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桃色新闻(1) 据说十个北方人,八个都讨厌十一月,因为冷空气和雾霾都来了,就暖气迟迟不来。但东信公司的员工与众不同,他们爱死了十一月。 东信是江城市有名的计算机渠道商,主要做高校市场,每年十月,大学新生军训完毕,集中采买电脑,这个月公司业绩最好,接下来的十一月发的奖金也就最多。今年的热销季已近尾声,一算账,市场份额提升了3%,奖金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因此,整个公司都弥漫着兴奋的情绪。然而,这种兴奋很快就被一种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而取代。 事情起源于本周一上午。总经理陈立辉照常来上班,开着大奔冷着脸,腰直背挺目不斜视。不同往日的是,旁边跟着个腿长腰细、风姿绰约的高挑美女。 公司业绩好,老板招个美女当私人助理,那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有细心人士发现不对劲。 这个助理形象好,气质佳,笑面迎人,风情万种,可就是不干活。不给老板添茶倒水,不给老板接引客人,开会也不做会议纪要,只是坐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的工位上,打开手提电脑,忙自己的事。可是,只要老板一动,她也就立刻行动,简直如影随形,寸步不离,甚至人家上厕所,她都要守在男厕所门口。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助理始终笑吟吟地和大家打招呼,只是老板的脸却越拉越长。渐渐的,大家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没有人说出口,但心里都和明镜似的:这怕是桃色事件吧,大老板泡小姑娘,本来想着玩完就算,没料到惹了硬茬,现在阴魂不散,不知道是想要讹钱,还是想要小三转正。 在他们的腹诽中,陈立辉走出办公室,脸上阴云密布,美女紧跟其后,微笑着跟大家道别,铜红色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显得又是妩媚,又是活泼。 两人一起出门,八卦的员工们一窝蜂地往窗户外看,果然看见他们一起上了大奔,老板驾驶位,美女副驾位。大家彼此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车上那两人表情也没怎么变化,陈立辉还是拉着个脸,美女还是一脸微笑。 开出三四里,陈立辉终于忍不住了,强撑起一个笑容:“小白啊,不是我故意赖账,实在是公司现金流短缺,等下一笔资金入账,我一定先给你付款。你也别整天跟着我了,让我的员工看着,成什么体统。你一个年轻女孩子,也要注意影响啊!” 计算机分销业务就是这样,渠道商从总代理处用批发价拿货,高价卖给消费者,赚取差价利润。总代理一般都是先给货再收款,作为渠道商的陈立辉,当然希望越晚付款越好,这笔钱不说拿去投资周转,放在银行也可以收利息。 小白心里骂一句老赖,脸上陪着笑撒娇诉苦:“陈总,您说,影响要紧,还是饭碗要紧?我也不愿意整天厚着脸皮缠着您啊,真没办法,这笔款最后期限都过了半个月,再收不回,别说扣工资,只怕老板要开了我。我们出来讨生活,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当然,我也知道您为难,操持这么大的公司,那是相当不容易。不过,您盘子铺的这么大,账上随便挤一挤,就能解救我于水火,还盼您可怜可怜我呢。” 各交一招后,空气重归安静。 到了鎏金花园,两人又一起下车,一起进电梯,小白还主动帮忙按了楼层,显然熟门熟路。陈太太备了四菜一汤,礼貌性地邀请小白一起进餐,小白毫不推辞,淡定地就桌吃饭。 晚饭结束,陈立辉去洗碗,洗完后走去书房,示威般重重甩上了门,陈太太拿着遥控器看韩剧,小白坐在陈太太旁边,打开手提电脑,继续加班工作。十点,陈氏夫妇回卧室,小白关了电脑,从包中拿出卸妆用品,自行洗漱护肤,然后躺向沙发,把厚厚的大衣外套盖在身上。 在陈家沙发过夜,这是第三晚。第一晚,她没带卸妆用品,开口问陈太太借,陈太太受了丈夫指使,委婉拒绝,于是她带妆睡了一晚。也没带大衣,拿沙发靠垫盖在身上,虽然总是掉,但好歹不算冷。 第二天一早,她让手下的销售代表送来全套战斗装备——洗漱以及彩妆用品、贴身内衣物、厚厚的大衣、可以移动办公的手提电脑还有一把自卫的匕首,当晚再以沙发当床、靠垫做枕、大衣为被,睡得非常舒服。 这种条件并没有让她感到辛苦,反而浑身充满干劲儿,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这周一定要把这笔欠款讨回来,就算如今欠债的是爷爷,债主是孙子,那孙子也绝不让爷爷过得太舒服!六年销售生涯,经过无数砥砺,她已经被磨炼得坚忍不拔,遇到问题,愈挫愈勇。 与她斗志昂扬的状态不同,卧室里的陈氏夫妇愁眉苦脸。陈立辉想要行房,陈太太坚决不让。无他,客厅有双耳朵在听着呗,任何要脸的体面人,都干不出这种当着外人行淫的龌龊事。何况,陈太太已经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第三者”弄得忍无可忍,她厉声质问丈夫:“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搞得人家找上门?找上门也就算了,还就住了下来!” 陈立辉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这个问题他解释了好几遍:“就是拿了几百万的货,现在没给钱!” 陈太太不依不饶:“谁家小姑娘能为公家事连脸都不要?你赶紧招来!” 陈立辉没啥可招的,他说的都是实情。陈太太上了脾气,赌气让他滚远。陈立辉皱着眉头咬着牙,接连抽了半包烟,终于决定,这笔钱还是付了吧,就算他扛得住,他胯下怒气腾腾的兄弟也扛不住了。 第二天,在东信员工挤眉弄眼的偷觑下,陈立辉和小白再次来到公司。刚进大门,陈立辉就喊着出纳的名字,表清白似的高声吩咐:“赶紧的,给天骄集团结清近三个月的货款,支票拿给这位白经理。” 等着看好戏的员工们没来得及沸腾,就宣告哑火,垂头丧气地继续工作。白经理拿着二百三十万的支票,在签收簿签了名字“白天蓝”,笑容满面地向陈立辉和出纳致谢。 陈立辉苦笑:“小白你真是不好惹啊!刘磊杰也不是个人,他把货卖给我,没本事收回款,就让你一个小姑娘来使水磨功夫。” 白天蓝笑道:“刘磊杰江城市回款不达标,我整个东州省的业绩都受影响,我也真是没办法,才来打扰您。” 陈立辉来了兴趣:“你是他的上级?小小年纪,混得不错。” 白天蓝忙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合作伙伴们盛情照顾。大家和您一样,有胸怀,心地好,看我年纪小,又是一个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都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陈立辉又是一阵苦笑:“我不是心地好,是你这小姑娘脸皮太厚了,我招架不住啊!” 白天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一笑:“我当您夸我有毅力了。”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绒项链盒递过去,“送给嫂子的,一点小心意,打扰了这几天,真是不好意思。” 陈立辉一愕,没想到她达到目的了反而示好,淡淡推辞道:“这不成,你们招待费用也不宽裕。” 白天蓝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放:“我私人送的,不走招待费,小首饰做得很精致,但也不算多贵,很配嫂子那件蓝羊绒衫。您要是不嫌弃,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生意上还请您多多照顾。” 陈立辉心道,小妮子挺上道儿的。当下也不再推辞,亲亲热热地拍肩寒暄,又亲自把她送出办公区。 白天蓝走出东信,开开心心地打个响指,口中哼着小曲儿,步履欢快轻捷,拦了一辆出租,直奔公司。刚到办公楼下,就撞见几个人走出大楼,个个步伐如飞,神色匆匆。 白天蓝知趣地让到一边,这可都是公司副总裁级别的大佬,负责财务的VP何亚平、负责销售的VP唐尧、负责技术的VP叶同。这几个人位高权重,但分管不同的工作,除了开总裁室会议,很少这么整齐划一地行动,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奇怪,但大领导的行踪她猜不透、管不着,也无暇多想,只是上楼把支票交给商务去入账,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去向下一个“爷爷”讨债。 半路上手机响起,她笑着接起来:“师兄,好久不见啦。” 郑方舟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措辞也言简意赅:“一件大事,做好心理准备。我去洛城出差,高速遇上一桩连环撞击车祸,有一台法拉利是孙总的车。” 白天蓝脑袋里嗡地一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严重吗?” “不清楚,我是在反向车道上,没机会近距离看,整体撞得很厉害,防护栏塌了一大段,堵车堵了几公里。” 白天蓝怔怔地挂断电话,回想起惶急的VP们,心道:原来如此。 郑方舟口中的孙总,是指天骄集团的创始人兼总裁孙无忧,也就是白天蓝的大老板。他是一个商界传奇,任谁提起这个名字,都会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一句:了不起!还在上大学时,孙父病逝,家里几间商铺被合伙人抢走,孙无忧眼泪都没掉一滴,退学从摆地摊卖电池开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没多久就夺回店铺,又创立天骄科技,做大哥大、手机的销售代理。 十几年下来,天骄科技变成了天骄集团,市值上百亿,是当地最大、全国前五的IT企业,目前正准备进行股份改制,预计三年内上市。 第2章 桃色新闻(2) 这位白手起家的年轻老板雷厉风行,精明强干,对手下员工也非常厚道,今年年初,他特意签发公告:公司上市前,会拿出一部分原始股,作为福利分给大区经理以上级别的管理者。 白天蓝今年刚升为东州省经理,再往上一级,才是华北大区经理。本来就勤奋上进的她,更是拿出了一百二十分的精力来对待工作,指标完成率始终保持在全国前三,只盼着两年内可以完成升职,拿到原始股。 可如今,这一切充满了不确定性。白天蓝本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却不由地变成善男信女,她虔诚地祈祷,希望上天可以保佑孙无忧平安渡过这场劫难,为了自己的股份和前程,也为了公司可以蓬勃发展。 可惜,她的祈祷落了空,孙无忧不治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唐尧和海宁作为新总裁热门人选,很快就门庭若市。唐尧是公司的“大将军”,做销售攻无不克,最牛战绩是一个人完成全公司80%的年度指标,海宁是“国舅爷”,孙无忧的小舅子,作为VP全面统筹品牌市场工作,一个能力强,一个关系亲,接掌公司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白天蓝自然也知道新老板会在他们之间产生,但她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清高,实际上她非常爱钱,非常想上位,为了卖货催款,也经常耍一些小手段,但她怀疑这些小伎俩在高层博弈时候的作用。不管即将当权的是国舅爷还是大将军,都不缺狗腿子,献媚讨好谁不会?关键是,你得有利用价值。因此,她宁愿把时间放在提升业绩上。 紧跟着,唐尧接受《科技日报》的采访,打了所有人一个闷棍。他公开表示,孙无忧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临终前口头遗嘱,公司所有权、最高管理权都将由弟弟孙无虑继承,自己和何亚平、叶同、主治医生廖方博都是在场见证人,目前,孙无虑已中断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业,回国接掌公司。 忽然杀出来的第三方势力,让抱错大腿的人目瞪口呆。没有抱大腿的白天蓝,相对而言是比较淡定的一个,却也只是比较淡定而已。 她和唐尧、海宁这种级别的领导交集不多,但好歹了解他们的经营实绩,也相信他们的才干能力。突然冒出的孙无虑,对她而言实在太陌生,而且学都没上完,半大的孩子掌舵公司,决定数千人的命运和前程,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周末下午,白天蓝赶到百川书吧,直接走去最僻静的西北角。那张熟悉的桌台上,摆着她喜欢的甜品和海棠果茶,旁边坐着一位青年男士,俊眉压目,五官秀挺,衬衫直扣到领口,通身斯文又冷淡的禁欲气质,听见脚步声时,他抬起头来,笑看着她。 白天蓝把大衣搭去椅背,问道:“你笑什么?” 郑方舟似笑非笑:“有戏看为什么不笑?” “没良心啊你,天骄好歹是你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只顾着看热闹!”白天蓝想着最近的反转,自己也不禁哈哈大笑。 “这采访一出,很多人想骂娘了吧?” “可不是么,在唐家和海家门口磕的头都白搭了,大将军也是够坏的,知道遗嘱偏偏不早说,非把大家当猴子一样耍。” “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郑方舟信手把玩着梅子青茶杯,表情依旧淡定,但眼睛里却有波光闪过。在这权力更迭的重要时期,唐尧耍猴绝不是因为好玩,拖这么久不公布,多半是故意留出站队的时间,借以测立场、划阵营,那随后的势力洗牌简直呼之欲出。 白天蓝吃了块豌豆黄,抿嘴笑道:“打算去把盛世游戏那笔款催回来,马上到最后期限啦。” “别跟我胡扯。”郑方舟抬起眼皮扫她一眼,“天骄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上层争权,殃及池鱼,你还准备呆着?呆着怎么自保?” 白天蓝不以为然:“高层厮杀,那是利益争夺,我一个小虾米,不表态不站队,就安安分分干活,谁吃饱了撑着拿我开刀?”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不站队,世界上多的是人被迫下水,最后泥足深陷。”郑方舟觉得白天蓝这几年业务能力直线上升,但某些想法还是过于天真,当然这话也可能是随口一说来搪塞他,所以他也只驳了这一句便即打住,又把话题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要不来科信,继续跟我干?” 白天蓝刚喝了口果茶,一听这句差点呛住,她满脸惊讶:“你说什么?” 郑方舟笑道:“我准备把无线卖了,连带我自己一起并入科信,最近正在谈合约。”他是白天蓝的同校师兄,也是带她入行的师父,她大二那年被时任销售代表的他选为校园大使,等她毕业时,他已经坐火箭般升职为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崛起势头异常迅猛,整个公司都已默认他是唐尧的接班人,谁也没料到他会在风头正盛的时候辞职,离开后又一手创办了无线科技,这两年也发展得如火如荼,可现在他竟然又把旭日东升的无线卖掉,这一招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什么出牌套路?”白天蓝盯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探寻些什么东西出来,“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干嘛要卖掉?” “就这两天刚决定的,至于为什么要卖,那当然是因为这笔交易足够划算啊。” 就这两天……科信是天骄最大的竞争对手,天骄根基在北,科信根基在南,几年前,唐尧和手下的销售总监凌云峰下华南,在科信老巢硬生生撕出了一片天地,科信也任命李应奇为北区销售总裁,想把势力渗透进天骄的大本营,但他多次布局都功败垂成,现在天骄新旧主更替,正是有机可趁的时候,而收购本来就深耕华北的无线,相当于用钱在一瞬间打通华北所有渠道和销售网络,还额外赚一个如狼似虎的郑方舟团队,这一招的确迅捷而高效,想必收购成本也相当之高。白天蓝眨眼间就理清了思路,她向前倾身,故意压低声音,充满好奇和八卦地笑问:“悄悄说一下呗,科信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郑方舟也故意压低声音,笑道:“你辞职过来跟我,我就告诉你。” 白天蓝直起身子,板着脸说:“那算了,我继续留在天骄。” 郑方舟笑道:“渠道还没跑够啊?我这儿有的是项目资源,你连过渡都不用,来了就可以直接上手。” 白天蓝眼睛一亮,她一直做通用业务,拼热情、拼体力,早就想转项目销售,去拼双商、拼道行,只是苦于经验不足,一直没有机会,此刻被戳中痛点,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总算在最后关头忍住,她思前想后,还是笑道:“我又不是没机会内部转岗,跟你去科信,我在天骄六年积累全没了。” “姑娘,如果公司稳步发展,你确实可以厚积薄发,可现在政权更替,风雨飘摇,天骄的明天在哪里都难说。” “啊呀,天骄的明天哪里需要我操心,这不有孙无虑吗?” “还孙无虑呢,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他自己能不能站稳,都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国舅爷也是个不安分的,不成为元老们内斗的炮灰,算他有造化。” 这话白天蓝就不爱听了,好像新老板是一颗被扔来扔去的棋子、天骄内部明天就要打得水火不容了似的,她略带不悦地说:“孙无虑年纪是小,但好歹是麻省理工的学生,虽然学的不是经管是建筑,可这不影响人家是个智商无与伦比的学霸,他会甘心任人摆布?还有,孙总为什么选他接班,自然也是认定他能镇得住场,能完成自己的遗愿,既然孙总都有信心,我为什么要没信心?” 郑方舟缓缓道:“知道你的意思了,不用抬杠。总之,在天骄混不下去就来找我吧,我收留你。” 白天蓝本来想好好跟他理论一番,不料对方不接招,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赌气道:“为了不让你得意,我也绝不允许这一天出现。” 郑方舟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什么话都别说太满。”眼见她又准备辩论,便做个打住的手势,“急什么,我又不是逼你跳槽,就是给你留条退路,万一孙无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老们内斗严重,公司一地鸡毛,那就来找我,我的团队随时欢迎你加入。” 白天蓝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也不便再掐尖斗嘴,她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摸着耳垂赧然解释:“我也没说不想跟你干,关键是,在天骄再升一级的话,我多半可以分到原始股,而且,现在公司确实出现了动荡,不少业务都受了影响,我再离职的话,东州省的通用业务也会瘫痪,公司损失太大了。” 她在天骄从校园大使、销售代表直做到城市主管、省级经理,奉献了最好的几年青春,也得到了不少回报,对公司很有些香火之情。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再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想再活在他的庇护和阴影下。 她眼珠一转,郑方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啊,还是意气太重,不过这样也挺好,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清高和骄傲。他一笑摇头:“白天蓝,以前我手下人里面,就你最不听话,现在还是你最不听话。” 白天蓝嘻嘻笑道:“以前你是我领导,我都敢不听话,现在我当然更不听话啦,你还能打我不成?” 郑方舟欲待再说,忽然听见隐隐的脚步声,透过书架,发现是个穿着运动衣的学生,他打住这个敏感话题,含笑问道:“不提工作了,最近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 白天蓝又气又笑:“赶紧别提了,前段时间,我妈非逼我去和一个公务员相亲,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劝我转行。人家说,销售就是陪酒陪笑陪客户睡觉,正经女人都不会做的。我当场就泼他一脸热咖啡!” 郑方舟笑道:“怪我把你带上这条不归路,导致现在被人歧视。要不,我包了售后,给你找找销路?” 白天蓝嫣然一笑:“那不用。悄悄跟你说,我才不想结婚,我还没浪够,哈哈。” “趁着年轻,就该多浪。”单身主义的郑方舟对这个决定十分支持,毕竟他也没办法想象白天蓝嫁为人妇洗手做羹、相夫教子是什么场景。 第3章 新主上位(1) 天骄集团大部分人与郑方舟看法相同,他们对年少的新总裁充满不信任,唯恐被元老的争权风波所殃及,不少人都透露了跳槽的意向,有的已经付出了行动。 白天蓝出于各方面考虑,坚持着没有辞职,但手下的城市主管和销售代表们却军心动摇,他们派了最伶牙俐齿的应届毕业生王寒来打探军情。王寒活泼直爽,有话直说:“蓝姐,公司是不是要大变天了?” 白天蓝伸出手指,玩笑般点一下她的脑门:“放心吧,神仙打架,没谁有空来收拾小鬼。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卖货,好好催款,年底才能多拿奖金。” 王寒吐吐舌头,把她的话传达下去。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至少从表象来看,她的团队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干活,就好像没事发生一样。 白天蓝给手下吃了定心丸,自己心里的忐忑却并没有完全消除,但忐忑归忐忑,手底下却毫不放松。她始终相信,相比于遥远的高层变动,眼下的销售量、回款率才是关键。 这一天,等客户到晚上八点,终于又讨回了几十万欠款,她拿着支票,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赶地铁回公司,准备把季度报告做完。经过停车场时,一台宝石红的宾利欧陆映入眼帘,她不觉一惊。 车的价格,是关系身份与级别的大问题,以前孙无忧开顶配法拉利612,唐尧、海宁他们开Q7、X5,现在,孙无忧的车送厂大修,能开宾利的,多半是孙无虑。抬头一看,顶层总裁办公室果然亮着灯。 一个念头蓦然涌上来,她想去看看这位新老板,打个招呼,混个脸熟——万一他能记住我的名字,知道我这么晚还回来加班,至少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找个什么借口好一些? 她捧着咖啡,一边机械地刷卡进电梯,一边绞尽脑汁琢磨搭讪理由,不知不觉就到了顶层办公区,因为太过专注而忘了看路,转弯时候,忽然和一个绯色身影撞了个满怀,大半杯咖啡迎面就泼了过去。 她急忙放下杯子,刚想道歉就被一股大力推开,她连退好几步,重重撞到墙上。定睛一看,见是个青年男士,西装革履,身姿笔挺,面目苍白,五官硬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然之威。 好一个霸道总裁!简直要把“杀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白天蓝被他气场所震慑,又被撞得背疼,长长喘了一口气才恢复过来。 现在,她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开场白了,虽然局面有那么些尴尬,但也不算无法补救。新老板风格如此冷硬,示弱装可怜总不会有错。她立刻调整状态,陪着笑道歉:“同事,对不住啊,我忙了一整天眼睛昏花,西装我干洗了再还给你吧?”说完才发现,眼前人穿的是黑西装,而且干干净净,并无任何咖啡痕迹。 她还晕着,黑西装已经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走路把眼睛带上!” 她口中本能地答应着,却听到一声轻笑传来:“干嘛呀阿诺,别吓到女孩子。” 阿诺一听这话便即退开,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含笑看着白天蓝。他穿一身撞色西服,身姿修长而利落,五官精致得无懈可击,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寒星般摄人心魄。 白天蓝微微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已被这轻描淡写的眼神所洞穿。 孙无虑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嘴角笑意仍在:“有没有撞疼你?” 白天蓝回过神,忙笑道:“我没事,真是抱歉,你的西装我帮你干洗了吧?” “你没事就好,衣服我自己处理。”孙无虑说完这句,就从白天蓝身边擦肩而过。借着铺洒下来的灯光,她发现他眼角眉梢微露疲惫,而这丝疲惫又给他原本清贵的气质中添了些许温柔的可怜、可亲之意,她情不自禁地冲他微笑,孙无虑也报之一笑,白天蓝顿觉有春风迎面拂来。 眼见孙无虑从容离开,白天蓝的CPU高速运转,连泼咖啡这种又俗套又低级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不如再加深一下初遇印象。她一咬牙,转身叫道:“喂,小兄弟,给你提个醒。” 孙无虑停步回眸,晶莹的左耳钉藏在半长发里若隐若现,笑吟吟地说:“请小姐姐指教。” 白天蓝笑道:“公司要求穿正装,外套必须是黑、灰、藏青三种颜色,显得正式严肃,符合科技公司的气质。你穿红色西装虽然好看,但是不合规,会被通报批评,而且,公司不允许男员工留长发、戴耳钉,你小心被抓到。” 孙无虑飞速打量她一眼,浅驼色针织斗篷、赭红A字短裙,外加光腿穿着过膝大长靴,形象和自己半斤八两…… 白天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不一样,我是销售,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见客户,回到公司已经下班,下班时间这个规则就不适用了。” 孙无虑秀眉一轩,眸中精光闪烁:“你就是白天蓝?” 白天蓝心砰地一跳:“你怎么知道?”她做梦都不敢想,高高在上的大老板会知道她。 孙无虑一顿,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指了指她脖子挂着的工牌:“上面写着。” 白天蓝的心跳登时平复,又不禁有点失落,她牵起嘴角,尴尬一笑。 孙无虑疑惑地看着工牌上的部门职位,问道:“通用销售部在五六楼,你怎么跑十楼来啦?” 白天蓝心又是一跳,半秒后她扬了扬手里装支票的信封,找了个毫无破绽的借口:“刚追的回款,想拿去财务部,赶在今天入账。” 孙无虑恍然大悟,目中精光隐去,唯余一片深湛的笑意:“那你要白跑一趟了,他们都已经下班,明天早点来吧。” 白天蓝无奈笑道:“也只能这样了。” 孙无虑对这个大晚上还来加班的员工充满善意,微笑叮嘱道:“早点回家,注意休息。” 他的声音很低,温柔又带着点清凌凌的感觉,如风过林,如云出岫,白天蓝听着说不出的舒服,脱口答道:“好。” 孙无虑含笑点头,临走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白天蓝心尖一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眼神里带着促狭的戏谑之意,就好像刚抓住她做坏事,或者刚捉弄了她一样。 两位男士的背影总算消失在视野,白天蓝长舒一口气,收拾了泼在地上的咖啡汁,冲去阳台给郑方舟打电话:“师兄,我见到孙无虑了,一个妖孽的美少年,漫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极了!” 郑方舟淡淡道:“控制一下,别一惊一乍的。” 白天蓝把这件狗血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刚才还冷冰冰的郑方舟也被逗笑了:“小师妹,我是教过你要想办法吸引领导的目光,但我没教你用这么老土的手段啊。你不如左脚绊右脚,一跤扑到他怀里。” 白天蓝垮着脸,懊恼至极:“还笑我,你还笑我!我都后悔死了!没事我上楼来干嘛啊?那西装看着挺贵的,这么一泼应该不能穿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赔他一件?不过我不太懂男装,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第4章 新主上位(2) 郑方舟听她把那撞色红西装描述了一遍后,很快做出了判断:“纪梵希新春款,你们老板很时髦。不过也别想着赔了,人家不缺这一件衣服,好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才是正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白天蓝倾吐完了便挂断电话,仔细回忆着决定她前程的新老板模样,和以前的老板非常相似,都是棱角分明的西方式立体五官,眼尾宛如丹青妙手的杰作,斜斜地飞入鬓角。可奇怪的是,兄弟俩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完全不同,孙无忧冷冽而锋锐,像无坚不摧的利器、吹发即断的快刀,让人不自禁地敬畏,孙无虑却温暖而柔和,像晕染天边的旭日、拂岸即绿的春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白天蓝想了许久,觉得可能是因为哥哥比较严肃而弟弟爱笑的缘故。这么爱笑的男孩子,应该胸怀阔大,性格和善,绝不会计较一件西装吧? 月底,总裁室发布公告,对最重要的两件事作出声明:首先,公司上市计划正在持续推进,目前已经成立改制小组,启动股份改制。其次,员工福利股份计划范围将扩大至所有省级经理和高级技术顾问,具体分配方案下一财年公布。 公告附件是红头文件的扫描本,落款处加盖了公章以及孙无虑的签名,简简单单三个字,写得宛如渴骥奔泉、龙蟠凤翥,漂亮至极。 作为省级经理的白天蓝,不用再拼命升职,就获得了原始股分配权利。她笑盈盈地想,小老板这手锋芒毕露、力透纸背的硬笔书法,和那光彩夺人的外表般配得很啊。 其实,不只白天蓝在笑,天骄集团所有员工都在笑。这个公告给大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本来就有资格获得股份的中层管理者吃了定心丸,一年内有希望晋升省级经理和高级技术顾问的人,完全打消了跳槽计划,开始为升职而卯足了劲儿开干。公司很快重回轨道,可能的动荡尚未正式出现,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中。 白天蓝微微放心,看来新老板虽然年轻,但还是有两下子的,一招就刺中了所有人的痛点。她的忐忑随之而消去,谁知很快心又跳到了嗓子眼。 因为,总裁室发布了第二道公告:公司已成立年度考核小组,对所有五人以上团队的城市主管、省级经理进行业绩考核以及一对一的面谈。 公告被置顶在公司内网主页,附件列出了所有需要参加考核的人名以及具体安排。白天蓝的考核安排在半个月后,考核领导是孙无虑、何亚平、唐尧。 往年的考核工作都是自行向上级汇报,最多向通用总监彭晓杰汇报,见到唐尧的可能性都小之又小,今年总裁办如此大张旗鼓,是何用意? 她摸不透领导的具体意图,但和唐尧秘书乔喻华关系不错,于是趁着周末请乔喻华做SPA,旁敲侧击地询问这次决策的前因后果。 乔喻华说话很有分寸,一开始只是客观地说了这件事的起因:总裁室会议上,孙无虑表示自己初来乍到,诸事不熟,想要趁此了解一下业务,也和手下的骨干们打个照面。 白天蓝迅速作出判断,孙无虑虽然年纪小,但绝不是好相与的,至少有野心有抱负,所谓“扶不起的阿斗”之论可以完全推翻。 之后,乔喻华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说是某个私下饭局,孙无虑曾和唐尧漫不经心地提起过,觉得通用销售部虽然规模大,但利润低,可能需要仔细考量这部分业务的整体规划。 作为一名通用销售经理,白天蓝感到一股危机感迎头罩下来。 天骄有两类主营业务,一部分是项目销售,帮政府以及大企业提供财务、生产、人力资源等办公系统,进行信息化建设,单子有大有小,但成本低、利润高,属于核心业务。 另一部分就是孙无虑与唐尧聊的通用销售,主要是代理分销科技类消费品,比如电脑、手机、音响等,从厂家拿货,再通过小公司、电脑城、大商场等渠道卖给消费者,体量大,利润低,而且近几年利润率有越来越低的趋势。 白天蓝大概猜出了孙无虑此举的目的,主要是为通用业务变革做准备,具体手段是结构变动、人员缩减,还是整体转型新业务,谁也说不准。但无论是哪种,都预示着天骄集团将面临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洗牌。摆在她面前的,可能是惨遭淘汰的悲剧,也可能是上位的最佳契机。 各种念头齐齐转过,她淡定了下来,沮丧的悲观情绪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焦虑的兴奋。 孙无虑在美国留学,一身时髦的西式打扮,为了投其所好,白天蓝特意请了咨询顾问,帮她把PPT整理得更符合欧美思维,又专门准备了二十分钟、五分钟两个不同版本,翔实仔细的用来和老板切磋琢磨,言简意赅的用来在短暂时间里博人眼球,每天晚上对着镜子勤加练习。 考核如期进行,她站在会议室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推开门,脸上立刻现出了震惊的神色,就仿佛真的刚知道孙无虑的身份一般。 孙无虑坐在主位,神色如恒,似乎已忘了她。这一次,他没有穿那一身风骚的纪梵希撞色红西装,也没有戴耳钉,反而中规中矩着一身藏青色,显得颇为老练,神情严肃而沉静,斜挑的眼尾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来,倒真有点他兄长当年睥睨江湖的影子。然而,漆黑眸子里却闪动着调皮又戏谑的笑意。这点笑意彻底出卖了他。 他左右各坐着一位vp。左边的常务副总裁何亚平五十岁左右,做了三十年财务相关工作,一身严谨又刻板的学者气质,右边的唐尧三十多岁,面目疏朗,眼神湛然,举手投足倜傥风流,是个十足十的大帅哥。 白天蓝笑着打招呼:“孙总、何总、唐总。” 唐尧语速飞快地向孙无虑介绍:“白天蓝,通用业务部,东州省销售经理,兼职校园大使三年,正式司龄三年。” 孙无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指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耳垂,笑道:“白天蓝,你只有五分钟汇报时间,现在,记时开始。” 白天蓝做好了准备,底气一足,进门时的忐忑烟消云散,往台前这么一站,整个人容光焕发,“各位领导,我的汇报包含以下四部分:一、上一年工作成果;二、上一年工作不足;三、针对不足,明年的改进计划;四、所需的资源支持……” 汇报结束,恰恰4分55秒,她微笑而规矩地站着,等待领导指示。 唐尧作为业务线最大领导,就着销售利润率等关键点问了几个问题,白天蓝业务精熟,对答如流,唐尧颇为满意,简单地鼓励了几句。 何亚平也一改往日“铁阎罗”的冷峻风格,淡淡笑着说:“小白啊,你这个区域的销售成本算是比较低的,费用控制得不错,这是优点,要好好保持!” 孙无虑一张俊俏的脸上写满震惊,仿佛看外星人般看了一眼何亚平,然后又转过头来,仿佛看外星人般打量着白天蓝。 白天蓝被盯得浑身发毛,急忙向何亚平表示感谢:“谢谢何总的肯定,主要是公司财务流程成熟,费用制度健全,我不过是按照规定执行而已。” “年轻人不骄不躁,谦逊稳重,是好事情。”何亚平更加满意,转头望向孙无虑,“孙总,可有什么问题?” 孙无虑一笑摇头:“没有,下一个吧。” 白天蓝再次道谢,临出门时,听见何亚平厉声责备:“孙总,正式会谈时,不要捏鼻梁,也不要摸耳朵,不要做任何小动作,你看你自由散漫的模样,成什么体统!” 白天蓝听何亚平竟敢教训老板,而教训的原因又令人啼笑皆非,她又吃惊又想笑,但不敢停留,直走回自己工位,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虽然孙无虑本人没有表态,但就唐尧和何亚平的态度来看,至少现有的职级保住了,之后的发展只会更好。 第5章 共进晚餐(1) 年度考核工作结束,白天蓝也收到了岗位调整通知。虽然还是没能转做项目,但在即将到来的新一年,她将晋升为通用业务华北大区经理,薪资翻两番。喜事接踵而至,年终奖也比往年多发了三个月,她乐呵呵地盘算着,准备周末就去4S店,订一台合适的代步车,以后跑客户会方便许多。 还没盘算清楚,座机就响了,她接起来,那边是个温柔稳重的女声:“白经理吗?我是总裁秘书田枫。” 白天蓝急忙笑道:“我是白天蓝。田总,您好。” 田枫的声音充满令人宁静的亲和力:“晚上有空吧,孙总想约你吃个工作晚餐,聊聊对华北大区通用业务的看法。” 白天蓝一连声地答应,又问:“孙总饮食有什么讲究和偏好吗?我赶紧订个地方,担心一会儿客满。” 田枫笑道:“孙总已经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准备车辆,用孙总自己的车就行。下午六点一刻,你准时在楼下等他。就这样吧,再见。” 白天蓝听着忙音,也挂了电话,开始整理资料,按照上次汇报的主体思路,认认真真地充实数据,这回时间紧急,又没有顾问帮忙,不能保证逻辑惊艳,就尽量把干货备充足。打了许久腹稿,去洗手间仔细补了妆,提前十分钟下楼,吹了几分钟深冬冷风,那台红轿跑就停到了面前。 车窗摇了下来,孙无虑坐在后排,一拍身边的座位,笑得清爽明快:“来!” 白天蓝独自面圣,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坐进去,先向孙无虑问好,又向前面开车的杨一诺问好。 孙无虑打趣道:“今天没带咖啡?” 白天蓝笑得有些尴尬:“不好喝,戒啦。” 她想起那不幸的绯色西装,余光一瞥,发现今天的他就一件免烫衬衫,大概车里温度高,领口处还解开了一粒扣子,下身是休闲的混纺牛仔裤和反绒皮面豆豆鞋,也不知怎么在何亚平的魔爪里存活下来的。 孙无虑似乎并未发现她研究自己的着装,只是笑道:“星巴克的咖啡怎么会好喝?咖啡豆为了长时间保存,都是过度烘培的,早就失去了原本风味。我那里有些苏门答腊的野生麝香猫咖啡,改天来我办公室拿。” 白天蓝工作繁忙,没有研究咖啡的情调和心情,平时喝咖啡纯粹为了提神。虽然不懂门道,但知道老板的东西一定是好的,自己已经泼坏人家一件西装,又怎么能再收东西?她急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不好意思?”孙无虑转头笑看她,“你喝咖啡是为了有精力加班,我求之不得呢。” 白天蓝还想再说,孙无虑抬起食指,放到唇前,低声道:“嘘……” 哎哟,见过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小动作都能这么有腔调。白天蓝不由自主地点头,同意终止这个话题。 孙无虑对她的识时务很满意,又问:“许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白天蓝切换战斗模式,把自己准备的计划大纲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然后开始条理分明地汇报。 孙无虑做个打住的手势:“你这人工作狂?生活中没点有意思的跟我聊?” 白天蓝反应过来了,老板有可能是在关心她的私人问题,她信誓旦旦地表忠心:“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属下没有生活,只有工作,没有私事,只有公事!” 孙无虑又像看外星人一样打量她,眼神更加意味深长。白天蓝也睁着大眼睛,硬起头皮回看。 孙无虑眼睛属于细长型,眼尾斜挑,他的好友陈添说那叫丹凤眼,并鼓励他经常微笑,因为笑起来眼睛水水的,温柔又有点媚人,但不笑的话,看起来就透着低气压,冷峻又有点吓人。 白天蓝则属于《红楼梦》所说的“眼若水杏”,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机灵又活泼,好像天上的星星,配上时不时绽开的笑容,瞧起来十分纯良、十分真诚——你要注意“瞧起来”这三个字。 十几秒后,孙无虑划开眼神,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认命:“那咱们还是说工作吧。”于是,白天蓝做了一路汇报,到了吃饭的地方还意犹未尽。 车泊入停车位,孙无虑和白天蓝分从左右下车。杨一诺从副驾位拿了大衣,麻利地给孙无虑披上。白天蓝看在眼里,立刻在心中做自我批评,聊工作聊得忘乎所以,竟然忘了领导穿的单薄。 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苏菜私厨,环境素雅,装修很有格调,客流也控制得非常好,清净而不冷清,不算热闹却充满了温暖的人情味。 孙无虑已经被白天蓝带入工作状态,一入座,就忙不迭地询问:“你刚才说通用业务会越来越没利润,除了因为价格更加透明、渠道管理费用日增这两个原因外,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白天蓝拾起思路:“还有一个潜在威胁,就是电子商务的发展。现在,大家只是习惯在网上买衣服、买普通日用品,可一旦电商审核机制完善,质量有了保证,他们也会慢慢尝试网购手机、电脑这些值钱的大件。事实上,很多厂商现在都在搭建自己的电商渠道,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运作会越来越成熟,到时候,作为总代理,我们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 孙无虑难得收了笑容,神色凝重:“这个问题,我和唐尧也谈过,结论是,这块业务要改,但不能砍。公司正在运作上市,账面一定要好看,这块业务虽然利润低,但盘子大,营业额高,得留着撑场面。” 白天蓝笑道:“是啊。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既定的情况下,想办法再压缩成本,提高利润率。” 孙无虑笑问:“作为东州省经理,我相信你既了解基层业务,也有一定的宏观眼光,针对这个问题,有什么建议吗?” 白天蓝斟酌了一会儿,笑道:“首先,薪资成本是很难缩减的,通用销售都是赚的辛苦钱,靠勤快和体力吃饭,所以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转项目销售,再压榨薪资福利的话,大家会更没干劲……” 孙无虑似笑非笑:“你也想转项目销售吗?” 白天蓝夹杂的私货被点明,脸不变红,心不加速,只是哈哈一笑,口是心非:“我没所谓,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孙无虑也哈哈一笑:“你继续。” 白天蓝笑道:“基础薪资不能降,但可以通过修改绩效考核维度,让跑得快的马儿,得到的更多……”她的团队之所以业绩出色,一大半原因就是成本控制得好,相关管理措施她想得非常通透,讲出来也很具说服力。 第6章 共进晚餐(2) 孙无虑听到“扁平化管理”五个字的时候,道声抱歉打断了她:“扁平化意味着削减管理层级,管理岗位也会随之变少,这肯定会触犯不少人的既得利益,很可能会引起大规模的员工抗议甚至流失,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实施才能在改革的同时留住优秀人才?” 这句话问得够狠,所有无法落地的策划都是纸上谈兵,好在白天蓝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她微微整了整思路,徐徐说道:“任何改革都会伤害既得利益者,从先秦时代的商鞅变法就是如此,但相应的,改革也会激发另一部分人的积极性,如果这部分人对公司的贡献远大于前者,那么改革就是值得的,而那些优秀的人才往往都属于后者,只要让他们意识到改革对他们而言是好事,那么他们不但不会阻挠,反而会促成。” 孙无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再次打断询问,深入探讨,两个人都没怎么吃饭,却聊得很尽兴。白天蓝发现,这个总挂着微笑的少年人,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散漫气质,对待问题却是一丝不苟的认真,而且,他虽然不熟悉基础业务的运作,但很善于抓主要矛盾,看事情洞若观火,分析问题一针见血。她更加相信,这是一位值得追随的领导。 杨一诺坐在一旁,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吃饭、喝茶。要不是曾经怼过白天蓝走路不长眼,她都要以为这位冷硬青年是个哑巴。 离开时候,白天蓝抢着要买单,孙无虑按住她的胳膊,含笑摇头。杨一诺结了账,率先出去开车,孙无虑和白天蓝慢慢悠悠地往出走。那双总带着笑意、水水润润的眼睛,往旁边飞快一瞥,瞬间又转回头来。 白天蓝敏锐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即逝的光彩,侧头一看,肚子里就偷笑起来,那是一家当地有名的手工冰激凌店。看样子,孙总喜欢吃甜品。 “老板,”她放缓脚步,面带忸怩,“我可不可以……去买个雪糕?” 孙无虑眼睛又是一亮,却依旧拿着淡定的风度:“大冷天吃雪糕?” 白天蓝赧然微笑:“嘴馋了,忍不住。” 孙无虑微征,继而一把拉起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走走走,一起去!” 白天蓝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年纪小,太孩子气,稍微一诈,就原形毕露。 两人在温暖的室内,享受了入口即溶的冰激凌,手指尖却被染上了一丝冰冷,寒凉却又莫名的刺激。白天蓝想帮杨一诺带一份,被孙无虑制止。他说,这位杨先生只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对酸、甜、苦、辣等任何鲜明味道都敬而远之。 真是一朵奇葩!白天蓝一边腹诽,一边开口赞道:“果然有个性!” 孙无虑郑重其事地问:“我最喜欢吃甜吃辣,所以就没有个性?” 白天蓝笑道:“哎哟,老板套路我!杨总那是清冷简约的个性,您这是更复杂、更有深度、更值得探究的个性!” 孙无虑对她取巧的回答不满意,反驳道:“胡说,明明我从未被社会浸染过,单纯如白纸,哪里复杂啦?” 白天蓝忙道:“是是是,您单纯如白纸,清澈如泉水,漫江碧透,一眼到底,没受半点腐蚀,没有半点杂质。” 这回换孙无虑哈哈大笑。这丫头长得美,干得好,有眼色,讲义气,嘴皮子还这么利索,掐尖逞强的同时,分寸还能拿捏到位,挺有意思的。 返程时,白天蓝不好再蹭车,只是体贴地帮老板拉开车门,孙无虑回头问她:“你呢?” 白天蓝无所谓地笑:“我住得近,随便打个车就到了。” 孙无虑做个有请的绅士姿势,邀她先上车:“顺路,举手之劳。” 白天蓝和他畅谈一晚上,早已不再拘束,玩笑道:“老板,我都没说住哪儿,你就知道顺路?” 孙无虑轻轻扫她一眼:“我真心实意捎你回家,当然怎么都顺路。” 白天蓝说了住址,然后做领情状:“谢主隆恩。” 孙无虑一合计,吩咐道:“阿诺,先送我,然后送小白吧。” 杨一诺应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开他的车。他是孙无虑的私人助理,一向踏实可靠又沉默寡言。 晚上道路通畅,孙无虑很快到达,他下了车,走出两步,忽然转回来敲开了车窗,白天蓝忙问:“老板,怎么了?” 孙无虑离她近了一些,低声笑道:“我第一次见你,你那一身打扮非常好看,可这两次都穿黑色西装,太严肃太老成了。” 白天蓝长相出挑,早就被人夸惯了,这时被他点漆般的眸子盯着,竟然有点脸红,她迅速切换状态,无奈地笑道:“老板,我也不想这样啊,无奈规矩如山,来公司不这么穿,会被罚钱。” 孙无虑若有所思:“容我再想想办法。”他挥挥手离开,杨一诺则继续送白天蓝。 白天蓝本想和这个私人助理多聊几句孙无虑,但一见他那冷峻又沉默的作风,就觉得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吧。走了大约一半路程,杨一诺电话响起,他瞄一眼手机,迅速接起,叫了一声“阿虑”,又说了句“还有一段距离”,便不再说话。 白天蓝虽然听不清那边说了些什么,但明显可以察觉到孙无虑情绪十分激动,甚至可以说气急败坏。他们见过三次,每次的他,都透着温柔散漫的淡定气质,这样的失控,还是第一次。 杨一诺拿着手机,半天的沉默后,终于说了一个字“好”,然后放下电话。 白天蓝想了想,说道:“杨总,我快到了,您就在路边放我下车吧。” 杨一诺冷冷道:“还有五公里。” 白天蓝指着前面一家超市,笑道:“抱歉啦,我想去超市买点水果,买完我自己回去。” 杨一诺果然在路边停住,任她下车,然后快速掉头往回走。阿虑的事情最重要,其他人爱咋咋地。 白天蓝望着那车绝尘而去,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孙无虑遇到了严重问题。她感到无力。无论在外界看起来多么光鲜明媚、位高权重,关起门、撕开袍,都爬满了蚤子。 第7章 卖主求荣(1) 白天蓝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管老板的事,她迅速回到工作岗位,开始新一年的战斗。按照原计划,她出差到华北大区每个重要城市,约谈每一个当地团队,约见每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一座一座地拜山头。 洛城是最后一站。到达之前,手下的销售已经帮她约了当地几个比较大的渠道代理商。她一下动车,就打车直奔醉鸿酒楼。 代理商们见她是个年轻姑娘,又长得眉目如画、身段婀娜,一开始都怀疑是靠色相上位,言语中无意识就带了轻视的意味。白天蓝不接腔,反而抓着他们聊渠道成本,聊出货节奏,聊推广方式,聊所有关乎代理商命脉的核心问题,半个小时后,这些中年汉子们虽然还在调笑,却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白天蓝成功守住阵脚,开始反攻,她举起酒杯,打了一个通关,又示意手下们对着代理商可劲儿地灌,很快就把点的两瓶白酒喝了个见底。她按了服务铃补酒,可服务员迟迟未到,便亲自去服务台点了两瓶剑南春。 正准备回包间,却瞥见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进来,其中一个是天骄集团洛城分公司的总经理赖昌允,另一个非常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名字。 她回忆许久,终于想起似乎在前一年的行业论坛见过,那是科信集团的某位高管,代表科信做了行业分析和演讲。嗯,天骄集团地位前五的高管,在酒楼会见竞争对手的高管。白天蓝觉得有警报在耳边拉响。 她远远望着,见赖昌允和那人走进了最靠里的包间,暗自记下了房间号,然后拿酒回到自己的饭局。 赖昌允是洛城的地头蛇,自己创建了一家枪手公司,主要业务是帮各家大公司做政府关系。几年前,孙无忧为了打开当地政务市场,高价收购了这家公司,又特意在洛城设立分公司,让赖昌允继续当一把手,全面统筹华北大区的政府业务,待遇优厚得让许多人眼红。 赖昌允习惯了当老大,又天高皇帝远,只要业绩出色,平日里干什么,孙家兄弟也管不着。正因有这么大的自主权,白天蓝才觉得他更应该避嫌。 和代理商们已经谈完了正事,话题开始转为吹牛、讲荤段子,白天蓝料想,赖昌允那边应该也布完了菜,进入了正题,当下推说有事,先离开了饭桌。代理商们以为年轻姑娘脸皮薄,对荤段子消化不良,借机避羞,一边调笑,一边任由她去了。 白天蓝又到服务台点了瓶五粮液,要了个托盘,端起来向那个包间走去。 那是个高等包间,客人从正门进,侧面有个小的服务室,专门供服务员倒酒、盛汤、布菜,白天蓝经常出没酒楼饭店,对于这些十分熟悉,当下轻轻推开侧门,进入服务室。 距离并不算近,对方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她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说大孙如何,小孙如何,天骄如何,具体语句却听不清楚。她咬咬牙,拿出手机,拔出电话卡,将五粮液拆开,倒了两杯,放入托盘。又脱了小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和职业裙,装成服务员的模样,把酒送上了桌。 赖昌允神情严肃,见她前来倒酒,便即闭嘴不谈正事,仔细看了酒瓶,皱眉道:“我们似乎没点这个。” 白天蓝睁大了漂亮的眼睛:“没点吗?可是部长明明说是送来这里的!”她在衬衫口袋里翻来翻去,似乎要找餐单,结果自然是找不到的,又去翻桌台不远处柜子上的菜单,嘴里嘀咕着,“部长说你们点的啊。” 赖昌允脾气不算好,但对待年轻的美女,还是颇有风度,见她做事浑浑噩噩,便笑问:“新来的?” 白天蓝忙道:“是啊,才来两天,手脚比较笨。” 赖昌允摆摆手:“行了,酒放这儿,我们要的话自己倒,你出去吧,没有招呼别再进来。” 白天蓝如逢大赦,手忙脚乱地把酒和菜单一起放到桌上,陪着笑走出包间。在大堂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她弹簧一般跳起来,飞奔去包间,从柜子上一个装饰用的花瓶后拿出手机,显示录音正在进行中,顺手一关。又跑去停车场,正好见赖昌允和那人握手告别,便拿手机拍了张照片,这才长舒一口气。 听到手机录音的时候,白天蓝仿佛听到了一个霹雳。录音中,赖昌允详细列出了手里所掌握的人脉资源、技术方案及项目设计,企图以这些核心机密为筹码,向科信集团投诚。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答应献出双方正在争夺的电力公司的订单。只是,他索要的职位太高、权力太大,科信的北区销售总裁李应奇无权决策,需要上报总裁秋东儒,这笔肮脏的交易才没有立即达成。 当年,孙无忧给了赖昌允无比优厚的收购条件,让他享有无上的自主权,默许他继续当一方霸主。如今,孙无忧尸骨未寒,赖昌允就选择背叛孙无虑,出卖旧主来给自己换前程。 白天蓝是个俗人,加上小时候吃多了苦,她爱钱,爱名利,也耍心眼,钻空子,打擦边球,一切都为了上位打拼,算不得多么善良纯洁。但她始终认为,人之所以和禽兽有区别,就在于人是有底线的。但明显赖昌允没有。 无论出于对公司的感恩,对提拔她的孙无虑的报答,还是出于路见不平的江湖义气,她都决定要阻止赖昌允这场可耻的交易。然而,她心里也明白,凭借自己那点段位,涉入这趟浑水,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深思熟虑后,终于想了一个看似两全的法子。她特意申请了一个毫无识别度的邮箱,将录音和照片一起打包,发给孙无虑。 为了让邮件不被埋没,她特地取了个触目惊心的主题,“赖昌允与科信密谈,阴谋出卖公司”,还加了紧急标志,又担心老板公务繁忙,无暇打开邮箱,便抄送了一份给杨一诺。 接下来,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第二天下午,孙无虑发送了邮件回执,表示已收到。她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就没再有动作,只是一边紧密留意赖昌允的动向,一边等待孙无虑的处理。不料,直到电力公司招标前三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白天蓝一头雾水,都看见邮件了,怎么还不出手?或者,他就是随手一点回执,根本没有仔细看内容?又或者,就是天生淡定,无忧、无虑,该操的心,都让其他人帮忙给操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纠结着是否要暴露自己,直接给老板打电话,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毫无动作,是要等着被赖昌允卖了还帮忙数钱吗? 还未纠结完,一台红欧陆就闪停在身边,后座有人摇下了车窗,深湛如春水般的眸子望着她笑:“小姐姐,你发的东西收到了。” 白天蓝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东西啊?” 孙无虑笑道:“洛城这么几号人,能干出这事的,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是谁。” 果然还是瞒不过去,白天蓝嘿嘿一笑:“老板英明!” 孙无虑笑道:“我现在要去和赖昌允谈一谈,你去不去?” 白天蓝本来明哲保身,不愿意蹚浑水,可现在被当面拆穿,又被兜头一问,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她竟然有点跃跃欲试。 孙无虑往座椅上靠了靠,抿嘴笑道:“这里头水很深,你想清楚了。” 白天蓝心中各种念头一一转过,几秒钟后就拉开了车门。孙无虑笑吟吟道:“你坐去副驾驶位,这里是留给别人的。” 杨一诺开车直奔当地最豪华的江野别墅区,停在小区门口,静静等候。孙无虑拿着手机,插着耳机线,似乎在看个视频,嘴角含笑,瞧来心情倒是不错。白天蓝头上的雾水更浓了。 孙无虑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便放下手机,笑道:“我一个黑心的同事,和狡诈的对手偷偷私通,被我另一个有正义感的同事撞见,千方百计给我示警,瞧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白天蓝笑道:“私通这个词用的大妙,就是略显直白。” 孙无虑凝神思索:“文艺一点儿的话,是不是该和梁羽生一样,说他们实现了生命的大和谐?” 白天蓝大笑,夸他对国语的运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孙无虑正要回敬,说不如白小姐遣词造句妙语连珠,却听得杨一诺说道:“来了!” 白天蓝只觉坐下的欧陆一震,反应过来后,车已横蹿出去,将对面一辆凯迪拉克兜头拦截了。杨一诺不等吩咐,径直下车,敲开了对面车窗,紧接着赖昌允便下了车,这条地头蛇足足有一米九,两百余斤,宛如一座铁塔。他一眼瞥来,孙无虑探出头去,笑眯眯地叫道:“昌允哥,好久不见啦。” “哎哟,这是小阿虑!”赖昌允张开双臂,哈哈哈笑着走过来。孙无虑下了车,也张开双臂,哈哈哈笑着迎上去,两人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这赖昌允的脸皮真是比城墙拐角还要厚,年纪轻轻的孙无虑也拿得够稳,白天蓝自愧不如。 车外赖昌允拍着孙无虑的肩,像长辈那样亲昵又慈爱:“阿虑长高了,出国前,你才到我这里。”他伸手比了比自己前胸的位置。 孙无虑一米八出头,可这身高在赖昌允面前没有任何优势,他略带挫败地抱怨道:“不要提啦,一辈子追不上你。” “我一个莽夫,和我比什么?”赖昌允乐呵呵地笑,表情憨厚忠实,“瞧这架势,阿虑是从总部直接开来的?” 孙无虑眨着水润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说道:“是的呢,从我哥哥死后,你都不回总部,我想你想得好苦!这不,千里迢迢地来找你。” 赖昌允心里有鬼,但自忖如果事情败露,孙无虑不至于这么若无其事,当下故作轻松,又拍拍他的肩膀:“你多呆几天,明儿哥哥请你去吃好的!” 孙无虑笑道:“还是现在就请吧。” 赖昌允一脸为难:“不是哥哥怠慢你,现在真不成。才约了客户吃晚饭,政府领导啊,得罪不起,哥哥这么拼命,也是在为你打江山嘛。” 孙无虑笑道:“那耽误你几分钟,去聊聊呗。” 赖昌允焦急地看看手表,尴尬地说:“似乎来不及了。” “还是去吧。”孙无虑打开手机,献宝一样递过去,“人一旦做错选择,容易后悔。” 赖昌允接过手机,脸色大变,死死盯着孙无虑看了几秒钟,然后坐进了车。孙无虑吐了吐舌头,跟着上车。杨一诺发动了车子,沿着主干道上了环城高速,连绕了几个圈,直开到荒郊山上。 眼见越走越是荒芜,赖昌允心里发毛,勉强打叠起精神,笑问:“孙总,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拉到这没人的地方埋了吧?” 孙无虑哈哈大笑:“昌允哥,你真是个幽默的人。不过,你说得对,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请你放心,我会给你留个全尸。”赖昌允的表情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扭曲。 白天蓝心下也不禁怀疑,这孙无虑该不会真的把赖昌允带到荒郊野外杀人灭口吧?她平日里也听过一些大佬为了抢项目无所不用其极,买凶杀人、栽赃陷害,黑白两道双管齐下,但总觉得这些离自己太远。她勤勤恳恳工作,偶尔耍耍心计,打打法律的擦边球,最出格的也只是“不违法”级别,算不上“犯法”,孙无虑若真的带着她一起杀人,那算是上了贼船,再难洗干净了。 第8章 卖主求荣(2) 但很快,她就明白自己思维脱缰,想得太多,就算孙无虑要黑吃黑,也绝不至于亲自出马杀人,他明显是想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可野路子出身的赖昌允,有没有君子之风,会不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白天蓝的思维不由自主又偏回暗黑风,只不过,这次是担心孙无虑受害。 又走出几公里,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杨一诺在路边刹停。后座两人一起下车,白天蓝想要跟上去,孙无虑淡定地安抚她:“放心坐着,我跆拳道黑带九段,昌允就算打也打不过我的。”说完,又眨眨眼睛,显得调皮轻松又自信满满。 白天蓝无法,只能坐回车内,杨一诺却跟了上去,不近不远,始终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赖昌允和孙无虑一前一后地回来。赖昌允走在前面,脸拉得不逊于驴脸,两眼能喷出火来。孙无虑跟在后面,双手插在裤袋里,吊儿郎当地笑,嘴里还叼了一截芦杆,见到白天蓝,便欢快地冲她吹口哨。 白天蓝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然后,在心里很不文雅地骂了句他妈的。 将赖昌允送回江野别墅,孙无虑笑问:“阿诺,还撑得住么?”杨一诺一笑,算是默认。 孙无虑笑道:“那咱们回江城吧,我知道有一家大排档棒极了,去那里晚饭夜宵一起吃。” 白天蓝颇为惊讶:“这么晚了,还开长途?” “夜晚飙车开长途,这才刺激啊!”孙无虑从后面凑上来,替她解开安全带,“你坐到后面来。”安全带一松,车子立刻报警,杨一诺只得靠边停车,让白天蓝换座位。 白天蓝在孙无虑身边坐定,笑容里透着为难:“老板,我在这儿还有出差任务。” 孙无虑笑道:“你的工作内容有所变动,明早唐尧会找你。谈完后,我让阿诺再送你过来。” 白天蓝敏锐地意识到,有馅饼即将掉进自己怀里,她忙不迭地说:“没关系,我到时候自己坐动车回来,路途太远,开车太辛苦。” 杨一诺打开车篷。抬头可见幽深的夜幕,繁星闪烁,漂亮至极,夜风扑面而来,孙无虑半长的头发被吹到耳后,他望着夜空数星座,整个人洋溢着愉悦与兴奋。 白天蓝知道问题圆满解决,也非常高兴,心里却不自禁地庆幸:幸亏是冷静的杨一诺在开车,否则,自己这条小命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孙无虑见她不说话,笑了笑,坐定了扭头看她。白天蓝笑着打趣:“不看星星啦?” 孙无虑缓缓摇头,笑吟吟地说:“你的眼睛比星星好看。” 白天蓝心一颤,旋即哈哈一笑,表示理解他的看法:“那当然啦,从小到大,大家都这么说。” 孙无虑也哈哈一笑:“你很乖,也很聪明。” 白天蓝笑道:“老板,我乖是因为你发我工资啊。至于聪明,我这普通211水准的智商,在麻省理工面前,不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水平?” 孙无虑难得收了笑容,认认真真地解释:“不,可能我没有讲清楚。我的意思是,你情商很高,待人接物的细节都处理得很好,比如今天的事,你心里很疑惑,却知道不该问的就不问。” 白天蓝露出傻白甜的笑容:“老板,那是因为我脑容量不够,严重问题没本事掺和。” 孙无虑笑道:“又跟我故意瞎扯。”把手机递给白天蓝,“你瞧,他的眼睛,和你的差不多大呢。” 白天蓝接过一看,见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粉妆玉砌,娇嫩可爱,一双眼睛宛如黑玛瑙,不禁赞道:“这眼睛才叫漂亮,他是?” 孙无虑笑道:“赖昌允的儿子,现在和他妈妈在西雅图。” 白天蓝全身一震。孙无虑失笑,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放心吧,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绝不会做绑票勒索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白天蓝回过神,笑道:“当然啦,我就是奇怪,赖昌允那么一副尊容,怎么能生得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孙无虑双眼一眯,转头仔细端详她,半晌后,散漫一笑:“这个严肃的生物学问题,以后细细讨论。” 白天蓝继续秉承“很乖很聪明”的行为信条,不该问的就不问,即使心里藏了万般好奇。 第二天一早,白天蓝被唐尧叫进办公室。她预料的馅饼,准确无误地掉了下来。 唐尧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小白,赖昌允不久后会离职,暂时由业务线总监凌云峰兼任洛城总经理,霍旭涛做副手。但他们都长年四处出差,有时候鞭长莫及,跟政府对接的几个项目,以后由你来跟进,当然,华北大区的通用业务也不能放松。” 白天蓝终于如愿以偿,喜得怦怦心跳,她想要道谢,可还没开口,就被唐尧用手势制止。 “孙总曾提出,由你接替赖昌允的职位,但我建议他收回成命。你资历太浅,经验太少,仓促间接手一个分公司,只会手忙脚乱。一来影响业务开展,二来,揠苗助长,对你本人的发展也不好。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层层递进。凌云峰业务精熟,能力卓越,让他先带你三个月。你如果成绩出色,自然会有更大的平台给你。” 白天蓝忙笑道:“多谢唐总指点,我明白您的苦心。项目销售对我而言,是全新的领域,我会跟着凌总加紧学习,尽快成长!” 唐尧笑道:“政府业务整体由我统筹,所以,虽然凌云峰是你的指导老师,但你直接向我汇报,有问题随时提出。责任变重,待遇也会有相应的提升,人力资源部会给你发调薪函。另外,孙总很看好你,不要让他失望。” 白天蓝忙不迭地再次表忠表决心,言辞诚恳没有半点水分。她现在觉得,无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天堂里不小心迷路而落入凡间的小天使!她踌躇满志赶回洛城,就等一纸令下,立刻扑向项目,开始梦寐以求的新征程。 又过一天,电力公司的项目开标,科信中标,天骄落选。白天蓝震骇得半晌回不过神。因为,科信的报价,比天骄只低了一万块,连小数点后的零头,都完全相同。 赖昌允还是泄露了标书,把公司出卖给科信,孙无虑的谈判失败了。想起当晚少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不知该是何等失落、悲伤、愤怒,她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给孙无虑打个电话,却也知道他肯定得到了消息,捧着手机,无限纠结。蓦地手机一震,差点脱手飞出去,她连忙握紧,来电人是唐尧:“小白,明天去公司,我已经安排了人和你做交接。” 白天蓝忙道:“唐总,电力公司……” 唐尧笑道:“我知道,老板正在处理。”语气淡定如恒,让白天蓝稍觉心安。 三天后,孙无虑签发公告,同时,接受东方日报的采访,作出声明:前员工赖昌允为了谋取利益,非法披露核心机密,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现已聘请律师,对赖昌允及相关人员提起刑事诉讼。 白天蓝心想,用法律手段捍卫权益,的确是很光明正大的做法。可是,她又觉得,录音里的会谈毕竟只是商量,没有落实,似乎不能成为赖昌允出卖商业机密的证据。她只能期待孙无虑手里有更多的筹码。 很快就进行了第一次庭审。赖昌允不仅没有抵赖,反而非常配合,对出卖标书给科信集团的事实供认不讳,同时,他旧事重提,供认了几年内许多见不得人的违规操作,包括李应奇在内的不少人被拉下水,有过合作的都人人自危,唯恐被这个疯狗咬一口。 由于涉案人员太多,法官只能暂时中止审理,司法公检系统快速启动,展开全面调查。 白天蓝目瞪口呆,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她一边努力适应新工作,一边兴奋又忐忑地吃瓜看戏。 调查结束,再次开庭,赖昌允、李应奇等五人站上了被告席。赖昌允提供的转账记录、来往邮件等证据太过确凿,又有司机做人证,法官当庭宣判,因为侵犯商业秘密,违反《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条规定,赖昌允判处七年有期徒刑,李应奇判处五年,其他人三到四年不等。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白天蓝觉得仿佛置身梦中,这实在太富有戏剧性,以至于战斗告捷,她都没有弄清楚孙无虑到底是怎么操作的,而且,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弄清。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对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孩子,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崇拜和倾慕之情。如果说以前对孙无虑的敬畏之心是出于他的身份,从这一刻开始,便是出于他这个人本身。 在她还沉浸于这桩余音绕梁的大案里回味的时候,郑方舟给她打了新年第一个电话:“小师妹,新春快乐,给你拜个晚年。” 白天蓝笑道:“怎么能让师兄给我拜年呢?怪我怪我,我急着看热闹,把给你拜年的事情忘了,哈哈哈。” 郑方舟坐在办公桌后,一边跟她通话,一边用茶针疏通茶海的蜂巢,隔着运营商信号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和激动,看来这一场戏确实足够精彩,而他的心情也相当不错:“雏鹰长成,初试啼声,你们孙总这一手,可漂亮得很啊!” 这话听着甜透了,白天蓝觉得比夸她自己都受用:“你不是说,小孩子成不了气候吗?” 郑方舟笑道:“是我小看了他。一招除去叛徒,又铲掉好几个竞争对手的悍将,双手还不沾半点血腥,有胆识,有魄力。” 白天蓝笑道:“我先替老板多谢你的称赞。” “不敢当,你们老板不怪我就好。”郑方舟手上一点一点地清理残留的碎茶叶,信口笑道,“毕竟这个麻烦起源于我。” 白天蓝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和科信达成并购协议后,我跟李应奇深入聊过一次,主要话题就是天骄目前各业务线的销售配置和主要负责人的性格特点,是我告诉他赖昌允此人两面三刀,反复无常,也许能加以利用,只是,没想到我前嘴说完,他后脚就跟姓赖的搭上了线。” 李应奇作为科信的北区销售总裁,为长江以北所有地区的业绩负责,华北地区当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郑方舟深耕华北,又有天骄工作背景,必然首当其冲,成为李应奇最大的榨取对象,而他刚刚投诚,为了站稳脚跟也得争取表现,知无不言。白天蓝是讲理的人,知道这事怪不到他身上,当即笑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怪你。话说,无线和科信已经达成并购意向,怎么还没开始行动呢,连个预热的通稿都不出。” “正在筹备,不着急。”郑方舟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我收回在书吧对孙无虑的所有质疑,他对得起他哥哥,也对得起你那莫名其妙的信任。” 白天蓝哈哈一笑:“我替他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郑方舟也是一笑,怎么能是他谢我呢,应该是我谢他才对。蜂巢终于打理干净,他放下茶针,举目望去,但见苍穹寥廓,风高云远,万类长天竞自由,正好是雄鹰振翅的好时候。 第9章 交杯一饮(1) 因为涉及刑事案件,电力公司把第一轮招标结果作废,开始了新一轮的招标。赖昌允和李应奇都进去了,当时负责这个单子的销售也都引咎辞职,白天蓝走马上任,科信也从西北调了一位叫刘聪的项目销售过来,然而,两人就职单位都牵扯进刑事纠纷,被电力公司列入了敏感名单,双方进展都不顺利。 东边不亮西边亮,白天蓝所辖的通用业务成绩却节节攀升,第一季度就完成全年40%的指标,公司整体销售业绩也极为亮眼。唐尧自掏腰包,请新老板和销售部的核心干将们好好腐败了一回,先是当地最豪华宫廷宴的饕餮大餐,后来,十几号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往金沙国际,享受下半场。 金沙国际是全国最豪华的会所之一,几乎可以说是当地夜总会的标杆,厢房廊道流光溢彩,装潢布局奔放大气。陈部长迎上来,目光扫过每个人,发现除了年轻的孙无虑,都是常来贡献的熟面孔。哪怕作为女性的白天蓝,也带合作伙伴来过几次,虽然是买了单就走。这些大客户凑在一起,伺候好了,以后会带来流水般的生意。她对财神爷十分殷勤,忙不迭地出声招呼:“唐总、蒋总、方总、霍总……各位老总,这边请。” 这位陈部长迎来送往,见多识广,虽不认识孙无虑,但见他走在正中间的主位,便知他的地位最高,凑过去满脸堆笑地搭讪:“这位老板有些面生,怎么称呼呢?” 孙无虑礼貌地微笑:“我姓孙,您随便称呼。” 陈部长忙道:“哎哟孙总莅临,咱们蓬荜生辉。”领他们到包房入座后,笑问,“今天的姑娘们怎么安排?” 唐尧看向孙无虑,征询他的意见,孙无虑一笑摇头,表示自己无所谓,怎么样都行。 一般夜总会,小姐服务分为三种:跪、坐、躺。“跪”其实就是服务生,主要负责给客人端茶送水、点烟点歌,为了让客人有上帝一般的体验,就要求服务生跪行服务,雅称为“公主”。“坐”是指坐台小姐,陪吃、陪喝、陪聊、陪唱,给摸、给抱、给亲,但不提供性服务。“躺”是指出台小姐,提供全面服务,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们提供不了的,可以带出去随便玩,当然收费也最贵。 唐尧顾忌着有女同事在,不宜太过,就只点了坐台的姑娘,陪聊陪酒烘托气氛,可又担心手下兄弟们想要下半身幸福,便低声交待:“结束后,如果谁想叫妹子出台,你就给安排一下,全部挂我账上。” 很快,陈部长就带了一队姑娘进来,在包间站成一排,环肥燕瘦,争妍斗艳,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妖,据说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来会所坐台。 众人都请老板先挑,孙无虑抬眼扫去,嗯,这个大波浪长发好看,这个大眼睛含情脉脉,这个笑得最甜……然后,他挑了胸最大的那个。 那姑娘笑得如春日桃花,坐去他身边,自我介绍,艺名“非烟”,是计算机专业的大三学生。孙无虑笑问:“计算机类专业很多啊,具体是软件工程、网络系统、信息安全,还是其他?” 非烟乖巧又亲热地帮他倒酒:“信息安全。” 孙无虑点头笑道:“那么,咱们聊聊NAS设备卷管理模块中失效数据恢复的问题?” 非烟满脸尴尬,娇嗔道:“老板,不要为难人家,人家是学渣,成绩不好。” 孙无虑奇道:“咦,再不好也不至于连最基础的问题也答不出啊。” 唐尧本来和白天蓝在旁边聊新业务的开展,听了这段对答,不禁笑道:“孙总心眼真坏,欺负人家老实姑娘。” 孙无虑面带委屈,辩解道:“她自己说学信息安全的,为什么骂我?” 非烟也算机灵,应变很快,陪笑道:“都怪我自己,脑子又笨,家里还穷,为了挣学费来这儿打工,忙得没空学习,回头加把劲儿把功课补上。瞧我,尽说些没意思的,孙总喜欢唱歌吗?给个机会,让我跟您合唱一首吧。” 方亚熙、蒋文钦等齐声叫好,白天蓝也充满了期待,还真没见孙无虑亮过嗓子。孙无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试试吧。” 非烟喜出望外,决定来一首高难度的,好好展示下唱功,于是选了凄美的《广岛之恋》,哪知马失前蹄,因为生理期刚过,嗓子尚未恢复完美状态,撑得破音也没唱上去。最终,换成她唱张洪量,孙无虑唱莫文蔚,如此一来,女声低沉而带着阳刚,男声温柔而充满细腻,别有一番奇特风情。两人渐入佳境,又眉来眼去、雌雄颠倒地唱了好几首。 唐尧眼见氛围渐趋热烈,便指使方亚熙、蒋文钦等人向孙无虑敬酒。孙无虑瞅着一群汉子端着酒围上来,面露惊惶,急得直往非烟身后躲,连声笑道:“我不会喝酒,我要和美女唱情歌。” 方亚熙坐去他旁边,拉着他手臂猛地一拽,把他整个人都拽得撞进自己怀里,哈哈笑道:“老板不能重色忘义啊,好歹匀点时间给我们。” “美女让一让,我们和老板联络联络感情。”霍旭涛把非烟拉开,顶替了她的位置,和方亚熙一左一右把孙无虑夹在中间,蒋文钦、殷杰等人也围了上去。 这些销售们常年征战,个个强势彪悍,如狼似虎,稚嫩的孙无虑宛如羊入狼群,左躲右闪,始终无法突围,白天蓝见他孤立无助,神色可怜,心里哀叹一声,这群王八蛋欺负老板年纪小啊。 这边孙无虑被塞了好大一杯酒在手里握着,本能地呼叫外援:“阿诺,救我!” 打头阵的方亚熙笑道:“老板,阿诺没上来,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孙无虑习惯性地叫了杨一诺后,也迅速反应过来,他向来不参与这种场合,每次都独自在车里等候。没人来救,那就自力更生,他一把抓住方亚熙手腕,笑道:“敬酒不如赌酒,两杯一注,怎么样?” 方亚熙一拍大腿:“赌就赌,摇骰子?” 孙无虑拿起桌上的色盅在手里把玩:“具体玩什么,蛊惑骰、梭哈、21点?” 方亚熙心中一凛,跟少年人玩花样多半是玩不过的,不如直接拼运气:“就比大小,行不行?” 孙无虑含笑问:“比大还是比小?” 方亚熙摇着色盅说:“男人当然要比大!” 孙无虑哈哈一笑,手腕轻振,色盅在空中两下翩飞,里面骰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开盖后,围观的人哄然大笑。 “就比我大两点,我不服啊我不服!”方亚熙连喝两杯,一挽袖子重振雄风,大叫道,“再来!” 孙无虑笑而不语,等他摇定后,把色盅轻轻一晃便扣到桌上,再次打开又以一点之差取胜,方亚熙仍旧不服,屡败屡战,连输了四五盘后,终于喝得头昏脑涨,霍旭涛把他推去一边,满脸不屑:“硬不起来就闪开,别占地方!” 他接替了方亚熙,结果自己也没硬起来,玩了三局喝了六杯,他连叫有鬼,吵着要和孙无虑换色盅,换了后又连败三局,十二杯酒下肚,哀嚎一声,瘫倒在沙发上耍赖装死。 第10章 交杯一饮(2) 孙无虑一路连胜,志得意满,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充满了孩子气,撂倒了那两个后,又笑盈盈地向殷杰、蒋文钦等人邀战,有人不信邪,应战上场,毫无例外地赚了两杯酒到肚子里。 白担心了许久的白天蓝好气又好笑:“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运气好不好我不知道,技术倒是挺好的。”唐尧悠悠地看着孙无虑闹,这小子出国读几年书,长进还真不小,至少作弊的手法越来越纯熟,我都瞧不出他捣了什么鬼。 蒋文钦等人吃了一轮亏,也猜到了孙无虑在搞鬼,苦于抓不住证据,但也不再打赌,又恢复了往日的老套路,情深意切地劝酒。孙无虑酒量如何,谁也不知道,可酒品大家都看到了,那叫一个不敢恭维。下属劝他酒劝得感人肺腑,他回劝人家更是声泪俱下,几轮下来,自己没喝几口,唐尧派去的干将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退了回来,连声叫小姐们倒冰水。 唐尧略带沮丧地叹口气,笑道:“小白,该你了,任务是让他喝两杯。” 白天蓝见孙无虑这么难缠,心里有点怵,但也不愿意示弱,鼓足勇气站起身:“好。”还没到达战场,先切换了一副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笑容。 孙无虑见到她,微微一笑:“小白,你来啦。” 白天蓝睁着比星星还好看的大眼睛,诚诚恳恳地说道:“上次工作餐,从您的提点中,我受到不少启发,得到不少新思路,工作开展得以更顺利,一直想跟您说声谢谢,可惜没有机会,趁着今天,我作为学生敬您一杯,感谢您的栽培。” 孙无虑侧过头看她,赌赢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脸上只剩下委屈:“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反而帮着别人来灌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白天蓝急忙笑道:“老板,我来敬酒纯粹是出于对您的敬佩和仰慕,以及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和提拔,绝对一片诚心!” 孙无虑赌气道:“一片诚心?我不信,你看他们灌我,都不帮我挡一挡!” 白天蓝腹诽,到底谁灌谁?口中连连道歉:“怪我怪我,这不,我来给您赔罪啦。” 孙无虑扫她一眼,指了指她手里的酒杯,抿着嘴笑。白天蓝二话不说,一抬头,玻璃杯里的伏特加全都倒进嘴里。唐尧见到这幅惨烈景象,不由得伸手遮住了脸。那边孙无虑总算满意,拍拍白天蓝的肩:“你的心意,我明白啦。” 白天蓝肚子里火辣辣的,见他居然放下杯子,连抿一口的意思都没有,不禁叫道:“老板,我见底了呀,您呢?” 孙无虑一脸惊奇:“你才说给我赔罪,还要我陪一杯不成?” “明白!”白天蓝一咬牙,在桌上又端起一杯来,再接再厉继续劝,她劝一句,孙无虑就还一句,劝了好几分钟,他还是一口都不肯喝。 白天蓝见他不吃这一套,转变策略,拉着他的手开始诉苦:“老板,您不能这么不近人情,来敬酒是唐总给的任务,完不成指标,我就要失业睡大街,您能忍心?您能舍得?” 孙无虑微一思索,笑道:“这个好办,你跟我回家,我养你了!” 白天蓝立刻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说话算话?” 孙无虑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白天蓝把他放回桌上的酒杯又塞回他手里,抓紧时机见缝插针:“那真是太好啦!来来来,老板,咱们喝酒为誓!”拿起自己酒杯,和他的一碰,再一次仰头杯干。孙无虑半眯着眼睛,凝神打量了她半晌,便也喝尽了杯中酒。 霍旭涛装够了,起身在一边大声喝彩,恭喜这世界上又多了一对佳偶,唐尧笑道:“这算什么佳偶?连个交杯酒都没喝。”方亚熙喝得脚步蹒跚,一步两倒地给他俩添了酒,其余人也都跟着起哄。 白天蓝双颊因酒飞红,又见大家兴致勃勃地想看热闹,她干咳两声,试探着问:“那什么,老板,不喝似乎不能平众怒,要不,您委屈一下?”她举着酒杯,一脸天真正直,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完全的纯良无害。 孙无虑玩味地盯着她看,她也一脸期待地看他。半晌,孙无虑伸手勾住了她胳膊,两人交着手臂喝了一杯,包间里顿时尖叫一片。 唐尧哈哈大笑:“恭喜小白,你完成任务了。” 白天蓝鼓得一身的劲儿瞬间散了个干净,仿佛是被压迫了几十年的贫农终于翻身当家做主人:“老板呐,给您敬杯酒比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要难,居然已经到了要卖身的地步!” 孙无虑笑道:“连唐哥敬我酒,最多也只喝一杯的,所以你现在开创了新纪录,偷着乐吧!” 白天蓝惊道:“真的吗?太荣幸啦,都是老板心地好,可怜我,不忍心我流落街头。” 孙无虑含笑扫她一眼,不再多说。他这人比较奇怪,人家敬他酒,他死活不肯喝,千方百计地刁难人,可是又偏偏喜欢给人敬酒。别人不敢再进攻了,他就一手拎着瓶人头马,一手端着酒杯,准备去打通关。 白天蓝见他这架势,倒是真吓了一跳:“老板,这是?” 孙无虑冲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一起来,才成的新人不要给大家敬酒啊?” 白天蓝一怔,不知他是何用意,毕竟老板要打通关,带着差着级别的自己实在不合适。刚才敬酒时的玩笑是出于热闹和气氛,现在旧事重提,有点暧昧又有点不伦不类。 孙无虑也就随口打趣一句,不等她回答,已经走去唐尧面前,拉住他的手,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异常亲热。敬完唐尧,又轮到其他人,一会儿霍哥一会儿蒋哥,声情并茂地感激对方对他的支持和对公司的贡献,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一杯又一杯地劝人,把好几个灌得满嘴胡话,方才罢手。