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1章 格拉沃斯男孩 “一个好人。” 血红龙晶石雕像的基座上,镌刻着开国皇帝的墓志铭。作为首位一统中土的人类,卓根索尔大陆历史上最强大的元素使,伟大如因佩里亚尔·斯汀格,死后也只留下了如此简朴至极的自我评价。 大帝已去,甚至他亲手缔造的国家也早就四分五裂,但这座价值连城的雕像,仍旧完好矗立在卓根索尔最大广场的一端。雕像的时间定格在大帝年轻时英姿勃发的岁月,他一身戎装,剑指南方的世界尽头,背后高高飘扬的龙头旗诉说着无尽辉煌。题材类似的雕像广泛分布在克维恩第五帝国各地,但以王都格拉沃斯的这座历史最悠久、规格也最高,因此慕名而来瞻仰先帝遗风和古迹的人络绎不绝,雕像前介绍大帝生平的石碑旁总是鲜花不断。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有另一重含义——百闻不如不见。 但凡目睹过先帝英姿的人,恐怕都会不胜唏嘘。因为过去庄严肃穆的王都第一广场,早已变成吵闹喧嚣的大集市,与雕像紧邻的水果摊相隔不足十米远。每天闭市后,“一个好人”周围都会堆满烂水果、菜叶子和其他气味难闻的污秽。这不知令多少有识之士扼腕叹息,也不知他们中有多少人和着泪水泣血许愿——希望伟大帝国缔造者的英灵能够感受到如今所受的冷落和侮辱,从棺材中愤而再起!率领被钱财闪花双眼、迷了心窍的国民,重拾失落的荣耀! 可惜事实证明,人民对伟人的所谓热爱,永远比不过犬类对骨头的忠诚。  第一广场前是格拉沃斯最宽阔的街道。因用“因佩里亚尔·斯汀格”命名,也被称为皇帝大道,它朝西通向皇家区。无论旱涝,环绕皇宫的护城河都忠实地把斯汀格家族的后裔,与卑微的小市民彻底区隔开来。二者间还林立着绘有大小骑士家族徽标的彩旗,以及稳当的十八重贵族高墙。 当然,小市民之于皇族的卑微,有其相对性。广场大道东头的东区,也住着一群拥有皇家血统的人,只不过他们的出现属于高贵血脉走错门的结果。对于这些人,上流和下流的语言罕见地产生了交集,他们被一致叫做——杂种。  杂种有着堪比野草的生命力,总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不割的话,杂种不会自己死掉,而是会生下更多杂种,于是格拉沃斯慢慢有了杂种云集的东区。 人是最会炫耀优越感的东西,总是想尽办法给同类打上下等的标签,诸如:神、皇族、骑士、大人、小人、上等人、下等人,还有不是人——杂种就介于人与不是人之间。进一步细分的话,杂种也有三六九等。 人还很会变通,毕竟谁都跟权和钱没仇——只要跟这两样东西挂上钩,就算是杂种也能收获无数赞美和笑脸,每天也能活得很快活。 在声色犬马的格拉沃斯,善于变通的聪明人都很懂得先上车后补票的道理。大大小小的西区外家族,会故意创造机会让尊贵的皇族“爱上”自己的姊妹、女儿,甚至老婆、老娘,或者干脆把自己涂脂抹粉爬到某位公主、贵妇的床。 这的确是项具有创造性和充实感的伟大事业,一旦得逞就有伟大前程和鲜活的新生命同时呱呱坠地。即使失败,也无法是东区多几张吃白饭的嘴。何况,谁也说不准皇亲国戚的公子小姐们就能活到登基上位,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万一某位亲王大公记起某个玩出来的东区替代品呢?这叫长期投资。 没有没尽头的路,没有永远不停的车,也没有不下车的乘客。除了先上车后补票,在克维恩第五帝国的王都,先买票后坐车跟车票过期作废的大戏从未中断——前者叫做联姻,后者叫做破产。 在格拉沃斯人忙于上演、欣赏一连串的补票、联姻、破产悲喜剧时,有一类杂种是永远没人敢把他们轻易推到舞台灯光下,这就是皇帝老儿的杂种——也叫庶出王子。 王子与王子,公主与公主,王子与公主的舞台,始终藏在普通人看不清也不太敢看清的黑暗中。 帝国历3144年夏。 空气闷热得连石雕守卫都在出汗,仕女像都想脱光跳进喷泉里。老天阴沉着脸,到现在仍然不肯施舍半滴眼泪,看来人间惨剧还没演到高潮。 皇帝大道上,两头细脚龙犬拉着辆稍显老旧但不失豪华的四轮车,从皇家区向东行驶。车里,一位俊朗少年转动着漂亮的天蓝色双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窗外熙熙攘攘的集市。 “科德,停车。”少年用温和中略带激动的声音说。 “丹纳斯特殿下,库缇·哈塔总管吩咐过,她不在的时候,从学院到府上,中间不许停车。” 少年听了车夫的回答,脸上泛起得逞的笑。 “科德,我可以帮你在新来的帮厨姑娘面前说些好话。” 车夫猛然收紧缰绳,勒得两头细脚龙犬同时低吼抗议。车子慢下来,但并未停止。 “我问过那女孩对你的看法,科德你想听吗?” 车更慢了。 “科德~仁慈的好科德大人~库缇一直紧盯着我,从不让我出去玩,我感觉自己都快成了两点间重复往来的钟摆,简直无聊死了!难得她今天不在,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可是……”善良的车夫很怕殿下的哀求,但他更怕总管的皮鞭! “我可以让你和那位美丽的女士约会,怎么样,成交吗?” “好……好吧……” 在直截了当地霸道攻势下,科德最后的犹豫和坚持如同雪人遇到开水。速度跟步行差不多的车子,终于停在第一广场附近的小巷中。 “快点把你的旧衣帽给我。” “不要去太久,不要……” “好了,我都知道。” 看两人配合换装的默契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联手作案了。车子拐出小巷消失在街道东头,乔装打扮的丹纳斯特快步穿过皇帝大道融入嘈杂集市,就像鱼儿跃入水中。 在十三岁少年看来,世界上最无聊的事莫过于繁琐刻板的宫廷礼仪和没玩没了的学习课程。只要有机会,丹纳斯特就会想方设法跟集市商贩打成一片。这里的人不会面带鄙夷地称呼他王子殿下,也不会嫌恶地以手帕遮面斜眼相看,大人都友善地招呼聪明又热心的“丹”,而孩子们总会跟着他们崇拜的小头目,在关于城市的幻想和夸张描述中探险。 格拉沃斯北城区云集了从卓根索尔各处远道而来的商人。一群小伙伴们会花大把时间在全大陆最著名的龙业市场,边分享零食,边听无所不知的丹尽情炫耀。而孩子王挖空心思逃出库缇总管的魔爪,还另有目的,那就是…… “她来了!” 不用同伴指示,丹早就第一时间发现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还是一头利索的红色短发,锃亮的贴身铠甲衬托出完美的身材。尽管丹已在梦中跟她约会了至少一千次,但他确实仍然不知道女子的尊姓大名,因为那群呆蠢的卫兵永远只喊她长官! 此刻长官正迈着一双要命的修长美腿,带头冲向奴隶场。不用说,那里的丑陋亚人又给她惹麻烦了。丹和一群小伙伴赶紧连钻带挤地追上去瞧热闹。每次观看长官剑不出鞘,只用犀利拳脚就放倒高大强壮又野蛮的亚人奴隶,都能引发孩子们最卖劲的喝彩跟欢呼。 可惜快乐时光总是太短暂,每当北区交易所的大钟连敲五下,丹就必须慌慌张张地跟大家告别了。 不过今天散伙前,临时增加了一个余兴节目——吃冰激凌。北区市场最近新来了个甜品小贩,生意红火得赛过闷热天气。以丹的见识,一看就知道这个小贩高超的手艺出自宫廷,当然价格也直追贵族标准。瞧小伙伴们一个个边流口水边翻口袋的样子,身为孩子王的丹感到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 带着帮助朋友们满足愿望的成就感,吃着甜品小贩特别赠送的冰蓝卷筒,丹不情不愿地重新变回王子殿下——不知库缇今晚又要说教多久…… 翻越栅栏,蹑手蹑脚地走过花园,丹纳森特发现所有房间都没亮灯。庆幸又略感不安的他,轻轻掀开窗户钻了进去。刚走几步,猛然间!整个大厅变得灯火通明!噼噼啪啪声响成一片!吓得少年一蹦老高!死死贴在了墙上! 明亮的灯光耀得他看不清东西,却听见库缇·哈塔用少有的欢快声音宣布:“让我们一同为可敬的丹纳森特·斯汀格殿下,送上最美好的十四岁生日祝福!” 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摸摸头。装饰一新的大厅中央,美食和礼物堆成了小山。原来库缇今天下午亲自去采购了,而王子本人却把过生日忘得干干净净,还让大伙等了这么久,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着。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2章 生日雨夜 一般来说,孩子们绝不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但自从母亲过世,丹纳森特只能在生日这天感到格外孤独和难过。看着身边一张张真挚笑脸,听着一声声祝福,望着桌上精心准备的一切,王子很快藏起些许的失落,融入到热闹气氛中。当然,他也不忘狠瞪科德几眼——谁让老实的车夫敢知情不报? 十四岁,是成年的日子。以前,抚养丹纳斯特长大的女总管,和只有一条腿、一只手的红鼻子总厨“雷德思”,每次装模作样的试菜,都会把他们喜欢的菜式端走。但在这特别的一晚,他们都用仆人侍奉主人时,最无可挑剔的礼仪对待丹纳森特。 正餐、蛋糕、舞会之后,按照克维恩的传统,斯汀格家族成员的生日必须在一首传承三千年的歌谣中结束。雷德思挥舞着假肢,用战士特有的大嗓门高声领唱: “神明在上 请听我们的希望 英雄的儿郎 请快快成长 帝国的荣耀 需要年轻的臂膀 普天下的幸福 就在你的肩上 你指的方向 巨龙也不能阻挡 乘着风的翅膀 请你尽情翱翔 飞啊 飞啊 无尽的黑暗中 也要引领神圣之光 飞啊  飞啊 无尽的黑暗中 也要引领神圣之光” …… 大家齐声高唱《英雄之诗》的歌声中,生日宴会的气氛达到最高潮。丹纳森特也深受感染,甚至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他感觉看到的一切有些模糊,悄悄快速抹了抹眼睛。但泪水似乎比想象得多,他再用力揉几下,世界越发暗淡了…… 库缇·哈塔最先注意到王子的异常,她正要询问,一道闪电撕裂了格拉沃斯的天空!滚滚雷鸣从积云奔落!生日歌的最后几个音符被电闪雷鸣突然掐断!不合时宜的急促敲门声将热烈的气氛一扫而光! 科德离窗子最近,车夫拨开帘子一看,才发现外面已经大雨滂沱,雷光照亮了成排的雨中轮廓,吓得他连退几步! “是御林军!” 敲门声又响起!粗暴得像要破门而入!雷德思对库缇·哈塔摆摆头,总管和其他女仆立刻簇拥着丹纳森特离开宴会厅。 “库缇,怎么了?我……” “别担心,殿下,有我们在。”她沉稳地牵住了少年的手。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高声喝问道:“丹纳森特殿下,难道您一直让皇后的好意泡在雨中吗?” 皇后!在格拉沃斯谁不知道那女人将丹纳森特王子和他母亲视为眼中钉?来者不善!但不论是王后的面子,还是御林军的面子,都不能拒之门外。雷德思朝科德努了努嘴。 大门一开,满身雨水的御林军推开科德冲了进来!他们分散开站定,无形中把雷德思等男仆包围起来——都手按剑柄! “里夫队长,好久不见,不知深夜前来到底有什么事情?”雷德思插起手冷冷地问。 “奉皇后之命,专程向丹纳森特殿下送上成年之礼的问候。”瘦脸男人细长的眼睛在大厅中扫视着。 “殿下呢?不出来接受吗?” “丹纳森特殿下刚庆祝完,有些倦了。” “是身体不太舒服吗?” 御林军队长嘴角拉起一个残酷的笑,雷德思等人突然明白了什么,一直跟丹纳森特最亲近的科德刚想张嘴,被粗壮的总厨提前按住。 “那与队长无关。总之,王子殿下不方便出来接见,皇后的好意我代殿下接受了。没其他事,各位请回吧,今天府上不便接待。” “你代殿下接受?呵呵……别急着送客嘛~我们正巧带了御医,既然知道殿下身体不适,就顺便瞧瞧吧。” “不必!科德,送客!” 两个御林军士兵齐上一步挡住科德,车夫就不知所措了。里夫先是阴沉不语,忽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有意思!居然有人敢在格拉沃斯挡御林军的路!雷德思,你是为帝国立下过战功的人,我不想为难你。今晚除了前来道贺,皇后还想请丹纳森特殿下入宫谈些跟陛下有关的事。” “陛下!他怎么了?”雷德思大吃一惊!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里夫像条毒蛇一样舔了舔舌头。 克维恩第五帝国现任皇帝劳勃·斯汀格,年轻时与商人之女“古蒂娜”恋爱,生下了丹纳森特,但后来迫于政治压力另娶大贵族之女,而古蒂娜母子被赶出皇宫。从那之后劳勃再没能与古蒂娜见面,但却尽其所能保护着这对母子,库缇·哈塔、雷德思等人就是他的得力手下。可惜劳勃体弱多病,如果丹纳森特唯一的靠山倒下…… 宫中大概发生了不得了的巨变!不然皇后不敢明目张胆调动御林军!如果丹纳森特今晚进宫,说不定就……绝不能将王子交给这些人!雷德思心中有了计较。 “考虑得怎样了?”急于抢攻的御林军队长,迫不及待地逼问。 总厨什么也没说,转身让路,绕到长桌侧面坐下。 “阁下做了明智的选择。跟我上去!” “你们不能!”科德挺身而出,却被当胸一推,摔倒在墙角! 突然!十米长的厚重大桌飞了起来!正得意洋洋的里夫和一排御林军全被压在下面!没收拾的食物当头浇了一脸!盘盘碟碟稀里哗啦碎成一片! “XX”里夫怒骂! “快跑!”雷德思对车夫和其他吓呆的男仆大喝! 他反身用义肢砸翻身边的御林军!顺手拔出他的长剑,掩护同伴逃走。刚才还在庆祝王子成人生日的大厅,立刻变成了鲜血四溅的杀戮场! 御林军装备精良又人多势众,雷德思独立难支,何况老厨子还缺胳膊少腿,早不复当年之勇,但他多年征战的经验还在!科德等人留下只能帮倒忙,等他们跑出大厅,雷德思大吼着且战且退。 “小崽子们,别以为披上御林军的皮就是帝国精英!让老子教教你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帝国勇士!来!来啊!冲我来!” 雷德思选择他最熟悉的厨房作战场,这里的锅碗瓢盆全都是他摸惯了的趁手家伙!士兵们的长剑反而施展不开,被老厨子叮叮当当打得东倒西歪!可惜,阴险的里夫很有些小聪明! 越战越勇的雷德思边不停叫骂,边在厨房过道里游斗,冷不丁脚下一滑!手里一摸,黏糊糊的!他正暗叫不妙,里夫的红色龙晶戒指中喷出一团烈焰!雷德思立刻变成了火人! 曾为帝国立下无数战功的勇士即使明知死期将至,也要跟敌人同归于尽!他翻滚着扑向里夫!可是,几十支龙骑兵使用的强劲弩箭,将忠心耿耿的老战士钉死在墙上…… 跑出大厅的科德等人,并没有落得比雷德思更好的结果。皇后调动御林军铲除自己儿子的竞争对手,又怎会留活口?花园里、院子外,每个出口都被堵死,从屋里逃出来的仆人不是被砍死,就是被射死…… 疾风暴雨的夜色中,远离燃烧着血与火的杀戮场,几个街区之外,一块下水道井口盖板忽然掀开。先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然后跃出一个浑身透着沉稳老练的蒙面女子。她从井中拉上痛苦呻吟的少年——这正是通过密道逃出包围的库缇·哈塔和丹纳森特。知道这条逃生通道的人,只有劳勃、古蒂娜和他们的心腹。 背着目不能视的丹纳森特,女总管以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利落,快速穿行于街巷。 皇后今晚真是下了血本!不光御林军,连城防军也被调动起来!这恐怕绝不只为杀掉丹纳森特,应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一队队士兵冒着大雨快速奔跑着,格拉沃斯好多地方都在燃烧! 所有城门和市内要道估计都被封锁了,库缇·哈塔想带着丹纳森特出城难比登天。少年一直捂着脸,疼得站都站不住。他的眼睛怕要保不住了!库缇·哈塔心如刀绞——但瞎了总比死了强! “坚持住!孩子!在这等我!” 说完她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短剑,简单一扎头发,寻个方向助跑几步,竟然一下跃上了房顶!平日没什么过人之处的老迈女管家,悄无声息地快速飞纵着,沾满雨水的银丝,倔强地在疾风中飞扬…… “库缇……别抛下我……库缇,科德,呜呜~雷德思,你们在哪?呜呜……” 少年无助地躺在没过脚背的雨水中……在他忍受剧痛折磨,眼看就要彻底崩溃时,一头沾满血迹的棱盔兽拉着车子疾驰而来。 “孩子!起来!” “库缇?库缇!你刚才去哪了……不!你流血了!?” “不是我的血。”库缇·哈塔很庆幸丹纳森特看不到她此时的样子,而她的声音也与往常的库缇·哈塔判若两人。 “库缇!你……你……你杀人了!?” “先出去再说。” 风雨更大了!雷电交加的格拉沃斯街道上,车子以快要散架的速度奔驰着!原本负责把守各处关卡的士兵竟然无一人阻拦——他们都死了!全部一剑毙命! 车子自东向西北,再转向南方。库缇·哈塔在赌运气,她想穿过重重封锁去格拉沃斯东南区。那里居住的多是富商和退伍军官,有不少是她的老朋友。如果他们愿意帮忙,设法通过帝国龙骑士学院就能躲进谜诗笛卡湖北岸的埋剑森林,那样就暂时安全了。 可刚拐上第一广场,库缇·哈塔就迎面撞见一队龙骑士学院的预备兵!没想到连这群新手也被派出来了!宫里到底出了多大的事?难不成……库缇·哈塔没时间想东想西了,她必须立刻决定是强行突破,还是糊弄过关。可是当她看清预备兵的队长,马上选择了停车。 “库缇?怎么停了?”车里传来丹纳森特虚弱地问。 “长官,这车子……” 少年立刻闭嘴了。 “这是我的熟人。”红发年轻女军官用略带执拗又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库缇·哈塔拉缰绳的双手突然紧握。 “是!长官,我们先去其他区域看看。” 识趣的预备兵很快跑远了,空旷的第一广场上只剩下他们的长官和车子。库缇·哈塔和女队长都面无表情地在雨中直视着对方,气氛非常怪异。 好一会,女军官质问道:“你也打算用性命保护他吗?” “抱歉,我在赶路。” “为什么?”年轻女子的声音陡然拔高! 库缇·哈塔没有回答。 雨点不停打在车篷布和石头地面,远处又传来大队士兵整齐步伐踩踏的铿锵,只消眼前堵路人的一句话,落难王子和他最后的守护者可能很快就会葬身乱刃之下! “这是令牌。学院南门有皇家忠犬的佣兵出城追捕逃犯。趁我没后悔,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库缇·哈塔拽紧缰绳,夺路而去。 “谢谢你!”交错而过的瞬间,丹纳森特凭感觉对军官的方向说。 都死到临头了……难怪你的成年生日会是这样!他们牺牲一切保护你,真值得吗?红发女子苦笑着想。 雨中,一个好人的雕像,又一次无言注视着他的后裔消失在血色之夜……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3章 墓园 滂沱大雨仍在倾倒,库缇·哈塔时而背负,时而拖拽着丹纳斯特,在满是泥泞的湿滑丛林里奔逃。 年轻的红发女军官没有欺骗库缇·哈塔。她或许私下跟皇家忠犬的佣兵达成了某种协议,帮助失势王子逃进了谜诗笛卡湖北岸的埋剑森林。 但斩草要除根是政治斗争的基本常识。一直心狠手辣、视古蒂娜母子为最大直接威胁的皇后,自然不会在这点上犯低级错误。她不光在格拉沃斯城内大肆消灭持不同政见者,更在城外布置了两道包围圈。虽然一向无条件忠于皇族的黄金忠犬佣兵出乎意料地放了丹纳斯特主仆两码,但得知包围被连续突破的城防军,依然紧追不舍! 棱盔兽和车子早就丢弃在不知何处,老迈女总管和目不能视的丹纳斯特只能靠越来越无力的双腿摆脱追兵。好几次,库缇·哈塔都不得不狠心抛下王子。而每次她回来,呼吸声都变得越来越粗重,身上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尽管女总管的身手令人震惊,但打斗声还是越来越近!不用问,只靠听,丹纳斯特也明白形势更加严峻了! “库缇,他们是冲我来的。别管我,你快走吧!”当女总管再次气喘吁吁地返回身边,丹纳斯特狠下心说到。 库缇·哈塔停顿了一下,少年的心也随之剧烈起伏了几下——说实话,他根本没有做好从容赴死的准备。 天空的雷电再度撕开雨夜!本以为会被严厉训斥或者当场抛弃的丹纳斯特,又被库缇往肩上扛了扛。 他忽然听到女总管用镇定的语气说:“傻孩子。你父皇和古蒂娜把你托付给我们,我和丈夫就绝对不会抛下你。从小照顾你到大,我,还有府上的老家伙们,早就把你当成了亲孙子。我一辈子没怕过事,更没认过输,这时候你让我放弃,叫我怎么向他们交代?况且,在你身上花了了那么大精力,我还指望你和某个一辈子卖给你的小丫头,好好孝顺我呢!” 鼓励的言语就此中断! “趴下!” 库缇·哈塔突然按着丹纳斯特扑倒在地!猝不及防的少年猛喝了几口泥水,利器紧贴着他的头皮飞过!箭矢扎进树干的颤动声近在咫尺! 最后的守卫者一跃而起!元素法术的轰鸣声、兵器相交声、喊杀声、刀刃入肉声、鲜血喷溅声、惨叫声、受伤倒地声,就在丹纳斯特身边!吓得他拼命蜷缩成一团! 片刻之后,周围稍稍安静下来。只有天边雷声和疾风骤雨,似乎因为目睹了不知多少人丧命的激烈战斗,而兴奋不已。 库缇终于又回到少年身边。 “不要怕,孩子。怎么说我年轻时也是名震帝国的顶尖高手,就凭现在这几个蠢笨货色,绝对无法阻止我们!孩子,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一定会……咳咳……” “库缇!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继续走。” 尽管她这么说,丹纳斯特还是能感觉库缇的虚弱。他换了换手,用尚显稚嫩的肩膀承担起守护者的体重,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艰难前行。 途中,又经历几次惨烈厮杀,少年渐渐变得冷静。他不再啊啊乱叫,只抱着头等待结果——也等待随时刺进身体的冰冷利刃…… “孩子……我们到了。” 随着女总管这句话,丹纳斯特彻底力竭。他再也支撑不住库缇,两人双双摔倒。 雨水和着泥腥与鲜血的味道灌进口中,耳边的风雷声仍未停歇,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摸索着爬向库缇,手却碰到了一段粗糙的石头。再向下摸,还有明显的刻字痕迹——这难道是……墓碑!? “库缇,我们……这是……在哪?” 过了半天,却不见回应! 丹纳斯特完全不知库缇是不是故意逃到这片墓园?他脑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副画面——大雨中更显阴森恐怖的墓地,冷冰冰的墓碑环绕下,他孤零零地倒在血泊中…… “库缇?库缇!”少年惊慌地呼喊起来! “孩子……扶我一下。”女总管重新苏醒。 丹纳斯特竭尽全力才帮库缇倚靠在墓碑上。 脸色苍白的女总管,如释重负又带着怀念地闭上眼,仰头长处了一口气。 “哟,老头子,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这是库缇·哈塔丈夫的墓碑!少年一惊! “一别那么多年。我现在……好累啊……” 丹纳斯特此刻万分担心,但他明白这不是打扰库缇的时候。 “你这该死的一根筋!我早就劝你功成身退,你却非得坚守什么骑士职责,害得我在你死后也不得安生!” 库缇又沉默了一会。 “不过老头子啊,你用生命守护的孩子,如今已经成年了。我看着他一天天成长,终于有点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不肯退让半步了。过来,丹……” 女总管极少用昵称呼唤少年。他探摸着靠过去。 “孩子,伸出手。” 丹纳斯特乖巧地照做,手上却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剧痛!少年条件反射地想要逃离这份痛楚,却被库缇一把按住。然后他听到女总管得逞似的大笑。 “哈哈~老头子,我又阴了笨蛋王子一次~咳咳~” 她还没笑完,丹纳斯特感觉到大量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了手上,合着他自己的鲜血,沿着锋利细剑的薄忍不断滑落! “库缇!你做什么?” “丹,握紧它。” 刚刚被划了一刀,丹纳斯特有些畏缩,但他还是听从了库缇的话。 “孩子,一定要握紧它!这就是你活下去的希望!相信我,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我绝不愿意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一丁点!” “库缇,我相信你!” “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孩子,再拿着这个。” 少年探出另一只手。 “库缇,这是什么?” 丹纳斯特感受着落入手中,那个颇有分量的方形小物件。 “我本该更早地把这个交给你,虽然晚了点,但这份最重要的托付终于完成了。孩子,你很聪明,只是有点淘气。” 听着女总管如同临终嘱托的话,让丹纳斯特非常害怕! “对不起!库缇!我保证以后全听你的话!再也不偷偷出去玩了!我……” “答应我,孩子,不要因为今天遭遇的不幸,就从此消沉下去。丹,你要勇敢!就算以后看不见,心里也要充满光明。哪怕我们都不在了,你还是可以认识更多新朋友。一个人的强大,终究力量有限,让一群强者聚拢在你身边,才是真的强大。” 曾经能一口气训斥小王子几个钟头都不喝杯水的女总管,现在连说话都感到非常吃力,她不得不停下歇一阵儿。 “丹,这把剑跟随我多年,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未来,也得靠你自己开拓了。你母亲的遗物和剑,绝对……绝对!不要轻易示人。还有……我的女儿……孩子,让我再……休息……一下……” 库缇·哈塔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的话不再逻辑清晰。少年脱下外衣盖在了女总管身上,并遵从最后的话语,没有再打扰她。可丹纳斯特的眼泪,却混着冷冷的雨水一直不停地流。他是那么恐惧,却只敢颤抖着轻声抽泣…… 过了不知多久,墓地周围的龙犬吠叫声、士兵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 “库缇……库缇。库缇?库缇!” 连唤四声,最后的守护者都全无反应,少年彻底崩溃了……他放声大哭…… “哈!这天杀的小杂种终于叫我们逮着了!” “让我们受了那么多罪,一定要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看呐,这小杂种居然吓破了胆!” “就这还配当大帝的后代,我呸!” 充满暴戾之气的咒骂响起。而丹纳斯特耳边,全是嗜血龙兽的粗重呼吸和利齿摩擦的动静!他甚至能闻到从猛犬口中传出的阵阵腥臭热气! “上头交代了——不留活口——给我宰了他!” 就在失势王子即将命丧荒郊墓地的最后时刻,一声盖过满天雷鸣的巨大吼声,震撼了整个墓园! 某个沉重的物体,正落在少年背后! 震撼人心的龙吼,瞬间压过了肆虐多时的风雷,横扫了大片埋剑森林! “假面龙!” “XXX!是雾中舞女!” “快逃啊!” “不准跑!都给我回来!违令者……” 带队军官明白,兴师动众最后却无功而返,回了格拉沃斯肯定要被铁腕皇后问罪处斩!他想逼迫部下,跟面前这个凶名远播的强悍对手较量一番,结果还没耍完长官的威风,剩下的半句话就被骨头尽碎的可怕声音强行掐断! 噗嗤,一具喷射着滚烫鲜血的残破尸首正砸在丹纳斯特身上!将少年本已僵硬的躯体吓得一机灵! 巨大身形在他背后腾空而起!伴随微弱振翅声,狂风吹散了紧贴皮肤的野兽低吼和尖牙利齿,也遮蔽了头顶一直落下的无情夜雨。那一瞬,丹纳斯特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全——库缇·哈塔,用尽最后的生命,为她关怀看护十四年的孩子,呼唤来了最强力的庇护者!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4章 与龙同行 追兵溃逃时口中喊出的“雾中舞女”这个名字,唤醒了丹纳斯特远去的记忆。 雾中舞女,是一头名载克维恩帝国史书的雌性假面丽疹龙,所独有的别号!她是第五帝国三大军神之一、前著名元帅赛巴·因普尔的神秘妻子,曾经的巨龙搭档!难不成…… 从丹纳斯特头顶疾掠而过的庞大飞龙,带起一片巨树摧折的咔嚓!由近及远,不断传来仓惶中夹着惨叫的混乱动静、猛犬临死前的唧唧呜噜……这些纷杂无序的声响,打断了落魄王子的思绪,他明白——自己得救了! 不消片刻,刚刚还准备让少年在痛苦折磨中丧命的皇后党帮凶,就先一步命丧雨夜林莽。伴随又一阵刮得人站立不稳的狂风,毫无征兆就从天而降并大杀四方的雾中舞女,又回来了! “敖德萨……是你吗?” 首次面对一头近在咫尺的庞大且凶名赫赫的巨龙,丹纳斯特满心敬畏。但克维恩是建立在龙背上的帝国,每位皇族成员都必须认真学习各种龙的习性、特点,以及它们在历次战争中的使用案例。少年更是清楚记得课堂上老师讲过的,所有伴随名将左右的传奇龙族,而敖德萨,就是那位第五帝国最出色刺客给搭档雾中舞女所起的名字。 假面丽疹龙喷出一团粗重鼻息,丹纳斯特也伸展开手脚,解除了所有防备。他平举双臂,敞开胸怀,然后慢慢把手贴上敖德萨气息悠长的鼻子——那是让这种盲眼巨龙降低戒心,建立初步信任的动作。他踉跄几步,带着难以遏制的激动,靠在了飞龙宽厚坚硬的胸前。只要完成这个动作,刚刚结束大肆杀戮,还因血腥狩猎而兴奋的飞龙,就等于承认接纳了面前陌生的人类少年。 一般来说,高等龙族不但拥有漫长的寿命,也拥有超越普通龙类的智慧和情感。出色如雾中舞女,肯定还保存着跟昔日主人一同翱翔天际、征战四方的记忆。而且此类高等龙族大都终生只选择跟一位固定伙伴签下龙语契约,丹纳斯特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必须跟救了自己的巨龙一起做完。 “敖德萨……库缇·哈塔走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想在这里给她建立一座墓地,好让她和赛巴·因普尔元帅从此相伴。” 雾中舞女垂下硕大的龙头,依偎着少年单薄的后背,用低沉的声音表明了意思。不知为何,丹纳斯特好像跟敖德萨建立了某种心灵链接,他能模糊地感受到这头巨龙此刻深沉的哀伤…… 在丹纳斯特指挥下,敖德萨用爪子在赛巴·因普尔的墓旁挖出了一个又深又宽的坑。少年摸索着在募穴最下面铺满了厚厚的树叶,又用稚嫩的臂膀拖来一块粗大断木,掏出短剑郑重地刻上库缇·哈塔的姓名和生平事迹。可惜他并不知晓库缇何年何月出生,只能在那一栏留下空白。但丹纳斯特默默在心底发誓——将来终会回到此地,把赛巴·因普尔、库缇·哈塔夫妇都带回格拉沃斯,按最高规格在皇家陵园为他们重修墓地! 下葬前,敖德萨喷出假面丽疹龙并不擅长的温热吐息,烘干了募穴中受潮的铺垫物,再以仰天悲啸最后一次送别昔日战友。然后,一人一龙,分别用手和爪,扒着被鲜血和雨水浸透的泥土,掩埋了库缇·哈塔…… “现在,敖德萨……我们该去哪?”丹纳斯特扶着巨龙站起来。 聪明的敖德萨俯低高高的龙身,弯过脖子用下巴拱了拱,催促少年爬到她的背上。 “朋友,我们都看不见,但我相信你。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巨龙展开双翼腾空而起!丹纳斯特紧紧扣住龙鳞,顶着风和雨,飞离谜诗笛卡湖北岸的悲伤丛林…… 就算是最强悍的龙骑士,也无法在没有特殊鞍具和保温盔甲的情况下,顶着高空的寒风飞行太久。稚嫩的少年强撑着,一路上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颤抖得如同筛豆子……好几次,饱受惊吓又瞎又饿又冷又累的他,都险些从龙背上滑落。 好在曾经长期跟人类打交道的敖德萨非常体贴。她竖起龙鳞,用巨大的骨质假面和头侧耳角,尽量替丹纳斯特遮挡凌冽的寒风。每当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她就会降落到地面。先吹起一层层干燥树叶包裹住孱弱的人类,再出去打猎。 可惜假面丽疹龙的龙息十分特殊。他们长期生活在阴寒的迷雾深渊,一般龙族炽烈的龙息会暴露其行踪,所以假面丽疹龙的龙息无形无声且毫无温度,以致于选择他们做搭档的龙骑士,必须随身携带燃火器具,否则连顿热饭也别想吃上…… 幸亏敖德萨陪伴库缇·哈塔很久,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此类难题。每次打猎回来,她都会顺便抓几只能够用龙息点火的弱小野龙。这就轻松解决了丹纳斯特吃饭的麻烦。 不知敖德萨飞往哪里的少年,只感觉每次落地,周围的气温都变得更低。于是每当暮色降临,一人一龙又不得不面对漫漫长夜的严酷考验。作为卓根索尔世界进化程度极高的生物,多数龙族的鳞片能够完全阻绝无谓的热量散失,可这样一来,骑士想依偎他们取暖的诉求也变成了奢望。敖德萨曾在第一个寒夜降临时,盘曲身体紧紧裹住丹纳斯特,结果侥幸从格拉沃斯逃命的落难王子,差点在睡梦中被最后的可靠保护者冻成冰尸! 还是敖德萨临时抓来的小野龙,温暖了丹纳斯特可怜的僵硬身躯。每顿饭结束,少年都会扔给小囚犯几块骨头,好换取保命的篝火。摄于假面丽疹龙的威胁和美味烧烤的诱惑,这些小龙不断叼来干草和枯树枝,把篝火烧得很旺,丹纳斯特就这样熬过了一个个寒冷夜晚。 不知过了几天,一人一龙飞进了新的陌生地域。从耳边的水滴声,身旁尖石头触手的湿滑,丹纳斯特判断出这是个一片地下溶洞。但大到足以容下一头巨龙在其中飞翔,可见其内部空间是多么的宽阔! 王子虽然落魄,毕竟还有王子的学识。他知道,卓根索尔最著名的地下溶洞群,就在阿斯索德冰妖的活动范围内。那里是中土大陆最东边的果昂迪峡谷深处,处于英奇布伦提元素学院与法尔斯帝国之间,是连接神秘东方大陆的陆地通道之一。敖德萨怎么把他带到了这里?下一步他们又要去哪? 经历不知过了多少天的地下旅程,让从前锦衣玉食的丹纳斯特大倒胃口。他几乎把果昂迪溶洞群里所有可吃的蜥蜴、蛇蛙、蝙蝠、盲鱼、虫子和软体动物,全都尝了个遍…… 要是只有敖德萨自己,这段距离根本用不了几日,可刚刚经历人生重大变故,所有亲人一夜尽去的丹纳斯特,刚离开第五帝国边境不久,就再也扛不住精神的大起大落。过度惊吓和悲伤,让初次进入果昂迪峡谷幽深冷寂之处的少年病倒了。敖德萨不得不减慢行程,停下来照顾他。 凭借高等龙族的智慧和灵巧,以及跟库缇·哈塔长期相伴积累的经验,敖德萨不仅给丹纳斯特找到了对症的野生药材,还剖开大型猎物,用它们的皮,给少年弄了件厚实的外套。尽管这件出自飞龙利爪的皮衣不怎么舒适合体,还充满刺鼻恶臭,但却保住了丹纳斯特的小命。 为了帮助高烧不退的人类少年进药,敖德萨颇费了一番功夫。她将岩壁上扣下的凹形石片当作碗,在光滑的石台上把药材弄碎,然后扒拉到碗里,再盛些沸泉水,小心翼翼地捏着,灌入丹纳斯特口中。 不比强壮的人类战士,过去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王子没有不吃不喝熬过持续高烧的体力。敖德萨只好耐着性子,用巨爪将肉食一点点撕成条,趁丹纳斯特张嘴说梦话的间隙,投入他口中。至于少年会不会被噎死,巨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卓根索尔,从没听说过哪头龙是被噎死的…… 比起日夜不得安生的飞龙,丹纳斯特却在梦中享受着极大荣耀带来的虚假满足感。他又回到了格拉沃斯,但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是在传奇的雾中舞女背上!面对小伙伴们无以复加的羡慕,面对王子府上一张张喜极而泣的熟悉脸庞,少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病痛的折磨。 只是偶尔几次,丹纳斯特会在梦中突然惊醒!大声呼喊着库缇·哈塔、科德、雷德思等人的名字,双手抽搐着四处乱抓。敖德萨可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每当此时,她只能无助地望着可怜的人类少年。 也许是因为巨龙夜以继日的忠心守护给了他力量,丹纳斯特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当醒来后再度摸到敖德萨凑近的巨大龙脸,他很不给面子地吓了个半死——不过终于没一歪头又昏过去。 这之后,一人一龙重新上路。有敖德萨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丹纳斯特的情况一天好似一天,少年也渐渐习惯在巨龙的环绕中安然入睡。 卓根索尔的3144年初秋,闻到沸泉煮洞蜴味道就想吐的克维恩第五帝国前王子丹纳斯特·斯汀格,终于在绰号雾中舞女的假面丽疹龙敖德萨护送下,飞出了暗无天日、寒气彻骨的果昂迪大峡谷洞穴群! 又一个夜晚过去,当少年从深沉安眠中苏醒,他闻到了不同于地下溶洞的气息。 清晨旷野吹拂着干燥的风,驱散了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丹纳斯特舒服地伸展下身体,脚下温热的沙土,混杂着硌人的坚硬石块。 “敖德萨,我们到哪了?” 明知对方不会回答,丹纳斯特还是习惯性地问到。显然,巨龙朋友已经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少年早将她当成了终生的依靠。 可是,身边没有传来令丹纳斯特心安的深沉低吼…… “敖德萨?”他惊慌地呼唤。 “敖德萨!你在哪!?” 依旧没有回应! “敖德萨!” “敖德萨!!” 丹纳斯特的一声高过一声的焦急呼喊,终于有了结果! 可是由远及近的嘈杂,却并非来自雾中舞女! 那是——亚人的语言!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5章 流落荒村 克维恩第五帝国前王子丹纳斯特学过的课程中,一再地反复强调,亚人是所有中土人类的共敌!他们强壮、野蛮、狡猾,而且顽固至极,千百年来始终不肯接受人类的善意和神明的救赎。少年在格拉沃斯奴隶市场上的见闻,也印证了民间传言和书中记载的正确性。现在!他却独自落入了一群亚人的包围!丹纳斯特惊恐不已! 好在这群野蛮生物似乎不饿,没有立刻将他撕碎吃掉。 亚人用它们粗鄙的语言互相交谈几句,一个高大身躯的影子挡住了阳光。丹纳斯特明白对方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没有敖德萨在身边,他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此刻,人类少年反而担心起雾中舞女的安危。敖德萨不辞而别,难道是落到了亚人手中?这不可能!敖德萨能够在短短几息之间干掉一整队武装精良的格拉沃斯士兵,就算亚人再强壮,也不可能轻易击败她!敖德萨,希望你平安无事!最好!快点回来! “人类少年,你,看不见吗?” 丹纳斯特忽然听到面前的亚人,用帝国通用语问他。对方说话声带着奇怪的嘶鸣和明显的喉音。这种亚人独有的发声方式,丹纳斯特曾在格拉沃斯奴隶市场听到过。尽管吓得说不出话,少年还是急忙点了点头。 “请把你的剑交出来。” 丹纳斯特猛然想起库缇·哈塔临终前对他说过:“你母亲的遗物和剑,绝对……绝对!不要轻易示人。” 那些东西就挂在未经熟化加工,已经有些腐烂的皮外套上,少年一碰,发出清脆的金属叮当声,也引起亚人的大声警告! 随着头领一声短促呵斥,亚人没有伤害丹纳斯特,重新安静下来。 “孩子,抓着我的长矛,我带你回营地,那里有水和食物。” 那一瞬间,经多年克维恩皇家教育,又被格拉沃斯市井流言不断强化,所形成的关于亚人的根深蒂固观念,差点在丹纳斯特心中松动。但他及时记起了曾经身为克维恩帝国王子的荣耀,并说服了自己——就算暂时接受亚人的施舍,也是为了今后能够逃出去。 就这样,丹纳斯特跟随这队亚人武士,走了一段平生难以想象的艰苦路程。 脚底早已被磨破,钻心得疼!就算跟库缇·哈塔一起出逃的那个夜晚,他也不觉得如此漫长……好几次,口唇干裂、喉咙着火的丹纳斯特,双膝一软,跪在锋利滚烫的石头上!磕得满腿都是血!但身为人类王子的荣耀,又支撑着他,在亚人面前重新站起来。 “孩子,你是人类的贵族吧?”亚人头领又问。 丹纳斯特不置可否。 “水,喝吗?”另一个亚人问。 听声音,这是只雌性亚人。尽管帝国通用语说得磕磕绊绊,但语气中满是真诚的关心。 丹纳斯特想继续维持人类皇族的尊严,舔嘴唇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这引起几个雄性亚人的讥笑,而那个雌性对同伴用人类少年听不懂的话吼了几句,直接把水囊塞在丹纳斯特手中。 这下少年忍不住了!他拔开塞子一口气喝光了里面所有的水。 “慢点喝,孩子,慢一点,我这里还有。维拉,给他包扎一下脚。” 亚人领队并不那么讨厌,反倒对这个异族少年很宽容。 “别怕,只疼一下下。” 雌性亚人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她捧起人类少年的脚,搁在自己腿上。褪去脚趾嗮太阳的鞋,再用某种清凉的宽大叶子,熟练地给丹纳斯特包裹好双足。因为一袋救命的水和这次包扎,丹纳斯特记住了维拉——这个亚人的名字,还有她半生不熟的帝国通用语。 “刚才那句应该是:‘别怕,不疼’。”丹纳斯特纠正维拉略显滑稽的表达方式。 “我,不太会,你们的语言。” “以后我可以教你。”率真少年随口回答。 “真的!你,好,好!” “是:‘谢谢你’。” 就这样,丹纳斯特认识了第一位亚人女子,而好学的维拉马上就开始向他请教。一个人类和一个亚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 “维拉,你们要带我去哪?” “流放村。” “流放村?” 丹纳斯特很快想起——在中土六大王国的边境交界地带,有许多落魄人类和蛮荒亚人组成的村落。既然是人类和亚人混居地,就不奇怪这队亚人的头领和维拉都会帝国通用语了。难不成,敖德萨是故意把他单独留在了这里? “维拉,你们发现我时,有没有看到过一头假面丽疹龙?” “啥龙?没有,影子都没。” ……也许敖德萨真的抛弃了他…… 察觉陷入沉默的人类少年有些消沉,维拉没话找话地说:“你,从哪来?” 丹纳斯特觉得不该过早暴露身份,转移话题道:“维拉,你为什么要那么地努力地学习人类的语言?” “因为书,都写你们的语言。我想更聪明,有一天,想去看看外面。你,叫什么?” “维拉。” 亚人头领打断了对话,丹纳斯特正不知怎么回答,这下刚好帮忙解了围。不过头领不是故意照顾人类少年,而是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我得走一会。” “是:‘我得离开一会’。” 分别时,丹纳斯特再次纠正道。 “谢谢你。在这里,你很安全。” “我明白。我也谢谢你们。” 把丹纳斯特与一名武士留下,头领和维拉等亚人都走了。 可惜善良雌性亚人许诺的安全并未兑现,不一会,丹纳斯特就遭遇了一群吵吵嚷嚷的小亚人强盗。他们险些抢走对少年至关重要的母亲遗物和库缇·哈塔的短剑,多亏尽职尽责的亚人看守及时制止,双目失明的丹纳斯特才没有急疯。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某个亚人孩子王,用滑稽怪异的帝国语命令到。 丹纳斯特一惊,但他没有遵从亚人孩子的话,反而把最重要的东西紧紧护住。 很快,人类少年就明白他会错意了——刚才的话语并非对他说的,而针对目标另有其人。不过显然,被威胁的目标也没有遵从小恶棍的命令,这样的忤逆行为只换来了一顿暴打! “敢偷我家的鼠干!揍他!” “啊!烫死我了!” “还敢反抗!给我往死里打!” 随着这几声怪模怪样的怒喝,拳脚相加和其他混乱的声音传入丹纳斯特耳中。紧接着,某个翻滚的物体撞到了人类少年身上。丹纳斯特下意识地探出双手,想止住这个来势凶猛的东西。 好像堵住的嘴终于获得了自由,又一个亚人孩子用含混慌张的声音大喊:“别碰我!” 受到惊吓的丹纳斯特立刻缩回手,但还是晚了!手心像抓了一把烧红的火针,他同时闻到了糊味! “熟了!哈哈~”  带着委屈的愤怒吼叫和笑声、厮打声混成一片,撞到并烫伤丹纳斯特的怪物抱头缩成一团。其他野蛮的小亚人只顾拳脚相加,却把遭受无妄之灾的受害者搁置一旁。 前些日子连续不断的打击和逃亡,已经让丹纳斯特身心俱疲,没想到刚侥幸逃到这里就受伤了,他的情绪真是糟透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气势雄浑的急促喊话,听上去好像是个成年亚人在斥责欺负外乡人的坏小子,恶作剧得逞的小“蜥蜴”们哄闹着四下逃散,丹纳斯特终于得救了。 成年亚人赶走小祸害,跑来对丹纳斯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发现他完全听不懂,干脆拉起外乡人就走。流落到此的少年无力反抗也没有选择,任凭亚人有力的大爪子处置了。 光线的明暗强烈变化,说明他们进入了室内。丹纳斯特已经渐渐学会用鼻子、耳朵和触觉感知周围的情况。从嗅到的草药味,他判断这里住的大概是个医生,就空气中清晰的亚人体臭来说,这个医生是专职的亚人科大夫,或者可以称为兽医。 “法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一道温和的女性声音用非常标准的人类语言问。 法岗应该就是带丹纳斯特到这里的亚人,他边用土著语言把刚才发生的事简短一说,边翻开人类少年烫伤的手。两人一个用土语,一个用略带沃卡内温特西北口音的人类语交谈,丹纳斯特越听越吃惊,他没想到这个兽医居然真是位人类女子——人类怎么会在流放村给亚人治病呢? 丹纳斯特受伤的掌上忽然传来轻柔的触碰,然后被抬起,好像那女人在用鼻子闻。过了会又听到罐子打开的声音,然后手上传来丝丝凉意,大概是女医生在处理伤口。 “可能会有点疼,跟我说说话就没那么疼了。” 敷药和打紧绷带的动作压迫着伤口,确实很疼,丹纳斯特很乖巧地接纳了女医生的体贴建议,他确实有话想问。 “女士,您也看不见吗?” 对方刚才的触碰,跟少年最近养成的习惯,有着相似的感觉。丹纳斯特非常渴望在这个危险的流放村,遇到一位同样不幸的人类同志。 “是的,我……怎么?你也是!”女医生似乎并不介意别人说她是瞎子,她顿了一下才注意到少年的用语。 “可怜的孩子,”包扎伤口的动作停住了,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轻柔抚摸着年轻人的脸庞。“你叫什么名字?” 久违的、母亲般的温柔融化了丹纳斯特的心理防线,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在最后一刻,少年猛然想起库缇·哈塔临终前的嘱咐,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强行咽回去,改口道:“布兰登,我叫布兰登·迪万。” 这是丹纳斯特读过的某本小说中,属于一位英雄的名字——碰巧书中的英雄,也是个盲人。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6章 在流放村的日子 化名布兰登·迪万的前克维尔第五帝国王子,因为意外烫伤认识了流放村女医生海伦·莎莉文。同为流落到此的人类,且都双目失明的遭遇,让富有同情心的海伦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布兰登。 突然从闻名全大陆的繁华之地来到一个亚人占绝对多数的偏僻村落,布兰登当然很恐惧。什么都看不见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海伦的诊所兼住所。每天一听到亚人上门求医问药,他不是吓得包着被子在硬板床上缩成一团,就是恨不得挤进墙里。格拉沃斯奴隶市场的见闻、多年受到的教育、初来荒村的遭遇,都让布兰登以为自己掉进了噩梦的漩涡! 无处不在的野蛮生物,难以下咽的食物,极度珍贵的咸水……身处这种环境下、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少年,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格拉沃斯的那个恐怖雨夜。库缇的死,对科德、雷德思等人和敖德萨的牵挂,双目失明的焦躁,周围和内心的一切,每天都在合伙折磨他! 每当少年被充斥着鲜血和寒冷的梦魇吓得半夜哭嚎,海伦都会来到他身边,用轻柔的语言、温暖的怀抱和镇定安神的熏香,抚慰这个一夜间失去所有的可怜孩子。 在海伦的悉心照料下,布兰登情况渐渐好转。 终于结束了九死一生逃亡之旅的少年,在这个人地两生疏、环境十分艰苦的荒村,一待就是两年多。 布兰登实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可敬的海伦,单靠他自己,怎么可能有战胜黑暗的勇气?怎么压制内心时常爆发的,悲愤、狂暴、恐惧混合而成的巨大情感海啸?又怎么敢踏出斗室,结识一群朋友,彻底融入流放村的生活? 每当少年愿意听而海伦也有空,温柔善良的女医生就会向他讲述流放村的生活,以及她本人的过去。海伦·莎莉文就像少年黑暗世界中点燃的道标,引领他一点点走出绝望的泥沼。 流放村其实就是中土各国关押亚人俘虏的监狱,就算搜遍地图都不会找到它们的名字。因为条件极其艰苦,又没任何油水可捞,所以既不会有商队路过,也没派驻看守——茫茫千里无人区本身,就是最好的监狱围墙。 为了活下去,流放村村民不得不自发组织起来四处搜索可用之物。除了生命力极其顽强的亚人,恐怕也确实没谁能在这片物资极度匮乏的荒野中存活并繁衍了。 有了亚人打下的基础,少量人类也慢慢在此出现。其中一些跟布兰登有着相似遭遇,也有一些是破产躲债等原因主动搬到这生活。相对来说,海伦·莎莉文的经历显得比较特殊。 这位人类女子出生在克维恩第五帝国东北方向的沃卡内温特山区,一个叫尼古拉特的小村子。作为家中四个孩子中的老大,懂事的海伦早早就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非常要强的海伦,并不满足在小小的尼古拉特,被毫无未来可言的艰苦生活埋葬自己的青春。带着成就一番事业的梦想,她独自离开村子做了猎龙人。这个决定确实改变了海伦的一生——从好坏两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勤快好学又很能吃苦的少女,逐渐在周边猎龙人的圈子里有了名声。她不仅机敏过人,还在走南闯北的生活中学会了一手特别的医术,由此被更大的猎龙人队伍赏识。 就像卓根索尔众人皆知的那样,猎龙人是个充满极大风险的行当。天天在巨龙猛兽嘴边爪下混生活的海伦,难以避免地遭遇了一次最惨痛的失败。这次惨祸导致海伦不幸双目失明,而她所在的队伍,只剩下两位幸存者。 救下海伦的,是猎龙大队里的向导法岗·汉西,也就是拉着布兰登治疗烫伤的那个亚人。失去隶属组织的亚人一旦被中土各国抓到,要么沦为奴隶,要么就会送到流放村。与其经历被抓后的屈辱和折磨,还不如主动躲进安全的落脚点。于是失去视力的海伦,就这样跟随别无去处的法岗,一起辗转来到了现在的村子。 “巨龙可以使我终身残疾,但不能让我对命运低头。” 当海伦如是说,少年布兰登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黑暗的内心世界,仿佛突然投下了一道金色的天光! 海伦·莎莉文,这个倔强女人的骨子里,仍然是位猎龙勇士。她有着不服输的宝贵精神,多年苦难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品格,让她从黑暗命运中奋力挣脱,帮她在流放村白手起家,并捕获了人生中最大的战利品,她的巨龙——法岗·汉西。 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类女子和一位不离不弃的亚人结合,这件事让布兰登对亚人的固有观念开始出现动摇。他试着放下亚人这个带有侮辱性质的称谓,以全新角度重新评价生活在流放村的龙人族。 法岗·汉西,这个强壮沉默的中年龙人,是流放村搜索队的老大。他多年前就跟海伦住在了一起,对亚人恐惧无比的布兰登到来后,法岗就主动搬出去,到流放村营房借宿了。过了很久,布兰登才从别人口中听说此事,他对法岗十分的感激,也非常的愧疚。 受海伦过去经历的鼓舞,布兰登在思考几天后,下定决心向女医生学习。他不能继续消沉下去,他还有大把的未来,他还有许多必须去做的事,但首先,他要成为一个自立自强的人。未来靠什么安身立命?就从跟随海伦学习医术开始吧! 得知布兰登决定的海伦,表现得非常惊喜!她在流放村生活那么久,还从没收过值得重视的徒弟。龙人不是易怒好斗,就是笨手笨脚。在法岗到来前,他们中间连认字的都没几个,怎么指望这些家伙记住浩如烟海的医学知识? 要赶走对未来的焦虑和彷徨,也许最关键的就是找准目标,然后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 布兰登独立决定的人生突围第一步,无疑选得非常正确。刚开始学医,他就让海伦惊喜不断!夸得少年都不好意思了。 于是流放村出现了从未有过的一幕。从前很少出门的盲眼女医生,带着那个自打来了村子就闭门不出、同样目不能视的徒弟,在小小药田里,在夕阳下的小山岗上,在星空下的旷野中,时而欢快交谈,时而在掌心或地上写写画画。 学习生活非但不枯燥,反倒很充实,而且海伦的医术是布兰登在格拉沃斯时所没见过的。少年从未想过自己还真是块学医的材料——不到一年,他居然已经成了海伦的合格助手。流放村的人开始还因为布兰登的年龄,对他的医术十分怀疑,不过很快就打消了疑虑,少年也由此逐渐被龙人族接受了。 随着与村里人接触日益频繁,原本视亚人为野兽的布兰登,也有了异族新朋友。 布兰登的第一个龙人小伙伴,就是那个意外烫伤他的家伙。本来布兰登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却因为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和海伦的话,原谅了这个极为特殊的古怪龙人。 在海伦家住下来的第二天早晨,女医生就在门外发现了一块带字的石头,上边歪歪扭扭地刻了句:“对不起。”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同样如此,第六天更是多了半个黑面团。海伦把这一切告诉了布兰登。是谁偷偷做了这些,其实很容易猜到。但布兰登被烫得实在太严重,有海伦的特效药治疗,也过了一周才基本恢复,他怎么会轻易原谅对方? “布兰登,阿空并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生活得很苦。在我和法岗来村子之前,听说阿空已经在好几个流放村周转的几十年。因为他没有亲人,而且一直长不大,却总是很饿,所以有时不得不偷点吃的……” “他有几十岁?很能吃还长不大?” “是啊。我也为他看过病,却毫无办法。每次阿空偷东西都会被打,时间一长,厌恶变成了故意的欺负,而阿空一激动就会全身变得滚烫。长鳞的龙人还好,人类一不小心肯定会被严重烫伤,但阿空绝对不是故意地,他没法控制自己。” 居然还有这样的怪胎?想想阿空连最看重的食物都拿出来了,而且已经忏悔了一周,布兰登觉得自己有些太小气了,于是让法岗帮忙找到了阿空,当面接受了他的道歉。 搞不清具体年龄的吃货阿空,从此跟布兰登结为伙伴。后来,鼻子很灵、还自带加热功能的好奇宝宝阿空——当然,一开始必须得先用咒骂、侮辱、甚至殴打等奇特方法启动——又成了布兰登学医的好帮手。等人类少年能够独立坐诊,身为得力助手的阿空也终于解决了肚子问题,二人更加形影不离。 流放村并不只有暴力成性的龙人小孩,也有充满爱心的人类孩子。全村年龄最小的丽达·拉特娅,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她的家人来自中土南方,在整个村子都颇有口碑。在阿空饿肚子或挨打的时候,小小的丽达总会主动拿出兜兜里的零食,或者满含泪水、一脸愤怒地坚定挡在阿空身前。 在全村人眼里,丽达就是上天将同情心、勇气、无私等等美好品质综合在一起创造出的爱心小天使!所以每当丽达出现,欺负阿空的龙人孩子都只得无趣地罢手。 对于这样一位品行高贵的可爱女孩,肯定没谁不乐于认识了,所以阿空很快把丽达介绍给了布兰登。 曾经给少年留下很好印象的维拉,在布兰登刚定居下来时,就想找他学习人类通用语。虽然流放村里能教维拉的人有不少,但他们要么性格别扭,要么很忙,要么年龄不合适,跟龙人少女完全玩不到一起去,所以一看就很讨女性喜欢的布兰登自然成了不二人选。可惜海伦为保护那时刚刚遭受人生巨变的布兰登,拒绝了维拉。直到布兰登走出阴霾,维拉才如愿以偿。 两年后的某天,维拉和几位龙人风风火火地来就医。恰逢海伦不在,只有布兰登和阿空在家。 “搜索队取水时跟其他村子发生了冲突,斯尕[gǎ]被砍伤了!要不是巴铎把他抢回来……布兰登,你快给他看看!” 慌张的维拉以极快语速说了一串龙人语,好在布兰登已经能听懂,赶紧招呼阿空取止血的东西,有人喘着粗气把背上昏迷不醒的斯尕放到了床板上——应该就是维拉说的巴铎了。 布兰登熟练地摸索着。幸亏他看不到,否则很可能被斯尕背部深可见骨的伤口和那满身鲜血吓蒙!经过海伦悉心传授,布兰登虽然第一次独立面对如此严重的外伤,但还不至于手忙脚乱。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该缝的缝、该包的包。阿空也见惯了消毒、包扎、上药的过程,在他俩争分夺秒地默契配合下,斯尕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还没来得及洗掉沾上的血,猛然放松下来的布兰登就累得蹲坐在地。直到这时,找到海伦的法岗等人,才急急忙忙从外面赶回来。 经过这件事,斯尕的家人对布兰登感激不尽,他的行为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海伦也同意他出师了。 两年前少年刚进村时就欺负阿空,导致布兰登被烫伤的粗壮野小子斯尕,以及此次表现得非常义气的巴铎,很快都成了布兰登、阿空的铁杆朋友。而亲眼见识过布兰登不凡医术的维拉,更是对人类少年,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不知不觉中,布兰登·迪万,那个曾经见惯人间繁华的人类小王子,已经对这偏僻荒凉的流放村,有了家的认同感。 布兰登和他的朋友们却不知道,在近在咫尺的帝国历3147年,他们都将要面临一场命运的大转折!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7章 佣兵来袭 就算条件再艰苦,流放村也会在新年之夜热热闹闹地庆祝一番。 对每位熬过又一段苦难生活的村民来说,新年是难得可以充分放松的日子。时间在此作结,远去的艰辛,让人们在互相祝福中更加期待能有个美好的未来。 流放村的物质条件当然完全没法跟格拉沃斯相比。即便是克维恩王都里最拮据的家庭,也能摆出比整个流放村新年宴会桌上更丰盛的酒食。但在这里,布兰登再也不用忍受白眼和杂种的侮辱称谓。更何况时隔近三年,他终于又找到了家人般的温暖。 回想在格拉沃斯度过的每个新年,细心的女总管库缇·哈塔、忠诚的车夫科德、热情奔放的独臂大厨雷德思,还有府上所有人,都竭尽所地能想让那个曾叫丹纳斯特·斯汀格的孩子开心。但在少年内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虚。这个无法填补的洞,叫做父母的爱。 可是在流放村,布兰登·迪万感觉自己找到了那份长期缺失且苦寻不着的珍贵情感。海伦给了他最无微不至的、母亲般的体贴关怀。法岗·汉西虽然是个沉默寡言的龙人,但他敢于担当、少说多做的伟岸形象,都符合少年心中对父亲最完美的定义。 更何况,在格拉沃斯的豪宅里,丹纳斯特王子身边是没有同龄伙伴的。而现在,他有阿空、丽达、维拉、斯尕、巴铎这些兄弟姐妹。尽管永远长不大的阿空依旧像个脱胎的饿死鬼,丽达单纯得有点傻,维拉有时弄得少年不知所措,斯尕仍然十分粗野蠢笨,总是坏笑的巴铎好捉弄人,但是…… “海伦妈妈,法岗爸爸,还有我可爱的兄弟姐妹们,我真的好庆幸遇到你们!” 布兰登只是默念,他怕让大家感到尴尬,并没把这番发自心底的话对任何人说。 流放村的人们都不富裕,为了避免有人在新年这天揭不开锅,所以搜索队从营房仓库搬出一年来辛苦积攒的东西,邀请全村人举办丰盛的露天宴席。 这是布兰登·迪万首次真正享受流放村的新年。刚来的第一年,这个龙人占绝对多数的地方只让他觉得恐惧,根本没敢露面。第二年,他获得了一些认同感,却为新年庆典的简陋和混乱惊讶、不适,并因此半途退出。直到今天,他终于肯投入地坐在法岗、海伦身旁,聆听那充满粗犷律动和雄浑风格的音乐,然后跟大伙一起,用难喝到极点的劣质酒水,把自己灌得大吐特吐。 就在流放村全体村民纵情狂欢时,村外荒野上出现了一群蒙面的黑衣骑士! “XX!这帮畜生在喝酒跳舞,我们却在这里喝风挨冻!”说话的家伙掀开面罩,泄愤似的狠狠撕咬着冷硬的肉块。 “让他们尽情折腾,反正这是他们在世间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也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顿饭了。” “队长,目标真躲在这么个破落的小村子里吗?” “我亲自从高空确认过几次了。” “为什么雇主不公开发布任务,非要偷偷摸摸地委托我们这种小佣兵团?” “目标到底是什么身份?队长,我总觉得这次的差事让我不安。你说对方会不会……”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一俘获目标,咱们就到指定地点潜伏起来躲上一段时间,我会另找其他可靠的人交货结账。” 这些话透露了不速之客们的身份,也暴露出他们对神秘雇主事后杀人灭口的担心。 几乎从没有外来人打扰的流放村,在新年夜的警惕性最低。即将大难临头的村民们要么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要么各自回家,要么还在胡吃海塞。 当村子中央的篝火渐渐熄灭,佣兵队长一挥手,黑衣骑士们悄无声息地分头迅速杀向流放村! 突如其来的屠杀震撼了整个流放村! 做过猎龙人的海伦,一向生活非常有节制,她以最快速度晃醒了布兰登。睡眼惺忪的少年显然对临头大祸毫无察觉,他居然还问是不是自己又做了噩梦惊醒了海伦? 但是很快,布兰登就感觉不对劲! 屋外有人在大喊:“阿夸伊!阿夸伊!” 阿夸伊在龙人语中是天马的意思。这种坐骑绝不可能半夜出现在流放村!而且听那呼号的惊慌语气和外面大范围的混乱,显然不止一头! “海伦,怎么了!?”布兰登立刻彻底清醒了!他焦急地大声问! “嘘~别出声。” 少年只好息声,但巨大的破门而入动静,让海伦的手捏疼了布兰登,两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海伦!布兰登!” 还好!来的是法岗! “法岗!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多说了!拿好这个!孩子们就交给你了!只要有人闯进来,就对着门射箭!” 海伦久已不碰弓箭,但还不至于完全生疏。她接过弓箭,在法岗即将离去前嘱咐:“你要小心!” “照顾好你和孩子们!” 流放村巡逻队长走了。 海伦让受到惊吓的孩子们报名,然后全都躲到自己身后的房间。布兰登听到了阿空的回应,还有维拉替宿醉未醒的斯尕回答的声音。 在外面,龙人的怒吼、兵器交击的颤鸣、死前的惨叫、烈焰焚烤的噼啪,剧烈燃烧带起的呼呼风声混成了一片!布兰登的思绪不可遏制地回到了他在格拉沃斯的最后一夜和埋剑森林的那个墓园…… 正当他浑身乱抖,法岗走后锁死的门板再次被粗暴踹开!紧随其后,是一道清脆的弓弦激发声,接着是某个男人含混的咒骂和重物倒地的动静。 “该死!屋里有个拿弓的女人!” “撑盾冲进去!杀光他们!不留活口!” 意识停滞中,布兰登听到阿空和维拉变调的呼喊,翻滚厮打以及坛坛罐罐纷纷破碎和利器入体的可怕声音!他还闻到了更浓重的焦糊和血腥味。不用问,阿空、维拉都投入了殊死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只剩下阿空、维拉的粗重呼吸。听来,布兰登他们暂时逃过了一劫。少年快要断掉的神经,被维拉的大声惊呼扯了一下,瞬间紧崩到极限! “海伦!海伦你醒醒!” 海伦出事了!一股寒意从布兰登的脚跟直冲脑尖! “布兰登!快救救海伦!她中剑了!” 他慌忙猛扑过去,摸到了海伦……还有插在她身上的剑柄! “啊!不要啊!海伦!” 布兰登的世界一时间突然坍塌! 海伦充当了孩子们的第一道防线,她受的是致命伤! 装药的坛坛罐罐在刚才的搏斗中全都碎了!屋里一片狼藉,救命的东西全都混在了一起,就算布兰登指挥阿空、维拉穷尽一切手段,也无法止住海伦喷涌而出的鲜血! 想尽办法试图挽救海伦的布兰登他们,没有注意到屋外急转而下的局势。 正当黑衣骑士四处搜索、屠杀村民,法岗带领最后几个龙人拼命抵抗,一块不知从哪飞来的巨石,突然砸中佣兵队长!这次袭击,威力大到连擦中的房子都轰然崩塌!只一下,几人才能合抱的大石头就把肆无忌惮的屠夫头碾成了肉酱! 事出突然,其他佣兵还在发傻,又有几块巨石破空而来!选的全都是副队长级别的目标,而且无一不中! “是土系元素使!” “队长死了!” “目标得手!我们快撤!” 惊慌失措的刽子手们顾不得什么不留活口的任务要求了!他们催动天马,在燃烧着血与火的狼藉街道上冲刺,加速后跃入半空。老练佣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夺命的密集石雨紧紧追踪而来,咬着队尾把十几骑连人带马射得满身血窟窿!只剩半队的黑衣骑士扔下一地尸体仓惶逃离! 匆匆赶回爱人身边的法岗,看到了他最无法接受的一幕!面如死灰的布兰登抱着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的海伦,无知无觉地呆坐在满地鲜血中…… 经历太多意外和残酷生活磨砺的坚强龙人,再也不能保持冷静!法岗扑过来,从布兰登怀中抢过妻子。 “海伦!海伦!你快醒醒!你快醒过来啊!” 感受到爱人宽厚的胸膛,回光返照的海伦悠悠醒来,但她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陪伴所有她深爱着的人们了…… “敌人走了吗?孩子们都安全吗?”海伦虚弱地问。 “都安全了!都安全了!你赶紧救自己啊!” “吾爱……恐怕……我没法继续陪伴你了……” “不要!我不要!海伦!你不要离开我!” “我的巨龙,不要为我悲伤。”海伦费力地举起手,轻柔地抚摸着法岗的面庞。“法岗,我的巨龙!你要坚强……今后,孩子们,只能指望你了……” “我会!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的巨龙,如果不是你,我早就不在人间了。很遗憾……这次……我真得要走了……” 法岗疯了一样语无伦次地呼喊着…… 当海伦想最后对布兰登说几句话,明白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中年龙人,流着泪点了点头,把爱人交给了布兰登。 “孩子……本来,我想把这作为新年礼物交给你……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海伦把一件特别的宝石放到布兰登掌心里,紧紧握住他的手。少年一摸就明白,那是海伦最珍视的一件医用水晶。他在海伦指导及阿空配合下,曾用这东西治愈过好几个全身大面积粉碎性骨折的严重病人。但布兰登想要的不是这个,他只想海伦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知道这是海伦临终嘱托的少年,以泪洗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孩子……医术……拯救……” 这就是海伦·莎莉文最后的遗言。 握紧布兰登的手,那双无限温柔的手,那双传授给他宝贵医术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量…… 流放村的这间屋子里,只剩下法岗·汉西撕心裂肺的咆哮,和布兰登、阿空、维拉、巴铎等人的失声痛哭…… 带着无限的愤怒和遗憾,劫后余生的六个流放村村民,和一位最后关头施以援手的外来者,在新年夜之后的第二天,掩埋了坚韧、勇敢、博爱的伟大女性海伦·莎莉文,以及其他不幸遇难的村民。 摆在法岗面前的难题不只是爱人逝去的沉重打击,还有流放村此次遭受的严重伤亡。一直拥护法岗的龙人族,在这次屠杀中十去其九,这个流放村已经名存实亡。 除了法岗,幸存者中只剩下布兰登、阿空、维拉、巴铎、斯尕五个年轻人。维拉、巴铎已能独立生活,但斯尕这个在屠杀夜宿醉不醒,没帮上半点忙的混小子实在不能叫人放心,更不用说盲眼的布兰登和总也长不大又永远吃不饱的阿空。何况前三人的家庭成员刚刚死去,法岗还不知怎么才能帮他们早日走出悲伤? 海伦把孩子们托付给了法岗,可他怎么才能不负爱人所托? 留在已化为废墟的村子,仅靠六人几乎无法搜集到足够的生存物质。投奔其他流放村,也难保会被别有用心的人重新盯上。虽然法岗已多年未远行,但他相信人类国度并不欢迎他们。 悲痛之余,难以决定六人未来出路的法岗,把目光转向了两位多年前只见过一面,就令他万分敬服的特殊来客。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8章 塞伯与泰坦 在卓根索尔世界,处在各王国民众关注视野之外的亚人,后者的生存状况基本无人问津。同样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元素使,一般也神秘地行走于普通民众的视野盲区。 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和他的特殊搭档,就在帝国历3147年初,突然出现在布兰登曾经生活过、刚刚变成残垣断壁的偏远流放村。 不用法岗介绍,一看到稀罕访客,阿空就用他那怪怪的小孩腔调高喊起来! “塞伯!泰坦!” 听阿空开心的语气,之前的悲伤大概已经被他吃了…… 维拉、巴铎、斯尕都没见过塞伯,但旁边那头未成年的上位地行巨龙,足以让法岗和龙人青少年展示出最大的敬意——在龙人的文化里,龙类,尤其是高等龙类,都享有特殊的礼遇和崇高的地位。 瞧见阿空逗弄泰坦时那没大没小、不知尊卑的样子,年轻龙人都怒目而视。看法岗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别处,维拉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个比法岗还壮硕,裸露肌肉坚若磐石的人类。 见泰坦和搭档完全没对阿空的冒犯露出不满,法岗和疑惑不解的维拉等人才都直起身。 “多年前就是这位元素使和尊贵的巨龙泰坦,把阿空送到了我们村,这次也多亏他们出手赶跑了袭击者,我们才得以幸免。” 从出现就几乎没开过口也没任何表情的塞伯,面对法岗等人的感谢,只是点了点头。 早就感到气氛不对劲的布兰登,一直不敢出声。 对于元素使,曾经身为克维恩第五帝国王子的布兰登,自然并不完全陌生。在整个中土,元素使都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克维恩第一帝国开国皇帝因佩里亚尔·斯汀格,就是名载史册的最强元素使,而与他共起开创新纪元的过程中,一群掌握元素之力的神秘人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六大王国的法律约束不了元素使,尤其是带着巨龙的那种。在法岗作出介绍后,布兰登大大地松了口气。 驱逐屠杀者,以及随后收敛、埋葬亲人和村民的工作中,塞伯、泰坦展示出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手段。亲眼见识了元素使及搭档抛射巨石的准头和威力,让维拉他们连连赞叹。而无论是用岩石包裹死难者遗体,还是在几秒钟内挖出足以容纳上百具石棺的大坑,或者让所有石棺自动移入募穴,最后堆起一座山似的坟冢,塞伯做多也只是翻了翻他手中那本会发光的怪书! 目睹过这一切,走投无路的法岗等人,毫不意外地把对未来的全部希望,都集中在了这位惜字如金的元素使身上。 村中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毁了,法岗只好在基本完整且空间够宽敞的搜索队营房答谢塞伯、泰坦。可是主人搜遍全村也没找到足够的食物,反倒是客人自掏腰包,请龙人和布兰登饱餐一顿。 一边吃饭,众人一边商量今后的出路。 尽管塞伯、泰坦很强大,但这两位的交流方式却非常人能够理解。“话”相对较多的泰坦,不时发出各种类似石头嗡鸣的低沉吼叫,而塞伯只偶尔做几个简单的肢体动作。幸亏还有个跟他们很熟悉的阿空,否则这谈话简直没法进行下去了。 “泰坦说他们在前往巴斯庭途中,偶然得知有人要对咱们的流放村不利,等匆匆赶来,一切已经难以挽回。塞伯和他狙击了偷袭的佣兵,但并不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阿空用他怪婴儿似的声音,给龙和元素使做起了翻译。 “也许我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法岗说:“遇难者的遗体中没有丽达和她的家人,一个都没见到。还有,袭击的黑衣骑士撤退前,曾喊过:‘目标得手’。另外,他们撤走时,好像去了南方。而拉特娅一家,就是从南方来到流放村的。” “塞伯问这家人以前在南方是干什么的?”依然是阿空代言。 “不清楚。在流放村生活的人,谁没藏点秘密?互不打听过去是这儿的规矩。” 法岗都这么说,线索似乎就到此中断了,布兰登却忽然插话道:“我猜丽达的家人以前在天庭教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因为她说话时偶尔会夹带一些天庭教高级祷文释义篇中特有的词汇,普通信徒一般不会接触这些晦涩深奥的东西。” “原来如此。难怪这家人做事,常常让我觉得有很强的仪式感呢。孩子,你确实很聪明。” 被法岗夸奖的布兰登,露出些许儿子被父亲表扬的喜意。 “既然丽达被坏人带到了南方,我必须得去找她。” “阿空,说这话的是塞伯、泰坦,还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丽达一直对我很好,村里没人比她更关心我。她那么小,突然被劫走,一定吓坏了,我要去解救她。” “你去哪找?”法岗语气不善地问。 “巴斯庭、莫森尼尔、希摩斯、普托若克、圣教国……我会把南边走个遍,直到找回丽达!” 阿空握紧比三岁娃娃大不了多少的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尽管谁都知道他至少活了几十岁,但他的模样实在无法不让人把他当成孩子。 “大陆地图你倒是背得挺熟。”假意称赞的法岗,突然变脸呵斥道:“胡闹!你知道外面对龙人来说多么危险吗?先不说随时会把你这个小怪物抓去卖掉的大陆贸易中心巴斯庭,和全是佣兵的莫森尼尔——阿空你不会忘了这次袭击村子的是谁吧?咱们也不说混乱不堪的花花世界希摩斯,单单普托若克就够你走好几个月——我说的只是走,更不要说视龙人为异端的圣教国!小子,你想去送死吗?” “我不管!难道让我对丽达见死不救?布兰登!你不想为海伦报仇吗?维拉!巴铎!斯尕!难道你们的家人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报仇!报仇!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懂吗?就靠我们几个人,拿什么报仇?要说报仇,我是不是应该先带你们把邻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杀光?海伦救了你们,是让我看着你们再把小命送掉吗?” 几个年轻人心里其实是赞同阿空的,但法岗的话让他们犹豫。流放村的人就像荒原上的卑微杂草,随时会因为争抢一点生存资源,在跟其他村子的冲突中丧命。靠劫后余生的几根杂草,怎么找去向不明、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的黑骑士报仇? 眼瞅着法岗气得咬牙切齿,要当着塞伯、泰坦的面,用结实的拳头给混小子阿空醒醒脑、开开窍,布兰登、维拉、巴铎赶紧劝阻,只有愣头愣脑的斯尕觉得应该去大闹圣教国。 “法岗,塞伯,还有泰坦,村子已经毁了,下一步我们该往哪走?我从北边来,所以请相信我,克维恩绝不适合龙人。” 布兰登用转移话题的办法,试着平息法岗的怒火,同时把见多识广的塞伯也拉进来出主意。并且他问得非常巧妙,直接排除了留下重建流放村,或北去克维恩的选项。 “泰坦说这边的事一结束,他和塞伯还是必须前往巴斯庭。如果咱们愿意,他们会护送我们过去,然后留下一笔钱帮我们在巴斯庭谋生。” “真的吗?”法岗不相信阿空,直接问塞伯本人。 气势厚重如山的元素使非常令人信服地点了点头——塞伯看起来实在不像会骗人的样子,那感觉就像坚实的大地不会让人踏空。 法岗想不出比前往巴斯庭更好的安排了。海伦把孩子们托付给了他,那他就必须带着他们找一条尽量稳妥的后路。有强大的元素使和上位地龙一路看顾,去往巴斯庭途中应该很安全,又有塞伯给的安家费,省吃俭用的话可能够六个人生活好长一段时间了。法岗终于下定了决心。 “塞伯大师,尊贵的泰坦,去巴斯庭的事就拜托你们了。我去收拾下东西——斯尕,你也来。” 今后要麻烦人家,法岗怕自己离开后,斯尕这个呆货惹元素使不高兴,干脆把他拎走。 营房只剩下五人一龙。几年不见塞伯、泰坦的阿空,终于有机会问东问西,他兴冲冲地发出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龙吼。 “阿空,你也会说龙的语言?” “明天就要离开村子了,我想去墓山看看。布兰登,你陪我去吧。” “喂喂,别只顾你们聊啊?” 阿空、布兰登、维拉、巴铎各说各的,然后忽然同时闭嘴,互相看来看去。 “我们一起去墓地吧。”布兰登替大家做了决定。尽管已生死永诀,他仍然舍不得明天就离开海伦,还有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同村人。 若非亲眼看过面前尖峰石山是如何形成的,没谁会想到这是一座埋葬着流放村上下百余口人的巨大坟头,但布兰登、阿空、维拉、巴铎都不感到害怕。 无言寄托过哀思,年轻人依偎着山石,围绕塞伯、泰坦坐成了半圈。 “塞伯大师,我想请教您,怎样才能成为像您一样强大的元素使?”维拉忍不住第一个开口问。 这次村子遭受灭顶之灾的经历,让龙人少女有了强大起来的迫切愿望。其实,几个年轻人都对塞伯、泰坦很感兴趣,但白天没空,刚才又边吃饭边讨论今后出路,直到现在,他们才有机会提起各自关心的问题。 听到维拉的话,塞伯没说什么,而是从随身口袋中取出一块小巧精致的菱形透明水晶交给了她。 “回想你感觉最舒适的记忆,或者你最想拥有力量的时刻。”也许是因为对几人有了更多了解,元素使终于不再沉默。 听到塞伯声音低沉的话语,维拉合起双掌、闭上眼睛,用对掌中水晶祈祷的姿势,努力按照塞伯的要求想象。从她时而欢愉,时而痛苦的细微表情变化,可以看出维拉想得很投入。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菱形水晶中慢慢凝聚出星星点点的稀疏青色光团。 “有风元素亲和性,但达不到英院初级学徒标准,今后可以试着在风中放空自己。” 塞伯给出了维拉元素才能的权威性鉴定评语。他口中的英院,全称叫英奇布伦提元素使学院,是卓根索尔无人不知的学术圣地。 “我来试试!”看有人成功了,巴铎跃跃欲试。 只过了短短几秒,巴铎的测试结果就出来了,菱形水晶里留下几道清晰的青色弧形,仿佛风儿吹过的痕迹。 “学徒等级。你很拿得起放得下,今后保持下去,多做感受练习就会有进步。” “耶!” 巴铎十分开心,好像今天死得不是他亲人似的。其实熟悉巴铎的朋友都知道,他跟家人关系不睦、家暴不断,这才让巴铎形成了时常坏笑、好捉弄人、什么都不太上心的习惯和性格。大概这种特质恰恰契合了风的难以捉摸和洒脱,所以巴铎比多情善虑的维拉更具风元素亲和性。 一向认为自己比较敏锐聪慧的维拉,看到巴铎的表现超过她,自然有点不爽,但忍住没说。 “我也想测试下。”布兰登毕竟也年龄不大,同伴接连过关激起了他的争胜心。 可惜布兰登想了半天,水晶里只出现了几条半蓝不黑的弯曲细线——细得几乎无法看见。 塞伯摇了摇头。为照顾布兰登的感受,阿空赶紧说了句:“塞伯说他看不清楚你的元素亲和性,但是你的晶力颜色跟形状都很特别。” 明白自己不合格的布兰登有些失落,但还是礼貌地感谢了塞伯。 “大师,什么是晶力?”不忍看见布兰登受到伤害的维拉,故意岔开了话题。 “这都不知道,晶力就是与某种元素的亲和力。因为用龙晶石测试,所以才叫晶力。测试结果越好,成为元素使的话就可以调动更多的元素之力。” “切~我问大师,又没问你。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测试一下?” “我怕测完吓着你。” “你以为你说话是龙在吐息?” “光嘴说有什么劲?阿空来试试。” 先被维拉瞧不起,又被巴铎撺掇的阿空,太想在同村伙伴面前显露一回,完全没注意到到塞伯、泰坦大眼瞪小眼的忧虑。 让同伴们大惊失色的一幕发生了!龙晶石刚到阿空手中,就化成了一团璀璨的燃烧烈焰!连布兰登都感觉眼前变得一片火红! 嚣张大笑的阿空还没嘚瑟够,测试水晶就被塞伯一把夺下! “你忘了约定吗!?” 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元素使,语气变得十分严肃。不怒自威的塞伯,发起火来简直吓死人!年轻人都感觉脚下大地似乎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喔……呃……”得意忘形的阿空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早就有英院助理讲师级的晶力,但阿空无法控制晶力外溢,所以他总是很饿。” “既然阿空有这么好的天分,大师您为什么不带送他去英院呢?” “英院没有龙人学生。”布兰登代塞伯回答了维拉:“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们,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你们晶力的事。” 虽然布兰登没说不能轻易显露晶力的原因,但从“英院没有龙人学生”这句话,维拉、巴铎听出了言外之意。失望、不平之余,他们都相信布兰登是出于善意而非妒忌才特别警告,也打定主意替阿空保守秘密。 收拾完东西回来的法岗、斯尕正巧看到了晶力测试的光芒。即将面对未知前途,他俩也想多一点自保的力量,于是请求塞伯再给次机会。 结果又很出人意料,看起来傻愣愣的斯尕表现出了接近中级学徒的土元素晶力,一直在流放村以强大可靠而为人称道的法岗,却没展现任何元素才能。 同为土元素亲和力,塞伯特别关照了下斯尕,教给他一个雕刻石头增加土系晶力的窍门,然后抛下一句别有所指的话就去休息了。 直到阿空开始磨牙,维拉说起梦话,斯尕鼾声大作,布兰登和法岗还在琢磨塞伯最后那句:“大地是公平的,元素是公平的。”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9章 穿越荒野 第二天拂晓,流放村幸存者最后一次向逝去的亲人们诉说完告别的话语,就带着行李上路了。 脸上泪水未干的维拉、斯尕,都是一步三回头。布兰登没有哭,也没谁听到他在坟前小声呼唤海伦为妈妈——这是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当他做完最后道别,他几乎把海伦交给的医疗水晶攥得快要碎掉了…… 为了方便赶路,目不能视的布兰登和腿脚太短的阿空,都顺着泰坦的尾巴爬到了他的背上。 泰坦的外形,就像一堆长着头尾和四条腿的石块。当他闭上会发光的灵动圆眼睛,完全静止趴在地上,任谁都会把他当成一座稍显特殊的小石山。他身上向光区域的绿色,如同披满青苔,而背光部分都露出岩石般的灰白。膝部、肩膀、体侧、尾尖长着大略呈锥形的不透明晶石,正好当挂钩。大件行李满满当当地挂到泰坦身侧,不过这对未成年就已经体长超过六米的高阶地龙来说,完全不算什么负担。 布兰登、阿空坐在这只石头龙上并不硌屁股,泰坦宽阔脊梁上凸起的晶石相当于大鞍子的靠背,躺在行李包裹里,这样赶路别提多舒服了。 长期行走在外的塞伯,披着他那件经年不换的破旧大斗篷,用帽子遮住脸,背着布袋大步流星走在队首。单看他的装束,完全无法让人想到这是位能力足以拔山裂谷的元素使。 法岗处在泰坦另一侧,与塞伯并排。维拉、巴铎跟在法岗身后,与塞伯有着天然亲切感的斯尕,毫无疑问地成了土元素使的跟屁虫。塞伯本身就是一件威力惊人的武器,所以一直手无寸铁,而几位步行的龙人都穿着、扛着从黑衣骑士身上搜罗来的装备,并用破布严密包裹起来,免得路上被有心人觊觎。 以这支队伍目前的速度,去巴斯庭大概需要半个多月,如果只有塞伯、泰坦,最多七天就够了。为了缩短行期,他们只能每天多走几个小时。 从没离开家如此远的年轻龙人,起初还有些兴奋,一路上不停地向塞伯或泰坦请教元素知识,阿空这个传声筒还颐指气使地冒充起老师。沿途偶尔发现几只荒野小兽,维拉、巴铎还用弓箭、标枪比试比试,下一顿带滋味的饭就有着落了。 布兰登也不时开口问一些塞伯在大陆各国的见闻,大家听得很是向往。他们也希望,将来能以强大元素使的身份,去塞伯所说的地方走走看看。 不过在连石头都能烤熟的强烈光照和高温下走了五六个小时后,除了塞伯、泰坦、法岗,年轻人都彻底蔫了。布兰登、阿空还有坐骑代步——虽然这样说对塞伯都极少背负的上龙很是不敬。而可怜的维拉、巴铎、斯尕,就只能一手扶着泰坦,一边喘着粗气拖动沉重的脚步了。至于装备?它们早就变成了地行巨龙的负重。 看三个年轻龙人都已经快要到极限,法岗提议停下休息,塞伯没说同意,但他就地取材,用石头搭了个遮阳的临时建筑——累惨了的小家伙们,连惊喜的力气也没有了。 简单凑合了一顿饭,大家重新上路。直到夜色降临,跋涉了十个小时的队伍,才终于结束了第一天的行程。到此时,连法岗也有点吃不消了,可他还得伺候几个翻身都感到困难的孩子,但塞伯、泰坦却仍像刚出门一样!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要脚踏大地,就永远有用不完的力气?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走了四天,甚至半躺在泰坦背上的布兰登也感到浑身快要散架了,更不用说维拉三人。至于阿空——后几天差不多都在睡觉的他,除了醒来就不停喊饿,似乎没什么大碍。 继续顶着烈日走下去,法岗怕自己也得躺,所以建议塞伯原地停留一天后改为夜行晓宿。元素使虽然想早点赶到巴斯庭,也只能同意。这样一改,年轻人后面的日子才好过不少。 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风险,让三位年轻龙人觉得外面的世界也没法岗以前说的那么可怕,他们却不知道——塞伯和泰坦能在很远的距离,通过大地的震动预先感知危险,都提前改变路线绕行了。否则他们将遭遇其他流放村的集体械斗、好几支狩猎亚人的捕奴队,或者昼伏夜出的危险野龙和猛兽…… 又前进了六天,即便再节省,搜集全村带出来的水还是耗尽了,一行人的水囊里再也挤不出半滴液体。在流放村所在的大片区域内,想补充水分非常困难。好在每个龙人都是荒野求生的高手,几天前他们就趁凌晨收集凝聚的露水,或者在中途休息时从稍微高大点的植物下面挖井,想尽办法补充一点库存,但付出与回报根本不成正比,队伍就此陷入了出门以来的最大困境。 关键时刻,塞伯和泰坦再次展露出超乎想象的能力。他们掀起荒野干燥的表土层,把成吨的湿润深层沙土抬升到半空,然后驱使可怕的力量,像拧湿毛巾那样把富含水分的沙土硬生生挤压成了石头!看着从石头里哗哗淌下的水流,龙人们的下巴掉了一地! 经过滤的救命水,再次装满了所有的容器,队伍面临的最大困难,就这样被元素使和他的搭档轻松化解了……斯尕这小子就此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像塞伯这样“无所不能”的土系元素使! 此后,不管多累,只要有半点机会,斯尕就缠住塞伯不放。要么请教问题,要么就边走路边敲打、琢磨石头。如果塞伯实在不胜其扰,他还有泰坦这个不是人的名师。有两位土元素大师当面指点,以前被村里人看不起的傻小子斯尕,反而成了他和维拉、巴铎三人中进步最快的一个。 听塞伯只言片语中流露的意思,斯尕的“彪傻”,恰恰最契合石头坚硬、稳定的性质,反而说明他具备成为优秀土系元素使的天分。 大受刺激的另外两人,也不再因为旅途的艰辛而偷懒。为了早日赶上斯尕,维拉、巴铎也开始纠缠塞伯和泰坦,甚至不耻下问到除了吃就是睡的阿空头上。可惜土系、火系终究跟风系不同,大部分时候二人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感悟。 听闻斯尕三人的改变,布兰登觉得自己成了队伍里无用的累赘,他绝不甘心每天无所事事地躺在泰坦背上,绝不甘心成为拖后腿的那个人!可他看不见,打猎、宿营、做饭他几乎都帮不上忙;把猎物扒皮、切块的事,法岗他们也都比布兰登更熟练。想来想去,他唯一擅长的就是医术,可没人生病受伤,似乎他就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难道真是这样吗? 过了两天,阿空忽然带着布兰登找到塞伯——他想请老朋友帮忙,用荒野俯拾皆是的石头,给人类少年制作一套特别的针具。本以为这很简单的土系元素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试着做了几次,塞伯才发现自己大开大合的土系能力很难达到布兰登精细的要求,他不由地认真起来。 布兰登没想到,因为他的请求,无意中帮助强悍的塞伯、泰坦踏进了一个对元素之力操控入微的新境界。 绞尽脑汁、反复尝试不知多少次之后,塞伯和他的搭档终于拿出了让布兰登满意的成套石制针具。而亲眼目睹这些作品诞生过程的斯尕,又受到了很多启发。 早就关注此事的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布兰登究竟打算用这些纤细的东西干什么? 劳累一天后,一直对人类少年抱有别样好感的维拉,自愿成了第一个试验对象。当布兰登把一根根石针顺着龙人少女的鳞片刺入她体内,法岗、塞伯等人都看得面色怪异,只有最了解布兰登的阿空不以为然。 三十多分钟过去,布兰登取下所有的针,坐起来的维拉难以置信地喊道:“这真是怪了!布兰登你究竟做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累了!?” 听到维拉的惊呼,斯尕、巴铎也跃跃欲试,甚至争抢起来。等他们尝试完,也禁不住发出了赞叹!这一下,连老成的法岗、塞伯都好奇不已,二人谦让了一下,都享受了一顿针刺疗法,结果都出乎意料得好! 这一晚,布兰登终于不再是队伍中可有可无的人。大家围着他问这问哪,一致要求布兰登每天给他们来这么一下。于是塞伯又带着斯尕给每人做了一套专用石针,这样就省了下次使用前半个小时的消毒等待时间。 其实海伦第一次在徒弟面前,从人类病人身上展示那些滚、揉、点、按、踩跷、扳拿的神奇技艺时,布兰登就开始琢磨——怎么通过同样部位的刺激,给身披鳞甲、皮糙肉厚的龙人治疗?只不过碍于流放村的有限条件,他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多亏遇到塞伯和泰坦这两个能力非比常人的土元素操控者,他才终于如愿以偿。 因为此事重拾信心的布兰登,变得充满了干劲。只要有空,他就拉着阿空收集沿途的药用植物。然后边赶路,边在泰坦背上,用小个子龙人当长腿的煎药锅兼助手,制成补益气力、防暑解热、祛毒强身的药丸,用他独有的方式,为队伍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有了布兰登的全力保障,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队伍,很快重新焕发了活力,一行人前进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看到身边的孩子们都有了令人欣慰的成长,一路上任劳任怨的法岗,不由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宽厚笑容。 “海伦,你看到了吗?你看到这些孩子们展现出的才华了吗?我终于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 又走了几天,众人忽然看到远方永无止境的灰黄天地交界线,涂上了一抹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这个变化引得年轻龙人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着大呼小叫! 他们,终于穿越了广袤的戈壁荒野! 格林蓝德大草原就在眼前! 巴斯庭,就在眼前了! 第一卷 卓根索尔 第10章 不友好的新世界 一进入格林蓝德大草原,在穿越茫茫戈壁过程中历尽艰辛的流放村幸存者们,终于苦尽甘来。 在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经过法岗、塞伯的简单训练,维拉、巴铎、斯尕就能非常容易地独立猎取到食物。比较充沛的降雨,也让一行人不必再为饮水发愁——只有阿空很不适应这种远比流放村潮湿的环境。 “虽然脚下的草原以格林蓝德命名,可实际上,这里堪称中土大陆局势最为复杂的四管七不管区域。说四管,是因为克维恩、格林蓝德、普托若克、圣教国都把触角伸展到了这片大草原的外围。克维恩第五帝国控制着北部,格林蓝德控制着西部,普托若克和圣教国则分别控制着东部和南部。说七不管,是因为在四大王国控制区域的中间,还有巴斯庭、莫森尼尔、希摩斯这三个分处北、南、东,呈鼎足之势的独立城邦制国家。” 给伙伴们普及闯荡中土大陆的常识,这是布兰登在队伍里找到的新差事。 “巴斯庭是全大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十二大享誉中土的龙晶首饰品牌,每年都会在巴斯庭举办数十场发布会和拍卖会。除此之外,势力遍布整个卓根索尔的龙业商会,也把旗下驯龙师、铸鞍师、珠宝匠公会的总部,设在了这里。因此,巴斯庭虽然只是个城邦制小国,却让周围环饲的四大列强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强行吞并……” 一路上通过布兰登的介绍,几位年轻的龙人伙伴明白了即将进入区域的复杂性。法岗、塞伯都没插话,但他们不止一次地多看了布兰登几眼。而维拉,她在布兰登侃侃而谈时,更是流露出无比仰慕的神采。 尽管格林蓝德大草原的生存条件远比流放村所处的荒野要好,可随后深入一人高无边草海的过程,慢慢变得比行走在寸草不生的荒野更加令人痛苦。 无处不在的嗡嗡叫蚊虫,简直让布兰登痛不欲生——就算用厚布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行!此时此刻的他,无比羡慕龙人的鳞甲和厚皮,还有塞伯可以驱散吸血害虫的特殊斗篷。被叮得满身是包的布兰登,逼迫阿空帮他找来了一些草药,用这些东西做成了驱虫药包,日子才稍稍好过了一些。 一行人又在无边草海中跋涉了两天,周围疯长的草本植被才渐渐变得低矮。 得以加快前进速度的众人,某天突然听到阿空发出了警报:“塞伯说天上有巴斯庭的空中巡逻兵!” 一边说,阿空一边手搭凉棚四处眺望。维拉的眼力很好,在经验老道的法岗之后,她很快就捕捉到了目标。不服输的巴铎,凭借这一路上不断增强的风系元素感知力,也发现了远处天空中的几个黑点。 “大家准备!巴斯庭的地面巡逻队很快就要过来了。” 法岗的话音未落,一队亚龙骑士就卷着一路烟尘和飞扬的草叶,冲到了众人面前。 对方在几十米外停下脚步——这是个适合发动短促冲刺的距离。骑士队长气势夺人地扫视了一圈,对塞伯喊道:“阁下,后面是你的亚人奴隶吗?请出示所有权证明。” 此言一出,除法岗之外的流放村年轻人,都变得怒气冲冲!但在法岗的示意下,他们都被迫保持了沉默。 习惯于仗势欺人,盘剥往来商旅的巴斯庭巡逻兵,有着老练的揩油经验。他们的队长很快就明白——眼前这支队伍不是他敢轻易得罪的! 不提那个披着斗篷,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威势的魁梧人族。单单从胯下亚龙面对那头不知等级的地龙时产生的强烈不安,就能看出对方的不凡! 作为长期跟各色古怪生物打交道的人,骑士队长非常相信亚龙坐骑见到高等物种时的危险直觉。若非如此,他早就带着部下欺负到来人的脸上。照以往的做法,如果对方不识趣,他完全不介意用枪尖和利剑指着对方的鼻子,给他们扒一层皮。 可惜这队亚龙骑兵还不够格配备价格高昂的晶力探测器,否则得到巴斯庭空中警卫队传递的消息后急忙赶来的他们,只需向上头汇报一下面前这个斗篷人和那头龙的真实晶力等级,就可以留下一笔功劳——大人物驾到,巴斯庭高层却事先不知情,这是不被允许的疏漏。  虽然功劳落不到自己头上,但没有晶力探测器也有个好处——正可以装作有眼无珠地宰大户。  以亚龙骑士队长堪比晶力探测器的老辣眼力,他确定这支刚来到巴斯庭的队伍绝对很有钱。既然撞上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如果明的不行,那就来阴的——若是眼前的壮汉拿不出亚人奴隶的所有权证明,那巡逻队就敢以巴斯庭不成文的规矩为借口,强行索要一笔不菲的通行费。 塞伯不知亚龙骑兵队长一瞬间脑子里冒出了那么多算计,他才懒得跟这队小巡逻兵废话,于是直接亮出了英奇布伦提学院颁发的元素使晶牌——果然,骑士队长马上就怂了。 “尊贵的龙骑元素使,欢迎来到巴斯庭!祝您和您的同伴,在繁华的贸易之都度过一段开心的时光!” 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巡逻队长,再也不敢盘亘片刻。他赶紧调转亚龙坐骑,头也不回地闪人了。 跑了没多远,他的一名手下不甘心地问:“队长,我们就这么给他们放行了?” 恨铁不成钢的队长没好气地反问:“怎么?你还想回去跟他们硬碰硬?” “那个一身破斗篷的家伙,难道有啥了不起?” “你个蠢货给我闭嘴!没看到对方刚才亮出来的元素使晶牌吗?我都说了那是位龙骑元素使!在英奇布伦提是只比副院长和系主任低一级的存在!这样的大人物连巴斯庭的市长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地奉为座上宾!惹恼了他,再来一百个亚龙骑士都不够他宰的!” 这下那个无知的亚龙骑兵再也不敢多嘴了,只好缩着脖子、跟着队长,能逃多远逃多远。 靠塞伯出面,不费吹灰之力打发掉巴斯庭的外围巡逻兵,流放村一行人继续前往目的地。已经身处巴斯庭的控制区,他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顺顺利利地接近了誉满中土的商贸大都会。 历时半个多月的旅途,风尘仆仆的法岗等人,终于在又一个暮色降临前,远远望见了那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布兰登已经看不到灯火阑珊的人间美景。当他听到耳边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伙伴不住地连连啧啧赞叹,心情难免低落。敏感且善解人意的维拉,很快就注意到了布兰登的心境变化。她拉走人类少年,一边散步,一边有意东拉西扯地分散布兰登的注意力,直到夜阑人静才各自返回帐篷。草原上的最后一夜,就这样平稳地过去了。 正式落脚巴斯庭之前,流放村一行人想在市郊找个旅馆好好休息一下。却不成想!因为塞伯没有奴隶所有权证明,所有旅馆都拒绝龙人族入住,法岗他们只被允许在安置坐骑的厩廊,跟一群畜生为伍!而泰坦这个“口不能言”的龙类,反倒可以凭借英奇布伦提学院的特别文书,堂堂正正地享受露天豪华单间的特别待遇!这简直是人眼看龙低!龙龙不公平! 布兰登则被以貌取人的服务生当成了塞伯的徒弟,也有资格住进客房,但他却选择在旅馆外跟龙人伙伴们挤一张床。听着阿空、维拉、斯尕等人发出熟悉动静,布兰登安然入睡——这让一群少见多怪的人类侧目不已。 第二天,留下泰坦,塞伯一早独自进入巴斯庭市区,给龙人们办理了必要的手续。早就注意到队友们还在使用黑衣骑士尸体上捡来的低级货色,塞伯自掏腰包给他们购置了替换的装备。 各种武器样样精通的法岗,尤其擅长双剑,塞伯给他买了两柄非常趁手的黑晶剑。这通体乌光流动的家伙,硬度十分惊人——把剑放平,架起剑尖、握柄,拿大锤从侧面狠砸悬空的剑身,都绝不会断!法岗以前见过黑晶剑,但彼时的他,只有羡慕的份。直到接过双剑,他还感觉自己在做梦! 斯尕一路上的表现得到了塞伯的认可,所以奖励给他两样武器,一柄单手锤和一面盾。它们看起来就像用泰坦身上的晶石做的,而高阶地龙还真吐出两块橙黄色的土系龙晶,完美地分别附加到锤头、盾面上!这可是巨龙的祝福!斯尕幸福得简直快要晕倒了! 维拉、巴铎分别得到一柄长弓、六支短矛。这些武器都有风系龙晶石插槽,但两人拿到手发现已经镶嵌的龙晶石中,只有低级的有反应,看来要想完全发挥弓和矛的威力,只有不断提升晶力了——这大概就是塞伯故意给他们留下的作业。 阿空个子太小,他能使用的弓剑大概只能去儿童玩具店买,所以塞伯给他准备了一把伟奇门出产的火晶铳。阿空摆弄着手中的新礼物,不停地四处乱比划,看得人心惊肉跳! 龙人一般不喜欢穿盔甲,但布兰登这个皮薄肉嫩的人类得重点保护一下,所以塞伯给他买了套医师协会大量装备的标准医用战地护甲。身为医生的布兰登不用上阵搏杀,可总得有防身的家伙。就算他本人从没说过,塞伯也留意到布兰登原来的短剑是不能轻易示人的,于是一柄伟奇门多功能折刀交到了少年手中。 新装备一换,从流放村出来的土包子们立马颜值飙升。年轻人们乐疯了,法岗还相对冷静,他对塞伯感激不尽。虽然元素使向来话很少,但每个人需要什么,擅长什么,甚至于体重、身高、臂展、喜欢的颜色等等,塞伯都注意到了,也早就想好该怎么做了。他就是这样一位沉默但可敬又可靠的朋友! 当塞伯把手续交给法岗并拿出一袋财,众人都明白——到了该跟元素使和泰坦分别的时候了。 “这笔钱……我们不能要。” 塞伯并不习惯跟人客气,他直接把钱袋放到了地上。 法岗赶忙说:“其实,你每次探望阿空留下的钱,我都留下了。你也知道,阿空他没有存钱的概念……” “好你个老东西!私自克扣我的东西还找借口!害我饿肚子被人打!快还给我!” “别给他。” 塞伯一句话立刻让阿空闭嘴。 “以后用钱的地方很多,拿着吧,我走了。” 简单交待一句,元素使和他的龙就此离去。 送走外刚内柔的塞伯和他令人信赖的龙族搭档,今后的一切,都得靠法岗他们自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