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中毒 “黛儿,这是我采的红梅,成长在梅山之上,初雪的当天,第一枝绽放的红梅。” “可是从梅山崖上采来的,少卿哥哥以后万万不可如此,身为天子岂可以身犯险。” 梅青黛娇嫩的脸庞微露一丝红晕,一双剪水秋瞳满满都是爱意。眼前的少年,身长如玉,英武不凡,低头间,微翘的唇角似有浓的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两人并排站在窗前喁喁私语,室内温暖如春,红梅绽放,室外一片银妆,白雪皑皑。这人、这景皆可入画,一笔一划皆是浓情入骨。 长陇梅家,绵延三百年,以医入道,出过数十位神医圣手。因救治有功,被大晋的开国皇上亲笔提名“天下第一家”,几代经营之下,梅家俨然成为大晋最有权势的家族,没有之一。 “少卿哥哥,成亲的头一天不许见面,父亲若是知道,必要罚你,赶紧走吧。”梅青黛捂嘴轻笑。 “我盯了这枝红梅好几天,就想等到花开,好让你第一个瞧见。”华少卿低头,亲呢的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呢喃道:“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冒着风雪送走华少卿,身披紫貂罩袍的梅青黛嘴角含笑,微微勾起。是啊,明天,她就是他的皇后,夫妻执手,看遍这江山美景。华少卿答应过他的,便一定会做到。 梅家堡早在一个月前张灯结彩,布置的金碧辉煌,就是因为不久前登基称帝的皇上,要按古礼,亲自来梅家堡迎娶梅家族长的嫡长女梅青黛。 “姐姐,快回屋吧,外头风雪大。”一直寄居在梅家的表小姐古雨瀞,撑起一把雨伞为梅青黛挡住风雪。 “没关系,我不冷。”梅青黛恬然淡笑,轻抬下颌,一双杏眼淌出摄人的妩媚,直到再也看不到华少卿的背影,这才转身说道。 “皇上对姐姐真好,只有在姐姐面前,皇上才会自称我。”古雨瀞无不羡慕的说道。 看到她身上的紫貂罩袍,光这一件便价值万金,更别提他物。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就是公主也不过如此了。 这么多年了,她早学会隐藏自己的妒意,半分不敢流露。此时,看到她一身风华潋滟,一脸幸福无忧,只敢在心底嚣张叫骂,不就是因为你姓梅吗?如果你不姓梅,如果不是有梅家堡,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天子仪仗,禁军护卫,蜿蜒山路上满满都是人潮涌动。依附于梅家堡生活的族人们,在沿山的道路上奉上自家美酒美食,一张张满是真诚的笑脸,迎接这支天子的迎亲队伍。 “小姐小姐,族长正在请皇上的禁军护卫喝酒,护卫队长说,是好汉就一对一的敬酒,梅家堡的儿郎们都去敬酒了,外头比过年还热闹。”梅青黛的丫鬟跑进来,兴奋的小脸通红。 梅青黛身穿大红嫁衣,上头用金线绣着百凤朝凰,头戴九凤飞天衔珠凤冠。大妆后一双杏眼亮若星辰,樱唇琼鼻幻若仙子,撞进叽叽喳喳说完话的丫鬟眼里,惊的大叫,“就是仙人临世,也美不过我们小姐。” “胡说……”梅青黛话音未落,外头礼炮齐鸣,一朵朵烟花跃入天空,灿如烟霞。 “鸣炮了,皇上要来了。”礼炮之后,皇上亲迎,这是古礼。丫鬟急的推开窗,外头果然一片喧闹之声。 院门轰一声被人推开,丫鬟气的脸都红了,“什么嘛,因为是皇帝,所以拦都不拦吗?捉弄皇帝的机会,一辈子可……” “啊……”丫鬟尖叫,梅青黛“嚯”的一身站起。 院门洞开,一具染血的无头尸抛入院中。礼炮终于停了,也让他们听清外头的喧闹,竟是一声声兵刃交击之音,更间杂着大声的怒骂,女人孩子的奔跑尖叫之声。 华少卿手握长刀,一身金光灿灿的皇帝礼服,只是在礼服之外有一副扎眼的盔甲,是他征战所用。丫鬟已经骇的晕了过去,只有梅青黛一人慢慢走出自己的闺阁。 “你以为,你能赢?”梅青黛的手在礼服的宽袖里紧紧攥成拳,她已经不用问为什么,父亲的欲言又止,长老的若有所思,狡兔死,走狗烹,天下事,本如此。 只可怜,她被情爱蒙住了双眼,不愿想,也不愿信。只到这一切,用血撕开,用命印证,她才不得不信,不得不想。 没有例外,只有以史为鉴,血淋淋的教训,几百条人命,刹那间甩到她的脸上。 “为什么不能赢,如果不能赢,皇上又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华少卿的身后,古雨瀞翩然而止,一袭白衣,上染点点鲜血,就象一朵朵红梅绽放。 扎进梅青黛的眼里,更扎到了她的心上。 “姐姐,我们古家来了几十号族人,就是为了给姐姐的大婚帮忙呢。” “姐姐,让他们管酒水好吗?别的帮不上忙,我们古家酿酒也是一绝的。” “姐姐,按古礼,要敬酒的吧,那么多人,要准备多少酒呀。” 明白了,全明白了。梅青黛的指甲已经深深扎进了掌心,鲜血一滴一滴没入地面的白雪,就象一朵朵红梅,美的触目惊心。 “可是还有我?”梅青黛用力一扯,凤冠被她抛到地上,只要她还在,梅家堡便不会亡。 “晚了,天道轮回,顺势而为。”华少卿终于开了口,还是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又不一样了。 是了,没有了情爱,只剩癫狂。独霸天下的君王,唯我独尊,绝不肯承认自己的天下有这个女人的一份功劳。 “天道轮回,顺势而为。” 梅青黛“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是她最爱说的话,现在,是原样奉还吗? 血,她吐血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流逝,到底是什么? “姐姐,为什么我制的毒无色无味,还是被你发现了。” “傻丫头,毒之一道,雕虫小技尔,投毒投毒,毒之本身不过是件工具,投才是重点。” “那要怎么下毒呢?好姐姐,你告诉我嘛。” “观人之喜乐,察人之悲苦,寻人之六欲,顺势而为。” 是,凤,冠。 第一卷 第二章 顺势而为 “姐姐,你看,是你教我的嘛,顺势而为。”古雨瀞越笑越大声,最后竟笑的不可自抑,花枝乱颤。梅青黛认识她数十年,竟从来不知道,恬静美好不争不抢的古雨瀞还有这样丰富的表情。 数十年的姐妹情谊,在这笑声里,片片撕裂,零落成泥,碾入尘埃。 长刀劈下,梅青黛应声而倒,她的双腿齐膝以下,两个碗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不仅要她死,还要让她被折辱至死。 “为什么?”梅青黛终于喊出这一句为什么,他可以不爱她,他可以欺骗她,可是为什么,他竟如此恨她。一腔女儿心,全盘托付,处处护他爱他。 为什么? 要恨她。 华少卿的答案是长刀劈下,梅青黛的双臂应声而落,骨骼分离,血肉模糊,四肢俱断,形如人彘。 “你不是喜欢梅山崖的红梅吗?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送你去看。”华少卿的笑,还是温柔多情,可是此时,听在梅青黛的耳里,比那地狱的恶鬼之声还要刺耳。 华少卿抱起她,不惧她的血流在他的龙袍上,被染成一件红衣。院门之外,已是人间炼狱,鲜血、尸体、拿着长刀斩杀的刽子手,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被鲜血染红。 “妹妹……”一声凄厉的声音响起,向华少卿扑来的人刚刚跃起,从四面八方已经挥出数十柄长刀。不过半息,他的身体便被砍为数十截,沦为一堆尸块。 “三哥,四哥,七妹妹,五姐姐,父亲……”看着一地的尸体,梅青黛的眼泪“哗”一下喷涌而出。被砍断了四肢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梅青黛,此时已是泪眼模糊。 是她,是她,是她了断了梅家三百年的繁盛,是她亲手毁了梅家的传承。是她蠢,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不带目的的情爱,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父亲,我错了,女儿错了。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女儿愿意背负打入地狱之苦,女儿愿意用自己的血肉来换回你们。女儿不甘呐,为什么,为什么梅家为了他殚精竭虑,为了他抛散家财,为了他奉出一切。 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没错,错的只是我一个人。 一步一步,梅青黛的身体越来越冷,生命已经一点一滴的流逝,她,没有时间了。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梅山崖,怪就怪你把你们梅家最重要的秘密告诉我。”华少卿终于笑了,哈哈大笑,他将梅青黛放到红梅树下,跪坐在她身边,用一双满是鲜血的手,去抚摸她的脸颊。 远远看去,就象一对有情人,正在梅树互诉衷情。一地的鲜血,就象红梅花瓣飘落到树下,此情此景,皆可入画。 “梅家的秘密。”梅青黛快要闭上的双眼,攸地睁开。 梅家有秘术,死于非命者,只要尸身完好,便可浴血重生。此方只传嫡系血脉,非族长继承人不传也。 下一任的族长就是她,梅青黛。 梅青黛黑亮无比的双眼,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气若游丝却仍追问,“为,什,么。” 华少卿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慢慢扭曲,直至狰狞。用手指着地上的梅青黛,愤怒道:“因为你,世人皆道朕是因为一个女子才得登大位,世人皆道朕文不成武不就,却长了一张好脸,一张梅青黛喜欢的脸。世人眼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是得道之人,朕才是那鸡犬。可是现在不会了,世上再无梅青黛,只有朕,只,有,朕。” 仰天狂笑,世上再无梅青黛,压在他身上的大山终于搬走了。这个天下,是他的天下,华少卿的天下,他一个人的天下。 “原来,如此。”梅青黛的声音已经轻的象一根羽毛,在他的大笑之下,没有任何人听得到。一阵微风吹来,梅树轻摇,一朵花瓣荡悠悠飘下,轻覆上,她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体。 是,还有红梅听得到。 “皇上,既然她这么喜欢梅树,倒不如把这株梅树砍了,和她一起烧成灰,也算死得其所。”远远的,古雨瀞的声音飘过来,由远至近。 “好。”华少卿抚掌大乐,“快哉快哉,这才是一段佳话。” 烧掉,烧掉,烧成灰,看她还怎么重生。尸身完好,哈哈哈,朕要你变成灰。 梅树轰然倒下,劈成柴,架成堆,火堆之上,梅青黛闻到一缕花香。是红梅的花香,清淡悠远,似远似近。明明就在四周,用力之下什么都闻不到,无意之中,又不时传来阵阵花香。 烈火也掩盖不了的花香,烈火也掩不了的罪恶,这是梅青黛陷入黑暗之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三年后。 天下第一家梅家参与谋反,全族被株的惨案,已经没有多少人提及。 人们议论的最多的,是名声鹊起的古家,当今皇后的娘家,岭南古氏一族,医药双绝,隐然有盖过当年梅氏之势。 议论更多的,是皇家无子,后宫无一有所出。数度充盈后宫,膝下犹虚。 长亭外,古道边,一丛枯枝几朵残花,偏有一株红梅成长于此,给这一处荒地凭添几分野趣。 一架青衣马车停在道边,小丫鬟跳下车扶下一位戴着帷帽的少女。 “姑娘,快下雪了,略看一眼便上车吧,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城才好安歇。” “无妨。” 少女一个人步行至树下,几星红蕊点缀其间,沁人幽香,引人流连。 “花,还没有开。雪,还没有下。”轻声呢语,只引来风的吟唱。 “姑娘,下雪了。”丫鬟撑开伞,少女已经在树下停留的太久太久,仿若老僧入定,无波无澜,静的仿如融入天地,化为虚无。 “花,开了,天道轮回,顺势而为。”梅花树下,看着一朵红梅绽放,少女由衷的笑了。 “是,花开了,姑娘还是赶快上车吧。”丫鬟举着伞,小声劝道。 “走,我们进城。”少女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手指,直指前方,那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她,回来了。 第一卷 第三章 我,并非医者 简陋的马车,矮瘦的老马,一主二仆,在官道上,这样的过路人不知凡几。身后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老仆刚将马车赶到路边,几匹骏马便从他们身侧卷起一道风,奔驰而过。 而在这几匹快马之后,一个超级大的马队正在努力往前赶。很快就有几声尖叫响起,“老爷,老爷晕倒了。” 马车停下,涌出一堆仆妇,直接在路边铺起一个巨大的帐蓬,很快,一个一脸青色的老者被人背负而下。 管家模样的男人厉声道:“再派快马进城,让古家速速派最好的医圣前来。” “悦儿,去问,三日前是否梦魇惊醒,开始吐血消瘦,尤其不能见荤腥之物。今日开始意识模糊,晕厥之前吐出污秽之物,其臭无比。” “是。”婢女下车,撑起一把绿幽幽的纸伞,拎着裙角上前高声道:“有没有理事的,出来一个说话。” “去去去,谁家的小姑娘,别来捣乱。”仆妇们见一位婢女也敢在他们面前鼓噪,不耐之下,挥手驱赶。 “三日前梦魇惊醒,吐血消瘦,不见荤腥之物……”婢女也不是个脾气好的,见状冷笑一声,提气高喊。 “反了你,竟敢在国公爷车驾前打扰,打死勿论。”粗使仆妇,哪里知道主子的病情,只知道这婢女捣乱,上前抡圆了胳膊就准备一个耳刮子打上去。 “慢着,这位小姑娘,你说什么?”管家快步走来,仆妇谄媚道:“马上就赶走了,马上……” “滚一边去。”管事上前。 “对,滚一边去。”仆妇再次举起胳膊,却发现脚下一空,竟被人直接拎了起来。 “我不说了,亏我家姑娘好心,你家下人好凶,要打我呢。”婢女叉腰,看到被护卫拎起甩到一边的仆妇,噘嘴不满。 “扔出去,打。”管事一句吩咐,仆妇便被拖了个没影。 “敢问姑娘……” “别多说了,我家姑娘能救命,赶紧请她来吧。斗气事小,救人事大。”婢女摆摆手,立刻换了一副笑脸。 管事一噎,之前说不说了,你家下太凶的,又是谁?人打了,她倒开始好心了。 不管了,先救老爷重要。 “姑娘,那边的管事过来了,请您过去。”婢女撩开车帘,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来,扶住婢女,一步一行皆是赏心悦目。 管事眼毒,知道此女绝对出身大家,施礼道:“医者请。” “我,不是医者。”少女的声音略有些暗哑,低沉沉不似她的年龄般鲜亮。 “别废话了,你家老爷再不救,可就晚了。”婢女示意管事带路。 管事心中古怪,不是医者救什么命,但此时不容他细想,国公爷最大。他有事,这些下人的前程便都没了。请他们在帐蓬外静候,自个进去,不多时就听到里头传出一个妇人的高声惊喜,“古家来人了吗?” “不,不是古家,是路过的人,说能救治老爷。” “胡闹,老爷是什么人,随便一个路人就能给看的吗?出了事你负的起责吗。我们是谁,我们是皇上的娘舅,国公爷。” “姑娘,我们走吧,不受他们的气。”婢女气呼呼的去扯少女的衣袖,少女的脸隐在帷帽之下,看不出表情,只看到她轻轻摇头,“等。” “可是她能准确说出老爷病发的症状,包括不能见荤腥之物。”管事也是有些脸面的,在国公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 果然,听到此言,国公夫人有些犹豫,“那古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按最快的速度,也在半个时辰以后了。老爷现在的情况,还不知……”等不等的了,但谁敢说呢,不敢说。 “请。”夫人急了,古家还要这么久,先抓住眼前的再说吧。 管事匆匆请主仆两人入帐,兽皮毯铺地,红枝木榻几,四足香炉,琉璃灯盏,一看便是豪富之家。 榻几上躺着一人,体型肥硕,头面煞白泛青。若不是身上裹着华服,倒像足了一头猪。 “止。”少女一摆手,让这帐内准备开口之人都把话给吞了回去。 国公夫人人似有此不服气,但被她的下一个动作吓住了,倒真的住了嘴。 只见少女一伸手,众人才看清,她左手手指上戴着一只金色方戒。右手一拨,方戒中抽出一根软针,轻轻一抖,软针迅速变成一根三寸长针。妇人和管事对视一眼,还真被他们遇到高人了。 婢女帮少女摘下帷帽,老妇人没忍住惊吓,指着少女大叫,“重,重,重瞳。” 管事有些赦然,自家夫人,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但主仆二人就象没有听到一样,少女握住金针,仔细观察病人后,终于开了口。 “你们还要请古家的人来治病吗?”回眸问道。 “当,当然要。古家双绝,天下谁人不知。”更何况,还是自家亲戚,夫人十分得意。 “懂了。”少女手起针落,快、准、狠,利落的扎入男人的心口。吓的夫人又要惊叫,可听到老爷微哼一声,竟然睁开了眼。 “老爷,醒,醒了。”夫人激动的语无伦次,就想往老爷身上扑,被管事一把拦住,“夫人,听这位医者怎么说。” “是是,医者请开药方。”国公夫人看到老爷睁开了眼,双手合什,不停拜着天上神佛。 “我,并非医者,既然还要请古家医治,不便再留。”重瞳少女站了起来,微微点头,婢女帮她戴上帷帽,便要告辞离去。 “诊金,双份的,赏她。”被扶起身的国公爷倚坐在榻上,对管事说道。 “我,并非医者,不收诊金。”少女再次重复。 国公爷正要询问姓名,就听帐外有人高唱,“古家医师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只顾得上去迎医者,少女是什么时候走的,倒无人得知了。 “呸,姑娘的医术明明比他们古家强出许多,偏偏天下人都信古家不信姑娘。”婢女心直口快,扶着少女上车,恨声道。 “世人多是人云亦云之辈,梅家势大时,古家也在行医,可谁会提古家。现在古家势大,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少女取下帷帽,手持一本古书,慢慢翻看。 第一卷 第四章 规矩 “姑娘,可不敢提梅家,他们可是谋逆大罪。”婢女吓的脸都白了,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口无遮挡,什么都敢说。 “这世上,没有不敢提的事,只有,不能提的事。” “什么是不能提的事。” “心虚。” “……” 京城天街,沉香坊。 看着门可罗雀的铺子,婢女急的只发脾气,“姑娘姑娘,这可怎么办,奴婢打听过了,京城最追捧的是无妙道馆制的香。其次是高门大户自家制的香,最最次的,才会上街来买。” “等。”少女站在自家的台阶上,看着皇城的方向,微一抬头,眯了双眼。 你、我,曾有三年之约。 我守了,你却没有。 于是我来了。 “青黛,三年后,我亲迎你入皇城,成为皇后母仪天下。这江山,是我的,也是你的,我带你看遍江山美景,共享山河壮丽。” “华少卿,终有一日,吾将踏入皇城,正大光明,堂堂正正拿回你欠我的,你欠我们梅家的一切。人命终只能用人命来偿还,鲜血也只能用鲜血来偿还。” 帷帽之下,似有寒光闪现,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 沉香坊外的大街上,两个人担着门板疾走,一个妇人哭的几乎要断气。不时扒住门板,去捶门板上躺着的人。 “老爷,你就这么去了,丢下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怎么活啊。”妇人句句泣血,围观的人也是叹气摇头,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顶梁柱倒了,这个家也就散了。 妇人哭的厉害,一时没有看路,和一位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少女撞到一起,身影往后一退,便撞到了门板上,一时阻住了脚步。 “你,就不治了吗?”少女掀开帷帽,一双重瞳吓的妇人“嗷”一声,差点没跪下。 “明明还有一口气,真的,不治了吗?”重瞳少女似乎没有看出妇人的惊恐,自顾自的蹙眉说道。 妇人一惊一吓再被说中伤心事,哪里还忍得住,放声大哭起来,“医馆说不能治了,抬回家准备后事,我可怜的老爷啊……” “那,你想治吗?”重瞳少女看着妇人,认真问道。 妇人呆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重瞳少女身边的婢女却忍不得了,“我们小姐能治,你治不治。” 能治……哐,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妇人立时跪下,“治,治,求大姐救命。” 于是抬着人准备回去准备丧事的仆人,将自家老爷抬进了沉香坊单独备出来的香房里。 掌柜的看着东家抬进一个死人,晦气的直跺脚,两眼一翻,简直要气晕过去。自己就不该来,什么东家,根本就是个傻子。 一排金针奉上,梅青黛单手执针,却不急于扎下,只道:“我治病有规矩。” “我守,我守,就是有一百条规矩,我也照规矩办。”一听有戏,妇人哭的一噎一噎的,都快接不上气了。 “一,找我就不许再找古家,二者你只能信其一,否则免谈;二,我的药方古怪,信则有不信则无。” 少女静静的看着他,丝毫没有因为重瞳而不敢直视他人。 “我应我应,古家都说让我准备后事了,我还找他们作甚,我信你,我只信你。”妇人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大声回道。 少女默默点头,手起针落,快速在患者身上扎下。然后写下香方交给婢女,婢女急急合了香燃起。 扎针之后,她略出薄汗,对妇人道:“三个时辰内必醒,醒了让伙计来寻我。” 说完也不理会妇人一叠连声的询问,迤逦的裙摆滑过地面,竟就这样走了。 掌柜的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位东家让他多找几位伙计,说是要值夜。他原还信,现在一看还真要留人。三个时辰,可不就是晚上了。店里第一回遇上这种事,掌柜不敢放心,决定自己留下。 所谓的留下,其实已经想好了,这男人死在店里,免不得有一场嘴皮子官司要打,这店也要完蛋。他就当是送佛送到西,别让人送了小东家见官,就是功德一场。 妇人不敢扯住气势十足的重瞳少女,只好不停的问掌柜,到底她家老爷还有没有救,是不是真的能醒。 掌柜尴尬的拱手,“小老儿只来店中几日,实在不知东家还有这等能耐。” “你们莫不是哄着我们玩。”妇人急了,声音也尖厉起来,气的浑身发抖,“我们老爷是吏部主事,若是敢诓骗于我们,我跟你们没完。” 掌柜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竟是位朝中官员。虽说京中官员多如牛毛,一个主事也不稀奇,但在吏部任职,可是实打实的实缺。完了完了,早知道不能信这些外地人,以为京城里的人可以当傻子哄吗?这是要命的事啊。 见掌柜心虚,妇人越发笃定这是家黑店,一腔怨气化为口箭,几乎要将掌柜的淹死。 “太太,太太,老爷他,他……”守在香房内的下人踉跄奔出,一脸惊惧。 妇人一见,眼前一黑就往地上瘫坐,“我可怜的老爷,竟死在了外头,成了孤魂野鬼……” “醒了,老爷醒了。”下人急急开口,妇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掌柜见机的快,支使小伙计。 “快快,去给东家报信,就是说人醒了。”然后拨脚就往香房去,心里却并不醒下人的话,明明古家医馆都说不治了,还有医师亲自看过,怎么可能说醒便醒了。自家东家,明明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榻上的人,慢悠悠的呼着气,脸色仍然青白,一双眼睛却是真的睁开了。 “芳娘……” “老爷……”妇人听到老爷开口,眼泪哗的一下子淌下来,人也失了支撑,头一倒,晕了过去。 梅青黛离的近,来的也快。几针扎下去,妇人醒了过来,看到老爷身上扎满了针,再不敢高声叫喊,捂嘴静静淌泪。 “回去吧。”梅青黛写了香方,递给妇人。妇人却不敢接,只当她又要判老爷无治。 “你这人,还救不救了,难道还要我家小姐又出力又出钱啊。”婢女把香方塞到妇人手里,一指外头的柜台,气势十足。 第一卷 第五章 好大一个笑话 “这,这是说能救了。”妇人两股战战,仍不敢相信。 “我即出手,便是能救。”梅青黛看着她,“按方上所写,记住我的规矩,去吧。” “是,是,小妇人这便去了。”妇人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仙人,不然怎么会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用金针和几块香料救回了老爷呢。 掌柜见他们离去,也赫然不已。难道自己真的走了眼,自家东家不是傻子,而是个世外高人? “你不错。”梅青黛看着掌柜,微微点头。明明心中怀疑,还是留下来将事揽住,这个人,不错。 还是头一回,被个小丫头称赞,掌柜哭笑不得,并不相信她明白其中曲折。随意抱拳道:“当不得东家夸赞。” “我没夸赞你,上一个东家入了冤狱,你替他把住生意,挡住夺利的小人就是忠义。等他出狱,受了挑拨不再信你,你一声不吭离开,就是愚笨。虽然愚笨,但不失忠义,所以,我用你。” 掌柜愕然,嘴巴张的恨不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东家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算了,他收回之前的话,他的东家还是个傻子。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跟着小姐吗?你走大运了,知不知道。”婢女傲然指点掌柜,在她心里,小姐最了不起。 “姑娘,那位老爷醒了,肯定会纠结,有您这样治病的吗?可他哪里懂我们姑娘的神通,我们姑娘是天下第一,嘻嘻,您说是不是。”婢女悦儿整天有说不完的话,这不,坐在厨房门口掐菜叶,也能跟坐在院子里打坐的姑娘说个不停。 “是,天下第一。” 咦,姑娘居然回了她的话,平日不都是她一个人自说自话的吗?姑娘还会承认天下第一?平日她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医者。 可就是这一楞神的功夫,再一抬头,姑娘已经进了屋。关上门,意味着不许打扰。 “东家东家,那,那个妇人,不不,那个快要死的人,不对,就是王大人和他的夫人,来了。”报信的小伙计进了门,舌头都搅成了一堆麻。他实在太震惊了,明明只剩一口气的人,竟然自己来了。还送来了神医圣手,再世扁鹊的锦帛。 “嗯,让他等着,我就来。”少女面无波澜,仿佛在听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哦,落叶了,那便扫一下,就是这种态度。 “大悲大喜,不利病情。”梅青黛见到道谢不已的两人,面无波澜。 “在下王青罗,都不知道救命恩人姓什么,实在失礼。”王大人再次施礼。 “木。”梅青黛的表情和她的姓很配,见过的人都这么想。 “木姑娘日后若有事,只管到吏部衙门来找我。”王青罗心想,这下你总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还会木着一张脸,没有反应吗? “哦,我知道了。”木姑娘回了这么一句,抬腿要走。 “木姑娘留步。”看到她要走,王青罗赶紧上前一步,“我还没有付诊金。” 就是去医馆,诊金是诊金,药钱是药钱,都是分开的,这是惯例。 “我说过,我,并非医者。”木姑娘头也没回的走了。 并非医者,所以不收诊金,开方用香,只付香料钱即可。王青罗蹙眉,是这样吗?可这天底下,有谁会嫌钱多。 王夫人随着王大人回去,走到半路,看到古氏医馆,便来了气,仗着皇后娘娘的势跑出来骗钱的东西,就这水平还敢自比天下第一的梅家堡,忒不要脸。 如果不是古家出了一位皇后,她早冲去砸了店。就是砸不了店,按她的性子,不讽刺几句哪里吃得下饭。 于是她一脚踏入医馆,“古医师好呀。” “鬼,鬼呀……” “姑娘,姑娘,您知道吗?古氏医馆闹了好大一个笑话。他们诊断一个病人必死,结果这病人几天后健健康康登了门,把一个医师吓的当场叫嚷出来有鬼。真是颜面扫地,这位医师听说被打发回岭南了。” “他没说自己是用香料治好的?” “啊,原来这人就是王大人啊。”悦儿一拍手掌,“对呀,算算时间只能是他,我竟然没有想到。” 王大人夫妻俩哪里有空说自己是用什么治好的呀,医师当场吓坏了,他们也吓坏了,趁乱跑了。 国公府内,愁云惨雾。 “医圣怎么说。”老夫人几日间如同老了十岁,哪里还有半分刚入京时的风光模样。 “医圣说,他们只能治病,不能治命。”管家说完悲从中来,一个大男人,几乎像被抽去了魂魄般没了主心骨。 老夫人眼有一黑,被身边的仆妇扶住,乱糟糟一通乱嚷,许多人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刚睁眼就被晃的眼花。 等等,老夫人挣扎着坐起来,一片漆黑的黑暗中,仿佛被劈开一道缝,露出了一道曙光。 “叫管家,快,快,叫管家。去找,去找重瞳,她能救老爷,一定能救老爷。”路中偶遇的少女,救醒老爷便翩然而去,他们一心等着古家医圣,早忘了此人。等到医圣说无救,她偏又忆起,恨不得让皇上发出海捕文书寻找此人才好。 老夫人拍着床榻嘶吼,几乎要擂出一个洞来。 皇宫里,太后也在拍桌子。 “古家在搞什么,坐填京城的李医圣,说不见就不见了。从外头调来的医圣,一张嘴就说哀家的哥哥没救了。路上一个小姑娘都能救,怎么他们就救不了。” “母后,李医圣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至于小姑娘,国公府愿意找就找吧,左右为了安心。”皇上心不在焉,他在意的是李医圣传回的手信,天机老人,终于有了消息。 国公府要找一个刚入京城不久的重瞳少女治病,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全城哗然。这不是当众打古家的脸呢,古家医圣都说治不得了,一个小姑娘还能治得吗? “国公府这是和古家打擂台呢?都是外戚,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三年不上京,一上京就出了这种事。怕是知道时日无多,拿来打压古家一势,倒是死得其所了。” 第一卷 第六章 寻找重瞳少女 只有国公府内,老夫人守在床边捶地痛哭,“老爷你快醒醒,把这些泼脏水的贼子统统给我绑了丢去喂狗。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母亲,母亲,李医圣快回京了,父亲一定有救。”从外头奔回来的长子杨风一脸喜色。 “重瞳,我让你们找的重瞳呢,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老夫人见看到儿子的脸色便知道如此,一把脱了鞋打过去,她出身粗鄙,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找了找了,马上去找。”杨风又往外跑,心里装了气,难免脸色难看。 “杨大人,这是要打哪儿去。”杨风路上被人遇着,看他神色不虞,直接拉到了酒楼吃酒。 杨风为什么哀声叹气,京城人人俱知。友人也劝他,“谁不知道古家医圣以李医圣为尊,他若是赶回来,必是能救。” “只盼他快点赶回来才好,不然满大街去找个会妖术的重瞳少女倒真成了笑话。”杨风叹气,他出身商贾,又因为姑母入宫家道中兴。直到如今,地位越发尊崇起来,却极忌讳别人谈到杨家的过去,最是个好面子不过的人。 临桌一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们一眼,举杯与同桌人饮下。早早推了后头的乐子,回到家开始思忖。他的夫人端了宵夜,见他蹙眉,不悦道:“身子刚好就开始糟蹋,你是想再来一回,吓死我们呀。” “别吵别吵,我是在想那位木姑娘。”此人正是被梅青黛救回来的王青罗。 王夫人吓了一跳,“你想她作甚,可是身子不适。” “去去去,我是在想,青云梯在前,要如何才能攀得上。”遂将今天酒楼一事,告之夫人。 “那你怎么放他走了,该告诉他才是。”夫人一脸疑惑,大叹这机会难得。 “蠢货,杨风是什么人,真要跟他说一个开香坊的小姑娘能治他爹的病,他能恨死你。他爹能治,也要治在医圣手上。”吏部的主事,位小事杂,没有一双毒辣的眼睛,早被人踢下来八百回。 思忖人心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杨风这种自命清高的蠢人。 “那怎么办,这大好机会要让于旁人不成。”王夫人急了,人是他们发现的,怎么能成别人的。 “不急,为夫自有妙计。”王大人一笑,“你过来,我有话说……” 王夫人带了重礼到沉香坊,只说要见他们东家。伙计带了她去后街的宅子,婢女悦儿一脸惊愕,“您果真来了。” “这丫头说的,来了就来了,不是真,还能是假。”王夫人的笑意恨不得能从腮帮子溢出来,满的不能再满了。 小姐晨起说了一句,也该来了。然后她一出门就看到王夫人,可不吓的一脸古怪。 “您请坐,小姐换了衣裳便来。”悦儿端了茶,退了出去。 王夫人吃着茶,看了一圈这屋中摆设,简单的可以说不能再简单。再看走出来的木姑娘,衣裳穿戴,竟连一根金银之物都无,一看就是出生蓬门荜户,心中对此行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闲话家常王夫人最是拿手,几句话便套出木姑娘父母皆亡,和师傅在山中长大。手里有些本事,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边心中喜的打颤,一边用帕子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一把握住小姑娘的手,“木姑娘,不瞒你说,第一回见你,便觉得你我有缘。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外头,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忍。极想认你做个妹妹,就怕你嫌弃姐姐粗鄙。” 梅青黛抬眼,目中水波盈盈,竟是感动极了。 成了成了,生来重瞳,必遭世人白眼嫌弃居多,你与她掏心掏肺,她必受不住这份好。这是来时,老爷教她的话,果然一模一样。 “这怎么是好,妹妹只是个山野之人,哪里敢高攀。”可明明握着她的手,并不肯放。 王夫人的心脏如擂鼓般跳动,一叠连声道:“我是真心实意的,我家老爷亦有此意。” “姐姐。” “妹妹。” 等婢女悦儿进来添茶,自家小姐已与来人姐妹相称。 “小姐,你真的要认王夫人当姐姐啊。”婢女看她送走王夫人,连连追问。 “有什么不好吗?”梅青黛反问,一双重瞳犹如妖魅,唇角上翘,似乎是在笑。 “没,没什么不好。”悦儿垂下头,她知道小姐无依无靠,寻个官家夫人当靠山是正途。但她就是觉得,这不像小姐所为。这事儿,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不管是否古怪,王夫人已经宴请了亲眷好友,摆下酒宴,甚至请来了家中长辈为证,就是为了将他们的干亲作实。 “快来看看,这就是我家妹子,木犀。”王夫人拉着梅青黛的手出来给大家敬酒。她没有戴帷帽,更没有低头,这一露脸,让上了桌准备说话的夫人们吓的眼睛差点没脱眶。 “姐姐抬爱,犀儿愧不敢当。”梅青黛一脸柔顺,除却重瞳倒真让人挑不出礼来。 王夫人认的干亲竟然是重瞳,惊吓之下,不少人把溜到嘴边的词都给忘了。只有一人,惊吓之后竟露出一丝喜色。 “夫人的妹妹一看就不是我等凡夫俗子,你打哪儿寻来的这样一个可人儿。”一人佯装镇定,但语气里的激动却不可自抑的流露了出来。 “妹妹是开香坊的,我家老爷被古家医师判为不治,只剩一口气,就是妹妹出手相救。只第一眼瞧到妹妹,就觉得投缘,象极了我娘家那个没福气的妹妹……” 王夫人后头说了什么,这位夫人已经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是她救了王老爷,被古家医师判为不治的王老爷。 王家的宴会刚散一会儿,国公府的二太太就招待了娘家的嫂嫂。听到重瞳、治病这几个字,喜的手都握不住杯子,急急唤了下人去将二老爷叫回来。 国公府除却嫡长子杨风,还有三个庶子,除了最小的一个留在老家照看生意,剩下的这回都跟着国公爷上了京城。杨风对寻找重瞳之事不上心,但不代表别人不上心。 第一卷 第七章 苏醒 杨季可是上心的很,这几日差点没把腿给跑断了。听到岳家的嫂嫂带来消息,抬腿就往嫡母跟前去报信。被妻子一把拉住,“你傻了,将人告诉母亲,还有我们什么事?” 杨季是庶子,和老夫人隔着肚皮,他一听就明白了,“如若不禀告母亲,我怎么将人带到父亲跟前。” 国公爷一病,他们两个庶子和庶子媳妇连上房的门都进不去。 “我去请人,你将管家稳住,到了大门口再说给管家知道,让他直接带进去。”管家是国公爷的左膀右臂,国公爷死了,他就什么都没了,这一点和杨季同病相怜。 王夫人在家心神不宁,不停的问老爷,“这事真能成吗?不过是一个庶子媳妇的娘家嫂嫂。” “你们妇人知道什么?国公爷死了,嫡长子还能早点继承爵位,庶子就只能离家单过。底下这几个还连个差事都没谋到呢,若是你,能甘心?” 王夫人这才镇定了一些,嘟嚷道:“若是我,就是舍了身上的肉当药引,也盼着国公爷好起来。” “知道就好。”王大人冷哼一声。 话音未落,已有下人来报,杨家二太太并中午来过的田太太一并上了门。王夫人亲去迎了,不待她开始寒暄,杨家二太太便哭了,“求王夫人救命。” 等的就是这个,听完王夫人惊讶道:“没想到妹妹还与国公府有这等缘份,我这就领你们去妹妹家。” 这一时,谁还分辩得出她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一行人匆匆去了天街,找着独门独户的木宅。 “这么快。”悦儿听到门房来报,心想又被小姐猜着了,她说下午有客,果然就有客。 国公府的大门,管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面的人,“二爷言重了,小的不过是个下人,哪里能让二爷请,说个赏字已经是抬举小的了。” 杨季生来有些木讷,被派了这个差事实在强人所难,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他也顾不得许多。“知道丁管家忧心父亲,多亏你在外奔走,我帮不了别的,想请管家喝口茶表表心意,还望莫要推脱。” 明明就是口不对心之言,偏他说出了口,面皮红的恨不得透出血来,一味垂着头不敢抬眼与人直视。 管家迟疑不定,片刻后,竟笑了,“如此,就看看二爷的心意吧。” 这是,把人留下来了吗?杨季心中突突跳着,亲自倒了茶水,持壶的指节青白一片。下人站的远远的,竟无一人觉得府中的爷们给一个管家倒茶有何不妥。明明白白彰显出国公府里庶子的地位,更让杨季下了决心,此事,一定要成。 但,真的能成吗? 直到多年后,杨季仍清楚记得当天的情景,一双素白的手,轻轻一扬,摘下帷帽,露出一双重瞳仿若妖姬临世。若不看这一双眼,鹅黄色的春衫衬得她的皮肤犹如上好的白瓷,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琼鼻樱唇,尖尖的下巴,五官明媚的象迎着春风盛的花儿,颤巍巍的开放在枝头。哪有半点世外高人的样子,分明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娇客。 惊讶过后,便是心悸,怎么这般小,顶天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可能和医圣相提并论。杨季双腿打战,心里不知怎么想起姨娘过世时劝他的话来,人,是挣不过天命的。 顿时觉得自己错的离谱,觉得这是他动了妄念,天要亡他,哆哆嗦嗦几欲落下泪来。 “姑娘,姑娘救命。”管家却一把推开杨季,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杨季就象作梦一般。若不是二太太拉着他往上房去,怕他还不知道要动动腿。 “我治病,有规矩。”进入上房,闻讯而来的老夫人喜极而泣,管家更是催着她下针。只有重瞳少女,面无波澜,掌心一翻,命婢女说出规矩。 “不行不行,什么找了你就不能找古家,打哪儿来的黄毛丫头,我绝对不许。”国公府嫡长子杨风,府中人称大爷,也赶了过来,听到规矩当场炸毛,立刻出声阻拦。 “既然不守我的规矩,那就此别过。”少女半分没有迟疑,稍一福礼便转身往外走。婢女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趾高气扬的跟上,这神情分明在说,你们这些人都是傻子。 “老夫人三思。” “母亲三思。” “让她走。” 老夫人艰难的转动脖子,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扬声道:“让她治。” 不管杨风再怎么反对,管家已经亲自接过婢女手中的药箱,将人带了进去。 仍旧是一针扎在胸口,室内燃起了浓香。 “无关的人出去吧,这香料你们消受不起。”少女话音未落,婢女就开始赶人。 杨季这个时候终于回过神了,极为恭敬的施礼道:“在下不怕,可否留下协助医者。” “我,并非医者。不怕死就留下来,随你。”少女不是个话多之人,说过一次,别人听不听她都不会再管。 杨季看她不断下针,快到最后他都看不清了。想要记住就更别想了,光凭这一手金针的技艺已经是出神入化。 “香燃尽,也就醒了。”少女推开门,婢女赶紧上前一步帮她擦汗。 “木香师,请稍坐片刻如何,父亲若醒了,一定想当面道谢。”杨季跟了出来,主动开口。 “是是是,来人,上茶,上宫里赐的雨前龙井。”老夫人头一回看自己的庶子有些顺眼了。 “你们是担心我们小姐治不好吧,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就等,让你们心服口服。”婢女看着杨风,她还记恨着杨风先头所言,找了机会就要以牙还牙。 少女微微一笑,果真坐下吃茶。国公府的偏厅里,红木椅八仙桌,肃穆庄重、旁边是一圈各怀心思的贵人,少女独坐在其中,显得那么萧瑟无助。 怀有这种想法的人,仅仅只过一刻,便被打破。场景就在一阵长叹后鲜活起来,流水般的碟子送上来,上头是最新制的糕点。人人脸上带着笑,涌进上房,老夫人亲自扶起老太爷,俯上他壮如山的胸口,深情道:“老爷瘦了。” 第一卷 第八章 点醒杨季 闹哄哄的场景少女没有多待,只写下一个香方,由杨季亲自送她出府。 “香师大恩,无以为报,今日家中忙乱,改日必再登门道谢。”杨季抱拳,十分郑重的道谢。 “对于太后娘娘来说,你和大爷都是她的侄儿,都是流着她哥哥血液的杨家人,是也不是。”少女系上帷帽,登车之前,忽然留下一句。 杨季蓦然睁大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远去,双拳紧紧握住,随后快步转身进府。 国公爷病愈,第一件事便是派夫人去见太后娘娘,老夫人带上了两个儿媳妇。国公爷去见皇上,则带了两个儿子。 木犀的日子越发不平静起来,王大人因为攀上国公爷,从正六品的主事直接挪到了正五品的主司一职,让多年未有寸近的王青罗,终于往前走了一步。 王夫人喜的合不拢嘴,拿着收下的一摞贴子就抱去给木犀看。 “你看你看,都是官宦人家,想请你去看看呢。以后你就在贵人跟前行走,也省得开店辛苦。还有这屋子,又小又破,不如搬到我们家去住,也好有个照应。”王夫人笑的象一朵花。 少女神色始终淡淡的,端起茶,“我知道了。” 端茶送客,王夫人的面皮一下子僵住了,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发作又发作不得,一时竟不知作个什么表情才好。 “我们小姐乏了,夫人请。”婢女悦儿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站起来送了客。 “那妹妹好生歇着,等去的时候,我派人来接你。”王夫人不悦也只能忍着,悻悻而归,暗恨这丫头涨了本事,倒拿起乔来了。 “小姐,这王氏分明不安好心。拿你当医女使呢,送上门给达官贵人看病,我呸,她也敢想。”悦儿收拾茶盏,一脸委屈。 “悦儿越来越聪明了。”持着书本翻看的少女,抬起头抿嘴一笑,唇角都带着化不开的风情。 “小姐真美,他们都没有眼光。”只有如同悦儿般,敢盯着她看的人才知道她有多美,明艳柔媚恍若神仙妃子。若不是一双重瞳,还不知要看傻多少人。 “你说的对。”短短几个字,让悦儿喜上眉梢,很快就忘了王夫人所来之事。 沉香坊的掌柜过来报帐,脸上的褶子都快被笑容撑开了。 “生意增加了好几成,许多人都要顺带问一句,是不是救了国公爷的那位香师所制之香。” “掌柜的说反了,是顺带着买了一包香吧。”问话才是主要的,不好意思白问,所以顺便带了一包香料而已,她懂。 掌柜的讪笑,梅青黛命悦儿上茶,“好奇而已,都是暂时的,我写几张香方,再有人来,便可推荐推荐。” 掌柜拿来一看,七八张都是针对睡眠不好的。划分的却细,觉浅的,易醒的,容易梦魇的,睡不着的,每张的方子都不同。但全都要用沉香坊的香来合,用别人的香,无法取代。 “这可太好了。”掌柜的拿了香方,犹豫半响,小心翼翼道:“东家与王夫人可还好。” “掌柜有话直说。”梅青黛低头微笑,这个掌柜请的倒值。 “虽说做生意有官场上的人罩着要多些底气,但王夫人此人绝非善类。她与东家认的干亲,怕只是为了搭上国公府。如今国公府也搭上了,若是不来倒也罢了。若是再来,不管说什么,东家千万多想多思。” 梅青黛转动手里的茶杯,抬眸微笑,“我收回之前说你愚笨的话。” “呃……” 王夫人很快登门,她与人约好要带木犀去坐客,自然也是希望她露一手,好在这些夫人面前得脸。 “怎么还不换了衣裳,我送来的新衣裳呢,快伺候你们小姐穿起来。”王夫人见她还是一身家常衫子,慵懒随意的卧在贵妃榻上翻着书页,就是一通跳脚惊叫。 “我不去。”少女坐起,她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手里的书仍没放下,眉头轻蹙,似乎是在责怪来人打断了她看书的兴致。 “你不去,你说你不去。”王夫人连连色变,由红转白再到酱紫,就象一个快要喷发的火山口,酝酿着升腾的怒火。 “嗯,不去。” 少女的轻描淡写将王夫人的怒气彻底激发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得罪的起吗?”重点是,她已经在众位夫人面前夸下海口,以后木犀是随叫随到,有病尽管开口。 “我不需要知道是什么人家,左右高不过国公府,姐姐赶紧吧,别耽误了时辰,惹得主家不快。”少女眉头轻拢,已有不耐之色。 “你,你……”王夫人气煞,浑身的血液往头上顶去,双目瞪的圆圆的,举起手指向梅青黛,“莫以为你治好了国公爷,就能横行霸道,装个轻狂样给谁看去,京城里头的水深着呢,小心淹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怎么,妹妹不肯跟姐姐去赴宴就成了泼天大罪,要剥皮抽筋吗?妹妹素来爱清静,受不得闹腾。”梅青黛持书而立,目光微凉。 “你不就是个治病的吗?有姐姐给你铺路,只去给夫人小姐们瞧病,岂不是体面。”王夫人被她看的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忍了口气,咬牙说道。 “姐姐,还要妹妹再说几回,我,并非医者。虽然家贫,也有一间香坊维生。至于体面,仆妇的体面,还是留给仆妇吧。”梅青黛神色凛然,面色已然沉了下去。 “好,好,好……”王夫人刚一出门,便捂住了心口,活了一把年纪,却被个小丫头羞辱,这口气叫她怎么能噎得下去。 叫王大人知道了,却只是笑她,“我的好娘子,这丫头年纪不大,偏爱装个世外高人的清高样,你依她就是。她要面子,就给足她面子,她要排场,你就给足她排场。认都认了,何必交恶。” “还不是为了你。”王夫人一腔苦水倒了出来,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第一卷 第九章 神医还是医女 “你呀,若真个把神医降格成医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有谁会稀罕。捧她,捧的越高越好,谁要请她看病,就要求到咱们跟前,你再好言好语递个话,将人请去,人家反而要卖你一个人情。”王夫人的段位比起王夫人,不知高了多少,一下子就解了王夫人心结。 “可我今日只怕已经得罪她了。”王夫人讪讪的,顿生悔意。 “不怕不怕,这样的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你服了软,她只会更软。”王大人打了包票,王夫人这才破涕为笑。 小小的木宅,悦儿的笑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悦儿从不知小姐还会说这种话。” “她也只配听这种话。”梅青黛撒下一颗种子,埋到庭院里,开始浇水。 “以后她来了,奴婢就将她打走。” “不用,她不会再说了。” “留着她干嘛,又不能吃肉。”悦儿气呼呼的。 “还有用。” 小姐说有用,那便是有用,悦儿顿时没了脾气。 “小姐,国公府送来的礼已经整理好了,这是帐册,还有银票。”悦儿早将王夫人抛到了脑后,她有更高兴的事,因为小姐派了她管理家里的财物。 梅青黛就着悦儿的手看了一眼银票,整整五千两,足够一户小康人家吃用一辈子。也难怪悦儿自从收了礼,便一直高兴到现在。 “说让你收,你便收着吧。家里的吃用,你就管起来,随你花用。”区区五千两还不放在梅青黛的眼里,更何况,她救人根本不是为了银子。 “真的,小姐,让我管着,随我花用……”悦儿喜极而泣,红着眼眶恨恨道:“明儿就买几个小丫头,再把房子好好整一整,这屋里的摆设也要换新的,小姐的衣裳首饰都要重新制了新的,要最好的。” 最好的几个字咬的极重,好像在跟人赌气一般,在悦儿的眼里,小姐值得最好的一切。王夫人之流敢算计小姐,在小姐面前放肆,还不是看小姐无钱无势。 梅青黛定定看着皇城的方向,曾经有人说,要将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最后,她只看到了满天的鲜血,浓稠的几乎化不开的鲜血。她有些喘不上气来,眼角有泪淌下来,心口钝钝的痛着。 “父亲,女儿已经来了,你看到了吗?女儿会用仇人的鲜血祭奠你们,别急,我们已经等了三年,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悦儿已经悄然退下,她知道小姐有心悸的毛病,每回犯了便会哭闹一场。最好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过了,便好了。 杨季在代表国公府送上重礼后,又单独前来,指明要见木犀。 “多谢香师指明方向,在下感谢涕零,特来道谢。”这道谢不是因为国公府,是因为他自己。 “男人穿上官服,果然威武多了,就是三分人材,也变了七分。”梅青黛轻笑,孺子可教也。 “不知某可否再向香师赐教。”杨季紧张的掌心全是汗,他救父有功,却什么都不要,只要跟随父亲入宫的机会。事实证明,他对了,皇上赞他孝悌,亲赐官身。太后赞其妻纯孝,派了赏赐。 这些,都不是几亩地,几间铺子能比的。大哥想用金银之物诓住他,幸好他没有上当。有了官身,这些算得了什么。 梅青黛轻转手里的茶盏,香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太后。” 国公爷有今天全是因为太后娘娘,他就算这回对嫡子有了疙瘩,有枕头风在侧,又是亲儿子,心结来的快去的更快。 杨季想要靠着国公爷怎么都越不过嫡长的大哥去,倒不如别浪费时间,直接在太后身上花功夫。如她先前所言,太后对娘家的感情只在大哥身上,不管嫡庶都是大哥的儿子。 从太后的眼里看,倒省却了嫡庶的身份,只剩下这个人本身的好坏。这一点,对杨季犹为重要。 “谢香师指点,若有来日,某必当厚报。”杨季怀着激动的心情,自觉说出的话是绝对真诚。 他抬眼一看,木犀端坐自己对面,一脸似笑非笑。他心中惴惴不安,就要发誓。被木犀抬手拦住,“永远别考验别人的真诚,永远别把赌注压在人心上,因为人心是靠不住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杨季来的时候激动,走的时候心中沉甸甸的,思量过后,又开怀起来,至少现在这个时候,除了他还没有别人认识到她的价值。而她,愿意指点他,岂不是正说明了他也是有价值的。 王夫人还是接受不了木犀明明是她发现的,却不能为她所用的苦恼。她完全忘了,当初若不是木犀,她早就家破人亡当了寡妇。可人心都是贪婪的,她不是忘了,是刻意不去想起。 她只记得木犀是被她带入国公府的,老爷因此迈了一大步。她还想老爷迈的更多,更远。那么,她必须将木犀抓到手里,一个干亲远远不够。 她要提亲,为自己的亲弟弟提亲,她觉得诚意十足。 “姐姐来就是了,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梅青黛看着她,目光含笑。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王夫人刻意放软了身段后,已经恢复如常。 “不多不多,这不是有桩大喜事,想跟你商量吗?”说是商量,却没带一丝犹豫。 “提亲啊。”梅青黛笑了,“姐姐可知道我的规矩。” 又是规矩,治病有规矩,提亲还有规矩,王夫人一脸茫然,“那可是我亲弟弟,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 对王夫人来说,拿亲弟弟配木犀,自然是诚意十足。木犀一个孤女,若不是得她赏识,哪里配得上她的亲弟弟。 “我以后的孩子,必有一个随师门的姓。”木犀抬头,她也一样诚意十足。 “胡闹,子嗣大事岂可由一个妇人置喙。”王夫人心塞不已,越发觉得木犀不识好歹。 “既然如此,此事不用再提。”梅青黛淡笑,半点不以为意。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根本就是她故意的。 第一卷 第十章 愤怒的王夫人 “木犀,我倒要看看,不给我这个干姐姐面子,你是不是就真能吃得开。这个门,我是不会再登了,你有种,别去我家门口跪着磕头。”看不起她的弟弟,让她是真的怒了,憋了许久的气,再也忍不下去,喷涌而出。 “我劝姐姐一句。”木犀施施然站了起来,王夫人一甩袖子,冷笑道:“现在知道害怕了,想求我了,我告诉你,晚了。” “哦,是只是想劝姐姐,别将话说的太满了,小心打脸不成反被打。”木犀笑的一脸没心没肺。 王夫人气极反笑,“好好好,往日好言好语,倒叫人瞧扁了。今日就叫你睁开眼睛看看,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好好的姐妹不做,罢罢罢,那就做个抱痰盂的丫头,这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说完就走,临走还在木家的大门外啐了一口唾沫,目光就像淬了毒,恨不得置里头的人于死地。 悦儿不待王夫人上车,就一桶水泼到地上,拿着大扫帚呼的尘土满天飞,一边用力挥着扫帚一边大喊,“又脏又臭,恶心死个人呐,没有自知之明吗?留在家里恶心自己人就算了,还要跑出来恶心别人。” 王夫人正想开口,却吃进一嘴土,咳的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仆妇见状,急急拉夫人登上马车,催着车夫赶快扬鞭。 悦儿丢了扫帚,叉腰大笑,临走王夫人吃土的憋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沉香坊的掌柜慌慌张张来了,“有人告发我们铺子里的香料有害,被官府封了铺子。” “有没有人受伤。”木犀目光微凉。 “这倒没有。”掌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看是官府来人,哪里会让人上去白白给人糟蹋。 “如此,封了那就封了吧。”梅青黛浅啜一口,怀里的茶已经凉了,带出微微的苦意。 “怕还不是个头。”掌柜长叹,东家是个有本事的,可惜年纪太小,不懂人心险恶。 梅青黛点头,“铺子封了,工钱照发。想走的便让人走,愿意留下的,多封一个红包下去。” “是。”掌柜满嘴苦涩,留下,难道还有再开的一天。官家两张嘴,进去了,不脱一层皮哪里出的来。 王夫人可以封了沉香坊,可是拿人,还要老爷亲自发话。听到铺子顺顺利利封掉的消息,她心情大好,积郁了多天的火气,总算有了个出口。捏了帕子就去书房,只差将这丫头打入奴籍,以后还不是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 “你来的正好,明天去木家一趟,多说些软和话,让她给林大人的儿媳妇看看身子。”王大人看到妻子,将手里的笔一搁,吩咐道。 “林大人的儿媳妇,没听说他家有人病了呀。”王夫人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似乎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不是病了,林大人只有一个独子,心心念念想抱孙子,这不是一直没抱上吗?”儿媳妇娘家又十分了得,没有嫡子之前,不敢为儿子纳妾,拐弯抹角打听到他这里,不就是想请动木犀吗?沉香坊那边,可是咬的死紧,只卖香,不看病。 王夫人脸色一变,稳住心神道:“能不能缓两日。” “林大人是什么人,还用我来告诉你吗?”王大人有些不满,自家夫人怎么糊涂起来了。林大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出生世家大族,跟王家这种是天壤之别。有了现成的理由不去结交,难道还等着把机会让给别人吗? 王夫人默默不语,鼻尖已经冒出汗来。王大人半天没等到回话,蓦然站起身道:“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老,老爷,不怪我,不是我的错,是她拒了辉哥的亲事我才恼了,我只是一时情急,真不是我的错。”王夫人被老爷识破,哪里还敢瞒着,只得一五一十说出来,只是从中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就不知道了。 王大人跺脚,气的跌回椅子里,“夫人糊涂啊。” 妻弟是个什么样子,别人不知,他能不知吗?几个月前才同人斗殴,打断了人家的腿,若不是有他帮着,早被捉去打了板子。 “既然已经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她成了我们家的奴婢,想让她干什么不行。”王夫人越想越觉得可行。 “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国公爷还没死呢,你就把国公爷的救命恩人弄到家里当奴婢使唤。你是嫌命长还是觉得你的命,比人家国公爷的命还要金贵。” 王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不甘心道:“我看国公府也没拿她当一回事,再说李医圣也回来了,谁知道以后还用不用得上她。” “那是国公府不好意思跟古家交恶,都是外戚,总不能自己先斗起来。国公爷到了这个年纪,正是惜命的时候,谁还会嫌救命的人多了不成。说了你也不懂,你做的事,你自己收拾干净。不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王夫人瘫软在老爷的书房里,脸上的颜色交错变幻着,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更是灰扑扑一片。 第二天,缩头耷脑的去了衙门,解封了铺子,封的人是她,解的人也是她,来来回回虽是看在王大人的面子上,也少不得贴上几个私房钱,让她肉痛不已。 再往木家去,才知道能花几个银子的事,都是小事。被人拦在门外压根进不去,才真正是难堪。自从她嫁进官家,哪里受过这般折辱,脸上已经如同火烧一般,又羞又臊。 可事情办不好,她哪里敢回家,只得守了门一声又一声的告饶,“我的好妹妹,就饶过姐姐这一遭,姐姐是得了失了疯才会跟你胡闹。先开开门,容我进来再给妹妹赔罪。” 门里传来悦儿的一声嗤笑,“王夫人在说笑呢,奴婢怎么听不懂呢,什么跪不跪的,我们小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跟你一般见识。” 王夫人头面煞白,她不相信,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真敢让她一个官家夫人磕头不成。 她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