 当东方夫人怀胎三年,肚子里的遗腹龙凤双生子终于问世时,整个狐族都不得不重新膜拜起这个家族—— 濛初降生即是人形,是个不折不扣的玉面狐狸,蜷缩在濛初怀里还是小狐狸样子的暗,在一百年后便得成人,立刻也被认定是玉面无疑。 虽说面等高低与父母遗传并无绝对关联,狐族史上也曾有过一对石面夫妇生出了一个金面孩子的先例。 然而玉面是狐族里最罕见的品种,一胎双生更是史无前例,族中的长老大都把原因归结到了同是玉面的一对父母身上,以及那个溘然死去的玉面父亲临终前留给孩子的虔诚祝愿。 而事实上,在东方家族刷新狐族历史的当天夜里,百里家也降生了一条新生命。 这条生命平淡无奇,是普通狐精降生时该有的普通样子,一身皮毛是百里家该有的红背白腹样貌。 东方夫人产下一人一狐双生龙凤胎的消息传到百里家时,百里家的一个金面狐孙媳妇正在待产,腹中突然就是一阵剧痛。 从午后一直生到夜里,这位媳妇疼得几乎要死过去,孩子却迟迟不肯将生。 突然,孙媳妇的惨叫声停了,百里家的家主抓住从产房里出来的狐婆子就不撒手,“怎么样?生了吗?生了什么?” 狐婆子在围裙上擦着两手的血迹,脸上带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恭喜百里先生。生了,是位小公子。” 百里家的家主按强强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又追问了一句,“是人形?” 狐婆子蒙了片刻,才突然想起下午在东方家刚生出一位出了母胎就是人形的狐族天才,忙解释道:“百里先生,东方家的那位玉面小公子可是咱们狐族史上头一个啊!只可遇不可求。您家这位小公子健健康康,也很好啊,一看日后就是个玉面的料子……” 狐婆子刚想多美言几句,消解百里家这位家主内心的失落。可百里家的这位家主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摆了摆手对狐婆子说,“好了好了,你快去照顾房里的一大一小吧。” 狐族规矩,每条狐精只有在化成人形的时候才能有个人名。毕竟像百里这样的名门望族,如果三百年连个人形也修不出来,是会被赶出家族的。 所以,在东方濛初已经得了濛初这两个极好的字时,与他前后脚来到人间的这只百里家小狐狸,还只是只无名无姓的小狐狸而已。 —————— 青豆说:喜欢的朋友收藏下来看吧~让我听见你们的声音~~ 第一卷 人间事 第六章:百里留 东方濛初的谋算极少不应的。 短短几个月不见了东方濛初,族长就有点心慌了,四下去问有谁知道这不上进的东西又去哪儿花天酒地玩儿去了。 百里留绷着一张脸,闲谈式地透出了自己打探到的风声,“听说,是寻了个福地,闭关去了。” 这话再几经辗转传到族长耳朵里,族长激动得登时去祠堂里叩谢了狐族列祖列宗。 老天有眼,东方濛初这混小子总算是走了正路子,开窍了啊! 百里留在外不动声色,努力维持着自己那云淡风轻,万事皆在掌控之中的一贯形象,暗地里却把百里家的人统统调动起来。 他也要找块福地!他也要闭关修炼! 无论如何,他百里留绝不能被东方濛初甩到身后去。 百里留与东方濛初的故事要说起来,得从百里留成人的那日说起。 三百年前。 百里家的一只小狐狸满了两百岁,要化人形了。 东方濛初和妹妹东方暗奉母之命去捧场。 路上,东方暗撑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哥哥,百里家多久没出过金面狐狸了?” 东方濛初算也没算,看着妹妹笑了笑,道:“自我出生以来,就没见他家再出过金面狐狸。” 狐族中,狐狸也分等级。 他们的等级是在化成人形的那天落定的,共分石面,银面,金面,玉面四等。 石面狐狸化为人形时相貌平平,表情僵硬。他们迷惑不了人类,和人类打交道时很容易被看出来有古怪。所以自古以来,石面狐狸的命运就是留在狐族里打杂,地位也可想而知。 稍微高级一点的银面狐狸表情似人类般灵活多样,相貌也只是中上乘。他们偶尔可以和人类打打交道,但终究成不了大器,往往资质也平平。狐族里,银面狐狸占了相当一部分比例。 级别较高的金面狐狸,有人间罕见的美貌,足以魅惑世人。不足点是容颜会老,两三百年之后,基本容貌也就尽损了。 最难得的,数玉面狐狸,美貌倾世惊人,且不随时光流逝,如玉琢不朽,愈久弥光。 正常情况下,四等狐精的灵力也是逐层递增。不过狐族历史以数万年计,历史上的例外情况也时有发生,只是屈指可数。 所以对于狐精而言,幻化人形,是每只狐精都必须经历的一次惊险跳跃。一个瞬间,能定格此后数千年的强弱贵贱。 狐族在青丘遭受了可怕的天谴,逃出落户红泪山后又经了几次无妄之灾,狐族凋敝。至今,数个狐族大家族只剩下了两个——百里和东方。 相对而言,百里家族狐丁比较兴旺,可子孙多并不一定是好事。五百年来,百里家再没出过一只金面狐狸,罔论玉面。 而东方家族落户红泪山后,又遭遇了几次大劫难,一度险些消亡殆尽。然而东方家的家主身死人间之前,在妻子腹中留下了家族的希望。 当东方夫人怀胎三年,肚子里的遗腹龙凤双生子终于问世时,整个狐族都不得不重新膜拜起这个家族—— 濛初降生即是人形,是个不折不扣的玉面狐狸,蜷缩在濛初怀里还是小狐狸样子的暗,在一百年后便得成人,立刻也被认定是玉面无疑。 虽说面等高低与父母遗传并无绝对关联,狐族史上也曾有过一对石面夫妇生出了一个金面孩子的先例。 然而玉面是狐族里最罕见的品种,一胎双生更是史无前例,族中的长老大都把原因归结到了同是玉面的一对父母身上,以及那个溘然死去的玉面父亲临终前留给孩子的虔诚祝愿。 而事实上,在东方家族刷新狐族历史的当天夜里,百里家也降生了一条新生命。 这条生命平淡无奇,是普通狐精降生时该有的普通样子,一身皮毛是百里家该有的红背白腹样貌。 东方夫人产下一人一狐双生龙凤胎的消息传到百里家时,百里家的一个金面狐孙媳妇正在待产,腹中突然就是一阵剧痛。 从午后一直生到夜里,这位媳妇疼得几乎要死过去,孩子却迟迟不肯将生。 突然,孙媳妇的惨叫声停了,百里家的家主抓住从产房里出来的狐婆子就不撒手,“怎么样?生了吗?生了什么?” 狐婆子在围裙上擦着两手的血迹,脸上带着笑,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恭喜百里先生。生了,是位小公子。” 百里家的家主按强强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又追问了一句,“是人形?” 狐婆子蒙了片刻,才突然想起下午在东方家刚生出一位出了母胎就是人形的狐族天才,忙解释道:“百里先生,东方家的那位玉面小公子可是咱们狐族史上头一个啊!只可遇不可求。您家这位小公子健健康康,也很好啊,一看日后就是个玉面的料子……” 狐婆子刚想多美言几句,消解百里家这位家主内心的失落。可百里家的这位家主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摆了摆手对狐婆子说,“好了好了,你快去照顾房里的一大一小吧。” 狐族规矩,每条狐精只有在化成人形的时候才能有个人名。毕竟像百里这样的名门望族,如果三百年连个人形也修不出来,是会被赶出家族的。 所以,在东方濛初已经得了濛初这两个极好的字时,与他前后脚来到人间的这只百里家小狐狸,还只是只无名无姓的小狐狸而已。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七章:大宿敌和小跟班 暗被刚才的气氛感染,也等不及想去看一看,抬眼却看见濛初眼里淡漠的颜色,“哥,我们不去看看吗?” 濛初看出她的迫切,却还是尽力想告诉她一点,“除非这个孩子也是个玉面狐狸,否则无论是百里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希望我们凑上前去。” “是不是玉面,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濛初看着暗依旧期许的表情,叹了口气:她的确还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管暗怎么挣扎,濛初还是把她控制在了一定的距离之外。最小拥上去的都是百里家的长辈,足足围了三层。 濛初和暗不断被向外挤,最终就站在这三层之外。 然而寂静却从这三层人的中心一点点扩散出来,就好像冬日冰封湖面时候的光景。 从这群人里最先走出来的,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这位百里家的孙媳妇等这个孩子成人,已经等了足足二百八十年。这二百八十年间,原本漂亮的金面狐狸已经被岁月催蚀得有些苍老。 这位母亲走出来时,神情木木的。看见站在外围的濛初和暗,一双眼睛里竟涌出可怕的恨意。她咬着牙,死死盯了东方濛初看了一会,突然一挥袖口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突然的寂静和母亲的逃避已然传达出一种不详,再没有嘈杂了,大家都尴尬着。 在这等着吧,像是在等着看热闹;走吧,又好像是一哄而散。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合适。 缓缓地,从人群的中心又走出一个身影,那是怀抱着孩子的百里留。 他用襁褓遮住孩子的脸,只是重复着已经和濛初兄妹说过的一件事情,“这个孩子,叫百里留,从今日起,这才是百里家的百里留。” 即将离开的百里留,缓步穿过人群,走到濛初身边停下,“濛初,你代表东发家的长辈,抱一抱这个孩子吧。” 这是两大世族之间的沟通,濛初不能拒绝。 只是一接过孩子,濛初竟也不禁心下一沉。 这孩子——竟是个——石面的。 正在东方濛初愣神的片刻,襁褓中原本熟睡的婴儿竟霍然开口,伸长脖子,猛地咬向东方濛初光洁如玉的面颊。 东方暗惊呼一声,运力去挡,然而却也怕用灵太猛,伤了婴孩,只一个犹豫权衡间,这刚成人形的孩子,竟已经从东方濛初的脸上血淋淋撕下一整片皮肉来。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即将离开的百里留,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着东方濛初淋漓鲜血仿佛碎玉的面颊,事情发展到了没人能够想见的诡异地步。 而濛初只是笑着把孩子还给了百里留,抬袖遮面,片刻间放下手来,脸上又光洁如新。 若非濛初领口和婴孩襁褓上残留的骇人血迹,谁还能说服自己相信方才所见的一切是真的?一切发生的这样快,仿佛没有发生过。 百里留怀抱着孩子,看见东方濛初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笑容。 也许,濛初是要公布这孩子是石面的真相,来以此泄愤吧,他想。 气氛沉寂得可怕,谁都等着有个人能说点什么打破这冰冷的氛围。 “这个孩子……”东方濛初修长的手指划过自己面颊,似乎是在检查方才脸部伤口修复得如何。 一路落下来,这只手指最后停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突然微笑起来,说:“这个孩子的灵力,绝对已经够得上百里留这个名字了。” 扬长避短,避重就轻,这句评价解了百里家族大半的窘迫。 当日的化人喜宴在这句话后又继续进行,再没有哪个不识相的去追问这百里家又添了个什么狐狸。 十年后,东方家又出了只金面狐狸,是两只银面狐狸的孩子。 这孩子的化人并没有得到什么关注,毕竟两只银面狐狸很难产生惊喜。 可那日东方濛初恰好路过这户门口,听见了夫妻俩喜极而泣的声音。 他很好奇,就躲在门外继续听,最后他听见,这对夫妻给自己的孩子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东方涣。 第一卷 人间事 第八章:生食玉面狐 化人之后,石面小狐狸百里留一日日长大,大家渐渐发现,这只石面小狐狸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这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石面狐狸! 这是一只单从相貌上判断,仿佛金面的石面狐狸。美中不足的只是,和所有的石面狐狸一样,他的神情僵硬,无法用这张脸表现出太多情绪来。 大家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但在私底下,已经把百里留容貌上的过高成就统统归结到了他初成人时,就咬掉了东方濛初脸上一片肉这件事情上。 东方濛初是狐族此辈中最完美的存在,他的容貌,他的倜傥气质,以及他在修行方面的天赋异禀,无一不让他似夏日里的骄阳般晃眼夺目。 数万年的狐族历史上,也有过被封禁的修行秘术,只是封禁了近万年,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里面的具体内容。可是如今,有了百里留这么个太不寻常的存在,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依稀仿佛记起来,这被禁的修行秘术里有一样成效最快的——生食玉面狐。 于是,东方暗经历了自己狐生中最可怕的一个夜晚。 那时东方暗刚化人形没多久,正在逐渐长大,体型相貌似人类十二岁的金钗之年。 东方暗虽是女娃,却自小就仗着有个修行极快的哥哥,向来无所顾忌。 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个“暗”字,东方暗喜欢夜晚多过喜欢白天。尤其是山里有萤火虫的时候,东方暗一定会偷偷半夜跑出来,和自己的月亮小虫共度良宵。 可那夜,却并非良宵。 那夜,有狐精尾随东方暗出了东方家的府邸,一路跟着她到一个偏僻山间,直等到东方暗玩累了,找一个舒服地方懒懒卧下。 东方暗择了块极平整的石头,就着月色,喝从哥哥东方濛初屋里偷来的一壶酒。那是东方暗第一次尝酒,喝了四五口,就觉得眼前景色朦胧起来,妙不可言。于是她又接着喝,把一壶酒都喝进了肚子里,喝到手脚轻得仿佛要飘起来,软软地要去抓天上的月亮。 这时,她身后的树丛“哗啦”一声,霍然窜出个黑影。 “东方暗?”那黑影是个模糊的人形,脸也用黑布裹住,听声音是个男人。 东方暗那时并不知道人间有蒙脸行凶的传统,只单单凭女性的敏感嗅出了一丝危险的迹象,登时酒醒一半。 东方暗惊得手脚回了点力气,强自坐直,冷着一张脸回他,“知道我是谁还来搅我雅兴?趁我没生气,还不赶紧离开!” 东方暗那时毕竟刚接触人事,不知道没来由的脾气已经暴露了自己的慌张。 只听那人不但没被喝退,竟还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嘲讽式地回敬她,“我为什么要害怕你生气,你还能伤我吗?” “你不知道我的哥哥是谁吗?”东方暗清楚自己的实力,和这人打起来,自己绝对讨不到巧。 “知道知道。”那人却一步步靠近她,“你是说那个已经成人的东方濛初?” “你不怕他剥了你的皮!”东方暗已经确信了不测的到来,她慌张得暴怒了。 “别着急啊。”那人已经走到了东方暗身边不足两尺的地方,蹲下身来,仔仔细细打量她,“东方濛初今天下午刚去了人间,你觉得现在有谁会管你?” 哥哥去了人间?东方暗突然害怕了。 那人的眼里透出毫不掩饰的猥琐贪婪,他用一种极其下流的语气说:“玉面狐狸?果然是不同寻常。这才人间十二岁的模样就已经这么撩人,我若不采,天理难容了。” 东方暗向来仗着有哥哥东方濛初庇佑,修习的法术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漂亮招式。如今直面禽兽,掏空心思竟是一点点有用的把式都想不出来。无可奈何只能拔腿就跑,可方才的酒不是白喝的,挣扎着刚爬起来,头一晕腿一飘直接向前栽倒,也不知身后的黑衣人是用了什么招式。转瞬之间,东方暗直直落入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怀抱之中。 那人究竟有多深的功夫,东方暗分辨不出。只知道自己手脚都没了力气,大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双眼却无比真实地见证了一场羞辱,一个丑陋的男人,在一个十二岁的胴体上。 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男人却因为她的绝望而更加兴奋。东方暗喊坏了自己的声带,一片泪眼朦胧之中,她发现男人的相貌一点点发生了变化。他脸上的褶皱就像洗过的棉布衣裳一样顷刻间消失不见了,他尽白的眉须头发一层一层恢复了光泽的黑色。 男人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东方暗酒劲渐消,被撕裂的疼痛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东方暗已经不再看着那个男人了,她抬眼去看天上的月亮,然后决定,自戕于此。 东方暗去探寻自己体内的精元,她要用自己仅剩的所有力气震碎它,直接命丧于此。 却听身上的男人发出了心满意足的长叹,终于停下动作,软软瘫在一边。 东方暗探寻精元的动作也顿了顿,她的精元不太对劲。 那男人早知道她在干什么,用手摸着她光洁的小腿,脸上的笑容令人恶心,“你的阴元我收下了。” 阴元?男人方才,是在盗自己的阴元。东方暗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动手。修仙之法门道极多,有正门正宗,亦有旁门左道。采阴补阳之法在凡间就极为著名,凡人常用此法修炼内丹,没想到用在狐族身上,更加成效显著。 “阴元没了,你活不过今年。”男人一点点向上爬,爬到东方暗身侧,用舌头去舔她的脸,“既然左右也是要死,不如我现在吃了你,临死前你也算是做了件善事——送我入瀛洲。” 言罢,男人霍然开口,他的脸以可怕的速度退成狐形,牙齿锋利如刀,深不可测的喉咙里涌出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这只狐首人身的怪物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压制住东方暗的所有动作。 东方暗紧紧闭上双眼,她向来以为自己至少也能风风光光地活上个三五千年,谁知会在今日就直面了自己的死亡。 那张腥臭的大嘴直冲东方暗的脸颊去了,粘稠的唾液滴落在东方暗的眼睛上,东方暗一动不动。 恍然间,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蓝光,狠狠抽在了这张丑陋的大嘴上。狐狸吃痛“嗷嗷”叫起来,咧着大嘴的脸迅速退回了人形,打着滚快速退到一边。 东方暗恍然睁开眼,以为哥哥终于来救自己了,定了定神看清来人,喊出一声连自己都不太信服的声音:“母亲。” —————————— 青豆说:喜欢的朋友多多收藏吧,我想把完整的故事说给你听~ 第一卷 人间事 第九章:东方家主东方甲 母亲东方氏,一身粗布灰衣,因是玉面狐狸的缘故,脸上光华得没有一丝皱纹。只是丈夫死后,经年累月的哀怨侵蚀着她的美貌,原本清尘绝俗的一张脸,如今有些病怏怏的苍白。 “什么人!”东方氏飞速跃到东方暗身前,护住自己的女儿,怒视这个已经没了东西遮面的男人。 男人却也无所顾忌地直视她,略略想了想才说:“我记得你,你是白岚。你嫁给了东方乱。”念及此,男人笑了,“当年你们的结合也是狐族一桩盛世,果不其然,你竟能生出东方濛初和东方暗这样的孩子。” “不许你提我的丈夫。”东方氏眼里显出凶光,两手一挥,两道蓝光利刃般狠狠甩出。 男人再不敢懈怠,收了脸上的傲慢神情,飞速闪开,躲过东方氏的招式后,自己也还了两招,一黑一灰两个身影在清朗的月色下以惊人的速度展开了殊死搏斗。 男人毕竟刚盗了阴元,体内气息不稳,战得越久破绽越多。无奈,只能使出一招断尾求生。 只见这男人一个恍惚,露出一个颈部空门。东方氏以全力去攻,男人假装使出全力去挡,蓝光大盛。东方氏与暗眼前都是一晃,只一瞬间,男人消失了。 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只左臂。 东方氏想上前检查那只手臂,却见断臂上突然鼓出一片可怕的绿色水泡,水泡在皮肤下飞速游走。东方暗坐在一旁,只看见这手臂上的变化就呕吐起来。 水泡的运动,让这只手臂化成了一滩血水。 东方暗吐了个痛快。今夜的一切都让她想呕吐,只是之前,她连呕吐的机会都没有。 东方氏站在这一滩腥臭的血水前,眉间凝重。 想了很久,她终于转过身,用她一贯的哀怨神色看向自己的女儿。在这寒冷的月色下,今晚的事情没有让东方氏,也就是白岚的哀怨有一丝增加,或一丝减少。 她走到女儿身边,然后背对着她,说:“暗儿,我们先回家。” 那一晚,东方暗最后一次在母亲的后背上沉沉入睡。 ********* 东方涣有些些着急。 他在抖腿。 他一抖腿,就会被自己的父亲严辞斥责。 在东方家的家主东方氏把自己的阴元给了女儿东方暗后,东方氏只能用一身修为勉力续命,虚弱异常,再也担不起家主的位子。 于是,家主的位子就自然而然落到了东方涣父亲的头上。 原本,东方涣的父亲相貌平平、资质平平,怎么也不可能坐上家长之位。可是东方家的子孙是在是太凋敝了,和东方氏一辈的人只剩下七个。东方濛初那时还太小,东方氏一力反对让他强撑着成为家主。于是,这位子就落到了有个金面儿子的东方甲头上。 所谓,父凭子贵。 这东方甲成了东方家的家主之后,脾气大长,擅长摆谱,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纳了十几房姬妾不说,整个东方家上下,除了对东方濛初一门还稍微收敛点,没一个不敢呼来喝去的。 但要论最惨的,还属东方涣。 东方涣是他亲儿子,莫说骂,打个半死也没人敢说不合适。好巧不巧,这东方濛初还就爱带着东方涣出门闲逛。东方甲不敢跟东方濛初说得太重,心里却又恨东方濛初浪荡纨绔有损东方家的门楣,牙痒痒,还是只能拿自家儿子撒气。 “抖什么抖!”东方甲大喝一声,筷子啪地一声撞在桌子上,断成了好几节。 东方涣虽还是个人形,却也深刻感受到浑身狐毛从脚滚到头的惊悚,“父亲,我不抖了。” 东方涣的母亲自丈夫纳了十几房小妾后,大气也不敢出一个,暗暗让下人拿了副新筷子来,丝毫不敢给儿子求情。 东方甲换了新筷子,继续吃早饭。 “父、父亲。”东方涣不能抖腿,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 “嗯?” “我今日,要出门一趟。”东方涣坐得端端正正,尽量让自己挑不出错处来。 “去哪里。” “去、去人间。” “去人间做什么?” “那个,濛初堂兄闭关前在凡间订了一幅画儿,他临走前,嘱咐我今天去取来着。” 东方甲突然转过头,一双眼睛目光如炬盯着自家儿子这张粉雕玉琢的脸。 东方涣又惊悚了一次,却仗着自己天赋的撒谎技巧,强撑着顶住了! 东方甲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儿子有什么心虚的,才说:“嗯,去吧。” 东方涣如获大赦,飞快扒了两口饭就打算离桌。 母亲咳嗽了两声。 东方涣才想起来差点又犯了大错,急忙跟父亲母亲行了礼,才下了饭桌。 身后,东方甲的声音如冰锥般刺骨,“回来记得把画拿来让我赏一赏。若是拿不出来,东方涣,小心你的后腿。” ****** 东方涣下了红泪山,一路换了几次交通工具,又确认东方暗没有跟来。 才最终落在青牛小梅的屋前。这一路上,东方涣都觉得两只后腿有丝丝凉意。 彼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青牛荷锄而归,一眼就看见了立在自家门口的贵人。 “贵人!”青牛记不住东方涣那么复杂的名字,一直就用恩人两个字称呼他。 “哈哈,青牛!”东方涣向他作了个揖,也用同样的笑容回他,又道:“狐狸,还好吧?” 青牛愣了下,才说:“好的好的。就是前阵子好像有个猎户看上了你的狐狸,总是来找它。不过还好,每次狐狸都安安全全地回来了。” “猎户?”东方涣摸不着头脑。 “对啊,一个女人。”青牛放下农具把东方涣引进了门,“清清秀秀的,也不知怎么干上了猎户的营生,背个老大的弓。” “那弓……是什么颜色的?” “金色的。”青牛想也不用想就出了答案。 东方涣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正落在趴在小梅脚边的白狐狸身上。 狐狸的漆黑的眼睛里闪出一道犀利的光芒,定定回望着东方涣,然后缓缓地,以不易察觉的幅度,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