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高大的男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周围很空旷, 四面落地窗外都是葱郁的植物, 初夏的天气, 色彩斑斓。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男人的身上, 又因为男人白到透明的皮肤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晕, 光晕里面每一颗汗水都变成了彩虹的颜色, 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在色彩斑斓的初夏背景下,美得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但是男人的对话并不美丽。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把手机里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连接到了健身房的音响上,昂贵的音响如实的播放着电话里听起来语气不怎么好的女人的声音,抑扬顿挫, 低音部分还在空旷的健身房里引起一阵机械震动的共鸣。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在听?”齐宁口干舌燥也没有换来电话那端应一个字, 有些挫败。
  
  “我在听。”齐程终于应了一声,跑步机速度不快, 他声音听起来很稳定, “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 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
  
  乖巧的甚至隐约有些委屈的语气, 和齐程低沉的嗓音搭配在一起很突兀。
  
  齐宁叹气, 知道这每日一劝又失败了, 换了个话题:“另外你让我找的那个私厨资料已经找到了。”
  
  停了一下没有等到回应,很认命的继续自言自语:“S市人本地人,已经做了两年私厨, 主要是预定外卖的形式, 现在在经营一个粉丝八百多万的美食视频微博,爱钱但是专业,业界风评很好。而且是林经武旗下的人,我们和他合作过两次,虽然贪财,但合同还算正规,事后的保密也做得不错。”
  
  齐程调慢跑步机速度,眉头微微蹙起。他很了解自己堂姐的行事作风,不爱夸人,夸人之后肯定有重大转折。
  
  “只是迟稚涵是女私厨,二十四岁,大二那年因为家里变故休学,身高一米六零,单身,长相……”齐宁停了下来,听到电话那端的跑步机关闭的提示声,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长相就是你最怕的那一种。”
  
  甜美可人型,圆眼圆脸,有笑眼,有梨涡,四个条件迟稚涵全都完美满足。
  
  齐程站在已经停止工作的跑步机上,一言不发。
  
  “S市愿意做专职私厨的厨师我们已经全部都试过了,以你一个月换一个厨师的速度,符合条件的已经基本都轮了一遍,迟稚涵是最近这两周里,唯一一个符合你要求的。”齐宁刻意忽略掉电话那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快要听不到的诡异气氛,“漫画大纲再不交上去,很快不需要我每天劝,你也得回齐家了,从公事角度来说,迟稚涵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选择。”
  
  “从私事角度……”齐宁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你已经很久没去赵医生那里了。”
  
  “他说我已经好了。”齐程走下跑步机,按掉音响拿起手机,眉心一直微蹙。
  
  “是你逼他说,你已经好了。”齐宁纠正他的措辞,“大哥下个月回来你是知道的吧。”
  
  “……嗯。”齐程带着鼻音很轻的哼了一声,原本因为跑步变红的脸开始细细密密的出汗。
  
  “爷爷给他安排了一个月的相亲,能让他逃避相亲的唯一借口就是过来督促你看病,这你也是知道的吧?”齐宁说的很慢,话里的意思让齐程一边出汗一边打了个寒颤。
  
  “姐。”齐程拿了一块巨大的白色浴巾盖住自己,蒙在浴巾里声音听起来异常委屈,“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一个能硬起心肠逼你的人。”齐宁苦笑,“赵医生说过,你的病起因并不是不可逆的深层伤害,试试直接面对对你并没有坏处。”
  
  沉默。
  
  齐程个子高,身材因为长期健身房锻炼显得匀称有力,包裹在巨大的浴巾里显得有些滑稽,但是他仍然一动不动。
  
  安静的静止不动是齐程最本能的反抗反应,但是对齐宁向来没什么用处,她显然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也丝毫不想妥协。
  
  两个人都用这样诡异的安静方式拉锯,半晌,齐程裹在浴巾里的身体动了一下,非常不情愿的问了一句:“那个人,为什么会在大二休学?”
  
  “迟稚涵。”齐宁一字一句纠正,“家里原因,她父亲急病去世,家里的生意被合伙人吞了,还留下了一些欠债,她休学后就一直在做私厨的工作。”
  
  “因为之前家境不错,所以她做的家常菜味道才能入得了你的眼。”齐宁解释完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成功的让齐程又一次窝在浴巾下面沉默了半天。
  
  “欠了多少钱?”齐程不安的动了动,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会让他紧张,哪怕齐宁是家人,他也会忍不住一直冒冷汗。
  
  社交恐惧症其实需要这样的适度施压,只是家里人大多都顺着他,身边能胜任这项任务的只有这个关键时候能硬起心肠的堂姐。
  
  “以你的概念来说不多,以生活温饱的概念来说,她现在赚的钱不吃不喝估计得还五六年。”齐宁回答的很详细,为了齐程,齐家人都去上过心理课,针对社交恐惧症的施压,压力的度很重要,需要让对方感觉到沟通的乐趣,又不能太温和让对方失去警戒。
  
  所以需要尽量的详尽,并且坚持立场。
  
  “欠钱方面你不用担心,林经武虽然贪但是做生意还算规矩,迟稚涵本人的风评我也做过详细调查,她的账务我找财务查过,虽然不少烂账,但是没有高利贷。而且,做齐家私厨这件事本来就可以提高私厨日后的身价,这件事情是双赢,迟稚涵私人的经济问题不会对这次雇佣造成任何困扰。”知道齐程反驳需要时间,齐宁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完。
  
  果然电话那端又一次陷入绝对安静。
  
  “我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雇佣迟稚涵代替赵医生的治疗,要么放弃漫画回齐家打工?”齐程有气无力,这样的施压下他的结论一般只有妥协,他还站在原地,包在浴巾里,话题快要结束,齐宁给他的压迫感小了很多。
  
  他从浴巾里面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细长苍白的手,抓住浴巾的一角一点点的往下拉。
  
  像是战士卸下盔甲那样,一点点的,带着不舍和隆重的仪式感。
  
  “还有第三个,就是等大哥回来抓你去治疗然后顺便回公司上班。”齐宁一边凝神听齐程那边衣服摩挲的声响,一边语气轻松的调侃。
  
  每一次,要对齐程施压,她都会心跳加速小心翼翼。
  
  他们都太知道齐程反弹的后果,也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如履薄冰。
  
  有时候会觉得,就放任他这样下去也行。
  
  永远不出家门,信息时代,柴米油盐都能外送的时代,他可以完全不用出门,不用交流。
  
  齐家有的是钱,养齐程一辈子根本没有问题。
  
  每到这种时候,都会觉得,他如果只是自闭症就好了。
  
  可偏偏,是社交恐惧症,渴望社交,却又不敢社交。
  
  连通过网络给陌生人回一条微博,他都需要斟酌四五天,一字一句一个标点符号的推敲,最后只发出了感谢喜欢四个字。
  
  发完之后就是持续的焦虑,生怕对方觉得自己高冷,生怕对方不懂得他的感谢有多厚重。
  
  这几年,用赵医生建议的日常施压治疗方法,齐程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病情仍然会有反复,最近因为漫画得了奖,他又有了恶化的迹象。
  
  为了聘请迟稚涵,齐家上下开了个会,她是坚持要请的那一方。
  
  齐程过完年就已经三十,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他的漫画让他的笔名澄乙名声大噪,甚至以最年轻的资历入选了威尔艾斯纳名人堂。
  
  但是如果他的病情仍然反复,顶着S市首富齐家人的名号,背上还驮着全国优秀漫画家澄乙的招牌,他的病会越来越严重,压力对于一般人来说或许是动力,但对于心理有疾病的人来说,却是把他们压入深渊的巨石。
  
  所以她坚持,也硬着头皮又给齐程做了一次压力对话,选的是每天中午他起床锻炼的时间,那是他心情最放松的时候。
  
  可是尽管如此,齐程的状况听起来仍然不太好,她几乎不用想象就知道,他应该又把自己包起来了,电话声音闷在密闭空间里,手机里都是衣服摩擦的悉索声。
  
  “如果必须要请……”齐程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齐宁几乎快要卸甲投降,“那就再让她面试一次吧。”
  
  “让她带上材料直接到对面厨房,我开摄像头面试。”终于拉下了蒙在头上的浴巾,窗外的阳光让齐程眼睛眯了眯,长吁了一口气。
  
  家人对他好,他都知道。
  
  他也想要回报,只是大多数时候有心无力。
  
  齐宁这次的试探,几乎是他的底线了,所以他心里也明白,齐家大概已经发现他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迹象。
  
  那就试试吧,像是在大海中漂浮即将溺死的人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远处的海岸。
  
  他并不想溺死。
  
  “面试题目就定阳春面吧,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对着阳光,齐程的眼眸清透的像是琥珀,嘴角微微抿起。
  
  甜美可人的女孩,只是想到就能让自己幻听到那些细细碎碎的闲言碎语。
  
  挂了电话,齐程把自己锁在画室里画了一整天,一整张一整张黑色底图的女孩背影,每一张转过来都带着狰狞的微笑。 正文 第二章   “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林经武冲到迟稚涵家里的时候, 迟稚涵正在做菜, 听到要求抬头, 眼角微微翘起, 梨涡若隐若现, “你最近接的单子越来越奇怪了。”
  
  “再奇怪也逃不开吃不是?”林经武笑得大槽牙都露出来了, 看得出兴奋至极。
  
  “上个月, 你找了个要求把肉做成蔬菜味道的单子。”迟稚涵已经懒得看他,低下头细细的把案板上的杏鲍菇切成碎丁,“这个月这七天的单子, 要求是纯素宴,但是主菜必须是茄子。七天,一日三餐, 一共二十一餐, 全都是茄子。”
  
  “然后现在你跟我说要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迟稚涵的大菜刀在砧板尾端重重一剁,剁掉了杏鲍菇最硬的部分, 林经武吓得抖了一下, “而且还是面试, 钱都不给!”
  
  “齐家的私厨啊, 他们现在就是要吃龙肉, 我们也得去找。”林经武搓搓手, 在迟稚涵的厨房探头探脑,“这是第二十顿了吧,你打算做什么?”
  
  “酱茄子。”迟稚涵把切碎的杏鲍菇分成两半, 一半放橄榄油里爆香, 另一半等爆香的杏鲍菇水分都收干后,才放进去略略炒熟拌匀就盛了出来,收干了水分的杏鲍菇口感和肉末更像,略熟的杏鲍菇拌在里面可以增加口感的立体度,“前段时间做的豆瓣酱,昨天刚开封,你走的时候带点吧,味道不错。”
  
  “你做的东西味道没有差的时候。”林经武嘿嘿一笑,用筷子夹了点杏鲍菇塞嘴里,边吃边点头,“真有肉末的味道,你做菜是真有天赋,攒点钱开个饭馆吧,能火。”
  
  迟稚涵没接话,斜斜的看了林经武一眼。
  
  林经武四十多了,保养的一般,个子不高体型微胖,小眼睛小鼻子的,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市侩。
  
  不过处久了迟稚涵发现,林经武这人颇有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风骨,不涉及利益关系的时候,其实是个好人。
  
  “准备准备吧,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楼下等你。”林经武拍拍迟稚涵的头,熟门熟路的去找容器盛豆瓣酱。
  
  “面试能通过么?”迟稚涵正在调酱汁,一份生抽加一点五份豆瓣酱再加适量的料酒,耗油和白糖,下单人的口味略重,迟稚涵犹豫了一下又多加了点豆瓣酱,试酱汁味道的时候咸得直咂嘴。
  
  “肯定不能啊,就没听过齐家要找女私厨的。”林经武倒也干脆,“齐家愿意给你面试机会,传出去了你的价格也能涨百分之四十以上,难得的抱大腿机会,好好表现留个好印象总是不会错的。”
  
  “到底是给谁做饭呐?每次都弄那么大阵仗。”迟稚涵有些好奇。
  
  齐家找私厨是今年上半年开始的,本来这种放着自家专职厨师不用,靠着口碑找私厨的行为就挺诡异的,更何况他们的要求极高,手续繁杂,大费周章请进门却最多只用一个月,除了身价都普遍能涨一倍以上之外,出来的厨师对里面发生的情况都三缄其口,只是大概知道,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厨房和客厅都装了摄像头。
  
  这样诡异的短暂的聘用还能让私厨圈趋之若鹜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钱。
  
  齐家给的价格是市价两倍以上,关在里面一个月出来后立刻成名,这样的条件说实在的,哪怕在里面那一个月是非人待遇,也会有人想要冒险试试,更何况出来的每个厨师看起来都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种有钱人的事,尽量少好奇一点。”迟稚涵正在爆香豆瓣酱,一屋子的酱香,林经武咽了口口水,抱住怀里的豆瓣酱,“明天到了那里也要记得,少问多做。”
  
  “口味也不能问么?”迟稚涵转头。
  
  “不能,那也是人家有钱人的隐私。”林经武一本正经,然后被迟稚涵噘着嘴的表情逗笑,“你自己以前也是有钱人,这点排场还用我教么?”
  
  ……
  
  她有钱的时候真的没那么变态……只是现在提以前的事多少有些扫兴,她晃了晃锅铲,权当跟林经武告别,专心做自己这七天来天天做的茄子去了。
  
  林经武在玄关换鞋子的时候又说了一句:“这次面试也不算免费,你上个月跟我预支的薪水这个月不用还了,之后身价提高,我抽成比例也会提一点。”
  
  说完不等迟稚涵回答,抱着那瓶宝贝豆瓣酱哼着小曲就施施然的下楼。
  
  其实迟稚涵那丫头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很有一点有钱人的臭毛病,而且还是那种旧辰光的有钱人。
  
  自己爸爸的债,二话不说就揽了下来,说欠债还钱是人的本分;全世界都知道她妈妈是怕了那一屁股的债跑路了,只有她坚持自己妈妈是有苦衷的;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大学休学,每天没日没夜的做菜拍视频,最苦时候也没有想过卖房子,说那是爸爸留给她的。
  
  而且不求人,人前没心没肺的,动不动就眯着眼睛笑靥如花,人后吃几个月的白馒头也没叫过苦,他做了她两年的经纪人,迟稚涵只在一次年终酒会上因为喝多了一个人躲在墙角哭,撕心裂肺的让他这个大男人难受了半天。
  
  回家就抱着自己老婆非要她赌咒发誓,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要跑路也一定要带上自己儿子。
  那天之后,他对迟稚涵就尽量的偏帮一些,多帮她接点活,看她拮据的时候,也会主动预支薪水。
  
  只是最多也只能帮到这了,幸好这丫头是个能做事的人,人也年轻,还完了那些债,好日子总能来的。
  
  ***
  
  迟稚涵为了这次注定会失败的面试准备了很多东西,倒不真的是为了抱大腿,一个注定会失败的面试,她此刻需要做的也只是端正态度而已。
  
  毕竟,这个机会是林经武花了很多力气争取来的。
  
  面试地点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直接建在了齐家的私人园林里,从大门开车到小洋房,就花了六分钟。
  
  迟稚涵下车的时候抖了抖,对上林经武的眼神,笑了笑:“我就是在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很适合做凶杀案开场……”
  
  说完看到林经武严肃的表情吐吐舌,立刻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林经武看上去比平时正经了好几倍,完全不想接迟稚涵玩笑的样子。
  
  深呼吸了一下,把林经武那张凝重的脸暂时丢在脑后,迟稚涵按下了面试的门铃。
  
  接待她的人,她认识,准确来说,S市的人都认识她。
  
  齐宁,齐家最厉害的女人,嫁给了齐二少保姆的儿子,相传她一个人夺走了齐家所有的生意,是目前齐家的实权者,背后被人称为武则天的女人……
  
  迟稚涵终于有些紧张了,她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四处为什么重要到需要一个会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风云人物来面试的程度,而且看起来,齐宁居然只是在打下手。
  
  “你的时间很充足,从进厨房开始四个小时后我会过来拿成果,在这期间,厨房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使用,但是我们不会给你任何帮助。”齐宁把迟稚涵带进小洋房左边的门,打开后就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和厨房,“我们的要求是准时,四个小时,提前和推后都视为失格。”
  
  迟稚涵咽了口口水,见识到厨房规模后,她更紧张了。
  
  这厨房简直能比美五星级酒店的私人厨房了……
  
  “这四个小时你的所有行为,都会进入监控摄像,这点你有没有疑问?”齐宁示意她的助理把迟稚涵的所有材料都搬进厨房,然后转身看着还在环顾厨房的迟稚涵,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到底年轻,看起来似乎是紧张了。
  
  她不希望迟稚涵失败,齐程昨天晚上又睡在了衣柜里,如果迟稚涵失败,她昨天白天的施压和齐程经历的那些心理煎熬就都白费了。
  
  “没有疑问。”迟稚涵拉回心神,迅速的眼观鼻鼻观心。
  
  虽然知道齐家并不打算招女私厨,但是任何一个厨师看到这样的厨房总是会生出些野心,迟稚涵也不例外。
  
  看着齐宁对她点点头,带着助理走出门并且关上大门,迟稚涵环顾这个巨大的梦想的厨房,突然之间,她也有想要真的试试看的念头。
  
  能让齐宁出马的面试,说不定,齐家终于有了想试试女私厨的念头?
  
  ***
  
  齐程一直开着摄像头,强迫自己盯着那个女孩。
  
  她有个很奇怪的姓,但是他不记得了。
  
  长得太典型,他看了第一眼后就开始冒冷汗。
  
  屏幕里的那个女孩,长发扎成了马尾,很利落的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
  
  她很敏锐,一进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摄像头,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没忍住好奇瞄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猫一样的圆眼,眼角微微上扬,看起来精灵古怪。
  
  和画室里那些画像一模一样,说闲言碎语的时候,这双眼睛会微微眯起,带着浓烈的恶意。
  
  不是善类。
  
  齐程不安的把自己往巨大的躺椅里面缩了缩。
  
  不同的人,不能归在同一个类别。
  
  赵医生这几年一直试图让他明白这件事,他其实一开始就明白。只是心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那明明并不是一次严重的心理伤害,他甚至没有真的怪过那个女孩……
  
  整整十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直视过这类女孩子的脸。
  
  冷汗直冒的同时,他感觉自己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
  
  隐约的,听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齐宁没有疑问,他抓着椅子把手的手更重了一些。
  
  这剂药,对于他来说,似乎还是太猛了一些。 正文 第三章   迟稚涵会成为知名美食视频博主, 主要原因是因为她做菜非常干净利落。
  
  先把长发挽成发髻, 然后戴上帽子口罩, 系好围裙, 最后洗手。
  
  几个不同颜色的一次性手套搭配不同的菜刀, 红色的切肉, 蓝色的切水产, 绿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面,全程动作很少有停顿, 井井有条并且案板和厨房仍然保持的干干净净。
  
  迟稚涵做菜后再也没有往摄像头方向看过一眼,再加上齐宁也在齐程边上一起看监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 其他的症状倒并没有变严重。
  
  而且渐渐地, 也真的被迟稚涵做菜的样子吸引了。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鸭,拿出之前已经用蚝油、花椒粉、五香粉调成酱腌制风干了十二个小时以上的鸭子, 熟练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调好酱汁, 在鸭子全身细细的抹匀之后放入了已经预热好的烤箱。
  
  然后换了白色的手套开始和面。
  
  要做出劲道的手擀面团需要力气, 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鸡蛋后, 身形单薄的迟稚涵垫着脚开始用力揉面。
  
  齐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动了动。
  
  “她努力, 是为了能争取到这个工作。”齐宁在边上语气平静, “你出的题目越刁钻,对她来说越有展现的机会。”
  
  齐宁知道齐程是因为自己出题太刁钻内疚,尤其是亲眼看到自己出题后对方的付出。
  
  这样的场景对社交恐惧症的人来说, 形同煎熬。
  
  当然, 齐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对齐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倒杯水来防止他因为冷汗过多脱水。
  
  “是不是觉得我们对你太严了?”齐程小她六岁,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发病的时候她正在国外留学,等回来的时候,那个爱笑爱撒娇的弟弟就变成了只愿意睡在衣柜里的心理障碍者。
  
  她当然也会心软,尤其是看他现在冷汗淋漓却仍然坚持坐在这里的样子。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不用太阳光,但是最起码,不要像这样,渴望与人交流却只能躲在监控器后面。
  
  “不会。”齐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后苦笑,“有治疗方案总比绝望好。”
  
  这样代表家里人还没有放弃他。
  
  虽然他内心深处依然觉得,他应该是没救了。
  
  ***
  
  迟稚涵在醒面的时候用红白萝卜,甘蔗,玉米,卷心菜和黄豆芽炖了一窝素高汤,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
  
  她完全不知道面试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说的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按照常理,她应该做出一碗和阳春面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口味天差地别的东西才能算是贴题。
  
  所以一开始,她想用剁碎的鱼茸坤成面条,让这碗面从根源开始就完全不同。
  
  但是真的开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在心里反复重复了几十遍面试人的原话后,她把主食仍然换回了面。
  
  一碗吃不出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最终应该仍然是面才对。
  
  这个临时改动太颠覆,她心里没底,也担心这件事被林经武知道了,她估计又少不了一顿骂。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临时起意,迟稚涵没忍住又瞥了一眼摄像头。
  
  齐程和齐宁都没料到看起来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迟稚涵会突然停下来看摄像头,齐宁迅速的站了起来挡住监控屏幕,齐程今天的状态太紧绷,她害怕迟稚涵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会让齐程彻底缩回去。
  
  但是让人意外的,齐程居然坐直了身体盯着屏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
  
  齐宁对齐程这样的异常反应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头。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紧了,听大哥的话让齐程再次回赵医生这里接受治疗,可能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她刚才的眼神……”齐程抬头和齐宁对视,语气因为激动显得有些急,“就是我这次漫画里主角的眼神。”
  
  他的漫画,主角因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厨师大赛中失利,最后的淘汰赛中,他临时起意换掉稳妥的题目准备剑走偏锋的时候,就有一个这样的镜头这样的眼神。
  
  这个场景他始终不满意,揣摩不出人物当时的情绪,画不出来,卡了很久。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
  
  齐程迅速截屏,放大了迟稚涵那张戴着帽子口罩的脸,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黑白分明的圆眼此刻看起来有些心虚,也有些野心。
  
  剑走偏锋是因为志在必得。
  
  醍醐灌顶,完美契合。
  
  甚至因为兴奋,从看到那个眼神的开始,他就忘记自己有没有再出冷汗。
  
  “我去画室。”齐程几乎是立即起身往画室走,眼里已经没有其他东西。
  
  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的齐宁下意识的拉住齐程的胳膊:“你还在面试呢。”
  
  刚刚入夏,齐宁掌心的温度隔着齐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开来,刚刚摆脱了压力影响的齐程全身一僵。
  
  哪怕齐宁已经反应很快的迅速松手并且后退给他提供了安全距离,他仍然觉得刚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样的剧痛。
  
  “她已经合格了。”齐程咬牙忍住这种痛觉,试图通过对话来转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没有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吃猪油。”
  
  “她用了素高汤,担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鸭,烤鸭的香味比猪油霸道,她现在准备的这碗面,已经完全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手臂仍然在剧痛,齐程苦笑,把自己幻觉里面已经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后。
  
  他昨天出这道题,是有陷阱的。
  
  大部分人听到这个要求,第一个反应通常是去改变面的质地,把本来的面粉换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所以迟稚涵正常揉面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和她签约吧,按照之前私厨的合同,一个月为期。”因为那个眼神,也因为自己嫡亲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无法控制的产生了幻觉。
  
  他迫切的需要救赎。
  
  对门那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出场就让他意外甚至有了收获。
  
  他并不指望她能够救赎他,但是她做饭的方式可以成为他漫画的素材,那种眼神,和他漫画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贴合。
  
  而沉浸在漫画中的时候,是他最正常的时候。
  
  救赎,哪怕只是短暂的,他也迫切需要。
  
  画室里面那些笑容狰狞的女孩画像仍然铺满了一整面墙,齐程交代完后就坐在画室门背后盯着自己的手臂。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实存在。
  
  哪怕他自己无比清楚,这是个幻觉。心理疾病,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脑子里却会清晰的产生相反的幻觉,长期在这样颠倒黑白的世界里,慢慢的失去自我。
  
  赵医生开给他的药,似乎又开始失效了。
  
  齐程捂住脸,本来就白皙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更为惨白。
  
  无助的,在这个全是他梦魇的画室里,近乎自虐。
  
  ***
  
  迟稚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面试。
  
  四个小时刚刚到,齐宁就十分准时的走了进来,而迟稚涵,刚刚把所有的菜码放在一个精致的碟子里。
  
  青色的黄瓜丝,黄色的鸡蛋丝,红色的辣椒丝以及切得很整齐的烤鸭胸脯肉。
  
  另外一个面碗里,就是一碗素高汤做的阳春面。
  
  她本着反正都已经出格的想法,干脆连葱都没有放,把黄瓜切成葱末的样子,洒在面上,边上放了一个两面焦黄的荷包蛋。
  
  齐宁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迟稚涵看着齐宁把面条放进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缤纷的菜码的时候,抛下林经武让她少说多做的原则,还是开了口。
  
  “这面三分钟后吃温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温和的人,可以先从鸡蛋丝和黄瓜丝开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丝;不习惯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鸭。”一字一句的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会通过,嘴角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气,希望你们会喜欢。”
  
  “如果是你,你会先吃哪种?”齐宁停下动作突然开口问。
  
  ……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宁可吃泡面也不会为了一碗面折腾四个小时。
  
  可是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
  
  迟稚涵迟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面的时候会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面团味道会更好。”
  
  然后两人都是安静。
  
  齐宁大概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关食盒的手顿了下,看了迟稚涵一眼。
  
  迟稚涵也没料到自己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能胡说八道到这样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气凝固了片刻。
  
  齐宁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试合格了。”
  
  ……
  
  …………
  
  “因为我刚才的回答?”迟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厨的么。
  
  这算不算喜讯?
  
  可是这面都还没吃呢……她花了四个小时啊…… 正文 第四章   这绝对不是喜讯。
  
  半小时后, 迟稚涵终于顿悟。
  
  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关心自己做了四个小时的阳春面到底评价怎么样, 因为那碗面被放在食盒里后, 就一直没有再动过。
  
  半个小时, 再好吃的面都已经泡成了疙瘩。
  
  况且她面前还有更值得无语的事。
  
  “这一个月时间, 我只能住在这里?那买菜怎么办?”这地方开车进来都需要五六分钟, 徒步出去估计得半个小时, 她得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也就是说她得在这个荒郊野外住一个月?
  
  “菜单一般会提前一天给你,你只要写好购物清单, 第二天自然有人买好送过来。”齐宁坐在客厅里,屋子里还有烤鸭的香味。
  
  齐宁有些心绪不宁,心里还在担心把自己反锁在画室内的齐程, 但是这一次让齐程发病的人是她自己, 为了安全距离,她强迫自己坐在对门和迟稚涵讨论合同问题。
  
  只是迟稚涵此刻皱着眉头逐条逐条询问的态度让她略感不耐烦, 据她所知, 齐家私厨的合同林经武应该是看过的, 为什么现在迟稚涵还有那么多的问题。
  
  “我要给几个人做菜?”她进来的时候观察了一下, 这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只有两个门, 一个是她现在做菜的地方, 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带着奇怪窗口的大门,没有公共楼梯,两个房间是彻底隔开的。
  
  她这边是厨师住的地方, 那么对门, 住了几个人?
  
  “一个。”齐宁眉心蹙起。
  
  ……
  
  所以她要在荒郊野外和一个陌生人住一个月。
  
  “男的女的?”迟稚涵觉得这是个很有必要问的问题。
  
  “……男的女的与你无关。”齐宁从迟稚涵手里拿过合同,跳过一大段一大段的条款了翻出了其中一页,敲了两下,“你只需要熟记这几条。”
  
  这何止是几条……
  
  齐家私厨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一日提供三餐:中餐,晚餐和午夜的夜宵。每日三餐的菜单都会提前一天给她,她需要根据菜单列好采购清单,每天下午五点,会有专人过来收取。
  
  一人份的饭菜,固定的时间点送到对面。
  
  接下来是重点,迟稚涵连看了四五遍确定自己并没有理解错误。
  
  对面那个有奇怪小窗的门居然是有用途的,她每日送餐,都只需要打开小窗,把食盒放上去,然后拉铃。
  
  门里面的人会拿走食盒,并且放下第二天的菜单。
  
  ……
  
  这还不是最骚的。
  
  最骚的是,如果厨师对菜单有异议,觉得一天时间不够准备的话,可以在下一餐的时候随同餐盒递上纸条,然后站在门外等待新的纸条。
  
  ……
  
  …………
  
  传纸条交流……这种连中学生都懒得做的事情……
  
  这还真的如齐宁所言,做饭对象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因为根本就看不到,也没有对话。
  
  难怪出去的厨师都语焉不详,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服务的对象是谁。
  
  总结一下,她要在这个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地方,做一个月的饭菜,喂饱一个不知道男女,不知道年纪,也不知道有什么隐疾的只能躲在屋子里的人。
  
  而且,还二十四小时被监控。
  
  这个她即将住一个月的地方,最大的空间是厨房,有四个摄像头,在合同中都用图片清晰的标识了出来,剩下的是客厅,有两个摄像头,也同样被标识了出来。
  
  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只有卧室和卫生间,而从卧室到卫生间,则必须穿过客厅。
  
  说是三层洋房,打通了一层挑高超过六米,剩下的楼梯上面的房间是锁着的。
  
  她要在这个空旷的要死的,装潢齐全奢华的地方被监控着住一个月……
  
  也难怪,开的价格那么高……
  
  这种诡异的条件根本已经接近变态了……
  
  “监控也是二十四小时的么?”迟稚涵早已经感觉到齐宁的不耐烦,她也不想犹豫,这个开价能让她一次性还掉接下来半年的债务,但是,太诡异了。
  
  “原则上,监控是不会关闭的。”齐宁切断迟稚涵最后一丝希望,“不过,不会有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你,监控是为了能从各个角度查看厨师做饭而设置的,除了做饭时间,其他时间你可以把它当成摆设。”
  
  ……
  
  所以对门那个怪人,只是对厨师做饭的过程感兴趣?
  
  这还真的是……诡异的兴趣。
  
  “如果对这份合同没有异议,这里还有一份保密条款也需要你签一下。”齐宁在迟稚涵还皱着眉头犹豫的时候又递过来一份合同,“常规的保密协议,我知道你们需要齐家私厨这样的名号来提高身价,但是合同到期后,未经允许你们不能泄露任何菜单内容,如果合作顺利,日后我们会通知你,在什么时间可以公开自己在做齐家私厨时的经历。”
  
  她其实很有异议,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异议。
  
  “我们招聘私厨前,都会事先把合同给你们的经纪人看,确认没有疑义了,才会点单外卖,再决定是否面试。”齐宁终于不耐烦了,“我不知道迟小姐在明明知道合同条款的前提下,还在犹豫什么。”
  
  迟稚涵沉默,林经武压根就不觉得她能通过面试,怎么可能跟她提合同……
  
  “这样吧,在合同提供的月薪上再加百分之十五,这是最终价格,我可以再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迟稚涵不明原因的沉默终于让齐宁彻底不耐烦,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迟稚涵只是个厨师,如果不是长相太典型,她甚至没必要参与这场面试。
  
  私厨和齐程没有任何交流的机会,私厨的监控除了齐程,门口训练有素的安保也同样可以看到,为了保证齐程的安全,他们做得很完备。
  
  太贪心的人容易出事,如果迟稚涵不懂得见好就收,那么也就失去了雇佣的理由。
  
  被有钱人用钱鄙视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迟稚涵低头,掩饰掉心底涌上来的羞耻感,想象着这多加的百分之十五,可以帮她换掉家里面已经完全变了形的沙发。
  
  不想再做一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她不是齐家第一个私厨,别人能做的,她同样也能做。
  
  签好字,齐宁利落的盖好章,起身的时候听到迟稚涵用非常不甘不愿但是又不得不问的语气开口:“那个,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齐宁停住动作,看向这个女孩。
  
  她长得,是真的不错,皮肤细腻,五官明艳,因为常常微笑,放松的时候,嘴角会习惯性上扬。
  
  很舒服的不带攻击性的漂亮外表,此刻因为窘意,眼神微微闪烁,恰到好处,让人心生怜悯。
  
  非常擅长利用自己先天的优势来达到目的。
  
  “问吧。”只是坐在一起签完了合同,就让齐宁对迟稚涵这个人印象大打折扣,表情早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和善。
  
  这也是齐家人的问题,因为齐程,所有人都对这类型的女生本能的产生排斥。
  
  “……”迟稚涵心里的窘意更浓,但仍然问了出来,“这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
  
  ……
  
  齐宁闭眼。
  
  果然,她对这类型的女生了解度为零。
  
  ***
  
  齐程这次恢复的比想象中快。
  
  等齐宁交代完一应日常回齐程这边的时候,他已经走出画室下楼,盯着监控面无表情的发呆。
  齐宁害怕再次刺激他,站在门口不敢再向前。
  
  “我没事了。”齐程语气带着疲惫,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卑。
  
  他们对他,一直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崩溃,而可悲的是,年近三十的他,也确实只能这样被当成病人对待。
  
  齐程这个人,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只是齐家的累赘。
  
  甚至他那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爷爷,在生病的时候都不敢握他的手。
  
  没有发病的时候,他会尽力的回到以前的样子,只希望所有人在他发病的时候,能够想起他正常时候的样子。
  
  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渴望活着,却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合同已经签了。”齐宁忽略掉齐程眼底的情绪,假装没有任何事发生。
  
  社交恐惧症的根源是自卑,可是这一点,不管齐家人做什么,不管赵医生用什么方法,始终无法让齐程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这个根源不根治,其他的都是治标不治本。
  
  “我听到了。”齐程也很有默契的假装没事发生,甚至下了评价,“她很有趣。”
  
  他能看出来,迟稚涵看到合同后的迟疑并不是为了加价,她是真的觉得荒谬。
  
  那么多私厨里,迟稚涵是第一个把荒谬写在脸上的人。
  
  齐宁加价的时候,她迅速低头签字的样子让他都有些莞尔,之前的资料没有错,她确实爱钱。
  
  他喜欢这样的直接,因为他能有的只有钱。
  
  所以,很奇异的,他松了口气。
  
  这是个长相甜美,有趣的女人,会在他对门住一个月,提供他三十天的漫画素材。
  
  他不一定会吃她做的东西,他要的只是她做菜的过程,他的饭菜,一直是他的管家刘妈妈做的,过程严格,营养均衡。
  
  不过。
  
  “明天中午继续吃阳春面吧。”齐程定下了菜单,花了四个小时做的阳春面,现在应该已经彻底坨成面疙瘩了,他居然觉得,有些可惜。
  
  那个素高汤,应该很鲜吧。 正文 第五章   迟稚涵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齐宁临走的时候, 递给她一张纸条, 很普通的A4纸, 裁了一半, 上面居然真的是手写字体。
  
  相当漂亮的钢笔字, 力透纸背, 劲骨丰肌——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的字, 而且看字体的稳定度,这个人年纪应该还不小。
  
  所以对门住的是中年男人么。
  
  难怪会采用这样复古的沟通方式。
  
  迟稚涵强迫自己忽略掉可能得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门住一个月的事实,把注意力集中在菜单上, 然后,嘴角开始抽动。
  
  中餐很正常,蒜蓉金针菇, 香煎虾饼搭配了蛤蜊菌菇汤, 迟稚涵估算了下只有一个小时的工作量,晚餐也不难, 猪肝青菜汤, 鱼香豆腐和照烧鸡腿, 让她差点失控的是夜宵,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没有阳春面味道的阳春面。
  
  ……
  
  就算厨房没有监控, 她也没胆子把今天用剩下来的食材原样第二天拿出来,齐家请她肯定不包括给齐家人吃剩饭剩菜这件事。
  
  所以她明天做完晚饭后,又要花四个小时做一碗阳春面……
  
  简直……
  
  虽然给钱的是老板, 但是员工迟稚涵还是在心里腹诽了一大段少儿不宜的脏话, 并且下意识的瞪了一眼摄像头。
  
  齐程被瞪得缩了缩脖子,转开视线不敢再研究她看到菜单时的表情。
  
  擦掉头上又冒出来的冷汗,回想起迟稚涵刚才的瞪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看起来委屈至极。
  
  他莫名的又懂了,这是在埋怨他今天做好的面不吃,非得折腾她明天大半夜的再做一次。
  
  有些惶恐,担心这样折腾会不会引起这位新厨师的不满。
  
  但是随即又努力劝服自己,对面这位,是他花了重金聘请过来的,做菜是她的工作。
  
  他不能一直去在意所有人对他的评价,尤其还是这样其实毫不相干的人。
  
  天人交战刚刚在脑海里拉开阵势,监控就突然响起了迟稚涵的声音。
  
  “我面试通过了,现在就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了。”清清脆脆,咬牙切齿的语气,“一个月时间,我一会给戚晴打电话,让她帮我收拾一些衣服日常用品,你晚上帮我带过来,送到门口,安保会帮你拿。”
  
  齐程的屋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每天齐家人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的时候才会有人声,之前请的都是男厨师,话都很少,就算要打电话,也会避开摄像头回卧室或者卫生间。
  
  所以这突然起来的陌生声音,让齐程差一点点又开始陷入社恐的思绪突然断了。
  
  他有点呆滞。
  
  看着监控里的迟稚涵说完这句话后就把手机拿的远远的,表情嫌弃。
  
  然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半晌,才把手机重新贴回耳朵:“然后刚才和齐宁签合同的时候,我很不合时宜的沉默了一下,月薪往上调了百分之十五。”
  
  说完继续迅速的把手机拿远。
  
  脸上笑意盈盈,梨涡很深,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快乐。
  
  快乐……
  
  齐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几近饥渴的盯着屏幕,隔着玻璃,隔着两道门一条走廊,对面的人,只是因为月薪往上调了那么一点点,就笑得没心没肺。
  
  她,不是应该很可怜的么。
  
  一屁股的债,父亲已经不在人世,妈妈又不知所踪。
  
  为什么,可以笑成这样,快乐的让人……羡慕。
  
  ***
  
  迟稚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电话正在被人偷听。
  
  作为私厨,她偶尔也会遇到那种需要监控做菜过程的雇主,也试过整个过程被摄像头监控,但是大多数监控,都是不带收音设备的,所以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摄像头通常都是不带收音的。
  
  她此刻正被林经武的快乐感染,先前因为齐宁产生的那么一点点不适情绪也被抛到脑后。
  
  安静下来想想,确实是很好。
  
  一个月后,她的身价就可以翻倍的涨,因为爸爸生病,生意被吞欠的钱,可以更早的还清,这样,她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找妈妈。
  
  真正经历过生活谷底的人,挺过去了,就会发现,人生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子,都比原来更好。
  
  快乐其实很容易,对着阳光,扬起嘴角就够了。
  
  挂了准备去开茅台庆祝的林经武的电话,迟稚涵又开始给戚晴打电话。
  
  戚晴是她的大学同学,闺蜜,家里变故后,唯一一个对她态度没有任何改变的人。
  
  而戚晴的偶像,就是齐宁,一直用打量评估的眼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的齐家武则天。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有幸成为齐家一个月私厨这件事,让电话那端戚晴的尖叫隔着监控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齐程对这样的热闹无所适从,他开始频繁的喝水,出汗,却一直没有关掉声音。
  
  病态的渴望这样的热闹,却又害怕这样的嘈杂。
  
  迟稚涵电话的内容非常家常,突然离家一个月,她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要带几件衣服,几套内衣,甚至把每一套内衣都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两个女孩一点即通,随随便便一个名字就能吭哧吭哧的笑上半天。
  
  表情也会跟着变得猥琐,然后迟稚涵就会心虚的瞄一眼镜头,努力恢复正常。
  
  生动活泼,衬托得他这边越发的死气沉沉。
  
  齐程突然生出一股偷窥的羞耻感,他现在正在窥探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活,和他要的漫画素材无关,那是完完全全的私生活。
  
  他向来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是发现自己居然变态了这还是第一次。
  
  终于按掉了音响,让房间恢复安静,眯着眼睛看着屏幕里的女人笑到捶桌子。
  
  为什么,她会有那么多值得大笑的事情,连说到自己家里即将被她养死的仙人掌,她都能笑出猪叫声。
  
  眯眼又眯眼,他居然,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又想去把声音打开。
  
  咬咬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他拨了赵医生的电话,这大半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的想要找赵医生。
  
  他现在的症状有些奇怪,和社交恐惧症无关,和莫名的幻觉也无关,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偷窥他的女私厨的生活。
  
  难道真的是一个人在家里关太久了,已经衍生出了别的症状?
  
  ***
  
  赵医生对这个电话很意外。
  
  齐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病人,他不合作,排斥心理咨询,用药只要出现副作用,就会擅自停药。
  
  他和齐家有私交,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适合做齐程的主治医生,但是齐程这个孩子,除了他,不接受其他医生。
  
  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发病,绝对不会主动找他,这是第一次。
  
  而且,咨询的内容匪夷所思。
  
  他在小心翼翼的求证自己是否已经变态……
  
  “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建议过你,最好能常年在家打开电视,播放喜剧节目这件事?”赵医生的声音低沉,进入工作状态后就会尽量的使用无攻击性的语调。
  
  “记得。”电话拨出去后,齐程就有些后悔。
  
  齐程见过赵医生私下的样子,声音高亢,喜欢喝酒,酒过三巡会拍着桌子唱京剧。
  
  完全不是现在这种,用让人信任的嗓音,循循善诱,引导病人说出自己故事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和赵医生说过,赵医生这种工作状态的嗓音,他很排斥。
  
  “你现在的心理,就是我想要通过喜剧片想让你达成的状态。”赵医生仍然保持这样的语调,“你一个人住,家人又大多顾及你的病情小心翼翼,很少听到这样放松的笑声,而这种解压方式,对于你的治疗其实是有好处的。”
  
  他当医生多年,在心理学上已经很有建树,自然知道齐程排斥他的原因,但是齐程不说,他主动开口毫无用处,反而会让齐程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刻意。
  
  齐程的心结,在他自己刻意的隐藏下,已经连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今天这个电话,可能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突破性的进展。
  
  真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个厨师。
  
  “不过……”赵医生沉吟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齐程,你要确定这个方式对方是同意的。”
  
  ……
  
  对方……
  
  这个新来的名字很复杂的女孩,似乎并不知道摄像头是带收音的。
  
  “如果你不方便说,我可以通知齐宁。”赵医生听出了齐程沉默背后的意思,也难怪,他会产生偷窥的罪恶感。
  
  这话让齐宁去说很合适,他没想到一个厨师能带来这样的治疗效果,如果可以,也可以让齐宁多增加一些她的薪水。
  
  而且,必须要提醒她,不能在有摄像头的地方露出负面情绪。
  
  “我来吧。”齐程看着自己克制不住一直想要去打开音响的手,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连赵医生,都意外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在菜单上多加一行就行,不用麻烦齐宁了。”像是对赵医生又像是对自己解释,齐程的语气有些急。
  
  这是齐程第一次,主动要求沟通。
  
  赵医生挂了电话后迅速的联络了齐宁,他觉得有必要,让齐程的新厨师加入到治疗方案中。
  
  这种病人因为环境变化自发好转的情况,并不完全是好事,也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主动受到打击,缩回到更深的阴暗中。
  
  但是,总归是希望。 正文 第六章   准备一日三餐的日子, 过得飞快。
  
  迟稚涵觉得真的只是一眨眼, 就已经过去了八天, 她八天没有出过门, 所有的社交都是通过电话或者视频解决, 大部分的时间, 都花在准备菜单上。
  
  对面提供的菜单很有规律, 中餐和晚餐通常都是一荤一素两菜一汤,夜宵都是中式面点。
  
  点餐的人对吃很有研究,八天时间, 没有重复过一个菜名,而且不管是口味营养还是搭配的外观,都是极好的。
  
  这份工作, 比想象中的轻松太多, 她甚至不用动脑子想菜单,只要按照菜单上要求的做出来就行, 唯一烦恼的, 就是只有一件事, 八天了, 她没有收到过任何和口味有关的反馈。
  
  每日送饭菜时递过来的纸条, 都是裁剪了一半的A4纸, 纸张上都只有菜名。
  
  作为厨师,自己做的饭菜收不到任何评价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迟稚涵在第八天晚上送夜宵的时候, 拉响了铃铛, 抿着嘴站在原地,等着那扇小窗被推开,等着里面伸出了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拿走放在隔板上的蒸笼。
  
  那只手的手指上还一如既往的沾染着一些奇怪的颜料颜色。
  
  “蒸笼里面有六个灌汤包。”迟稚涵突然出声,然后看到那只手僵在原地。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只有这么一幢房子,那扇红漆大门的窗口里,停着一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手指尖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暗红色颜料,画面很瘆人。
  
  所以迟稚涵莫名的有些紧张,脑子里闪过了吸血鬼三个字,然后被自己老土的想象力气笑。
  
  “刚出笼的,吃的时候要小心烫。”她硬着头皮继续,那只手仍然一动不动,“另外我自己煮了小馄饨,你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回去盛一碗给你。”
  
  放了六个小灌汤包的蒸笼,其实有点重。
  
  所以那只悬空的手在僵直了片刻后,开始肉眼可见的发抖。
  
  迟稚涵放弃自己想要避免唐突做的努力,决定还是长话短说。
  
  “……我就是想问问,这几天做的菜是否合您的胃口。”终于把自己想要问的问出口,迟稚涵松了口气,为自己,也为了那只看起来就要抖脱臼的手。
  
  她似乎还是唐突了,虽然问的问题非常的理所当然。
  
  因为那只手终于有了反应,迅速的把手里的蒸笼放回隔板,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扇窗。
  
  ……
  
  …………
  
  迟稚涵呆若木鸡。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为什么会觉得对门的这位老板刚才是落荒而逃。
  
  连灌汤包都不要了……
  
  昨天菜单上特意注明的不要皮冻做的灌汤包,她特意熬了一个下午的高汤,打肉馅的时候折腾了很久才做出来的皮薄如纸的鸡汁灌汤包。
  
  就这样被丢在了隔板上。
  
  她就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还特意用了您,并没有很凶啊……
  
  就算很凶,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
  
  他是老板,给钱的那个啊……
  
  而且!她真的!没有很凶啊!
  
  ……那现在要怎么办?
  
  若无其事的拿着灌汤包回房间,自己搭配着小馄饨吃光?
  
  这样会不会第二天就被扫地出门。
  
  迟稚涵咬牙,艰难的决定还是再拉一次铃铛试试,这一次她一定会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放好餐点。
  
  她人还没有动,门上的小窗就突然打开了,那只手迅速的丢出了一团东西,然后更为迅速的拿走了蒸笼,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
  
  …………
  
  她真的没有看错,对门的这位老板,就是在怕她。
  
  她……只是问了一句合不合胃口……
  
  风中凌乱的迟稚涵默默的弯腰,捡起地上被他扔出来的东西。
  
  是一个纸团子,这次不是A4纸,而是一般的餐巾纸,被揉成了一团,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湿意。
  
  迟稚涵手顿了一下,眉心微皱。
  
  真的不是她想法龌蹉,大半夜的一个独居男人扔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看起来像是用过的餐巾纸,是个人都会犹疑。
  
  幸好,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仍然皱着眉,把这张隐隐约约的透着不知道是汗渍还是水渍的餐巾纸摊平,上面写了很多字,但是大部分被划掉了,只留下了一行相对能看清楚的。
  
  字迹因为慌乱有些潦草,但还是能看得出,和平日里给她菜单的是同一个人的笔记。
  
  迟稚涵辨认了一下,最开头的三个字,应该是“很好吃”。
  
  她心底汗了一下。
  
  然后继续辨认,后面的字被水渍泡开,辨认了半天,居然是:“我也想要一碗小馄饨”。
  
  ……
  
  抛掉荒谬感,迟稚涵拿着这张餐巾纸迟疑了一下。
  
  刚才的状况,其实完全可以隔着门对话,但是对方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传纸条,拒绝电话,拒绝一切现代化的交流方式。
  
  对门的这个人,难道是上了年纪的聋哑人?
  
  不对,他能听到她说话。
  
  那么,只是无法开口说话?声带功能性障碍?
  
  迟稚涵心里因为这样的猜测有了恻隐之心,也难怪,她突然开口就能吓着他,也难怪,坚持一定要用纸条来传递信息。
  
  对门的,只是一个因为无法开口说话不愿意和人交流的可怜人罢了,估计还上了年纪,所以更加的自闭。
  
  她今天还真的是唐突了。
  
  迅速的跑回房间拿了一张便签纸,迟稚涵在做了齐家私厨后第一次回了纸条,声情并茂的,充分的表达了自己作为员工的热情。
  
  先是热情洋溢的感谢他喜欢自己做的饭菜,一句话加了四五个笑脸符号,然后让他先吃灌汤包,她马上去下馄饨。
  
  写完之后看了一遍,又加了一句,绝对不放猪油的馄饨。
  
  对门的人不爱吃猪油,迟稚涵在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其实很好琢磨,不爱吃的东西不多。
  
  所以那天那道面试题,可能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吃猪油而已。
  
  并不是刁难。
  
  写完后就冲出门,拉了拉铃铛。
  
  窗口开了一小条缝隙,迟稚涵迅速的把纸条塞了进去。
  
  那一瞬间,她心跳加速。
  
  虽然对面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独居男人,但是这样古老原始的方式,居然让她找到了点读书时期给校草塞情书的忐忑。
  
  那张纸条最后没有任何回复。
  
  迟稚涵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再次拉响铃铛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的行为模式。
  
  安静,有序。
  
  迟稚涵再也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这样的隐疾一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她无意去碰触他的伤疤。
  
  只是做菜的时候又多加了几分真心,甚至考虑到上了年纪的人的肠胃,她还尽量的把不容易消化的肉类炖到酥烂。
  
  然后第十天,向来只有菜单的纸条上多了一段话。
  
  上面赫然写着:
  
  监控摄像头有收音效果,你在客厅和厨房打电话的时候,监控都能十分清晰的收音。这件事本来应该尽早告知,但是因为家里很少会有这样热闹的声音,我私自多听了几天,在此表示十分抱歉。
  
  以后你仍然可以在客厅和厨房接电话,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想要家里多一些声音。
  
  ……
  
  迟稚涵低着头看完纸条,心底默数了五下,然后抬头,拧着眉对着摄像头鄙视了一下,咧嘴一笑,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完全是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样子。
  
  之后仍然一切如常。
  
  做完三餐回房间后,迟稚涵拿出手机给齐宁发了一条微信,附上了那张纸条的照片。
  
  摄像头有收音效果这件事,她在当私厨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那天早上八点,她收到一条银行入账通知,一个陌生的账号给她打了十万块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第二天做完阳春面后困到不行的迟稚涵瞬间清醒,接着,齐宁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齐宁在电话里的声音清冷权威,提到摄像头有收音效果的时候,丝毫没有愧疚和心虚的情绪。
  
  她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让迟稚涵每天视频和电话的时候尽量在客厅和厨房接,并且一定要说一些轻松的话题。
  
  任职期间,摄像头范围内不能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十万块钱是定金,如果做得好,她会帮迟稚涵还清所有的债务。
  
  然后迟稚涵拒绝了。
  
  她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价,齐宁开出的价格,比她该有的身价高出太多,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接下这样的任务,她需要知道原因。
  
  然而齐宁并没有给迟稚涵原因。
  
  她加了码。
  
  哪怕过了一周,迟稚涵仍然记得那个早晨齐宁在电话里的声线。
  
  稳定。
  
  势在必得。
  
  她说:“迟小姐,如果你能接下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妈妈。”
  
  迟稚涵相信她做得到,以齐家的财力,做这件事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严格遵守齐宁的要求,客厅和厨房欢声笑语,但是独自一人的时候,迟稚涵心里会开始不安。
  
  她似乎卷进了奇怪的事件中,她从头到尾无知无觉,可是却莫名的越卷越深。 正文 第七章   齐程为了写那张字条, 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他生病后第一次主动, 最后推了他一把的, 是那天晚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上面撒着紫菜, 虾皮, 蛋丝, 没有用高汤, 很普通的一碗馄饨。
  
  真的是迟稚涵自己做给自己吃的夜宵,并没有用太多的精力,他却连汤都喝得精光。
  
  他觉得这碗馄饨和工作无关, 纯粹的,只是隔壁多煮了一碗而已。
  
  为了礼尚往来,他应该把摄像头还有收音功能这件事告诉她。
  
  所以他把自己逐字逐句斟酌了七八天时间的话, 认认真真的抄到了每日菜单上。
  
  递出去的时候, 整个人都像是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直冒。
  
  他很忐忑, 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任何一个人隐私被泄露, 应该都会觉得愤怒。
  
  可是, 迟稚涵完全没有, 看完后甚至很俏皮的对着镜头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在镜头里, 眉眼弯弯,笑得一切如常,连切菜的手势都没有停过, 像是完全习惯被摄像头盯着的样子。
  
  十天而已, 这位新厨师似乎适应力惊人。
  
  他盯着监控的表情突然僵住。
  
  然后非常缓慢的放下了用来画分镜的笔,起身,径直走入了画室,关上门后,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迟稚涵一个人在监控里面跟傻子一样哈哈大笑。
  
  一整天,直到晚饭送饭的铃声响起。
  
  齐程起身,他的腿因为长期蹲坐的姿势有点麻,走路的时候姿势很怪。
  
  打开小窗,和平时一样拿过饭菜,却再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打开食盒尝一尝,这段时间,他经常会因为新厨师做的菜太合口味,索性放弃自家刘妈妈做的营养饭菜。
  
  他晃晃悠悠的拎着食盒,经过垃圾桶的时候,直接丢了进去。
  
  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天色变黑,家里人帮他装好的自动感光灯都陆续点亮,他缓缓走过,一盏一盏的摁灭。
  
  又恢复了黑暗。
  
  唯有监控器亮着,迟稚涵在客厅吃自己的晚饭,ipad上面正在放不知名的综艺节目,笑声夸张。
  
  齐程自嘲的笑,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哪里有人会快乐成这样,洗个菜嘴里都能哼着歌,十天没出过门,却仍然一点颓废的样子都没有,每天按时起床,衣服的颜色搭配大多明亮粉嫩。
  
  而且,只要吃饭,就一定会看这种笑声特别夸张的综艺节目。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监控能收音的事,相处十天,她原来一直和他身边所有的人一样,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治疗。
  
  治疗不是坏事,他渴望被救赎。
  
  但是这几年,他身边所有的社交行为,都和治疗相关。
  
  连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终于知道了住在对门的,是一个永远不敢出门的怪物。
  
  那么那天晚上,她问他合不合胃口的时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的?猎奇?还是真的关心?
  
  眼底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的冷了下去,齐程在黑暗中摸索着进了衣柜。
  
  他有他应该待着的地方,本来,就不应该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除了家人,所有对他友善的人,都收了齐家人的钱,都是因为他的病。
  
  他是病人,被妥帖的关心着的,放在玻璃箱里面随时害怕破碎的病人。
  
  ***
  
  迟稚涵发给齐宁的微信一直没有回应,因为齐宁的高冷,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着两晚,迟稚涵都在做同一个诡异的梦,梦里面,一位无法说话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苍白年轻的手,颤颤巍巍的向她求救,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向老人投掷肉包子……
  
  醒来的时候总是一头的汗。
  
  这种荒诞到搞笑的梦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让她心里沉沉的。
  
  有钱人的事情,她不应该八卦,但是这样真的好么,把一个活人流放在廖无人烟的地方,每天早晨会有一个五六十岁慈眉善目的女管家进对门,然后下午离开。
  
  十天了,对门的这个人除了她和那位女管家,没有见过任何生人,他自闭到她突然开口,就吓得四处逃窜。
  
  到底什么样的病,严重到需要这样不见天日。
  
  脑洞开始不受控制的往阴谋论方向狂奔,迟稚涵用力的拍拍脸,第一万次的提醒自己,她只做一个月,对门这个人,活的比她好很多,衣食无忧,大房子,专人伺候,各种精致美食。
  
  就比如,他今天夜宵的菜单,他点的是枣泥眉毛酥。
  
  费时费工吃起来又油又甜的点心,讲究的是心如眉,形如眉,酥皮必须层次分明一点都不能马虎,才能在最后油炸的时候炸出层层分明类似眉毛的效果。
  
  一个爱出那么刁钻方子的有钱人,应该,不可怜吧。
  
  对门送夜宵的时间,通常是半夜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晚上十点是迟稚涵最忙碌的时候,给齐家做的点心肯定不能用片状玛琪琳这样的人造黄油,对门又是个不吃猪油的,所以采购单子上迟稚涵写了无盐黄油。
  
  S市的初夏,入夜仍然有些凉意,这幢装修奢华的小洋房仍然开着暖气。
  
  人是挺舒服的,黄油却全部软了,折腾的迟稚涵一头的汗。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对门密码锁开锁的声音。
  
  她一手面粉黄油昏头昏脑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眼时钟。
  
  十点零五。
  
  ……
  
  脑子里面刚刚压下去的阴谋论又开始露出苗头,迟稚涵趿着拖鞋举着满是面粉的手跑到门前,垫着脚往猫眼看。
  
  跑了一半还想起了监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
  
  真的有人。
  
  门外的是齐宁,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输入密码的时候出错,齐宁在弯腰输入第二次。
  
  三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迟稚涵犹豫了一下,开门,探出头:“需要帮忙么?”
  
  三人同时回头,齐宁挥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没你的事。”
  
  ……
  
  迟稚涵的脑袋在门缝里顿了一下,然后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活该,让你多事!”迟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脸,轻声的骂了一句,蹭了一脸的面粉。
  
  自从齐宁提出可以帮她找到妈妈后,她对齐宁的态度变得很复杂,在明知道齐宁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巴结齐宁。
  
  她想妈妈,很想很想。
  
  哪怕她妈妈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因为债务缠身抛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为在抛弃她之前,她的妈妈,一直是个温柔称职的妈妈。找到了妈妈,最起码,她可以不用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守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房子,像个孤女。
  
  ***
  
  齐宁对迟稚涵的态度其实已经很克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到迟稚涵发给她的微信,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而齐程早就已经不接她的电话。
  
  齐程是个体贴心细的人,知道家里人担心他,除了发病期间,其他时间他是一定会第一时间接电话报平安的人。
  
  这一次是她的疏忽。
  
  赵医生在跟她说齐程可能会主动找迟稚涵的时候,她否决了。
  
  一来,赵医生和她其实心底都不太相信齐程真的能够鼓起勇气,心理病是有严格的阶段的,齐程现阶段做这样的事,可能性几乎为零。
  
  二来,她并不相信迟稚涵,最初请她过来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典型,齐程这半年来请的私厨向来都只有做菜送饭这一件事而已,迟稚涵也不会例外。她非常不希望迟稚涵和齐家会有超出私厨以外的联系,所以她把迟稚涵的软肋握在手心,用钱货两清的方式要求迟稚涵陪他们演一场戏。
  
  结果,谁都没想到,齐程犹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动了。
  
  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齐程发病,治疗效果反复,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迟稚涵接到纸条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齐程都一定会发现迟稚涵其实早就已经知道摄像头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坏的结果。
  
  齐程发病,换了密码锁,房间里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错。”齐宁的声音带着颤,他们最后用了管理员密码强行进入,房间里面一盏灯都没有,“如果我没怀孕,我应该不会劝齐程用这样激进的方式治疗。”
  
  她和管家刘妈妈的儿子周景铄结婚六年,终于有了孩子,她害怕怀孕后精力不够,所以赵医生说这个方法可以试试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结果,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景铄握住齐宁的手,语气镇定:“你是为了他好,而且,这个方法也确实有效。”
  
  “他生病多年,有了这样的进展一定会有反复,并不是你的错。”赵医生的声音,并且摸索着打开了房子里的电闸,在一片亮光里苦笑,“我们都没料到这次效果会这么好,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会疏忽。”
  
  心理病的痊愈是阶梯性的,齐程那张纸条简直像是从治疗低端一下子飞到了治疗中端,反弹几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开衣柜,赵医生和周景铄熟练的把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齐程抬上床,药物注射的时候,齐程突然从自我封闭状态伸出手,拽住了齐宁的胳膊。
  
  “为什么,要跟陌生人说?”因为精神状态不佳,他说话语无伦次断断续续,但是抓的很紧,眼睛盯着齐宁一眨不眨。 正文 第八章   三人同时愣了下, 赵医生药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试着把话组织的清楚一点, 再试一次?”赵医生弯腰, 看着齐程的眼睛, 问得小心谨慎。
  
  齐程发病会与外界隔绝, 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东西, 像现在这样能挤出几个字的情况几乎没有。
  
  齐程的嘴唇抖了抖, 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徒劳的一直用手拉着齐宁的胳膊。
  
  “我没有告诉她。”齐宁蹲下和齐程平视, 她不敢主动触碰齐程,只能加重语气,“她只知道摄像头能收音, 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齐程眉头皱起。
  
  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水雾, 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都带着回声, 要听清楚很难。
  
  但是他手心里拽着的, 齐宁的温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围光线很亮, 光怪陆离的扭曲的颜色晃得他眼睛疼, 他依稀记得, 自己之前明明关了电闸。
  
  所以, 家里真的来人了,这不是幻觉。
  
  脑子里面那句没有告诉她终于变得清晰,他慢慢松开齐宁的胳膊, 埋在枕头里的脑袋晃了晃。
  
  隔着水雾的声音影影绰绰断断续续, 却变得越来越贴近耳朵。
  
  “他的状况比预料中的好很多。”赵医生的声音。
  
  “不用用药了?”堂姐夫周景铄的声音,如释重负的语气。
  
  ……他又发病了?每一次发病,都要麻烦他们跑一趟,因为害怕住在齐家老宅的爷爷担心,齐宁和周景铄都会先叫上赵医生,等他症状缓解了,才会告诉所有人。
  
  眼睛还是很难聚焦,但是手背却隐约的有刺痛感。
  
  他还是得用药么?那个用了之后能让他兴奋失眠的药。
  
  “你出汗太多,导致电解质紊乱。”赵医生的声音又清楚了很多,“没有SSRI类的药,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
  
  齐程抬眼,嘴唇因为脱水加缺氧干燥灰白,眼前的水雾却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觉,我们会等水挂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过来给你做个检查。”赵医生微笑,这一次并没有用他最擅长的工作语气。
  
  长时间锁在衣柜里再加上严重脱水,齐程在彻底放松后终于开始意识模糊,沉沉睡去之前,还记得齐宁那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真好……
  
  ***
  
  “进展出奇的好啊。”赵医生等齐程睡着了之后才喜形于色。
  
  齐程这一次确实是发病了,往常药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导,一次发病起码要一到两个月才能恢复。
  
  这一次,齐程居然靠着他自己走了出来。
  
  “查一下这两天走廊的监控。”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和对门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进展。”
  
  这一整幢洋房,除了齐程的活动范围,其他的地方都装了高清监控,而齐程家里的墙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钮。
  
  齐程的心理问题是严重到生活无法自理之后才开始求医的,普通的系统脱敏治疗对他完全无效,他甚至会一个空间里有两个呼吸声发病。
  
  因为这样,齐老爷子才把齐程送到了这里,谁都没想到,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监控查的很快,这两人唯一的那么一次交集,在几个安静的监控录像里分外明显。
  
  赵医生因为齐程的进展心情极佳,看到齐程丢出纸条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声。
  
  只有齐宁全程一言不发,脸色不愉。
  
  “你不相信迟稚涵?”周景铄了解自家老婆,她对迟稚涵的定义是厨师,在这里工作三十天,用那张齐程病历上典型的脸在监控里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迟稚涵在监控里做的事,已经严重逾矩。
  
  “她不简单。”齐宁不想多做评价。
  
  迟稚涵远远没有看起来单纯,明明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却喜欢在人前装傻,压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宁可迟稚涵是个只爱钱的人,拿钱办事不要多做无谓的事情,她并不觉得这种多管闲事的好奇,能让齐程的病情变好。
  
  可是现在,却有些骑虎难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为迟稚涵,齐程最近病情好转是事实,他甚至为了问她为什么,强撑着从自闭的世界里面打开了一条裂缝。
  
  这样的执念,齐宁第一次在齐程身上看到。
  
  齐程,虽然嘴上没提,但是监控里的行为和现在异常积极的举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来第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对面那个不太看得透的迟稚涵。
  
  明明讨厌她,却每次都对着她笑脸相迎的迟稚涵。
  
  她请了那么多私厨,也不是没有请过和齐程年龄相仿的,但是三十天过去了,齐程除了多画出了几张分镜外,没有任何波澜。
  
  迟稚涵却只用了十天。
  
  长相真的是魔咒,她不应该冒险的。
  
  “你是担心齐程会在一样类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伤害?”赵医生叹气。
  
  给齐程看病,简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疗方案,都要通过齐家人投票决定,只要治疗过程中,齐程出现任何不安反应,都会被随时终止。
  
  他理解齐家人想要保护齐程的心情,但是作为医生,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保护可能会让齐程一辈子都处在这样的反复恶化中。
  
  “我想利用迟稚涵在齐程身上做脱敏实景治疗。”赵医生这一次出奇的坚持,“齐程的病情,一直无法做这类心理治疗,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迟稚涵如果真的不简单,反而是最佳的脱敏治疗对象。”赵医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齐程,“他这十年从不外出,长时间接触的都只有齐家人这件事,我一直是反对的。”
  
  “今天有进展了我才能把这话说出来,齐程这样的状况,如果再没有进展,一定会从恐惧症亚型转变成深度自闭和抑郁,到时候就真的太晚了。”赵医生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如果这一次,齐家还是对脱敏治疗持反对意见,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弃做齐程的医生了。”
  
  脱敏实景治疗,顾名思义,就是让患者依次列出相关诱发社交恐惧的情境的清单,然后从引起最弱的恐惧反应的情境开始,逐一让病人身处其中。每一步骤做到病人适应,感到彻底放松为止,然后再接着做下一个较令人紧张的情境,直至最强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惧为止。
  
  而这样的治疗放到齐程身上,步骤很少,只要放任他和迟稚涵继续深交,等产生感情后,让迟稚涵在齐程背后说齐家八卦即可。
  
  简单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严重的二次伤害。
  
  也可能会导致齐程这一辈子再也无法走出这幢楼。
  
  齐宁低头,这样的决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说服了我,也不代表齐家会让你做这么冒险的事。”
  
  “你把这个拍照发给他大哥齐鹏,让齐鹏去说就行。”赵医生走到齐程窗前,掀开了齐程的长袖,臂膀上,有明显的伤痕。
  
  “抑郁症前期自虐症状。”赵医生对着齐宁夫妻震惊的眼睛,说的云淡风轻,“迟早的事情,他能坚持那么久已经算很不错。”
  
  做还是不做,前面都是悬崖。
  
  ***
  
  迟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枣泥眉毛酥送到对门的时候,对门开门的是她不认识的男人,气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夜宵。”怯生生的举了举手上的盘子,她好想念之前的小窗口,这男人看起来眼神太可怕了。
  
  “迟小姐?”西装革履的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伸出右手,对着迟稚涵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是齐宁的丈夫,周景铄。”
  
  周景铄,传说中和老婆齐宁一起吃掉了齐家所有生意的外姓人……
  
  迟稚涵空出一只手和他握了一下,觉得自己笑容快要垮了。
  
  对门住的到底是谁,为什么出来的人看起来都很重量级。
  
  没有一个她惹得起……跑都不敢跑的那种……
  
  “你前几天违反了合同规定,擅自和住在这里的人有了对话,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周景铄往前走了一步,重新关上了隔壁的门。
  
  ……
  
  迟稚涵端着盘子后退一步,脑中警铃大作。
  
  “我们不知道你对话的目的是什么,主动讨好对门对你的职业生涯并没有任何帮助。”周景铄站在原地不动,嘴角扬起了算计的弧度。
  
  迟稚涵咬唇,笑容慢慢的收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在用猫逗弄老鼠的态度逗弄她,高高在上的,审视的。
  
  鄙视的态度太明显了,她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快要笑不出来了。
  
  有钱人了不起么,大半夜的这样威胁她有什么意思?被自己埋到根里面的自尊心开始蠢蠢欲动,迟稚涵拿着盘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们并不想和迟小姐纠缠,违反合同罚钱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并不大。”周景铄仍然维持着说一半,沉默一半的画风,满意的看到迟稚涵的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
  
  确实是个喜欢装傻的姑娘,但是年轻,历练不够,仍然容易被看穿。
  
  她坚持不开口,不反驳他说她违反合同,也不问他违反合同后她需要做什么。
  
  就只是拿着盘子,苍白着一张脸,完全任他摆布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双一不小心泄露心思的眼睛,一般男人还真的会被她这样可怜的样子弄到心软。
  
  “我们会添加合同条款,具体的事项,明天下午我会过来和你详谈。”说完了就不打算再和她过多纠缠,转身打开门又毫不留恋的关上。
  
  迟稚涵还是维持着那盘子的姿势,看着里面六个小巧玲珑的眉毛酥,然后伸出一只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
  
  香甜软糯。
  
  她只能任他们摆布,只是这样懒得争辩的样子似乎很容易激怒人,齐宁这样,这位周景铄先生也这样,难道非得让她做出愤怒的表情才算是真性情么,何苦呢……
  
  结局都一样,她不如省点力气。
  
  只是这泥沼,似乎真的越来越深了。 正文 第九章   齐宁夫妇, 是一对戏很多的变态。
  
  昨天深夜周景铄说的详谈, 第二天一早变成了一辆接迟稚涵放假一天的专车, 车子直接开到了迟稚涵所在的公司。
  
  迟稚涵公司的老板算是个奇人, 从整合黄牛排队资源起家, 到现在整合微博各类大V和直播主播做经济公司, 公司不算大, 但是胜在有人情味,迟稚涵一直挺喜欢这家公司的。
  
  但是今天,公司被收购了。
  
  那辆车子送她到公司的目的之一, 就是重新签订合同。
  
  消息太突然,公司其他同事都是分到各自人力资源部补签份协议就搞定了,唯独迟稚涵和林经武两个人, 被叫到了总经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他们的老板和另外一位木着脸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 递给迟稚涵和林经武两份合同。
  
  迟稚涵看着合同上的公司法人名字,眼皮直跳。
  
  周景铄……
  
  齐家收购了他们公司。
  
  “你就是去做了十天饭, 怎么就这样了?”林经武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消息, 此刻压低嗓子问的咬牙切齿。
  
  迟稚涵露出了一个我也同样懵逼的表情。
  
  “你们公司的经营运作不会有任何改变, 周总收购贵公司, 只是想要方便管理。”精英人士很好心的解释, 然后对着迟稚涵点点头, “除了法人,你们的合同细则和之前是一样的,迟小姐多了一份补充协议, 您先看, 觉得不妥的我们可以详谈。”
  
  那份协议,就是昨天周景铄说的补充协议,协议内容,居然只是把之前合同里命令禁止的和对门交流这一条废掉了。
  
  ……
  
  就为了这条!?
  
  “只有这条?”迟稚涵觉得自己声音都是抖的。
  
  有病?为了这条补充协议直接把她工作的公司买了?
  
  “是的,只有这条。”精英人士仍然面无表情,把手里的钢笔递给迟稚涵,示意她可以签了。
  
  她很想撕了眼前这一堆荒谬的协议扬长而去。
  
  但是现实是,她在林经武和老板你不签我们就都死定了的眼神下,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根本没得选择……
  
  齐家所谓的详谈还真的是,很有神经病的风范。
  
  “你们老总到底想让我做什么?”迟稚涵是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其他做齐家私厨的人都能全身而退,为什么只有她变成这样?
  
  如果说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她那一句:“合不合您的口味”的话,她现在很乐意把自己掐死。
  
  “既然去掉了那一条,自然是希望迟小姐能多交流。”精英人士完成任务,收拾好东西没有任何留恋的起身,“当然,周总如此大费周章,也是希望迟小姐不要再犯错误,合同条款很细,您在齐家服务期间所有的行为都必须遵循条款。”
  
  ……
  
  公司并没有什么损失,齐家开价比市面上高,买了公司后只对迟稚涵一人有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管,老板赚了不少,对这件事乐见其成。
  
  林经武一直在叹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终什么都没说。
  
  而迟稚涵这一次,终于无比清晰的明白,当初齐宁为了摄像头收音这件事和她谈条件,其实真的已经给足了面子。
  
  这已经不是自尊心的问题。
  
  这家人她惹不起,更不需要试图以卵击石,听话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就是交流,她很擅长。
  
  而且,也再也没有想要挑战齐家权威的念头,遵守合同,一丝一毫的逾矩她都不会再做。
  
  ***
  
  回洋房也是专车接送的,迟稚涵把家里酿好的豆瓣酱,米酒等需要时间制作的东西也一起搬了过来。
  
  进门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一如既往的紧闭。
  
  迟稚涵微微抿嘴,这一次,她成功的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对门发生了什么,都与她无关,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她要做的,就只有交流……
  
  但是交流,应该是双方的。
  
  迟稚涵看着手里字体漂亮的菜单叹气,这已经是第三天,菜单只有六个字了,一日三餐后面都只跟了两个字:随便。
  
  对门,完全不想跟她交流怎么办……
  
  明明之前为了解释摄像头的事情,写了那么长一段话,她只是休息了一天,对面的态度似乎就完全不一样了。
  
  真的是天要亡她……
  
  面带微笑的拿着菜单走进卧室,关好门,抱着枕头龇牙咧嘴的一通发泄,然后拿出手机给好友戚晴发了一连串我要死了救命啊的表情,最后理好头发继续面带微笑的打开房门,默默的开始第三天的随便菜单。
  
  “这几天天气有点凉,适合吃一些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中午用牛肉白萝卜和香菇做香辣牛肉煲,然后搭配清爽一点的清炒莴笋好么?”抬头看了眼摄像头,笑嘻嘻的,“晚餐韭菜苔肉丝,番茄玉米丁,山药鲫鱼汤,夜宵其实不适宜吃太多,煎个土豆饼好不好?我带了自己做的米酒,配土豆饼味道很不错。”
  
  摄像头空洞洞的看着她,一闪一闪的红灯看起来像是嘲讽。
  
  迟稚涵也跟着嘲讽的笑笑,第三天了,她已经自言自语到完全词穷,但是对面毫无反应。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无聊么?”迟稚涵低下头,问的很轻。
  
  也没指望对面会有回应,问完了之后笑了笑,继续自己的厨师工作。
  
  半躺在床上画分镜草稿的齐程笔尖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眼监控屏,然后面无表情的低头继续画画。
  
  发病一次会消耗很多体力,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静养,而对门那位,一如既往的聒噪。
  
  前天中饭做了青蟹炒年糕,调味的时候她自己尝了一口,然后开始滔滔不绝的夸奖自己,从蕙质兰心夸到了倾国倾城……
  
  夸得他实在画不下去,送餐过来的时候,居然也跟着尝了一口。
  
  味道虽然不至于倾国倾城,但是确实是好吃的。
  
  本来因为她隐瞒了知道摄像头收音这件事心里的那一丝不愉快,也被这味道冲得更淡了。
  
  她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不知道他的病就好。
  
  哪怕他也知道,关在这里从不外出,行为举止诡异至此,是个人都会从猜测他有隐疾,但是不知道确切的隐疾名称就好。
  
  他这次发病恢复的速度惊喜了很多人,他的药全部被换掉,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幻觉出现的频率变少,睡眠质量开始变好。
  
  家人打电话过来的的时候都欢欣鼓舞,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出门变成正常人。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治愈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会觉得,只是维持现在这样,偶尔发病,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结果对面那位,问他无不无聊。
  
  在明显因为他发病而被齐宁教训了之后,这位仍然很唐突,忍一段时间就会语出惊人。
  
  他大概能猜得出,赵医生应该是把迟稚涵加入了治疗计划,要不然作为他上次发病的诱因之一,迟稚涵不可能还能留在这里。
  
  他对治疗计划并不关心,只是迟稚涵在他醒来后仍然住在对面这件事,他是开心的。
  
  到底没有因为他发病害得她失业。
  
  菜单上写随便也真的不是为难她,最近他体力不支,没有想菜单的精力,之前请的几个私厨也会因为没灵感给几天随便菜单。
  
  不过她似乎挺难过的。
  
  画画的手又停了下来,齐程转头,眯着眼睛看着监控器里面迟稚涵从容不迫做菜的样子。
  
  她的姿态很适合画入漫画。
  
  所以他其实并不无聊,关在这里,看着对面生机勃勃。
  
  羡慕或许有一些,但真的并不无聊。
  
  ***
  
  迟稚涵送完绿豆饼之后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敢真的把米酒拿出来,换上了大麦茶。
  
  送过去确认他收到了,一如既往的安静无声。
  
  回卧室给戚晴打电话诉苦,呈大字型埋在床里。
  
  快要睡着的时候,门铃响了。
  
  迟稚涵睁眼,愣住,现在时间晚上十二点五十。
  
  她住的地方居然有门铃么。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冲出来开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脊背一凉。
  
  这幢房子只住了两个人,对门不可能来敲门,那么现在门外的是谁?
  
  见鬼的她居然看都没看就开门了。
  
  “迟小姐。”门外的男人眼明手快的用脚抵住迟稚涵想要关掉的房门,迅速说明来意,“我来拿米酒的。”
  
  “……啊?”迟稚涵认出门外的是洋房入口处的安保,四十多岁,看起来似乎也是刚从床上被挖起来,笑得很尴尬。
  
  “那个……”安保先生搓搓手,脸上露出了我也是被迫无辜的表情,“米酒,您之前的菜单上,有米酒。”
  
  ……
  
  迟稚涵挠挠头。
  
  安保先生也跟着挠挠头。
  
  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同时望向对面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他能喝酒么?”问的呐呐的。
  
  “不能喝为什么要加在菜单里?”憨厚的安保先生也呐呐的。
  
  “……我先打电话确认一下。”迟稚涵终于找回点理智。
  
  “……我回安保房。”安保先生挥挥手,他也快要吓死了好么,躺在被窝里被手机吵醒,里面的短信居然是住在这里的齐家少爷发的,内容诡异的让他看了四五遍才确认无误。
  
  吓死人了…… 正文 第十章   “几度?”齐宁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清醒, 哪怕迟稚涵在电话那头说的有些着急, 也能迅速的问出关键问题。
  
  冷静的语气让迟稚涵也镇定了些, 想想一个成年人想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自己做的糯米酒, 两三度左右吧。”迟稚涵想了一下, “刚开封的, 度数应该还会再低一点。”
  
  “不能超过100ml。”齐宁那边似乎在打字, 噼里啪啦了好一阵子才回复,“我明天会打印一份饮食清单给你,清单上画了标志的食物每天最好都能有一些, 不在那份清单上的食物尽量不要让他接触。”
  
  “好的。”迟稚涵低眉顺目,也没多嘴问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才想起来给她,只是比了比100ml的量, 拿了个小杯子倒满。
  
  “你的电话已经设成了特别备注, 以后有任何问题,随时打给我, 我都会接。”齐宁又交代了一句。
  
  “……好。”齐宁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和善, 迟稚涵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不太适应的皱皱眉。
  
  “我们并不是针对你, 住在对门的人对我们太重要, 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齐宁叹气, “你母亲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忙,你的任期结束后, 我保证你之后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迟稚涵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咬了咬唇,背对着摄像头,很诚恳的说了一句:“谢谢。”
  
  齐宁其实用不着解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够意思。
  
  其他的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多问,林经武一开始就是对的,有钱人的事,她确实不应该好奇。
  
  ***
  
  放好酒杯,铃铛又一次在这个安静空旷的走廊上响起。
  
  迟稚涵耐心的等着那扇小窗被掀开,然后看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惨白惨白的手伸了出来。
  
  还是很有吸血鬼的即视感……
  
  托盘上除了一小盅米酒外,还放了两个粉红色的玻璃杯,晶莹剔透的。
  
  那只手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粉色杯子里的是莓果甜酒冻,我自己用树莓和米酒做着玩的,酒精含量很小,绿豆饼凉了再吃会伤胃,你可以直接吃甜酒冻。”窗口以迟稚涵的身高来说有些过高,仰着脖子解释了半天,发现自己正一本正经的对着一只手在说话。
  
  挠挠头,有点尴尬的沉默。
  
  那只手也一样,一动不动。
  
  场面变得很僵,迟稚涵脑子一抽抬手,把托盘往那只手方向推了一下。
  
  在完全安静的走廊上,托盘在木质窗板上移动的声音,算得上巨响了。
  
  那只手收到惊吓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拿走托盘,盖上小窗口。
  
  又是一声巨响。
  
  ……
  
  迟稚涵摸摸鼻子,她又吓着人家了……
  
  明明是对门这位没有血色的手夹在红漆大门里的样子比较可怕……
  
  不过……
  
  无论如何,今天总算是有了些进展。
  
  刚才只是一条缝隙而已,她似乎看到了他穿的毛衣花纹,厚实的灰黑色。
  
  身体很不好吧,室内恒温开着暖气的情况下,还穿着那么厚的衣服。
  
  耸耸肩,迟稚涵步履轻盈的走回自己的小窝。
  
  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
  
  齐程一直在观察那盅米酒。
  
  100ml真的不多,所以迟稚涵找了一套很小的日式酒具,看起来很迷你。
  
  他并不喜欢绿豆饼,拿到之后就放任它凉在盘里,却对于迟稚涵把米酒换成大麦茶这件事耿耿于怀。
  
  甚至劳烦了安保大叔帮他去讨酒。
  
  那一碗馄饨之后,他对迟稚涵自己做了吃的东西一直有高度的兴趣。
  
  那些看起来没那么精致,没用太多步骤做的家常的东西,迟稚涵说的,自己做着玩的东西。
  
  伸出手倒了一小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被甜的皱了皱眉。
  
  觉得不甘心,又端起来喝了口。
  
  ……真的甜到发齁。
  
  终于放弃尝试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东西,齐程晃晃悠悠的站起来钻进被子。
  
  只喝了一口而已,胸口似乎就有些奇怪的暖意。
  
  被子里面齐程的长睫毛眨了眨,舔了舔嘴唇。
  
  然后蹭的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了一点点,又一次盯着茶几上的酒杯。酒杯边上是粉红色半透明的杯子,里面粉红粉白的配色像是恶俗的少女漫画。
  
  ……
  
  抓着被子的手指头不安的动了一下。
  
  终于又一次皱着眉头起身,晃晃悠悠的重新晃回沙发上,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一口米酒,一勺甜酒冻。
  
  好甜……甜酒冻还带着树莓的酸……
  
  都是黏黏腻腻的口感,满口陌生的酒香和果香……
  
  不喜欢……
  
  只是胸口一点点的暖了起来,连带的一直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暖意。
  
  手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每尝一口就蹙一次眉,放到嘴里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停顿过。
  
  终于吃光了这一堆甜到腻的东西,齐程又舔了舔嘴唇。
  
  这次终于满足。
  
  掀开被子钻进去,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嘴角轻轻的扬起了一点点弧度,整张脸因为酒精的关系多了一丝血色。
  
  好甜……梦里面还忍不住皱着眉头扬着嘴角。
  
  ***
  
  迟稚涵以为,经历了昨天的米酒事件后,她的交流任务会顺畅一点。
  
  结果她收到了一张更为简单的明日菜单,上面正文只有两个字,你定。
  
  ……
  
  定……个鸡毛,心里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
  
  然后是小小的一行备注,不要太甜,不要米酒。
  
  字迹小小的,很工整的缩在半张A4纸的角落,看起来委屈兮兮的。
  
  搞得昨天大半夜讨酒喝的人是她逼得一样……
  
  有些琢磨不透对面的态度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又不太甘心昨天晚上白送出去的米酒就这样失去了效果,迟稚涵咬咬牙,又有了一些不管不顾的念头。
  
  昨天齐宁的态度无形中也壮了她的胆,既然要交流,对方又一直琢磨不透,那就只能她强势一些了。
  
  “那个……”迟稚涵抬头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菜单,“明天中午喝清粥,晚上吃饺子,夜宵就吃桂花小元宵好不好?”
  
  不要复杂的两菜一汤,也不要又要卖相又要口感的面点,反正是她定,吃的简单一点挺好。
  
  万一对面不喜欢,这样也总能逼着他交流了吧……
  
  黑色的摄像头忠诚而沉默的闪着红灯,已经习惯对着空气说话的迟稚涵还没有低下头,就发现向来不动如山的摄像头突然上下晃了两下。
  
  ……
  
  吓得她脚下一趔趄,咽下口口水。
  
  “……您……”又咽了口口水,迟稚涵问的小心翼翼,“您这是同意了?”
  
  摄像头又上下晃了两下。
  
  这交流方式真的是,太一言难尽了。
  
  而且看着那向来沉默的黑色摄像头乖巧的上下晃的样子,居然让迟稚涵产生一股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
  
  真的见了鬼了……
  
  “清粥可能会吃不饱。”迟稚涵开始干笑,为了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这个季节的红薯很好,红薯粥要喝么?”
  
  摄像头一动不动。
  
  迟稚涵咬了咬下唇突然福灵心至:“我不加糖,所以不会太甜。”
  
  这下摄像头终于又上下晃了两下。
  
  “小菜的话就清淡一点,茭白炒鸡丝和手撕杏鲍菇好不好?”迟稚涵玩出了乐趣,坐在摄像头面前摆出了讨论的架势。
  
  摄像头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晃了两下。
  
  ……这又是什么意思,迟稚涵皱眉。
  
  “那再加一个?休假那天我拿来一些自制的豆瓣酱,用胡萝卜黄瓜青笋做个酱菜好不好?”迟稚涵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结果这回,摄像头动作很快的点了三下头。
  
  ……这莫名其妙的可爱的感觉让迟稚涵心头一颤。
  
  “你是不是喜欢吃我自制的东西?”笑得眼睛弯成半圆,迟稚涵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称呼已经从您变成了你。
  
  摄像头又点了点头,幅度小了一点。
  
  这是……害羞了?
  
  “我自制的东西带的不多,齐总今天早上给我一张食物清单,上面要求尽量少吃腌制食品。”迟稚涵一边说一边跑到房间拿来刚刚传真机传过来的单子,举起来给摄像头看,“像豆瓣酱这种太咸的东西,我们一周只吃一次好不好?”
  
  齐程摆弄摄像头镜头的手停了下来,不自觉扬起的嘴角也回到原来的角度。
  
  迟稚涵这句我们,让他傻在原地。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或许只是为了拉近关系。
  
  但是我们……
  
  抿了抿嘴,又点了一次摄像头。
  
  眼里的光亮却渐渐的暗了下去,他没有“我们”,他的生活,只有他。
  
  你一定要吃药。
  
  你一定要靠着自己走出去。
  
  你一定……
  
  没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