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 梅花引·咏曹妃 梦留海渚语声凝,纵含情,遣谁听。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犹抚玉琴音袅袅,灞桥雪,郦山风,和瑟鸣。 龙河沛然一径行,堤柳青,月色明。山河永驻,芳菲落,天意伶仃。烟敛云收,何处觅娉婷?鸿雪萍踪堪追忆,千秋事,意阑珊,任尔评。 ——代题记。 波涛滚滚的渤海海面上,一艘海洋勘察船在破浪行进着,船头上方“海洋勘察”四个白色大字格外醒目。勘察船驾驶室内,大副头戴耳麦,一边手握舵轮掌控船的航向,一边卡算着海图。站在大副旁边的二副目不转睛地向前方瞭望着什么。 忽然,二副眼睛一亮,抬起手臂指向左前方说:“前面隐约可见一座海岛,一定就是曹妃甸!” 大副顺着二副手指的方向望去,继之低下头看着海图上一处说:“方位:118°31′E,38°54′N,对,就是曹妃甸!”说着调整一下耳麦,“报告指挥长,我船已驶入曹妃甸海域,前面距我船约一海里处有一座小岛,就是曹妃甸。” 耳麦里传出指挥长的声音:“知道了。调正航向,向曹妃甸靠近!” 大副应声操控舵轮,将航向调正到曹妃甸方向。勘察船迎着风浪全速向前行进,船头不时激起几米高的浪花。时候不大,勘察船就行驶到了曹妃甸岛边。此时的勘察船工作舱内,四名勘察员都头戴耳麦,各自操控着勘测仪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仪表。一号勘察员率先对着耳麦话筒报告勘测数据:“报告指挥长,曹妃甸西南面浅海,水深25米等深线距0米等深线400至500米。” 耳麦里传来指挥长的声音:“明白。请继续向深海测量!” 勘察船开始驶向深海。 在勘察船指挥舱内,指挥长也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一边倾听着耳麦里的声音,一边观察着仪表,同时双手不停地敲击着电脑键盘。 相比之下,站在其身旁的女记者晓雯倒显得有些悠闲,一直在尽情地欣赏着海上风光,不时举起相机拍一下海景镜头。 此时指挥长头戴的耳麦里传出二号勘察员的声音:“报告指挥长,水深36米等深线距0米等深线800至1000米。”继之三号勘察员的声音也从耳麦里传出:“报告指挥长,1080P红外自动跟踪智能高清海底探测摄像机视频显示,此处海底出现三件破损的瓷器,另有一长方形不明物体!” 指挥长对着耳麦话筒说:“知道了。”接着调整一下耳麦,“一号潜水员、二号潜水员,请做好准备,马上潜入水底打捞破损的瓷器与长方形不明物!” 在两名全副武装的潜水员从勘察船甲板上潜入海中之后,工作舱内的三号勘察员和四号勘察员各自注视着电脑荧屏,用耳麦指挥潜水员进行水下作业:“一号潜水员,向左前方移动五米,再移动一米,好!”“二号潜水员,向右移动四米……” 在海底,一名潜水员依次把一只只有大半的青瓷双耳罐、一只青瓷灯盏和一只陶酒壶拾起,放进黑色尼龙袋里。另一名潜水员则把海底一个比16开A4型白纸略大的灰色长方形扁平物拾起,放进黑色尼龙袋里。 二十分钟后,这些海捞物都被摊放到了勘察船指挥舱内地面上。指挥长、四名勘察员、两名潜水员和记者晓雯等人都围拢到这些海捞物周围看稀罕。 指挥长说:“这些海捞物是我们这次勘察的意外收获。可惜呀,我们这次出海只是勘察曹妃甸海域水深和水下地质情况,为拟建的北方大港选址提供水文地质数据,没有海底打捞任务,也就没配备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所以不好鉴定这些海捞物的年代、名称和价值。特别是这只灰黄色长方形扁平物,好像是用油布包着的什么东西,究竟里面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价值,更是不得而知。”说到这里转向大个子二号勘察员说,“大李,在我们这群人中,就你还懂点文物知识,你说说看,这都是哪个年代的东西,叫什么名称,有多大价值?” 二号勘察员说:“这三件瓷器,我看有两件是唐代的,一件是宋代的。”说着用手一指青瓷双耳罐,“这一件是唐代的,应该叫青瓷双耳罐。你们看,它的釉色呈米黄色,不及底,口沿外撇,短颈,圆溜肩,腹下内收,小平底,器身丰满,这大都是唐代青瓷的典型特征。”接着一指青瓷灯盏,“这一件也是唐代的,应该叫青瓷灯盏。它的釉色青中泛黄,也是釉不及底,大敞口,曲腹,小平底且内凹,里边这个小钮是系灯芯用的,这也大都是唐代青瓷的特征。这两件瓷器虽然经过海水长期浸泡侵蚀,釉面已呈亚光状态,但釉色仍还算鲜艳。人们都说,瓷器经高温烧成,最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这两件海捞瓷就体现了这一点。”又一指陶酒壶,“这一件应该产自宋代,是陶酒壶……” 二号勘察员的话还没说完,记者晓雯用手一指长方形灰黄色扁平物说:“李大专家,还是先看看这件吧,这像是用油布包着的什么,里面说不定会有文字一类的东西呢。” 二号勘察员用手轻轻触摸着这一物件说:“对!这外面的包皮是用絁和麻混纺而成的,既有一定韧性又有一定硬度,其接口处看来是用什么胶粘合后再把整个包皮用桐油密封。触摸着很有厚度,看来这密封的油布包皮有好几层呢。要想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只能把它打开来看。” 指挥长说:“那就把它打开吧。” 二号勘察员从随身带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把小剪子,用剪子把油布包一角豁开一个小口,然后从小口处把油布包一边轻轻剪开。从剪开的这一层包皮中又取出一个光泽度明显更强的油布包。如此操作,先后打开五层包皮,从里面取出的仍是一个油布包。 晓雯惊叹:“哎呀,包了这么多层油布,里面一定是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 二号勘察员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看来里面的东西的确非常珍贵。” 二号勘察员说着话打开了第六层油布包皮,从里面取出一摞四册线装纸本,最上面的一册封面上赫然写着“大唐贞观朝曹妃记略”九个楷书大字。 在场人们异口同声惊呼起来。 晓雯说:“大唐贞观朝曹妃记略!这个曹妃,毫无疑问就是一千多年前葬在曹妃甸上的曹妃呀!” 一号勘察员说:“这可是无价之宝,无价之宝啊!” 二号勘察员说:“重大发现!重大发现!” 三号勘察员一迭连声赞叹:“不得了!不得了!” 指挥长说:“掀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 二号勘察员用有些颤抖的手掀开封面,只见扉页上以娟秀的毛笔字体写着“阎立本奉旨草撰于平州海域之珍珠岛”数字。 晓雯又惊呼:“呀!这扉页上的字写得太清楚了:‘阎立本奉旨草撰于平州海域之珍珠岛’!”抬起头看着指挥长说,“阎立本,唐朝的大画家,唐太宗做皇帝的时候任将作少监,后来还当上了宰相。这次出发前,我曾听我爷爷说,当地民间一直盛传,当年曹妃病故埋葬在曹妃甸上之后,唐太宗曾命当时的将作大匠,也就是总工程师阎立德设计修建曹妃殿,又命阎立德的弟弟,宫廷画师阎立本专程赶到平州,就是现在的冀东一带,遍访曾受到过曹妃救助的贫弱百姓,再把曹妃的功德事迹画成《曹妃救难图》,悬挂在曹妃殿墙壁上,供后人瞻仰。民国年间渤海发生特大风暴潮袭击曹妃殿,把整个大殿都冲毁了,那些珍贵的《曹妃救难图》也都被冲没了。真没想到,阎立本还撰写了这部《曹妃记略》,而且它至今还在,竟让各位从海底打捞了上来!这四册纸本,一定是密封好了以后收藏在曹妃殿里,在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1936年那场特大风暴潮把大殿冲毁时被潮水卷到海里的。” 这时指挥长说:“大李,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老是在颤?” 二号勘察员摇晃着脑袋说:“哎呀,今天这个发现太令人震惊了!太令人震惊了!我不只是手在颤,我的心也在颤哪!这太令人激动了!” 其他人也都异口同声赞叹不止。 二号勘察员仍激动不已:“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啊!” 指挥长说:“大李先平静一下心情,让我们的大记者再往下掀着看看吧。” 晓雯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掀到下一页,念:“大唐贞观朝曹妃讳娴,河北平州人,祖仁鸿,怀化将军,州刺史。父元成,未仕。养父曹富荣,渔人。曹妃未尝生,祖仁鸿赴京谒秦王,时秘技大师袁天罡在侧,引仁鸿入密室,观其相,问其年庚,告之曰:‘将军夫妇皆寿不过六旬,然将军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将泽被众生——’” “停!”指挥长一扬手打断晓雯的话,“都是文言,让人听起来似懂非懂,拜托大记者给译成现代文吧。” 晓雯说:“我也是有的句子懂,有的句子不懂。指挥长,我爷爷是县文史馆资深研究馆员,专门从事古籍整理和研究工作,干脆我把它拿给我爷爷,让我爷爷译成现代文,再公诸于世,你看这样行不行?” 指挥长说:“行啊,这宝物属文物史料,本来就该交给国家文史部门,正好这个交送工作由你代劳,也省了我们的事了。好!这宝物就交给你了,我们接着进行海上勘察。” 一周以后,当晓雯再次来到县文史馆与其爷爷会面时,见爷爷的写字台上放着的四册《曹妃记略》纸本旁边,整整齐齐放着封面上写有《曹妃记略译文》字样的一摞文稿。晓雯惊喜地说:“没想到爷爷这么快就把这四册古文纸本译完了,爷爷辛苦了。” 爷爷说:“下面的事,就是想法把它公诸于世。” 晓雯说:“这一重大发现我已在报纸上发了消息,这四册纸本原文和爷爷您的译文都太长,报纸版面容纳不下,只能在杂志上分期发表。只是,相对而言,杂志的读者面稍窄一些。” 爷爷说:“这四册纸本,爷爷是边译边掉眼泪译出来的。这个曹妃真是太了不起了,在中国古代后妃当中堪称绝无仅有,可用十六个字概括她的一生:‘大爱之心,大义之举,大仁之德,大侠之气。’可以说,她是我们中国古代劳动妇女的一个缩影,是我们民族母性的化身啊。” 晓雯说:“您这一说,倒让我想起了,爷爷您不仅古文功底深厚,而且文学素养也蛮好,您可以把这四册纸本上所记载的曹妃史事改编成长篇历史小说,奉献给广大读者,让读者与我们共享这堪称古今一绝的文化盛宴啊。” 爷爷点点头:“你这个主意不错,的确不错!好吧,这事爷爷我一定勉力为之!” 一年之后,定名为《大唐曹妃传》的长篇历史小说付梓面世了…… 第2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1) 大唐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初春的一天,傍午时分,蓟州渔阳郡街道西口外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老者姓曹名仁鸿,身着一袭酱紫色长袍,骑一匹枣红色骏马,此番出行乃自邓州刺史任上卸任后途经此地,赶往幽州大都督府迁任都督一职。紧随其后的是其子曹元成,着藏青色长袍,骑一匹乌青色骏马。再其后是一驾马车,车上坐着曹仁鸿的老妻和已身怀有孕的元成妻。最后是曹仁鸿的两名长随,都着一身黑衣黑裤,各骑一匹雪白骏马。 一行人来到街口一座牌坊下。曹仁鸿勒住马头,抬头看看牌坊上方正中写着的“蓟州渔阳郡”五个大字,对曹元成道:“到渔阳地界了。走!到街面上寻一家客栈,待用过午饭,稍事歇息之后再赶路。” 曹元成答应一声,催马率先经过牌坊向街里奔驰而去。 曹氏父子一前一后正在街道上策马而行,忽从一户人家院内传出女子的哭叫呼救声。曹氏父子赶忙勒住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着灰色衣裤的汉子一边一个拖拽着一位披头散发年轻女子的臂膀从那户人家的院内走出。随后走出的是一名长着一双老鼠眼的汉子,此人身着浅绯色长袍,腰佩一柄玲珑宝剑。老鼠眼汉子身后又跟出三名着灰色衣裤的汉子。 年轻女子一边往后坠一边哭喊:“救命啊!救命啊……” 一老者从门内奔出,连声大呼:“你们不能抢人哪,不能抢人哪——” 老鼠眼汉子身后的一名汉子回身朝老者一脚踢去,把老者踢得仰倒在地,呼叫声戛然而止。 那汉子喝道:“老家伙,让你喊!再喊,老子让你上西天!” 年轻女子仍在呼救。 曹元成下马迎过去大喝一声:“站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真乃胆大包天!赶快把人放了!” 拖拽女子的两名灰衣汉子倏然收住脚步。 老鼠眼汉子走上前来,对曹元成恶狠狠地说道:“你这厮才是胆大包天!你是哪里来的狂徒,胆敢来挡本大人的道,还敢对本大人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够了!赶快给本大人闪开!不然,本大人一剑刺将过去,定让你身首异处!”说着从腰间“刷”地一声抽出宝剑,剑锋直指曹元成咽喉。 曹元成冷笑一声道:“你一口一个本大人,大人二字也是你这种人可以自诩的?尔等几个充其量不过是一群地痞恶棍!识相的,赶快把人放了,不然,我要动武了!” 老鼠眼汉子大咧咧地道:“好啊,那就比试比试,把你的兵刃拿出来呀。” 曹元成道:“与尔等恶棍比试,何需兵刃,我只凭拳脚,不过三拳两脚,便让尔等倒地之后再难起身!” 老鼠眼汉子冷笑一声道:“大胆狂徒,竟敢口出狂言,那便来吧。” 此时周围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行人。 两名灰衣汉子走上前来对老鼠眼汉子道:“大人,不用大人您动手,我等二人来与这厮较量。” 老鼠眼汉子对这两名汉子往后一扬下巴:“你等靠后,靠后,本大人今日甚是手痒,要杀人了!”说罢不等对方反应,挺剑一剑朝曹元成心窝刺去。 曹元成闪身躲过这一剑,急转身一脚踢在对方胯骨上,老鼠眼汉子被踢得一个踉跄险些倒地,一时恼怒非常,调整好身姿又挺剑朝曹元成心窝刺来,又被曹元成闪身躲过。曹元成左手顺势抓住老鼠眼汉子握剑的手臂往后一带,以右掌朝其后心一掌击去,只听“嘭”地一声响,那老鼠眼汉子朝前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浑身痉挛,少顷便一动不动了。三名灰衣汉子见其主子被击倒在地,一起挥舞大刀朝曹元成砍了过来。曹元成闪转腾挪,左冲右突,只几个来回,便把三名汉子统统击倒在地。那两名扭着年轻女子臂膀的汉子见曹元成武功如此高强,也不管他们的主子了,松开扭住年轻女子的双手一溜烟朝街里跑去了。那三名被打倒的汉子用手或捂胸腹或捂腿胯“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曹仁鸿走到老鼠眼汉子身旁俯身用手背挨近其鼻孔试了一会,站直身子对曹元成道:“死了。儿啊,你下手太重了。” 看热闹的人们一看出了人命,纷纷四散开去。 曹元成道:“儿子情急之中一时未能顾得许多,失手了。”转对三名倒地的汉子道,“都起来!把尔等的主子抬走,莫让他脏了这地面!” 三名汉子挣扎起身,有人拽胳膊有人拽腿,把老鼠眼汉子抬起来,趔趔趄趄地向街里走去。 年轻女子过来朝曹氏父子跪下道:“谢恩人相救大恩。” 被踹老者一瘸一拐地过来朝曹氏父子跪下,也道:“谢恩人,谢恩人救了小女。” 曹仁鸿向老者做个请起的手势,道:“老人家无须多礼,你们父女快回家吧。” 老者和年轻女子起身回家去了。 曹仁鸿对曹元成道:“出了人命,该去刺史衙门知会一声,也好有个交代。” 曹元成道:“何须如此?一名抢男霸女的恶棍,便当有如此下场!打死他,正好为这一方百姓除了一害!” 曹仁鸿叹一口气道:“儿啊,你太年轻了。你看那围观者一看此人被打死,便纷纷四散开去,由此便可知那死者定是有些来历。方才他自称本大人,或许确是本地一名职官呢。为父原以为你教训彼等一番,救下被抢女子便罢了,故此未曾上前拦你,不想你一失手将其打死了。看来要了结此事需费些周折,你我父子不能即刻动身赶路了。” 曹元成道:“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连累父亲,无论有什么事,由儿子一人在此顶着,父亲只管带母亲她们继续赶路,按时去幽州大都督府赴任便是。” 此时那两名曾拖拽年轻女子的灰衣汉子又折返而来,其身后是一乘由四人抬着的绿泥肩舆,肩舆后面是两队二十余名衙役,一起朝着曹氏父子这边走来。 两名灰衣汉子走到曹氏父子近前停住脚步。 一名灰衣汉子回身用手朝着肩舆扇乎:“停下!停下!” 四名轿夫停住脚步。 灰衣汉子对着肩舆道:“大人,杀人凶手在此!” 一名衙役趋步上前掀开轿帘,一位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从轿内走出,此人是蓟州刺史魏文魁。 灰衣汉子抬手一指曹元成,对魏文魁道:“大人,此人便是打死尹大人的凶手!喏,还有那老者,他们是一伙的!” 魏文魁对曹氏父子厉声道:“大胆狂徒,竟敢毙杀朝廷命官,真乃反了天了!来人!将这一老一少绑了!” 四名衙役两两一对朝曹氏父子奔了过来。 曹元成朝四名衙役一扬手臂道:“慢!命案乃敝人一人所为,与家父毫无关涉,要绑,便绑我一人!” 魏文魁冷笑一声道:“你二人既为父子至亲,焉有不相互袒护之理?尔何以为凭,尔杀人非受尔父唆使?快着些,将这老少二犯一并拿下!” 四名衙役又往前凑。 曹元成大声道:“慢着!这位大人,请容敝人禀明案请。那死者生前与其同伙在此强抢民女,”说着抬手一指两名灰衣汉子,“那五名同伙当中便有此二人,正巧被敝人遇上,敝人上前阻拦,那死者非但不听,反倒手持利剑刺杀敝人,敝人于自卫当中失手一掌将其打死。此中情由,万望大人明察。” 魏文魁道:“尔讲死者生前强抢民女,何以为凭?” 曹元成抬手一指年轻女子家门口道:“那被抢民女就在那门内居住。还有其老父当时上前为其女儿求告那伙歹人,反被歹人一脚踹倒在地,那老人家亦可为证。” 魏文魁道:“无论此案是非曲直如何,尔等命案在身,皆须押至衙门,由本大人传唤证人一一按问审理。”说罢眼睛一瞪那四名衙役,“尔等还站着做甚?听本大人令,将这老少二人一并绑了!” 曹元成大呼:“大人,不成!” 此时曹仁鸿上前一步道:“我儿莫再多言!”转对魏文魁道,“我看这位大人衣着与乘舆,知大人乃蓟州刺史,可是?” 魏文魁道:“正是本大人。” 曹仁鸿对曹元成道:“我儿听了,如此人命重案,为父乃我儿至亲,又是在场之人,如何能置之度外?故此且遵刺史大人之命,你我父子同去衙门接受按问。其中是非曲直,待到衙门再论不迟。” 曹元成急忙道:“父亲!您肩负皇命,岂可在此被缚受辱,又岂可辜负了皇帝诏命?”说罢转对魏文魁道,“刺史大人,我父亲现有皇帝诏命在身,大人若定要将他老人家绑缚州衙,延误了皇命,大人可吃罪得起?” 魏文魁听了这话一愣,继之转向曹仁鸿道:“你有皇帝诏命?你是何人,皇帝诏书何在?” 第3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2) 曹仁鸿道:“刺史大人,实不相瞒,我曹某承蒙当今皇上圣眷,此前被敕命为邓州刺史,现今又迁任幽州大都督府都督,今转道渔阳,便是要赶赴幽州履新。” 曹仁鸿道:“曹某着便装,轻车简从,只为一路上行止方便,此乃曹某素来行事之风,望刺史大人莫以为怪。” 魏文魁道:“你不是有皇上诏书在身么?且请出示。” 曹元成急忙插言:“皇上诏书,岂可随意示人?” 魏文魁冷哼一声:“空口无凭,本大人岂可轻信!” 曹仁鸿伸手从袍衽内取出一个锦包,递向曹元成:“我儿莫再多言,这诏书让刺史大人看看也无妨。” 曹元成接过锦包,打开,其中是折叠着的一张微黄色的纸,把纸展开,送到魏文魁面前:“请刺史大人过目。” 魏文魁先看诏书,然后对曹仁鸿拱手一礼:“曹大人果然是皇上诏敕的幽州大都督府都督。早闻曹大人大名,却一直未得谋面,今日方得一见。下官贱姓魏,名文魁,数月之前方被皇上擢为蓟州刺史。曹大人品级在下官之上,请受下官一拜。”说罢对曹仁鸿拱手施礼。 “魏大人免礼。”曹仁鸿接过曹元成重又包好的锦包放入袍衽内,对魏文魁道,“曹某犬子元成,尚未取得功名,此番随曹某出行,是要赴幽州武考场应试武举。即如犬子适才所讲,我父子行至这渔阳地面,正遇有一伙人强抢民女,犬子便上前阻拦,那死者非但不听,反倒持剑来刺犬子,犬子赤手空拳与之周旋,不想失手一掌将其打死。既成命案,便非同小可,切望魏大人明查公断,犬子该定何罪,便定何罪。” 魏文魁道:“下官深信曹大人之言句句为实。那死者姓尹名四,拜蓟州司马一职。然其并非寻常胥吏,乃当朝尹国丈之爱子。尹国丈大名想曹大人早有耳闻,如今其遽失爱子,岂能善罢甘休?若是曹大人父子一走了之,下官实难向上交代,故此尚须曹大人委屈一时,暂至州衙羁留两日,待下官遣使赴京师请旨之后再作定夺。下官苦衷,还望大人用心体察。” 曹仁鸿道:“曹某倒曾听闻,那尹国丈并无子嗣,尹德妃虽为其女,也并非其亲生,如今他怎的有了一位爱子?” 魏文魁似一时语塞:“这个么——” 曹元成抢过话头道:“父亲,此事儿子在京师之时已有耳闻,那尹四确非尹国丈所亲生,其姓氏原本也并不姓尹,而是姓赵,名四。尹国丈尚未发达之时人称尹阿鼠,从那时起这赵四便与尹阿鼠随在一处偷鸡摸狗。有一回,尹阿鼠与一群野狗争抢一块被人扔弃了的肉骨头,险些被野狗咬死,是赵四用打狗棍打跑了野狗,尹阿鼠方捡回一条命。从那时起,尹阿鼠便认了赵四为义子。尹阿鼠之养女尹氏受宠获封妃嫔之后,尹阿鼠也获封国丈尊号,那尹四干脆将其赵姓改为尹姓,在京师做了一名小官。他依仗尹家淫威,竟日胡作非为,此事当时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他竟做上了蓟州司马,定也是靠了尹家的——” 曹仁鸿打断曹元成的话头道:“唉,我儿莫再讲了——” 魏文魁抬高嗓门道:“不!让他讲!”转对曹元成道,“你对尹四了如指掌,看来你认识他!你既认识他,又将他打死,想来是故意为之了?” 曹元成道:“回大人话,敝人以上所述只是耳闻,在今日与他遭遇之前并未见过他,故此并不认识他。” 魏文魁冷冷地说道:“哼!你讲得头头是道,岂可否认!”说罢转对曹仁鸿道,“曹大人,当讲的话下官皆已讲了,即请曹大人到州衙走一趟!” 曹仁鸿道:“曹某此番迁徙,随行之人尚有拙荆与儿媳,待曹某过去稍作安顿,再随魏大人前往州衙。” 魏文魁道:“曹大人请便。” 曹仁鸿上马拨转马头,来到街道一侧其妻和儿媳所乘马车跟前道:“夫人,我与元成要去州衙走一趟,恐须在此羁留几日,夫人与儿媳暂去平州沿海一名曰下庄的镇子上我师弟姜忠处歇息几日,待这边诸事处置停当,我们父子再去接你们婆媳徙居幽州。” 曹夫人颤声道:“是元成他打死了人,犯下死罪了?” 元成妻惶惶然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曹仁鸿道:“夫人勿忧,你只管与儿媳去师弟处暂住,这边的事我会处置停当的。”说罢转对两名长随道,“你等二人一路上要尽心护送照拂夫人母女前往,诸事小心,不可大意。” 一名长随拱手道:“大人放心,我等一路上定当尽心护送照拂夫人与少夫人。” 曹仁鸿道:“好了,上路吧。中途寻一处清静些的客栈,侍候夫人母女用饭。” 安顿停当之后,曹仁鸿便拨转马头走回到魏文魁跟前。 魏文魁面色一肃,对衙役高声道:“将命案人犯曹元成绑了!” 两名衙役上前把曹元成摁跪在地,用绳子绑了起来。 魏文魁抬手一指被抢民女家门口,对众衙役道:“将那户人家的女子与老者一并押至州衙!”又一指两名灰衣汉子,“将此两名案犯也押至州衙一并按问!” 又有四名衙役两两一对把两名灰衣汉子反剪了双臂。 两名灰衣汉子一齐叫嚷:“大人!大人!我等并非杀人案犯,乃司马大人身边随从!” 魏文魁道:“有人指控尔等五人跟随尹四擅闯民宅强抢民女,且尔等为命案人犯打死尹四目击之人,本大人须一并羁押按问!” 时过半月,曹氏父子被押到京师大理寺。大理寺经审理认定,死者尹四率马弁强抢民女案情属实,曹元成上前阻拦,与尹四发生争斗,失手将尹四打死案情亦属实,依《大唐律》,拟判曹元成杖责四十,流放幽州范阳郡,另判曹仁鸿无罪。因本案案情特殊,故将审判文书报呈皇帝御批。 这一审判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当朝国丈尹阿鼠的耳中,立刻引起这位国丈爷的强烈不满。他派人到大内后宫送信,让他的养女尹德妃马上到国丈府来一趟。 时候不大,一乘步辇就抬到了国丈府大门外。一名太监上前掀起辇帘,一位年约二十五六岁,体态丰腴,容貌艳丽的女子从步辇中走出。她就是当今皇帝的宠妃尹德妃。在侍女和太监跟随下,尹德妃走进朱漆大门。 门内四名守门大汉对走进门的尹德妃一齐跪下,齐声道:“参见德妃娘娘。” 尹德妃并不理会他们,绕过影壁,走进一偌大厅堂,对侍女和太监道:“你们在此候着。” 侍女和太监应声停住脚步。 尹德妃折而向右走进暖阁。 暖阁内,尹阿鼠靠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把玩一只玉如意。此人五十来岁,额上有道长长的刀疤,下巴上生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身着用上好的紫色杭绸裁制而成的长袍。一条做工精细的腰带上挂着玉佩、宝石、香囊等大大小小十几件饰物。 尹德妃上前恭敬地招呼:“父亲大人近日可好?” 尹阿鼠抬起头看着尹德妃,没好气地道:“你来了?好?能好得了么?人家已朝我们老尹家开刀了!” 尹德妃诧异道:“父亲大人何出此言?究竟出什么事了?” 尹阿鼠道:“你弟弟四儿,被人家活活打死了!” 尹德妃浑身一震:“什么?四儿被人打死了?此事当真?” 尹阿鼠道:“这还有假?渔阳四儿府上来报信的马弁尚未走呢。” 尹德妃问道:“凶手是谁?” 尹阿鼠冷哼一声道:“前邓州刺史,如今刚被皇上敕命为幽州大都督府都督的曹仁鸿的儿子曹什么……曹元成。四儿被那曹元成打死之时,那曹仁鸿也在场。” 尹德妃又问:“那曹氏父子为何要打死四儿,难道他们与四儿有何仇怨?”说着话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 尹阿鼠道:“此前双方并无仇怨,也互不相识。” 尹德妃微微蹙起眉头:“既是无冤无仇,那曹氏父子为何要置四儿于死地?” 尹阿鼠道:“听来报信的马弁讲,四儿要娶一民女为小妾,许是强勉了些,被那曹氏父子撞见,便上前阻拦,双方动起手来,那曹元成便一掌把四儿打死了。” 尹德妃道:“四儿也太没规矩了,原先在京师便闹得民怨沸腾,只好将他外放了,却又出了这档子事。不是女儿埋怨爹爹您,这都是您惯的。” 尹阿鼠拉下脸来:“为父我把你唤来,难道是要听你埋怨?四儿再没规矩,也到不了死罪的份上吧?再说,即使到了那个份上,还有刑部,还有大理寺呢,怎也轮不到他曹氏父子来管吧?” 尹德妃道:“既然出了命案,想那刑部与大理寺定会将人犯依律定罪的。” 第4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3) 尹阿鼠气不打一出来:“哼!若那样倒也罢了。为父我今日一早遣府内长史尹何去刑部打探消息,他回来讲,他从刑部熟人刑部员外郎禹某口中得知,蓟州刺史魏文魁已遣人将曹氏父子、那民女与其老父,还有四儿手下五名马弁一并押到了刑部,刑部会同大理寺对那些人分别作了按问。按问结果如何那禹某却只字不讲。尹何向他使了银子,他方讲了,刑部与大理寺认定,四儿强抢民女为实,那曹元成赤手空拳与手持佩剑的四儿厮打亦为实,四儿被打死,乃曹元成失手所致,故判其杖责四十,流放幽州。你看这……这这,这叫什么判决?幽州是流放地不假,可我朝又何止一个流放地?那幽州乃曹仁鸿赴任都督一职之地,其子曹元成也流放该地,这不明明是成全他们父子吗?还有,那曹元成打死四儿,又如何可知不是受其父曹仁鸿纵容?案子如此断法,岂不等于四儿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叫为父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此奇耻大辱,为父我实难禁受!这便是我唤你过来的缘由!” 尹德妃秀眉已微微皱起:“案子如此断法,确是令人匪夷所思。想那刑部与大理寺也太小看我们尹家了。爹爹放心,女儿这就去见皇上,我就不信,他刑部与大理寺便能如此一手遮天!” 尹阿鼠问道:“你要皇上判那曹元成什么罪呀?” 尹德妃道:“这还用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我要他为四儿以命抵命!” 尹阿鼠使劲一点头:“嗯,好!就这样。那,那个曹仁鸿呢?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尹德妃一咬牙道:“曹仁鸿,纵容其子杀人害命,我要皇上罢黜其职衔,贬为庶人!” 尹阿鼠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为四儿报仇,就全靠女儿你了。” 此时,距尹国丈府不太远的太子李建成居住的东宫,由本案引起的另一场密谋也拉开了帷幕。密谋的主角是当今皇帝李渊的第四个儿子、齐王李元吉。 李元吉脚步匆匆地来到东宫显德殿门外,不容宫中内监进殿通禀一声,就径直走进显德殿东暖阁,大大咧咧地招呼:“忙什么哪大哥?” 暖阁内,李建成正在伏案阅览一份文牍,其身旁一名侍女在研磨。 李建成闻声抬起头来:“哟,四弟,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可有急事?” 李元吉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只绣墩上,道:“有重大消息,邓州刺史曹仁鸿犯案,已被押解到京师了。” 李建成听了感到十分意外,问道:“哦?曹仁鸿?他犯了什么案?” 李元吉述说了案情经过,之后说道:“蓟州刺史魏文魁已将曹氏父子一同押解到了大理寺。” 李建成问:“既是曹仁鸿之子打死了人,为何将曹仁鸿也押解到大理寺了?” 李元吉道:“这个,大哥你还不明白呀?”说罢瞥旁边侍女一眼。 李建成对侍女道:“你先下去吧。” 待侍女退出,李元吉道:“那尹四是谁,大哥你忘了?此人乃尹国丈尹阿鼠之义子。那魏文魁呢?此人原本不过一小小京官,忽然一夜之间便平步青云,被擢为蓟州刺史。他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德妃娘娘在父皇面前吹了枕边风。如今尹家被打死了人,他魏文魁能不趁机投桃报李,还尹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李建成道:“那又如何?儿子打死了人,总不能让老子去抵命吧?” 李元吉道:“所以呀,小弟我才来见大哥。这可是你我兄弟封他曹仁鸿之口的一个难得的机会。” 李建成不解其意,问道:“封曹仁鸿之口?这又为何?” 李元吉道:“大哥,你是真忘了呀还是装糊涂?三年之前,在曹仁鸿尚在二郎身边之时,你我兄弟为除掉二郎,利用魏征与曹仁鸿是同乡又同为瓦岗降臣这一层,让魏征去说服曹仁鸿,寻机灭掉二郎,到时候大哥你将向父皇举荐他为左武卫大将军。他却不为所动,将魏征顶了回来。虽则他当时向魏征作出承诺,他绝不会出卖魏征,也为免我们兄弟相残,他绝不会向二郎透露此事,然则此事在小弟这里总是一块心病。如今你我兄弟正可抓住这个机会,去除这块心病。” 李建成不以为然:“此事已过去三年了,不是一直都没事嘛,我们从二郎那里也看不出他已得知此事的迹象,说明曹仁鸿还是信守承诺的呀。” 李元吉冷哼一声道:“二郎其人,心机甚深,即便他已得知此事,你从他面上也是看不出什么的,他未曾有动作,那是他以为时机尚未成熟。” 李建成还是不明白:“若曹仁鸿已向二郎透露了此事,我们封曹仁鸿之口又有何用呢?” 李元吉道:“当然有用!留他活口,一旦二郎追究起此事来,他曹仁鸿便是人证!可若他尚未向二郎透露此事呢,那也不等于他日后不会向二郎透露。故此,永远封上他的口,方可杜绝后患。还有,他在邓州刺史任上待得好好的,父皇为何要将他迁往幽州呢?小弟经过一番访查,方知曹仁鸿这个幽州都督的人选是二郎举荐给父皇的。二郎为何要举荐曹仁鸿做幽州都督?此中便大有深意在。大哥你知道,父皇为防二郎拥兵自重,以命小弟我统兵平叛为名,将他手下部分兵力转交于小弟统领,从而大大削弱了他手中兵权。对此他能够甘心?不消说幽州大都督府都督品级较邓州刺史品级要高,只说那邓州刺史只是地方官,而幽州大都督府都督既是地方官,又有统兵之权。非但如此,那幽州是何等地方?是与漠北薛延陀部比邻之地。他将曹仁鸿安插到幽州,尽可以加强边防之名,行扩充兵力之实,成为他二郎可挟制你我兄弟的一支劲旅。故此,灭了曹仁鸿,便使他二郎手下少了一员得力干将。” 李建成点点头道:“四弟言之有理。然则如何才能置曹仁鸿于死地呢?要知道,那曹仁鸿曾跟随二郎南征北战,为我大唐立下不小的功劳,父皇不会不念及于此。还有,曹仁鸿曾为二郎手下爱将,二郎不会不为他向父皇求情,故此要置其于死地并非易事。” 李元吉道:“此事说难便难,说易便易,就看你我如何筹划。” 李建成道:“四弟如此讲,想必心中已有主意,不妨讲来听听。” 李元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出在他尹府,德妃娘娘又极受父皇宠爱,那便在他尹府之人身上做文章。”之后凑近李建成小声说起什么。 李建成连连点头:“嗯,四弟果然精明,这个主意不错。正如四弟所言,那尹阿鼠草包一个,胸中了无谋略,德妃娘娘比他精明一些,然则毕竟是妇人,难有深谋,要让他们父女把事办好,还须有人点拨。我看只能劳四弟大驾,到尹府走一趟了。” 李元吉站起身来道:“成!此事小弟责无旁贷。事不宜迟,小弟即刻便去尹府!” 在两名扈从陪侍下,李元吉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尹国丈府大门外下了马,把马缰交给一名扈从,走到门前叩响门环。 门开了一道缝,露出门子的脸。 门子道:“哟,是齐王殿下?” 李元吉道:“本王要见你们的老国丈。” 门子道:“容小的去通禀老爷一声。” 李元吉硬声硬气道:“无需通禀,把门打开!” 门子面露难色:“这……” 李元吉抬高嗓门:“打开!” 门子只得把门打开了。李元吉进门后径直走到厅堂内的东暖阁门外,只清咳一声,接着径直进门。 暖阁内,尹阿鼠坐在太师椅上正在赏玩八仙桌上摆放着的几砣金元宝。 李元吉大大咧咧地说道:“哟,老国丈,在赏玩您的宝贝哪?” 尹阿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接着抬起头来:“哟?是齐王?怎的齐王来了,也不先打声招呼啊?” 李元吉微微一笑:“唔,老国丈是责怪本王冒昧了?” 尹阿鼠忙道:“哪里,哪里,齐王是贵客,哪能责怪呢?请坐,请坐。” 李元吉坐在八仙桌另一侧的太师椅上,说道:“本王闻听令郎于近日遭遇不幸,想着老国丈定是哀伤不已,特来登门看望,惟望老国丈能节哀顺变,珍重贵体。” 尹阿鼠道:“难得齐王对我老头子有这份心。犬子被害,确实让我甚为难过。” 李元吉道:“老国丈切莫过于忧伤,想那大理寺定会秉公断案,严惩凶犯的。” 尹阿鼠一下子站了起来:“严惩个屁!那大理寺只判了凶犯曹元成流放幽州!你说那幽州是什么地方?那是他老子曹仁鸿去做都督的地方!你说这叫什么惩罚?这不明明是成全他们父子吗?” 李元吉故作惊异状:“有此等事?” 第5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4) 尹阿鼠道:“这还有假?这是本国丈命人从大理寺用银子买出来的消息,你说这还有假?” 李元吉道:“那大理寺若果真如此断案,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怎能这样对待死去的令郎呢?” 尹阿鼠道:“不过他大理寺说了不算,本国丈已让本国丈的女儿,喏,让德妃娘娘去见皇上了。哼!他大理寺也太小看我们尹家了。” 李元吉深表赞同:“就是,就是。那么,你们父女要皇上判那曹元成什么罪呀?” 尹阿鼠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我要他曹元成以命抵命!”说着用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李元吉点头:“嗯,就该如此。那曹仁鸿呢?他作为凶犯之父,也难辞其咎啊。” 尹阿鼠道:“他呀,纵容其子杀人害命,也要罢黜职衔,贬为庶人!” “贬为庶人?”李元吉说着摇摇头,“他只要不死,便会有东山再起之时。杀子之仇,他焉能不报?真到那时,老国丈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尹阿鼠疑疑惑惑地道:“他东山再起?怎会呢?” 李元吉道:“老国丈还不知道吧?那曹仁鸿曾为秦王李世民麾下爱将,跟随秦王南征北战数年之久,乃秦王心腹之人,将其贬为庶人,秦王痛失爱将,能甘心么?如今秦王连皇上都惧他三分,过个一年半载,他便会以个什么理由,将那曹仁鸿重新启用起来。真到那时,事态演变恐就不是老国丈所能左右得了了。” 尹阿鼠道:“你的意思是,让曹仁鸿也去死?可其子杀人,他只是纵容,并未亲自动手,这个罪过,也到不了死的份上啊。” 李元吉道:“难道只是纵容,就不是唆使?” 尹阿鼠道:“这个,说是其唆使,尚无人证。” 李元吉道:“人证嘛,还不是说有便有?令郎手下在场随从,不都是人证嘛。” 尹阿鼠一拍大腿:“对呀,我怎就未曾想到这一层呢?四儿手下在场之人,还不是我让他们如何讲他们就如何讲?就这么办!” 李元吉摇摇头道:“只凭这些,尚不足以定他曹仁鸿死罪。” 尹阿鼠不解地问:“为何?” 李元吉道:“你想啊,那曹仁鸿跟随秦王征战多年,立功无数,也在开国功臣之列,皇上定其罪之时,能不顾念到这些?皇上对待臣下,向以宽仁敦厚著称,若非罪孽深重,斩杀功臣,皇上定将不忍。” 尹阿鼠一脸茫然之色:“那又怎么办呢?” 李元吉道:“要让皇上起杀心,便须让皇上对你想杀之人由顾念变为忌恨。” 尹阿鼠又问:“让皇上由顾念变为忌恨?如何变法?” 李元吉道:“本王曾听人讲起过,那曹元成跟随其父在京师居住之时,便以伶牙俐齿、出语惊人闻名于贵胄一族,那么在此案中,他就不会讲出一些过激之语?” 尹阿鼠马上接上话道:“这个呀,有!有!本国丈听四儿的马弁讲,那曹元成打死四儿之后,便讲了一大堆辱没本国丈的话。” 李元吉问:“他都讲了些什么?” 尹阿鼠道:“他讲……他讲……哎呀,都是些难听的话,本国丈就不说了吧。” 李元吉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说道:“也罢,既然老国丈以为讲了有失老国丈的斯文,便莫再讲了。本王的意思是,他不只讲了辱没老国丈的话,还对皇上多有大不敬之辞,这样方可激起皇上对于他的忌恨。你这样让德妃娘娘去对皇上讲,令郎马弁当场听那曹元成讲……”小声对尹阿鼠说起什么。 尹阿鼠疑疑惑惑地说道:“这个……让德妃娘娘这样对皇上讲,皇上能信么?皇上会不会疑心,他曹元成真有那么大的胆量?” 李元吉道:“这个,当然不能只让德妃娘娘对皇上这样讲,还须有其他凭证。据本王所知,此案起初是由蓟州刺史魏文魁经办的,魏文魁又与老国丈私交甚笃,老国丈何不给魏文魁修书一封,让他按本王方才讲的这个意思,给皇上上书弹劾曹仁鸿,如此一来,还怕皇上不信?” 尹阿鼠连连点头:“嗯,你这个主意不错,不错,就这么办!本国丈马上把德妃娘娘叫过来,让她按你讲的这个意思去对皇上讲。” “好!”李元吉说着起身,“本王告辞,回去以后静候佳音!” 李元吉走后,尹阿鼠马上派人把尹德妃叫到了国丈府,鹦鹉学舌一般把李元吉的话对尹德妃复述了一遍。 当晚,当大唐皇帝李渊和尹德妃在御榻上相拥而卧之时,尹德妃莺语声声,把尹四被害情形添油加醋地述说一遍,接着说道:“观此案案发与审理经过,且不说杀人凶犯如何,只说那刑部与大理寺如此了断狱讼,其眼中不单是全无臣妾,亦是没有陛下。臣妾舍弟是臣妾的弟弟,可也是当朝国舅啊。难道,一位皇亲国戚,一位堂堂的朝廷命官,其性命便如此一钱不值吗?” 李渊道:“此案案情刑部与大理寺已向朕奏报过了。你那弟弟尚在京师之时,便无法无天,外放之后,仍不改初衷,竟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令朕也无法说话呀。” 尹德妃道:“舍弟他不守规矩,也该由国法来匡正,何须他曹氏父子来管?舍弟即便有罪,还罪不当死吧?可那曹氏父子竟不经狱讼便将他打死,这是哪一国之国法?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为何他曹氏父子便可逍遥法外?他曹氏父子如此目无国法凭的是什么?还不是自恃赴任都督一职,手握兵权?那刑部与大理寺如此断案,若非与曹姓都督有私情,便是惧他手中权柄。此案陛下若不肯为臣妾做主,则臣妾将再无颜面现身人前了。”说着就轻轻啜泣起来。 李渊忙道:“爱妃莫哭,莫哭。此案尚未最终结案,待明日朕下旨给大理寺,命其对命案人犯处以斩决,好了吧?” 尹德妃停住啜泣:“陛下所言命案人犯,指的是那曹元成一人呢,还是曹氏父子二人?” 李渊道:“致死人命的人犯是曹元成,朕讲的命案人犯自然指的是此人。” 尹德妃道:“那曹仁鸿呢?其子曹元成案发之时,此人便在案发现场,焉知其子作案非他唆使?若非他唆使,人命关天之紧要关头,他为何只在一旁静观,而不上前阻拦?臣妾可断定,他便是其子作案现场之唆使者!故此臣妾乞陛下下旨,将那曹仁鸿一并处以斩决!” “这……”李渊顿一顿才道,“爱妃且听朕解释。那曹仁鸿虽为曹元成之父,然一者,他并未动手上前厮打,说他是现场唆使者尚无确凿证据;二者,他跟随二郎数年征战,屡立战功,也在开国功臣之列,诛杀开国功臣,朕实是于心不忍,故此事还望爱妃宽大为怀——” “陛下!”尹德妃抬高声音道,“自古有云,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就因他曹仁鸿立有战功,便可逍遥法外吗?说他是现场唆使者无确凿证据,可说他不是现场唆使者,他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呀。只听他父子之言,能令人信服吗?儿子能不袒护老子吗?” 李渊道:“爱妃之言并非全无道理,朕想杀他也并非难事,只是,若无确凿证据,朕杀了他,恐众臣不服。” “在陛下眼里,还是外臣重要,臣妾只不过后宫一小小嫔妃,在陛下眼中是无足轻重的。人言红颜命薄,真是不假呀。”尹德妃说到此处又啜泣起来。 李渊抬手拍拍对方后背:“唉,爱妃莫哭,莫哭,莫哭嘛,莫哭嘛。” 尹德妃停住哭泣道:“若无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再无颜面在这世上立足了。”说罢又哭泣起来。 李渊道:“唉,莫哭,莫哭嘛,此事容朕再想想,再想想……” 尹德妃道:“有一事,臣妾恐气着陛下有伤龙体,还未敢对陛下讲呢。” 李渊问道:“何事?你讲!” 尹德妃道:“舍弟被害之时,舍弟马弁亲耳听那曹仁鸿之子讲的,那曹仁鸿之子说陛下昏聩失德,近奸佞远贤良,方宠爱臣妾,也方宠着我尹家,故而臣妾舍弟之过实乃陛下之过。陛下听听,这不是忤逆犯上之言吗?他年纪轻轻怎能讲出此等言语,还不是听他老子如此讲过?” 李渊道:“有此等事?朕想,那曹仁鸿之子胆子再大,也不敢讲出此等招致灭门之祸的言语呀。” 尹德妃道:“陛下若不信,可宣蓟州刺史魏文魁来京师问一问。” 李渊略一思量:“此等事体,若张扬出去,于朕并无多少好处,反倒是替他曹氏父子扬名了,朕最好不加深究。对他曹氏父子,还是以杀人罪论处为好。” 次日一早,李渊就着人把大理卿宣进宫内,对其下达了谕旨:命大理寺对曹元成和曹仁鸿分别以杀人罪、唆使其子杀人罪双双处以斩决之刑。 大理卿听了这道谕旨,一时愣在了那里。 第6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5) 李渊抬高声音道:“怎么?朕的旨意你没听清楚吗?” 大理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道:“臣遵旨。” 大理卿心里明白,皇上对曹氏父子的态度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大,一定是尹德妃吹了枕边风的结果,他不禁为一代功臣曹仁鸿的遭遇深感惋惜与不平。 回到大理寺,大理卿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能救曹仁鸿的人只有秦王李世民,但又觉得自己直接去向李世民传递讯息多有不妥。焦虑之中,忽然想到秦王府记事、考功郎中房玄龄每日一早从住所去秦王府当值都要路过大理寺门前,自己正可把皇上改变旨意之事透露给他,他必会将此事转告给李世民,于是便着意站在大理寺门内候着。等到房玄龄从门前经过之时,大理卿立刻迎了出去。双方会面互相寒暄几句之后,大理卿就把嘴凑近房玄龄耳边把皇上改变对曹氏父子处置旨意一事述说一遍。房玄龄听了大吃一惊,立刻别过大理卿急步赶往秦王府。 当房玄龄走进秦王府邸弘义宫仁文厅时,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正在厅内议事。 李世民一见房玄龄的面,马上道:“来来来,玄龄,你来得正好。”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单子递向房玄龄,“这份奏请皇上颁旨擢用的文学馆学士初选名单,便由你来汰选定夺。” 房玄龄接过单子道:“谨遵王命。玄龄匆匆赶来,是有一紧要事要禀明殿下。” 李世民问道:“什么紧要事?请讲!” 房玄龄道:“方才我从大理寺门前路过,大理卿忽从门内出来拦住我,对我讲,他这两日在审理新任幽州大都督府都督曹仁鸿之子曹元成致死人命一案。今日一早皇上召他入宫,命大理寺判决曹氏父子双双斩决之刑。” 李世民大吃一惊:“有此等事?日前大理寺判那曹元成杖责四十,流放幽州,如此判决父皇是点了头的,为何一夜之间便变了,且变数如此之大?” 此时长孙无忌接过话头道:“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定是那德妃娘娘向皇上吹了枕边风。死者尹四乃德妃娘娘之义弟,即便是义弟,也是弟弟,德妃娘娘能善罢甘休?”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那尹四,倚仗着德妃,尚在京师之时便横行不法,外放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此番命案,便是由他强抢民女而起。那曹氏公子打死他,正是为民除害,何罪之有?判其杖责流放,责罚已属偏重,如今却遽然改为死刑,且曹仁鸿并无命案,居然也被判了斩决,如此判法,公理何在?” 长孙无忌也说道:“那曹仁鸿,早在我军拿下瓦岗寨时便归顺了朝廷,从那时起他跟随殿下征战多年,立功无数,其时虽品秩稍低,也在开国功臣之列,陛下为何就不顾念这些,仅凭几句枕边风,便要将他杀掉?” 房玄龄道:“那大理卿也是此意,诛杀功臣,他实是于心不忍,何况那曹仁鸿并无死罪。他将此消息透露给我,便是想让我转告殿下,寄望于殿下入宫劝谏皇上收回成命,留曹将军一条命。” 李世民道:“诛杀开国功臣,兹事体大,无论父皇听与不听,当讲的话我也要讲到。明日一早在朝会上,我便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劝谏父皇。玄龄,走,你随我去见大理卿,劝谏父皇须有他配合。” 次日,在两仪殿朝会上,当君臣对陇右赈灾一事计议完毕之后,高坐御座之上的李渊对下面分班站立的群臣说道:“众卿如无其他奏议,便退朝吧。” 此时大理卿出班,双手托举笏板奏道:“启奏陛下,那曹氏父子致死人命案已然定谳,人犯曹仁鸿乞陛下于临刑前见陛下一面。” 李渊恼怒地说道:“不见!” 李世民马上出班奏道:“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开恩,免曹将军一死。” 李渊眼睛一瞪道:“什么?曹仁鸿案,既已依律定谳,焉有擅改之理?” 李世民道:“儿臣求父皇顾念曹将军此前为我大唐多年征战,屡立战功,也在开国功臣之列。迁任邓州刺史之后,勤于政事且治理有方,仅三年便大见成效,使一个穷困之州一变而为仓廪充盈、百姓殷富之州——” “你莫再讲了!”李渊打断对方的话道,“古训犹在,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朕岂可因那曹仁鸿立有战功,又有了些政绩便置国家法度于不顾,对其网开一面?若是那样,国家法度岂不形同虚设?” 李世民道:“儿臣闻那致死人命者乃曹将军之子曹元成,案发之时曹将军对那死者并未动一拳一脚,更未动一刀一枪,故此,定曹将军斩决之罪,恐天下人不服。” 李渊道:“他确是未动一拳一脚一刀一枪,但那判词上写得清清楚楚,其子致死人命,乃受他唆使。唆使他人杀人,其罪与亲手杀人罪皆为死罪!故此,定他死罪有何不妥?” 李世民转对大理卿道:“请问戴大人,曹将军唆使其子杀人,曹将军与其子可有口供?” 大理卿故作语塞状:“这……” 李世民马上又道:“好!戴大人,我再问你,曹将军唆使其子杀人,可有旁证?” 大理卿又支吾:“这……” 李世民提高声音道:“哼!我看你大理寺真是昏了头了!既无曹氏父子口供,又无旁证,如何能定曹将军唆使其子杀人之罪?” 御座上的李渊斥道:“世民!你休要在朝堂之上大声聒噪!那曹仁鸿与曹元成乃父子至亲,他父子之间能不相互袒护?要他口供能那么容易?再说,老子眼睁睁看着儿子杀人而不加阻止,即便不是唆使,也是纵容!他脱得了干系么?” 李世民口气斩钉截铁:“既是纵容,便与唆使不同,便罪不当死!” “哼!”李渊恼怒地说道,“二郎!你如此费尽口舌为那曹仁鸿开脱,想是别有心思!朕知道那曹仁鸿乃你之旧部下,你如此行事,难道便不怕有徇私之嫌么?” 李世民一屈身子跪下:“父皇,曹将军曾是儿臣部下不假,但儿臣今日所言绝非徇一己之私,乃为我大唐社稷着想。曹将军武功高强,统兵有方,为夺取我大唐江山屡立战功,乃我大唐军中不可多得之良将之才。其迁任地方官之后,勤勉从政,绩效斐然。目下国祚甫定,边患未除,百废待兴,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若能免曹将军一死,战,则我大唐便多了一位冲关斩隘之虎将;治,则我大唐便多了一位造福于民之能臣,故此儿臣方如此向父皇苦苦相求。” 李渊道:“哼!你倒是讲得头头是道。朕就不信,缺了他曹仁鸿,我大唐国祚便难以为继,我大唐边患便难以铲除,我大唐子民便只有受苦受罪!笑话!” 群臣之中,李元吉与李建成饶有意味地对视一眼。 李世民动情地说道:“父皇,陛下!曹将军功德声望在我大唐军民之中有口皆碑,父皇杀了他,恐令军中众将士心寒,令邓州百姓失望!” 李渊怒道:“哼!危言耸听!二郎,朕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转对中书舍人道,“将蓟州刺史魏文魁给朕的奏疏送给二郎过目!” 中书舍人应声转身走进殿堂侧门。 下面百官面面相觑,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中书舍人从侧门回到殿堂,来到李世民面前,双手递上奏疏:“秦王殿下请过目。” 李世民展开奏疏匆匆看过,然后抬起头道:“父皇,这只是魏文魁一面之词。曹氏父子可有口供?” 李渊道:“这招致灭门之罪的事,他曹氏父子能招供么?朕正是顾念他曹仁鸿于朝廷有军功政绩,方不忍让他落得个灭门的结局,故此将这奏疏压下了。不想你却来逼宫,朕只得把它拿了出来。” 李世民叩道:“父皇,这只是魏文魁一人之言,绝不可轻信!” 李渊眉眼一肃:“你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横竖便是要让那曹氏父子逍遥法外,朕岂能依你!退朝!” 百官纷纷向殿外走去。 李元吉与李建成相视一笑,随后也向殿外走去。 李世民仍跪在地上苦苦相求:“父皇,莫杀功臣!莫杀良吏!” 李渊不再理他,起身拂袖而去。 搭救爱将曹仁鸿未果,李世民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秦王府。 一直坐等在王府的尉迟敬德一下子站起身来问道:“殿下回来了?曹将军可有救了?” 与尉迟敬德一同等候在王府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眼巴巴地等待着李世民的回答。 李世民面色幽沉地坐下,默然有顷,才把方才在朝堂上他为曹仁鸿求情和皇上严词拒绝的经过述说一遍。 尉迟敬德道:“哼!皇上许是吃错药了,小题大做,滥杀功臣,这叫什么事儿!曹将军既然被判的是秋后斩决,离临刑尚有数月时日,殿下是否能再想想办法,救下曹将军一条命?” 长孙无忌道:“我看敬德的话值得考虑,曹将军离临刑尚有数月时日,此间我等当尽一切努力挽救曹将军一条命。” 房玄龄也道:“长孙大人所言甚是,只要人还没死,便须尽力挽救。”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就此计议良久,最后决定由李世民出面拜托黄门侍郎陈书达、内史令萧瑀向皇上进言,劝皇上赦免曹仁鸿斩决之罪。 第7章 救民女曹门惹命案,拯功臣宫阙起争端(6) 按着李世民的请托,陈书达和萧瑀入宫向李渊游说一番,劝谏李渊宽仁为怀,赦免曹仁鸿死罪。李渊一时踌躇未决。此事很快就传到了太子李建成耳朵里,李建成即刻命人去齐王府召李元吉来东宫议事。 时候不大,李元吉就到了,一进门就大大咧咧问道:“大哥,召小弟来可有要事?” 李建成向他招招手:“来,四弟,你坐下听我说。我听右仆射裴寂说,昨日黄门侍郎陈书达、内史令萧瑀向父皇进言,劝父皇宽仁为怀,赦免曹仁鸿斩决之罪,改判流徙三千里。” 李元吉颇感意外:“哦?有此等事?父皇可准了?” 李建成道:“父皇未置可否,只说,二位爱卿莫再讲了。” 李元吉面现怒意:“哼!这定是二郎在背后捣的鬼,定是他鼓动陈、萧二人去向父皇为曹仁鸿说情。否则,陈、萧二人绝不会如此多事。” 李建成道:“我也如此推断。我把四弟请来,就是要一起想个法子,莫让父皇为他人之言所左右而改变初衷。” 李元吉冷哼一声:“我就怕夜长梦多二郎捣鬼,还真让我料着了。为防他这一手,我命属下护军宇文宝前往曹仁鸿曾履职之邓州搜集其从政瑕玷,以期加重其罪愆,改判他个斩立决。宇文宝不辱使命,还真搜集到了曹仁鸿之新罪证。” 李建成道:“大哥钦佩四弟料事如神,不知宇文宝搜集到了曹仁鸿什么新罪证?” 李元吉道:“我朝租庸调法规定,丁男每年缴纳租粟二石,调则加缴调绵三两,加缴布的,则加缴调麻三斤。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而曹仁鸿在邓州任刺史三年,竟有两年擅自将租调减半征收,且对许多民户不收租调,致使朝廷损失巨额赋税。此举无疑犯下擅改朝廷政令,危害国家利益之重罪。其与杀人罪两罪并罚,当可改判斩立决!还有,二郎身兼尚书令一职,于此当负失察之责。” 李建成点头:“嗯,好!不过,此事不宜你我亲自出面参劾,以另寻一人出面参劾为宜。” 李元吉道:“大哥所言甚是。大哥以为让谁出面参劾为宜呢?” 李建成略一思忖:“我以为,让御史大夫皇甫无逸出面参劾最为适宜,一者,此公身为御史大夫,负有参劾检举官员之责,那曹仁鸿虽为系囚,其履职期间之从政劣迹仍可参劾;二者,此公向以爱管闲事而著称,此非闲事,他得闻之后更会出面说话;三者,他与大哥我私交尚可,此事让他去办,他定会勉力而为。” 李元吉道:“好!就这么定了!” 过了两日,在两仪殿朝会上,当君臣议妥劳军一事,李渊正要宣布退朝时,忽见皇甫无逸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一事须奏明陛下。” 得到李渊允准后,皇甫无逸奏道:“臣今日接邓州长史戚恩举报,前邓州刺史、今候决系囚曹仁鸿在邓州履职期间,擅改朝廷政令,减收或免收农户租调,致朝廷赋税锐减。臣为此到民部查核,证实戚恩举报无误。那曹仁鸿在邓州履职三年之内,竟有两年擅自将租调减半征收,且对许多民户不收租调,致使朝廷损失巨额赋税,犯下擅改朝廷政令,损害国家税收之重罪。如此案情当定何罪,祈陛下圣断。”说到到这里把笏板放进腰间笏袋内,另取出奏章,用双手托起,“此乃臣的奏章、戚恩举报文书与民部出具之书证,请陛下御览。” 御前太监走下台阶,接过皇甫无逸手上的奏章等文书,放到李渊面前御案上。李渊开始翻看奏章等文书。此时下面百官互相交头接耳,殿堂内响起一片嗡嗡嗡的议论声。 百官班中,李元吉与李建成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的眼神中充满得意之色,李建成却表情内敛。站在另一处的李世民则神色严峻,眉头紧皱。 李渊翻看完奏章等文书,抬起头对下面道:“民部尚书窦琎可在?” 窦琎出班以双手托举笏板道:“臣在。” 李渊问道:“曹仁鸿擅自减免邓州民户租调之事,你可知道?” 窦琎回答:“回陛下,臣知道。” 李渊道:“既然知道,当时你为何不奏报于朕,竟自听之任之?” 窦琎一时语塞:“这……” 李渊抬高声音:“回答朕!” 窦琎道:“此事当时臣报给了尚书令秦王殿下。” 李元吉与李建成又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得意地朝李建成点了一下头。 李渊道:“报给了二郎?二郎,窦琎所言可是当真?” 李世民出班奏道:“回父皇,窦琎当时确将此事报给了儿臣。” 李渊问道:“他既然报给了你,你为何不奏报于朕,竟自容忍此等所为?” 李世民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曹仁鸿在邓州履职情形,非但不应治罪,反倒该当记功!” 李世民此言一出,群臣都瞪大了眼睛,紧接着互相耳语起来,殿堂内再次响起一片嗡嗡声。 李元吉与李建成又互相对视一眼,李元吉流露出的是满面讥讽之色,李建成则是满面诧异之色。 李渊问李世民:“你此言何意?” 李世民道:“其中情由,容儿臣奏明。三年之前,曹仁鸿刚到邓州之时,因既往连年战乱,加之田亩干旱,邓州全境人口稀少,田地荒芜。前隋最盛时该州计民户六万八千余户,人口二十五万六千余人。至三年前,民户不足二万,人口不足七万,两者皆不足前隋三分之一。民户家无积粮,食不果腹,春播更是无种可下。此情之下,曹仁鸿首倡‘抚民以静,与民休息’理政之策,该策有三:其一,以役代租,按照朝廷规定,在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基础之上,每丁每年增加服役十五日,租调减半征缴——” “父皇!”李元吉出班打断李世民的话,“秦王所言有误!增加服役,以役代租,需由朝廷颁布政令方可施行,曹仁鸿以役代租之举并未经朝廷颁布政令,显系悖逆之举!” 李世民以愠怒的目光看着李元吉:“你容我讲完,可好?” 李渊道:“四郎,听二郎讲完。” 李世民接着道:“这服役的三十五日用来开渠打井,汲水灌溉农田。其二,暂扣州县所有官吏五成官俸,用以购买种子,分发到农户手中。待农户秋收之后以粮折价归还。其三,所有官员理政之余,皆携家人垦荒种地,实现粮菜自给,自食其力。人人奉事稼穑,与民同甘共苦。其官俸照例计算,但暂不下发,用来赈济外来灾民。其四,招募流亡百姓来本州垦荒种地。凡来本州耕种的百姓,由官府发给三个月的口粮并配发种子,待秋收之后偿还。其五,令各县征集能工巧匠就地取材赶造水车,分往各乡用以车水灌田。如此做法,两年之后果见成效,第三年秋收之时,邓州全境大熟。百姓收获之后感谢官府之恩,加倍缴纳租调,并将赊欠之口粮和种子如数归还于官府。儿臣以上所述,便是为曹仁鸿记功、将功折罪之缘由,祈父皇明察。” 听完李世民一席话,百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说话,大殿内鸦雀无声。 李渊道:“窦琎!你是民部尚书,方才二郎之所言,可是实情?” 窦琎道:“回陛下,实情确如秦王殿下之所言。” 李渊道:“皇甫无逸!” 皇甫无逸赶忙一举笏板:“臣在。” 李渊问道:“方才二郎所言情形,你可知道?” 皇甫无逸道:“回陛下,臣只按着邓州长史戚恩检举邓州前两年减免租调情形作了查核,未及其余,此乃臣未能尽职。” 李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李元吉道:“父皇,那邓州第三年秋季大熟,不过系出侥幸,若仍是歉收,前两年所欠朝廷租调何以归还?” 李世民义正词严地说道:“古语云,将欲取之,必姑与之,若无与怎能有取?百姓疲敝之际,只知取不知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其国必亡!” 李元吉道:“危言耸听!依你所言,那曹仁鸿不尊朝廷政令,擅自减免租调是对的,若全国各州县都照此行事,岂不将乱套?” 李世民口气不容置辩:“邓州民情与别州不同,固不可与别州相提并论!” 李元吉出言咄咄逼人:“有何不同?还不是那曹仁鸿曾是你手下爱将,你便对他青眼相待?他擅改朝廷政令之举,到了你这里,你不奏报于父皇,便自作主张允准,这是何等行为?难道,你的权力已大过父皇了吗?” 李世民据理力争:“我身为尚书令,处置军国大事与要事须奏报于父皇,一些寻常之事无须事事烦扰父皇,可临机处置!” 李元吉不依不饶:“好一个寻常之事!减免一州租调这样的事难道是小事吗?” 李世民面向李渊跪下:“父皇!元吉今日于儿臣是存心相逼。邓州减免租调一事即如儿臣适才所奏,若儿臣在此事上犯下罪过,父皇尽管责罚儿臣,儿臣绝无怨言!” 李渊口气明显和缓下来:“二郎啊,你在邓州减免租调一事上确有越权之嫌,好在减免的租调于其后都加倍补上了。你可以此为鉴,下不为例!退朝!”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走出殿门的李元吉对走在其前面的李建成道:“大哥,小弟想到你的宫中讨杯酒喝,可肯赏脸?” 李建成稍稍放慢脚步回过头道:“四弟说的哪里话?大哥我东宫的大门对四弟始终是敞开的,走吧。” 第8章 衔仇怨权奸搜婴幼,念情谊志士卫孤儿(1) 东宫显德殿东暖阁内,餐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酒菜,李建成和李元吉隔桌相对而坐,正在小酌。 李元吉举起酒杯道:“曹仁鸿父子致死人命案,已尘埃落定,此案二郎终究未能翻过去,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坐在他的弘义宫里发无可奈何之感慨了。来,小弟与大哥共饮此杯,以为庆贺。” 李建成随之举起酒杯道:“此事不怨你我兄弟无情,谁让他曹仁鸿执迷不悟,非要唯二郎之马首是瞻呢?来,干!” 李元吉一仰脖把杯中酒喝干,放下酒杯道:“不过,小弟总觉得,曹氏一事尚未完全了结。” 李建成道:“怎的?人一死,一了百了,还有什么未了结的?” 李元吉道:“小弟安插在秦王府的耳目曾密报与小弟,当今秘技大师袁天罡一日做客秦王府,正逢曹仁鸿趁赴京述职之便入秦王府拜见二郎,那袁天罡一见曹仁鸿的面,便请二郎为他二人单开了一间密室。在密室之内,袁大师问过曹仁鸿夫妇年庚,便讲,‘观曹将军面相,问将军夫妇年庚,果然两两相合。恕本师斗胆直言,曹将军夫妇皆寿不过六旬,然将军三代之内必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将泽被众生。’之后背着曹仁鸿写下两句谶语,装入一玲珑金锁之内,将金锁锁死。对曹仁鸿讲,‘此锁为将军将出世的孙辈之人戴上,其中谶言必将应验。’袁天罡百密一疏,虽则为防他人窃听而于密室密告于曹仁鸿,却仍被人窃听到了,显然那窃听者是二郎有意安排的。别的且不说,只说那‘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字,有此造化者,除非皇帝,还能是谁?大哥你终归是要承继大统的,若其三代之内果真生出个龙种来,岂不就是夺取大哥皇位之人吗?此事焉可不防?” 李建成问道:“此人出世与否啊?” 李元吉道:“一经闻此消息,小弟便着人去邓州衙门打探过了,得知此人尚未出世。那曹仁鸿儿媳已身怀六甲,此时或许已生了。” 李建成摇摇头道:“即便生了,也不过一襁褓小儿,离成人还早着呢,我看对袁天罡的话,也不必太过认真。” 李元吉道:“大哥此言差矣。那袁天罡以秘技高超而闻名朝野,其推演天文,回回应验,相人测命,每测必准,连二郎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我焉可不信?” 李建成点一点头:“嗯,也是。然则即便如此,我等又能怎样?既是天意如此,便非人力所能更易。” 李元吉道:“难道大哥你于日后承继大统,便非天意么?既然彼此皆为天意,那便要看谁能更胜一筹了。我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黄口小儿一日一日长大,再与你争夺天下吧?” 李建成道:“那么,小弟是要我等寻到并灭掉他了?” 李元吉道:“这个,无须我等亲自去做,只要将曹氏父子尚有遗孤在世的消息告知于尹阿鼠,他定将命人前去斩草除根。同时还要告知于他,要拿到那小儿项上金锁,且许诺于他,我等将以十锭金元宝换取那小小金锁。尹阿鼠爱财如命,他定会欣然应允。待我等得到金锁,打开验看其中袁大师所书谶语,真相如何便一目了然了。” 李建成道:“谶语一事,我看无须费这许多周折吧?他二郎可请袁大师做客亲王府,你我也可把他请来宫中一坐呀。到那时,也让他为你我测一测,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李元吉摇摇头,道:“大哥有所不知,一者,上至朝廷大臣,下至黎民百姓,袁大师皆能应其所请为其观相测命,唯我皇家子弟除外。听说二郎便曾请袁大师为其测命,袁大师只说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以下再不多言。二者,自那一回做客亲王府之后,袁大师便遁入江湖,杳无踪迹,无论是谁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建成道:“既然如此,就依小弟之言,劳小弟再往尹府走一趟。” 李元吉道:“这个自然。事不宜迟,来,你我干了此杯,小弟这便动身去尹府。” 李元吉来到尹府把曹氏父子尚有遗孤在世的消息对尹阿鼠一说,尹阿鼠马上决定派人前去搜杀。 李元吉进一步煽风点火:“那曹氏父子忤逆犯上,其罪理当灭门,老国丈何不让德妃娘娘去对皇上讲,这灭门斩后之事由朝廷出面命人去做,如此何不是更显老国丈尊府之威风?” 尹阿鼠听了连连点头:“嗯,还是齐王为我老头子想得周全。” 很快,尹阿鼠就把李元吉给出的阴损主意传递给了尹德妃。 当晚,御榻之上,尹德妃依偎在李渊身侧,对李渊附耳低语着,那声音莺啼燕语,话意却充满杀机:“那曹氏父子忤逆犯上,依律当灭门,臣妾闻得曹氏父子皆有妻室在,且曹元成之妻已产下一子,陛下何不下旨将其缉拿归案,依律斩决呢?” 李渊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那曹仁鸿也在开国功臣之列,朕杀他,实是因顾惜爱妃情面,再杀他父子妻室,朕实在于心不忍哪。” 尹德妃用纤纤玉手摇一摇李渊臂膀:“陛下是大唐皇帝,当以国家纲纪法度为重,怎能只心怀妇人之仁呢?” 李渊又叹一口气:“爱妃有所不知,朕让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堂会审判曹仁鸿斩决之刑,已惹得二郎当众鼓噪朝堂,朕若再杀曹氏父子家眷,二郎还不得闹翻天哪?” 尹德妃搂着李渊臂膀的玉璧松开了:“这就让臣妾不懂了,陛下是君,二郎是臣,陛下是父,二郎是子,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为何陛下倒反过来要看二郎的脸色行事?” 李渊道:“爱妃有所不知,这大唐江山,有一大半是二郎统兵打下来的,在对他的爱将的处置上,朕不能不顾及到他的感受啊。” 尹德妃道:“有一事,不知陛下知晓与否?” 李渊问道:“何事?” 尹德妃就把秘技大师袁天罡为曹仁鸿夫妇相面测命和馈赠装上谶语的玲珑金锁一事述说一遍,之后说道:“别的且不说,只说那‘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字,有此造化者,除非皇帝,还能是谁?臣妾闻知,那曹仁鸿儿媳已身怀六甲,此时或许已生了,若果真生出的是个龙种,即便夺不了陛下之位,将来陛下万岁之后,也会夺去当今太子之皇位,此事不可不防。” 李渊诧异道:“有此等事?” 尹德妃道:“此事千真万确。” 李渊默思一下道:“若真有此事,现下也不宜大肆声张,缉拿曹氏遗孤只可悄然行事。” 尹德妃道:“既然以朝廷名义去做此事陛下有所顾忌,那便由臣妾娘家人自行去做,可好?” 李渊道:“好吧,由你娘家人悄然去做,朕只当全然不知。” 李世民几番搭救曹仁鸿均告无效,一时之间郁闷难耐却又无可奈何,不想从外面匆匆赶来的房玄龄道出的一番话,又让他多出一层担忧。 房玄龄道:“皇上命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三堂会审定谳,便是想把此案定成铁案,好让殿下不好翻案。房某方才路过大理寺门前,听那大理卿讲,曹将军得知判词之后曾仰天长叹,他曹某忠良清廉一生,别无遗财,只有一子,今也要问斩,儿媳有孕在身,即便在他曹某秋决之前生产,也再不能见孙儿一面,令人何其痛心乃尔。房某由此得知,曹将军尚有骨血在,或许现下已然降生了。想那产妇母子孤儿寡母沦落异乡,度日何其艰难!” 李世民道:“玄龄这一番话,倒让我想到,那尹阿鼠乃睚眦必报之卑鄙小人,若其得知曹将军尚有遗孤在世,定会命人前去斩草除根。我等须遣人前去寻找曹将军儿媳母子,予以庇护,好留住曹将军一条根脉,此事一刻也耽搁不得。” 此时长孙无忌却说出了另一番话:“殿下还记得吧,那一回袁天罡来京师,应殿下之邀到王府小坐,正值曹仁鸿将军也到王府拜见殿下,那袁大师一见曹将军的面,便请殿下为他二人单开了一间屋,二人进入之后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出来之后有人问袁大师谈了些什么,袁大师则讳莫如深,曹将军更是守口如瓶。他二人哪里知道,他二人密谈情形早被人窥得,且传到了你我耳中。”接着长孙无忌把袁天罡为曹仁鸿看相测命的经过述说一遍,然后道,“现下看来,预言曹将军寿不过六旬,已然应验,那么后面的话也定会应验。无忌想来,‘贵不可言,泽被众生’八个字,除非皇帝,又有谁能当得起?有朝一日,我大唐江山岂不会落入此人之手?” 房玄龄则不以为然:“这怎么会呢?袁大师虽为大师,却也会有看走眼之时,再说,那八个字,也并非只有皇帝能当得起,凡国家栋梁之才,皆当得起此语。” 长孙无忌张口欲辩解。 第9章 衔仇怨权奸搜婴幼,念情谊志士卫孤儿(2) 李世民一扬手止住了他,说道:“玄龄的话,讲对了一半。袁大师为人观相测字,每测必准,世民对此深信不疑。”又对房玄龄道,“你后面的话倒是讲对了,凡襄助皇帝匡扶社稷之朝廷重臣,皆当得起那八个字。这个话题你我就不要再议了。寻觅护卫曹将军后裔我等责无旁贷。辅机兄,你看让谁去做此事合宜呢?”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做此事宜用下级军将中有勇有谋者,我看尉迟敬德手下便有几位这样的人,不妨让他选定一两位。” 李世民对厅外高声道:“来人!” 一名卫兵应声进厅。 李世民道:“命尉迟将军进来!” 待卫兵退出后,李世民道:“寻人须有大致目标,曹将军父子是于蓟州地界出事的,又是被蓟州刺史魏文魁押至京师的,想那魏文魁或许知晓曹将军儿媳下落。可命去寻觅者前往魏文魁处打探一下。” 长孙无忌忙道:“不可!我耳闻,那魏文魁做京官之时,便与尹阿鼠过从甚密。魏文魁由一小小京官平步青云拜了蓟州刺史,或许便是靠了尹德妃向皇上吹了枕边风。我等让人前去向他打探曹将军儿媳下落,他定会向尹阿鼠通风报信,若此,反倒会招致不良后果。” 李世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我等须另谋他策。” 房玄龄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蓟州别驾温广。此人乃齐州临淄人,与我是同乡。此人做京官之时,曾与我有过一面之交,人还算忠直可靠。我可修书一封,命选定之人带上面呈于他,请他从中襄助寻找曹将军儿媳下落。” 这时尉迟敬德厅进入厅内对李世民道:“殿下您找我?” 李世民道:“敬德兄,叫你来,是有一事须你办理。是这样,曹将军尚有一儿媳在,已身怀六甲,或许此时已生了,却下落不明,须遣人至蓟州一带寻觅,以保住曹将军一条根脉。我意,可遣一名军校率队去寻觅,此军校须有勇有谋,敬德兄以为遣谁去为好呢?” 尉迟敬德道:“这样的人我手下可是不少,我看让刘师立与公孙武达去便最好不过,刘师立有勇有谋,公孙武达勇武过人,他二人堪为最佳搭档。” 李世民道:“好!敬德兄去把他二人叫过来,我要亲口嘱咐几句。” 尉迟敬德出去不一会儿,就把刘师立与公孙武达领进厅内。 待刘师立和公孙武达见礼毕,李世民对他俩道:“本王为何叫你们到此,想尉迟将军已跟你们透露过了吧?” 刘师立与公孙武达一齐拱手,齐声道:“回殿下,已透露过了。” 李世民道:“那好,我就不再重复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尹家那边极有可能遣人去追杀曹将军遗孤,且极有可能着人去见蓟州刺史魏文魁。你们带上几个人均扮作游人模样先去蓟州,到了该处不住州衙,也莫住驿馆,只寻一家客栈住下,由刘师立带上玄龄写给蓟州别驾温广的信函,单独去见温广。见了温广,一是请他协助你等寻觅曹将军儿媳下落,二是请他密切关注魏文魁是否有异动,尤其是否有外人与其接触。这些都记下了?” 刘师立与公孙武达齐声回答记下了。 李世民又道:“启程之时,带上两只白鹘,到了蓟州若有重要消息,可以白鹘往来传递信函。”说着拿起一个封好的信封,“这是玄龄写给温广的书信,收好。” 刘师立和公孙武达率领七名卫士乘战马日夜兼程赶到了蓟州地界。一行人在蓟州城外选了一家干净些的客栈住下。按着李世民的吩咐,由刘师立独自赶往蓟州衙门会见温广。 刘师立来到蓟州衙门紧闭的朱漆大门外,抬手叩响门环。 一扇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露出门官苍老的脸。 门官问道:“你是谁,来此做甚?” 刘师立回答:“在下京师秦王府幕宾、贵州别驾温大人故友刘师立,前来拜访温大人。” 门官问:“有名刺吗?” 刘师立道:“有。”说着从衣衽内掏出一张纸片递进小窗口。 门官接过纸片,说一声“客官请稍候”,就向里面走去。少顷,朱漆大门“吱——”一声开了一道一人可通过的缝隙。 “客官请进。”站在门里面的门官对刘师立道。 待刘师立进门后,门官把门关上,然后说道:“请随我来。” 刘师立跟随门官绕过影壁,来到前院。前院正北面是一栋有着朱漆门柱、覆着灰瓦顶的大房子,两边各有数间厢房。门官把他领到一间厢房门口。 门官推门进屋,对着屋内道:“大人,客官来了。”又转对刘师立说一声“请”。 刘师立进了门,见一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内室走出,心想这就是蓟州别驾温广了,忙朝男子拱手一礼:“在下秦王府幕宾刘师立参见别驾温大人。” 温广拱手还礼道:“免礼。阁下远道而来,找我温某可有要事?” 刘师立道:“秦王府记事、考功郎中房大人命在下给温大人送来一封书信。”说着从衣衽内取出书信双手递向对方。 温广接过书信道:“哦?房大人还记着下官哪?”说罢撕开信封,从中取出信纸展开看,继之点头道,“嗯,阁下来得正巧,请随我来。” 温广说罢走进内室,刘师立随之进入内室。 温广把嘴凑近刘师立耳边,小声道:“你站到窗下细听隔壁人声。” 刘师立站到窗下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隔壁有两个男人在说话。他从其话意中判断,这二人一个是尹国丈府长史尹何,另一个是蓟州刺史魏文魁。 刘师立的判断没错,隔壁说话的正是这二人。那么尹何怎么也会在这里呢?这就要说到齐王李元吉的高明之处了。当时,尹阿鼠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搜杀曹氏家眷,李元吉就说:“是魏文魁将曹氏父子押到京师的,他定会知道那妇人去了哪里。老国丈遣人去蓟州刺史衙门见魏文魁,自他口中定能得知曹氏家眷下落。”于是尹阿鼠就指派尹何率一干府丁来见魏文魁。 此时只听尹何道:“魏大人谋事真是既尽心又周全,国丈爷果然未曾看错你。那曹氏父子家眷下落,果如魏大人之所言,是在平州沿海一个叫下庄的地方么?” 魏文魁道:“正是。此乃魏某听曹仁鸿手下两名长随亲口所言。” 尹何道:“魏大人行事真是令人钦佩之至。大人怎就能预知我尹家要来缉拿曹氏父子家眷,故而先期将护送曹氏家眷的两名长随扣押于州衙呢?” 魏文魁道:“魏某深知,曹氏父子打死国丈爷爱子,国丈爷大半不会让那曹氏家眷逍遥法外,故此当护送曹氏家眷的两名长随返回州衙之时,魏某当即命衙役将其扣押了,如今果然便派上了用场。” 尹何画道:“魏大人如此尽心效命于我尹家,定然深得国丈爷与德妃娘娘嘉许,日后大人前程不可限量。” 魏文魁道:“哪里,哪里,这都是魏某该做的。” 尹何道:“现下,尹某想见一见那两名长随。” 魏文魁即命衙役把曹仁鸿手下两名长随押到了室内。 尹何问两名长随:“你二人将曹氏父子家眷护送到了何处?” 稍年长长随回答:“回大人话,我二人将曹将军夫人与少夫人护送到了平州沿海下庄镇神风武馆。” 尹何问:“那曹元成之妻是否已产下一子?” 稍年长长随答:“曹元成之妻有孕在身,但尚未生产。” 尹何问:“你等可知其何时生产?” 稍年长长随答:“这个……我等不知。” 尹何问稍年轻长随:“你呢?” 稍年轻长随答:“小的也不知。” 尹何问:“那神风武馆都有什么人?” 稍年长长随答:“有一老者,有壮年男女各一人,还有数名年轻人。” 尹何问:“有几名年轻人?” 稍年长长随答:“我等未及细数,大约有六七人。” 尹何问:“还有什么?” 稍年长长随答:“我等护送夫人与少夫人途中,因旅途劳顿,加之曹将军父子犯下人命大案,以致夫人禁受不住,一时急病突发,到神风武馆之时已气息奄奄,恐将不久于人世。” 尹何与魏文魁互相对视一眼。 尹何又问:“还有呢?” 稍年长长随答:“我等所知就是这些。” 尹何要两名长随带路,他与手下府丁即刻赶赴平州下庄镇神风武馆。 魏文魁道:“尹大人莫急,今日午间因仓促了些,故此只略置了些薄酒与大人一行小酌,晚间魏某将正式设宴为大人一行接风,大人一行待明日再赴平州沿海不迟。” 尹何想想道:“也好,今日天黑之前横竖是赶不到那夏庄镇了,不如在贵处暂作歇息,待明日早些动身。只是,又要叨扰大人了。” 魏文魁道:“哪里,哪里,能与尹大人一起把酒言欢,正是魏某求之不得之事。” 第10章 衔仇怨权奸搜婴幼,念情谊志士卫孤儿(3) 次日,平州沿海下庄镇街市上人来人往,一如往日的热闹而祥和。忽然,一队人马冲进街口,扬起团团土雾,街上行人纷纷朝两侧避让。来者正是尹何等一行人。 这一行人沿街道疾驰到神风武馆大门外勒住马头。 在前面带路的稍年长长随对尹何道:“大人,这便是曹将军夫人与儿媳落脚的神风武馆。” 尹何仰头向大门上方看去,只见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写“神风武馆”四个大字,便道:“过去敲门!” 一名府丁上前叩响门环。 大门“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露出姜忠面目。 “来者何人,到此有何贵干?”姜忠问道。 “本大人乃国丈府长史,今奉命前来缉拿死囚曹元成之妻,此妇就在这武馆之内,赶快将其交出来!”尹何口气蛮横地说道。 此时郭霖来到姜忠身后。姜忠回头对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郭霖回身去了。 “你们是来拿人的?”姜忠抬手一指两名长随,“是尔等二人将这伙人领来的?哼!尔等本是曹将军麾下长随,当为曹将军最为信赖之人,却公然背叛曹将军,甘愿为虎作伥,协助此等恶徒前来残害忠良眷属,尔等良知何在?” 两名长随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尹何道:“你这老小儿少废话,赶紧把人交出来!” 姜忠冷笑一声:“老夫倒要问一句,那元成妻犯了何等罪过,要尔等来拿她?” “她……”尹何一时语塞,但很快蛮横地道,“她与其夫共谋杀人,便须问罪!” 姜忠又冷笑一声:“共谋杀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再问你,尔等是奉何人之命前来拿人的?” 尹何道:“你这老小儿好不罗嗦,那本大人便告诉你,本大人奉国丈爷之命前来拿人!” 这时,刘师立等一行九人来到尹何等人身后不远处,下了马,静观这边事态的发展。 姜忠道:“哼!好一个国丈爷!胆子也忒大了!即便人有罪过,也要由当朝刑部来拿,抑或由地方州县衙门来拿。尔国丈既非刑部,又非州县衙门,有什么职权随意拿人?这样的国丈也忒无法无天了!” 尹何用马鞭一指姜忠:“你这老小儿,竟敢对国丈爷说三道四!小的们,过去把门推开,给爷冲进去拿人!” 姜忠把门开大,走出门外:“有老夫在此,尔等休想迈进大门一步!” 尹何对众府丁道:“小的们,给爷上去狠狠揍这老小儿!” 两名府丁奉命上前来打姜忠,均被姜忠三拳两脚打倒在地,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臀部哎哟哎哟地叫唤。 尹何高声道:“快!给爷一起上,用兵刃杀了他!杀了他!” 另外四名府丁一齐举着腰刀朝姜忠逼了过来。 此时武馆院门大开,院内七名年轻汉子涌到大门外,其中两名汉子手持长棍护到姜忠身边。 姜忠朝汉子们喊:“都回去!” 年轻汉子们又都退回大门内。 四名府丁挥舞腰刀朝姜忠砍了过来,姜忠只用拳脚与之搏杀,很快把四名府丁全都打倒在地。 姜忠肃然道:“今日且饶尔等一命,若再来寻衅,定让尔等恶徒统统去见阎王!”说罢回身进门。 尹何道:“你这老小儿,竟敢与国丈爷作对,爷我倒要看看你长了几颗脑袋!”转对躺倒一地不停地叫唤着的六名府丁道,“叫什么叫,都起来!给爷去追那老小儿!”又环顾一下左右,“那两名长随呢?奶奶的,跑了?” 此时姜忠已走进武馆院内,七名年轻汉子立刻涌到他身边。 姜忠对他们道:“孙儿们,这武馆已不能再开下去了,你们愿回家的回家,不愿回家的快去营州柳河镇神风武馆,该武馆掌门人董绍臣乃我师弟,你们对他说是我让你们去投奔他的,他定会收留你们。” 一名年轻汉子含泪道:“师爷爷,我们不愿离开您,您去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其他年轻汉子齐声道:“对!您去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姜忠道:“师爷爷我今后将四海漂泊浪迹天涯。你们都还年轻,不能这么跟着我把青春荒废了。听我的,快走!从后门走,我在前门拦着那些人。” 年轻汉子们齐声呼唤:“师爷爷!” 姜忠厉声道:“快走!” 年轻汉子们含泪退到厅堂内,再从厅堂后门退去。 此时尹何已逼着六名府丁进入大门。 姜忠道:“尔等来了?好啊,老夫就在厅堂内候着你们,你们进来一个,老夫杀一个,进来两个,老夫杀一双!不怕死的,便来吧。”说罢迈着凛然阔步走进厅堂。 尹何催着府丁们进厅堂,府丁们战战兢兢畏葸不前。尹何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脚踹府丁们的屁股,府丁们只得一步一步往前挪。 刘师立等一行人来到武馆大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都露出讥刺的笑容。 府丁们终于进了厅堂,此时厅堂内已空无一人。 尹何最后一个进入厅堂,环视一遍厅堂左右:“跑了?”继之气急败坏地命令众府丁,“追!给我追!” 姜忠出了武馆后门,施展轻功向着镇街南面河口码头上飞奔而去。 码头边河港中停泊着大大小小几十只船舶。姜忠远远望见站在一艘大船甲板上的郭霖正在向他招手,便疾步奔了过去。 这是一艘名为“泰平号”的商船,船上掌舵的船老大杜朗与姜忠乃同乡,姜忠师徒一行走水路出行时常乘此船。 姜忠上船以后,“泰平号”向河口外的海面上缓缓驶去。 此时尹何等一行人追到了码头边。尹何东张张,西望望,很快望见了已快驶出河口的“泰平号”,马上对众府丁道:“人在那边船上。快!上船去追!”说着就近来到一艘大船旁边,快步走上踏板,正要上船时,忽被船上人称左麻子的海匪匪首挡住去路。 左麻子道:“来者何人,怎的也不问问这船让不让上,便要上来?” 尹何道:“本大人乃尹国丈府长史,奉当今皇帝陛下之命,前来搜杀罪在灭门的死囚之后人,现须借用此船去追前面那艘大船,快让开路!” 左麻子道:“我可不管是谁用这船,你只要用此船,便须给钱,不给钱你就不能上船!” “你!”尹何怒道,“你就不怕本大人告到皇上那里,治你的死罪吗?快让我等上船!” 左麻子朝岸上一扬手臂:“你去告啊,老子不怕,你告到玉皇大帝那里老子也不怕!不给钱,老子就是不让你上船!” 尹何扭头望望,见姜忠等人乘坐的大船越来越远了,知道越是这样僵持下去越是于己不利,只好说道:“好,好,本大人给你钱,给你钱。” 左麻子问:“给多少?” 尹何道:“给你十两银子。” 左麻子一翻上眼皮:“十两?你打发叫花子哪?不成!” 尹何问:“那你要多少?” 左麻子伸出手做十字状:“这个数,一百两。” 尹何一愣:“你!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左麻子道:“就这个数,少一两也不成!” 早已聚到左麻子身后的众海匪一起随声附和:“对!少一两也不成!” 尹何又望一眼已经远去的姜忠等乘坐的大船,说道:“好好好,一百两就一百两,给你们,可以了吧?” 左麻子一伸手:“拿来!” 尹何道:“这个……因事发突然,本大人未及携带那许多银两,待事成之后,本大人定当如数给付。” 左麻子道:“可以,不过事先讲好,你若赖账,便拿你项上人头来抵。” 尹何道:“本大人乃朝廷命官,哪里会赖帐呢?” 左麻子道:“好啊,一言为定,上船吧。” 尹何对属下府丁道:“快随本大人上船!” 到了船上,尹何问左麻子:“本大人要去追前面那艘大船,此船能追得上吗?” 左麻子道:“这你尽管放心,爷领了这瓷器活,便有那金刚钻,包你满意。” 左麻子说的是实话,这艘船是经过改装的海匪专用的匪船,不仅有帆有橹,两侧船舷下还设有多个船桨,紧急时众海匪可同时划桨,所以航速比一般的船要快许多。 匪船启航之后,距“泰平号”果然越来越近。商船上的郭霖见此情形,忙对姜忠道:“师父,尹府那伙人乘船追上来了。” 姜忠道:“莫怕他们,弄死他们,即如踩死几只蚂蚁,为师只是不想把事闹大罢了。” 郭霖诧异道:“那船上怎么还有不少别的乘客呢?” 姜忠道:“定是尹府人等仓促之间未能找到空船,又急欲追上我等,便搭乘了已有乘客之船。” 郭霖道:“那船后面还有一艘大船紧紧尾随,不知船上都是些什么人。” 姜忠道:“为师也甚觉奇怪,尹府人等与为师打斗之时,为师便见不远处有八九个人聚在一处观战,看其衣着神态,不像是当地百姓,现下那船上的人或许就是那一干人。无论他们是什么人,你我师徒多加提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